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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靠在坐垫上揉着山根,长时间驾驶用眼让那里有点跳痛。坐在副驾驶的中原中也把窗子打开透了点儿气,四线小城市入城处城乡结合部街道上的脏乱差、嘈杂叫卖和鸡鸭鹅鸣唱,颇有还未开始干这行时孩童时期的光热气味。小地方可以给人大安全。
中原中也刚刚把打火机从衣兜里面拿出来就被芥川龙之介那边窗子外的叩叩声惊了一下,在一切都宁静安然的时候中岛敦穿着跟不是很高的高跟鞋跑过来敲窗子,中原中也懒得去观摩或者揣度太宰治带出来的这个新人,但是她是芥川龙之介的女人。
其实她和芥川也没什么实质性关系,但是芥川龙之介看上眼的女人,他们都懂。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三种人,杂鱼、敌人和马子,芥川龙之介不可能让敌人活着走出自己的视野范围圈,不可能在杂鱼身上看那么久,还是上上下下观察写真对象、调整电脑上陶器线条细节的久,都可以看出来中岛敦腰围多少的那种久。所以,司机们把中岛敦当成了芥川龙之介的马子。没出手也没啥区别,早晚会出手,别人也不可能动芥川看上的人。这里义利观模糊,只要首领不管我就随意发挥;感情世界混乱不堪,只要没结婚怎么来都行,当然了,他们的电话本里的狐朋狗友里面,没有哪个男人在外面没有情人的,他们自己干的就不是正经事儿,更不管婚姻道德观了。
“芥川……”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还有点眯瞪的时候被中岛敦敲醒,慢慢摇下车窗之后一双冷冽黯淡的灰眸直勾勾盯着少女。中岛敦的姿色不比党里其他熟女少妇差,脸蛋好看,眼睛满分,齐肩长发加丸子头跟这个年纪的姑娘身上的好奇心、懵懂和年轻感很搭,一看就知道是新人。腰细,腿长,皮肤白,配芥川龙之介当然够了,不过芥川好像比她还瘦点儿。至于中岛敦那多出来的十斤胖在哪儿了……
从芥川龙之介这个角度看窗子外面弯下腰往车窗里面够的中岛敦,她的V字领黑色上衣里面……
“有事?”男人发觉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有点不自然,他指的是心态,还有表情。
“还要走多久啊?”中岛敦和他关系很僵,太宰治带她进来之后就一直这样。芥川龙之介起初是有点见不惯这个小姑娘,后来其实……
“连着开了……五个小时了,我想问一下我们是继续开下去,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下?”
中岛敦也有点讨厌这个冷冰冰的木头男人,又凶又傲气还不爱说话,语气有点不善之际少女也鼓着脸颊皱着眉毛看他,后面还是觉得这样不合规矩。芥川大她十岁,用尸体、血液、情报、交易和对抗塞满的三千多个日夜,少女没去想这么多年芥川龙之介经历了什么,他们都不爱提及过去,比起不堪的、无助的、懦弱的过往,现在才是光辉岁月,糟烂回忆只配和粪便一起冲进下水道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芥川大人。”少女把敬称一并补充了。芥川龙之介其实还挺喜欢听她那么叫自己的,“芥川”和“大人”之间有个停顿,“大人”那个词迟迟出不来,一下子被塞了失语药的粉唇就是羞于叫他“大人”,有点不合规矩不得体的冒失,真实得可爱。
“就在这里停。”
芥川龙之介看了一下手机上太宰治发过来的定位,身居一线的干部大人在这个小城新开业的商贸大楼里与客户谈生意,让他们现在就过来,替补人手和医疗队可以先去吃吃炒冰。
“哦……好。”中岛敦穿的是中袖露脐上衣和短裙,清一色黑,她刚来太宰治那里报到的时候穿的是白T牛仔裤,像应聘国际志愿者的优秀大学生,后面接受了培训之后才知道黑手党女人该怎么穿衣服。
“诶。”
芥川龙之介把车窗彻底摇下,转过头看已经走了一两步、两条细长白皙的腿前后摩擦换步、高跟鞋一起一落声音清脆的少女,中岛敦的短裙裙摆也一晃一晃的。
“怎么了,芥川……大人?”中岛敦问。
“坐上来。”
芥川龙之介用眼神指了指车后座。中岛敦把头移开,两个人又沉默了会儿。
中原中也听到芥川龙之介这么说还是第一次,夹着烟笑了起来。
“中也先生。”
芥川直视着另一位干部大人的眼睛,又用眼睛指了指后座。中原中也夹着烟,差点儿没被这小子气死。
意思是让我坐到后面去?
有没搞错?

1

商场六楼人少,现在已经是九点过了,食客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一点在拼酒的汉子们。中岛敦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声音规律而动听,她从裙底大腿的皮质绑带上把手枪拿出来,上膛,握在双手之中。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站在一起,与对方代表在交涉。
“我们是的的确确,没有收到任何情报的。”
太宰治已经压着火气强调了很多遍,对方代表很急躁,越是这样他觉得越好玩儿,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情不情报,因为对方早晚都得死。
“不可能的,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哈,我知道你们的——杀掉我们这边的人手,该抢的都抢走,高价卖出情报,然后洗干净手……”
芥川龙之介在这里布控,从这栋大厦一楼的中档服装区到七楼的夜总会全部都是黑手党的人手,五分钟之前是普通民众退场的死线,超过这个时间还在闲逛的只能呆在店铺里不能乱动,樋口一叶他们在每一层楼巡逻搜索。
芥川龙之介知道太宰治和对方一直打太极到现在的缘由。对方人手也不少,现在这栋大厦里爬满两种昆虫,彼此紧盯对方的巢穴,争抢屠杀一触即发。
“啊——”女人的尖叫声。
中岛敦还走在空旷的美食广场上,听到下面某层楼的惨叫就握紧了枪冲到护栏边。一个牵着孩子的女子旁边,像是她的丈夫的人被子弹射穿脑袋,子弹偏着射入一家饭店的长柱里面。好像一颗红色内芯的球体被射穿迸射浆液——她强迫自己这样想。十八岁的年纪,其他同龄人还刚刚考上大学,家里保护得很好,吃得饱穿得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凶险。她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太宰治教她将自己看到的那些可怕画面戏剧化,美化成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叛徒被扔进汤锅里再捞起来剥皮是剥基围虾,打烂某某的下巴是清理鱼嘴,美食不美,在这种时候还拥有想象力最珍贵。
中岛敦没去看樋口一叶姐姐是怎么杀人的,她咬着嘴皮,把那一小块刚刚长好的皮又咬开,铁锈味一下子冲到鼻子里面来。这点小伤小痛算什么——中岛敦绑在裙底的绑带上的警报器震动时,少女穿着高跟鞋跑起来,助跑一会之后在瓷砖上伏着身子滑过去,和芥川龙之介一起举着枪瞄准太宰治对面那个嘴巴还一直在bababa的老头儿,两颗子弹在空中分开,一颗往下一颗往上。肩膀和腿几乎同时被打破,不至于死,但是人没办法动。
“从刚刚开始一直在说谎诶。”
太宰治把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个小发信器丢回衣兜里,把迷你打地鼠机拿了出来。干部大人身后喧哗一片,还在吃饭的普通市民吓得蹲在桌子下面或是四处逃散,中岛敦转身看着他们,把手举高鸣枪,让他们别动。
“不要动——”
中岛敦让他们别动是有原因的,要是他们到处乱跑撞到黑手党里面的人,一个看不顺眼就被劈了也不是不可能。芥川龙之介抓住一个准备从后面拖走中岛敦的男人,一脚把他蹬下了六楼。中岛敦被玻璃全碎之后扎进肉里的声音弄得心脏跳痛,冲到芥川面前去之后少女把额前挡住眼睛的刘海胡乱理了理:
“……干什么啊?”
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站并排,干部大人一半脸缠着绷带,抱着手臂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小两口——咳,其实还没成,但是所有人都默认了。
芥川也正对着她,眼皮合上又打开,用打量下属的眼神看她,鸡蛋里挑骨头的感觉。和她互瞪一会之后,知道这女人其实还是很容易心软,他把工作目光收回来,用不像例行公事时疏离冷漠到极致的脸色对待她。太宰治看自己学生一下子软化,还有点小惊讶地瞪圆眼睛“wow”了一声。芥川龙之介喜欢她,可能就只有芥川和她看不出来了。
“你说我在干什么?”芥川龙之介都快被这个女人气笑了。
中岛敦埋下头探了探身子,一楼大厦大厅里人字形躺着的尸体边沿的红色印记面积不断扩大,像不断靠近眼球的暗日。少女还是那副憋着气很想对这个死对头发火但是碍于职权地位不敢多说的样子,气鼓鼓瞪了芥川龙之介一眼,两颊的绯红色就算不看他也没办法掩盖。
太宰治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做,这栋大厦的下面几层已经开打了,他还有点儿重要文件要拿,人已经杀了就没啥后顾之忧了,他俩玩儿吧,老人家也管不了了。
“芥川君,抓紧。”
芥川龙之介还在和中岛敦僵持着的时候听到自己的老师说了那么一句。他是还有别的任务,但太宰治一语双关,这个他倒是听出来了。
不过也没事,她逃不掉的。

2

中岛敦对自身的不安,主要来自她都没办法完全参透、认识自己。她这段时间虎化之后会失去部分意识与记忆,碎片化的意识河流里只漂过来自己喊破喉咙之后冲破衣袖膨胀的虎爪子和巨大的蓝白色光球,在这之后就是一切结束了,自己躺在医疗车上睡着,身上不着一缕,芥川龙之介把一条空调被搭在自己身上,把不该露出来的部分全部盖好,腿还是留了大部分在外面,怪冷的。男人坐在病床边,转身看她瞟到她胸前把被子顶起来的山峰之间的阴影时,又会把头转回去,不自然地说一句“醒了?”。
现在又是这种时刻。她带着三支小队出任务,自杀式袭击,不是手下的弟兄们自杀,是她自己豁出命来拼。基本上次次都是这样,太宰治和森鸥外商量过让她做关节修复训练,虽然年纪小,但还是会落下病。一下雨她的膝盖就会刺痛,而且这一个月尤其。
芥川龙之介接到电话走到战斗现场不远处一座大楼的楼顶,拿着手机吹着夜风默默观赏自己女人发起飙来的破坏力。中岛敦是喜欢他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又不服气,又爱,每次和自己说话都说得气气的,从身后给她没办法挣脱开的紧紧的拥抱之后,她的身子又像漏气儿的气球慢慢软下来,没过一会一双白白的小手就伸上来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中岛敦这次又把一栋楼打报废了,有的时候异能是不可控的,她想保持理智清醒都没办法。芥川龙之介慢慢走下逃生楼梯,游击队员们都问是不是要过去把中岛敦抬回来,他摆了摆手没看他们。
走到现场的时候他只看见一堆黑灰里面躺着一个白白的小东西,蹲下去把她脸上的灰擦一下,抚顺她的发,拇指指腹扫去她睫毛上粘住的脏污。中岛敦张着小嘴睡,芥川龙之介前几次把她丢给医疗队,主要是因为这女人块头有点儿大,一米七的个子,而且……好像有点儿沉。中岛敦不胖,应该是芥川的锅,毕竟男人太瘦了。芥川龙之介是高傲的,一直都是,但是中岛敦是他的。男人没管自己身上沾到的灰,水泥路面都被中岛敦砸出一个大坑,医疗车还真不好开进来。
抱着中岛敦在空无一人的夜路上走时,冷蓝色的月也在她脸上打了一半高光一半阴影,小巧高挺的鼻梁是分界线,苍白盖过原本的肤色,肉粉的嘴唇颤着吐息。芥川龙之介一只手垫着她的背一只手勒着她的腿,手感都还行,被打得稀烂的衬衫领口扯到胸中央,她素色的花边儿蕾丝文胸蹭着他的衣襟,痒的是两个人。

3

中岛敦一觉醒来又发觉自己睡在芥川龙之介旁边——不过不是病床上担架上,她被黑手党里那些专门出卖姐妹的损女人们绑上了芥川的床。这天上级成员都来芥川的别墅里吃东西,芥川本人没怎么出面,张罗排面自有人做。
芥川龙之介怎么都不像会下厨忙来忙去的,一个电话把中岛敦最先叫来之后,是少女教他支的烧烤架腌的牛肉。中岛敦吃饭的时候被他们起哄了会儿,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困了,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身上的马甲被脱下来,只穿了里面那件黑色吊带裙躺在芥川龙之介床上,面对房间里侧侧躺。
“哎呀,快点回去吧你!别送我们了!又不是没来过你家……”
“快点回去,人已经在你房间里了!”
“啧……”
芥川龙之介送客到家门口的时候又被男人们拉扯了会儿,芥川龙之介一直绷着脸解释“没有这个意思”,但都到这个时候了再坐怀不乱可能就是原则问题了。中岛敦听到芥川龙之介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厅之后就上来卧室,打开门那一刻她闭上眼装睡,男人没开灯,站在床边看了自己一会。
“你醒了的吧。”
中岛敦睡着时和醒过来时身边的体香浓度是不一样的,应该是栀子花味的香水,她身上热,醒来之后香味会更明显。这也是游击队长在医疗车上守了她那么多次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中岛敦没办法,慢慢坐了起来,拿手抓了抓睡乱的头发。“不好意思,芥川……大人,我现在回去。”
芥川龙之介把她的脸钳住没让她起来,将人按回去之后走回门边,脚往后一踹把门关上。
完了。
中岛敦对这些事情是陌生的,而且他也没和自己在一起啊?都还没告白过诶。
不过也没必要告白了,两个人都懂就行了。
“你要去哪?”
“不是……我、呃……你……的伤口,还没有好。”
芥川龙之介前几天左腹部中弹,小伤而已,但中岛敦过来问了他好几次。男人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早就不疼了,就是医生一直说不能拆不能拆。中岛敦的指尖都跟着全身抖起来,没有哪个女人在这个时候不害怕的,但是心里喜欢他,就不会觉得抗拒恶心。芥川龙之介没亲下去,他俩连肢体接触都很少,但心里早就已经和对方挨得很近了。
“你担心?”“没有。”
“……”
芥川龙之介不喜欢她跟自己犟,不过时刻具有反抗精神也好,至少眸子里的斗争欲对于黑手党来说是一种精神情感。男人弹了弹眉,把她的吊带顺着肩线往下拉,中岛敦被自己压住发出喘息时,他拽着被子一角,把两个人蒙住。
“啊……芥川……!啊、唔……喂!”
两个人在被子里闹腾,白色棉被像个大爆米花蹦擦擦了一会,又归于平静。其实开着灯坦诚相对才是黑手党的正当趣味,但芥川大她十岁,一些课本上没有的知识她还是不懂的,自己身为前辈……兼她的男人,还是让着她点儿。于是那团被子一会突出来一块,一会又瘪下去,最后以规律的速度稳定的频率上上下下在床上移动,床垫摇晃的声音也十分配合。中岛敦最后在被子里被他扛着腿搭在肩上,被子立起来几乎悬空,芥川龙之介索性把它掀开丢在了地上。

4

中岛敦上了他的车,手里拿着他前段时间自己刚刚在商场里买的手袋。跟之前芥川龙之介给自己买的一模一样,但是他给自己买的那个有一次出去出任务被打烂了,总不可能实话实说,她就自己买了个新的。
“……”
芥川龙之介看她没穿厚衣服出门就没急着开车,转身把自己座椅上挂着的老式驼色加绒大衣拿过来给她披上,然后把她被压住的头发拿出来理好。中岛敦低着头看他给自己理头发穿衣服的时候还有点儿懵,在一起差不多两年了,证也领了,芥川龙之介和她独处的时间还不算特别多。男人对她一直都挺温柔的,一开始自己视而不见,后面自己也喜欢上他,才对这些瞬间视若珍宝。
“你冷吗?”中岛敦接住他递过来的热咖啡,两只手捧住。
“不冷。”芥川龙之介拿了根细吸管给她,把车子发动了。自己车后座放着自己之前在医院拿的化验单,上面有小豆芽儿在中岛敦肚子里游泳的电镜照片。港黑旗下的私人医院就是周到,看到是游击队长和他的老婆,态度更是无微不至,培训了至少两个小时。芥川一下子想起来咖啡对胎儿不好的医学知识,把她的咖啡从手里抽出来放好。
“干嘛?”
“……”
芥川龙之介开上高速,今天要去东京和森鸥外他们约饭。男人把车载音响打开,把暖气调高。中岛敦最近对冷热变化有点敏感,其实自己早就应该发觉的,现在已经三个月了,中岛敦瘦,所以不明显。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喝咖啡?”
芥川看了她一眼。
“……晚上睡不着?”
“……”芥川不知道如何解释,太直白的说不出口,委婉的又怕中岛敦听不懂。他刚刚就看出来中岛敦的手袋和自己之前给她买的不一样了,自己买的是海外版,用皮和扣子不一样,中岛敦买的是日版,做工不差,但价位明显低了一个档次,没海外版的那么独特。肯定又是哪次出去打架弄坏了。
傻瓜。
“你喜欢喝甜咖啡还是苦的?”
中岛敦裹着他的大衣,手臂收紧了点,她最近经常全身软绵绵的没力气,而且她的例假已经停了三个月了,因为之前也经常月经不调她就没怎么管,吃黄体酮催经吃多了还有副作用,但是……
不是说女人有了性生活之后,例假就会正常的吗……
中岛敦感觉芥川意有所指,但没想出来,她在男人的车停在红绿灯前的时候说:“甜的,不喜欢苦的。”
“大人最好少吃甜食,对小孩子没什么榜样作用。”
芥川龙之介咳了两声,跟她当初叫自己“芥川大人”一样,中间有一个不自然的停顿。中岛敦一下子反应过来,皱着眉看他,神色是惊讶、诧异再到惊喜,许许多多复杂感情揉在一起挤在一张脸上。芥川龙之介在等红灯倒数完毕的时候吻住了她的唇。这种暗示都听不懂的话,以后带出去谈判估计又会添麻烦——
男人想到这里,两只手把她脸上的眼泪擦掉,继续吻。

接吻的含义是?目的是?时机是?
接吻的含义是我想亲你,目的是亲你,时机是我现在就想亲你。
你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啊?
上菜越慢,你想得越厉害。

序章、就这么走了?!

知道自己优秀且不断努力凭成绩说话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每天早上从起床就会收到身边各种人的夸奖,被人崇拜被人期待,只要有什么任务总有人说“你肯定是最棒的那个”。听到的时候还怪不好意思的,但是还是开心的。做事的时候最备受瞩目的那个,走路身姿都被人拿出来夸几句。如若我是老大,老二老三就会在公司业绩排名的Excel表格第二行第三行躺着磨牙,暗自蓄力等着超过我。
虽然不排除有人刻意和自个儿搞好关系的可能性,但只要那点小心思掖好点儿,自个儿也不会表什么态。
但是这也有点负面影响。骄傲惯了,对事态的掌控多了之后,往往不喜欢变故的发生。如若TOP 1不是我,如若这辆车没有按照我预想的轨迹走下去,怅然、失望的空洞之后便是隐隐愤怒、能力被质疑、自尊受挫。“哎,你这次是怎么了”“你没事儿吧,状态不好吗”之类的关怀则是让人越听头越秃。被捧得越高,摔得就越狠,感觉更疼。
芥川龙之介这下也有了点儿既窝火又觉得其实发火没必要的憋闷。
现在九月了,穿着外套出门上班的时候觉得有点冷一到十点十一点又热得想穿夏装的时节,尴尬的天气。芥川龙之介站在街角便利店门口,他正对面是矮自己两公分的侦探社月度标兵、季度之星、年度劳模七十亿悬赏榜首白虎中岛敦。月白色头发、紫金色大眼睛、背带裤白衬衫的探员手里拿着支他自个儿选的抹茶、蓝莓双球甜筒,一口一口地吃着。
芥川看着这个人伸出舌头在顶上那个抹茶绿色冰淇淋球上舔了一下,粉红舌尖带着闪光,男人的心狠狠抽动一下,再往上稍移视线,中岛敦的长睫毛还长而翘,长而翘到早上起床可能还要用手理一下睡崩的几根的程度。一个女生睁大眼睛总有种无辜、懵呆傻的印象,这一条对中岛敦也适用,更何况他本来就长着一双大眼。
“芥川龙之介。”
芥川抬头,像是面前站着全世界最凶残最牛逼的异能者,如临大敌。
“我……”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芥川龙之介就知道他要这么说。芥川虽然没谈过恋爱,没注意过黑手党里面哪个女人肤白貌美身材堪比CG女郎生着蜂腰美胸肉感长腿,但迹象都摆在自己面前了,分析便是了。中岛敦最近这段时间特别奇怪,有话不直说,可以让芥川搭把手的事情非得自己做,好像是真的不好意思开那个口似的。芥川一看他,他的神情会不自然。芥川龙之介在作战中难免和他肢体接触,上次搂着他的腰,他居然躲开了。
“……”
男人先是埋着头看了看鞋子下踩着的石子儿,心里百感交集翻江倒海复杂了好一阵儿,抬起头来的时候中岛敦还在看自己,就用那双杀伤力比污浊了的忧伤之中还强的大眼睛。芥川龙之介看着他举着那个双球甜筒一直等自己答复,像乖学生等老师表态一样都不敢随便动,一个冰淇淋都快化了。要是那双眼睛会发光,方圆十里之内绝对寸草不生,被光波射到的地方可能都燃成灰了。
“……”
芥川龙之介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双手揣兜走掉了。
双手揣兜走掉了。
走掉了。
了。
中岛敦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冰淇淋快化了,抹茶色汁水差点弄脏手套,他赶紧咬了一大口。
“就这么走了?!”
他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设想了那么多芥川龙之介可能的答复,从“你给我滚远点”到“对不起,我们真的不合适”都想到了,也想过自己被拒绝的时候该怎么露出一个看起来体面点儿的微笑,像太宰先生那样头发甩甩大步地走开我有我的精彩,然而芥川连这个机会都没给。
就那么走了。
干什么啊?
芥川龙之介此时此刻走出了百米远,他咬着牙,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能比我先说?

第一章、定力

“敦君,这个月物资借用报表。”
“小子,这里核对一下,签字之后拿给我。”
“敦——君——零食大减价,你要和我拼团不?”
中岛敦埋着头拿着钢笔写发票,一个数字都不能错,所以下笔又稳又慢。他低着头,一只手写,一只手把其他人递过来的单子接过来放在自己桌子上,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这段时间工作格外认真,像是经历了啥打击之后为了麻痹自己神经所以让自己忙到没时间思考别的事情一样。太宰治前段时间被他咨询过“向性格怪的人表白应该怎么说”,原干部被这个角度新奇且刁钻的问题直击灵魂,一下子居然没想出来具体对策,说了句“自然点,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刻意做准备可能会让他不爽”。
中岛敦是照做了啊,但是没用啊,芥川龙之介掉头就走了。
太宰治抬着杯咖啡路过中岛敦办公桌,越看这小子越觉得不对劲儿,拍了拍他肩膀让他休息时间过来一趟,有要事商榷。中岛敦做完之后过去他那儿,哥俩你一言我一语合计起来。
太宰治:“怎么了?失败了?”
中岛敦皱眉:“我说完之后他就转身走了。”
太宰治摇头瞪眼:“不简单不简单,现在的年轻人不简单。”
中岛敦和他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太宰治不知道中岛敦喜欢芥川,中岛敦不知道太宰治不知道自己喜欢芥川。中岛敦继续说:
“没有什么问题啊,我们没有吵架,为什么我一说就这样了……”
太宰治问:“她平常和你在一起有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保持距离?”
中岛敦摇头:“没有啊,一切都很正常啊,上次我咳血他还搂着我不让我摔下去。”
太宰治拿食指在空中点了点:
“你让人家等太久了,女孩子等不起的。”
中岛敦这个时候才发觉不对:“不是女……”
太宰治正疑惑,男孩儿和他出了办公室来到电梯外面说,
“不是女孩儿。”
“……”
我靠?
太宰治还真没看出来中岛敦喜欢男孩儿,不过这种情况在这个年代也太正常了,纵然太宰治是直男也不会排斥Gay。“那就有点奇怪了,男生的话应该会大方点儿才是。”
两个人说到心坎里,同时“诶”了一声,像拿着白酒花生米光着膀子血拼的老大爷。中岛敦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脾气不太好,业务能力很强,用实力说话,毒舌……”中岛敦想了想芥川龙之介,补充了一句,“以前经常和我吵架,现在好多了。”
太宰治寻思这孩子怎么专给自己找虐?既然关系不好性格也不咋地那就算了呗,也不一定非他不可。“他讨厌你么?”
中岛敦撅了撅下嘴唇做出思考状。“难说……”刚说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拿出来一看,是芥川龙之介打来的电话。中岛敦一下子精神紧绷如被针扎,他给太宰治说了句“他打来的”,太宰治拍了拍他的肩,做出一个OK的手势,插着兜回了办公室。
“喂,芥川?”
“嗯。”芥川龙之介现在在码头吹风,声音不清晰,刚刚被表白心里多少有点儿别扭,他大概想过对策,但最近也太忙了堆了一堆杂事,他原本计划的东西都暂时实施不了。计划被打乱,很不爽。
“前段时间给你说过的那个偷运的事情,现在余党卷土重来了,原计划是我负责今天的对战,明天是你,但是今天游击队被临时调走了,所以你……”
不知道到底是谁心理素质更好点,还是两个人都在假装镇定,芥川龙之介说话像以前一样,中岛敦也没表现出来自己心里郁结。
中岛敦听他说完撂下电话就出门了,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但合作伙伴是芥川龙之介,这种感情色彩就变得很暧昧。不想受伤,但是肯定会受伤,加上喜欢的人也在,突然又多了一个积极的理由。
这次的对手被侦探社和港黑两拨人盯上,触及港黑利益又中了侦探社接收委托的弹,两拨人都准备和他们打到底。中岛敦那天意外地没怎么挂彩,就是打得筋疲力尽,弯着腰扶着市政规划建设的新花坛慢慢地走,最后真的走不动了,撑着石板椅子坐了下来。
芥川龙之介感觉不到身后有气息,转过身一看,中岛敦在离自己五米远的地方坐下了,也不给自己说一声,好像也是为了给自己留点余地不想多说话一样。男人本来想一走了之,一步还没迈出去又咬着牙折返回来,走到左手握着右臂的中岛敦面前,一个低着头皱着眉坐在椅子上的十八岁少年,路人看着都觉得心疼,感觉像是被快餐店赶出来的临时工。
“把你的右手给我看。”
芥川龙之介向他伸手,中岛敦没料到他会回来看自己,懵之外还有点小开心,不过芥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不定又来几句怼得自己气到想打人。中岛敦清了清嗓子把右手伸出去,芥川拿双手把住揉了揉,骨头没错位,没受伤,撩开衬衫袖子看,没有淤青。
“怎么回事?”男人把他的右臂放下来。
“……没怎么啊。”中岛敦摇了摇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芥川觉得很不自在,所以中岛敦到底为什么要比自己早说出口?一步乱步步乱,他是不是在孤儿院里没被安排在院子里搬小板凳看露天电影?蝴蝶效应,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你捂着手干什么?”
“……没有为什么啊,我就是想休息会。”
中岛敦简单明了解释完,扬着头眨着大眼睛看他。
“……”芥川龙之介又觉得这话没法接,是自己要回来看他的。“那走啊。”
“去哪儿?”“回去。”“我们不顺路。”“……”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跟自己抖机灵,引起自己注意让自己一整天心里都想着他。事实上的确如此,自己早就每天想他了。同样没有恋爱经验的男人现在更觉得别扭,直接拽着他的袖子:
“麻利儿的,少跟我装蒜。”
中岛敦一下子有点冒火,那天扭头就走就算了,现在还要拉着我跟你一起走?要走你自己走。
“……芥川……”中岛敦拿另一只手去扒拉他的手,芥川龙之介力气太大了,自己根本扒不下来,只能被拽着走,“你放开我——”
“你干嘛啊?”中岛敦知道芥川脾气怪,不过这已经不在自己的理解范围里面了,芥川龙之介尴尬能有自己尴尬吗?表白的是自己诶。
“……”
芥川龙之介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中岛敦也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芥川不堪回首那天下午自己看见的中岛敦的粉红舌头和大眼睛长睫毛,这还是自己,要是换成定力不好的男人,望见自己看上的人对自己伸出舌头舔冰淇淋,估计早就扑上去了。
“你吃冰淇淋那天说的话,什么意思?”
太宰治说了,要尽可能自然,不要刻意伪装,不要做准备,该干啥干啥。
好的,OK,我照做。
不知道是谁给中岛敦的勇气:“我喜欢你。”
又说一次?!
芥川龙之介拧眉,一道寒光从眼睛里出来。“你喝多了?”
“……”中岛敦又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为什么这人就是不正面应答一下,连个“真巧,我也喜欢我自己”都不说?
“以后没什么事的话……”中岛敦还是有点憋气。
“你要干什么?”芥川龙之介一下子转过身逼近,走到他面前差点和他脸贴着脸,中岛敦一下子不适应男人靠自己那么近,踉跄几步差点磕到花坛边沿。芥川又伸手揽着他的腰。
“……”
中岛敦没看他,“我回去了。”说完就挣脱他的怀抱走了。芥川龙之介的手臂挺细的,但是被他勒着的时候感觉像被钢条围着,身子很结实。
还不错……
中岛敦大步迈向侦探社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站在他身后说:
“你转头。”
中岛敦想像他那样有多潇洒走多潇洒,但还是做不到,停下来看他之后,男人继续说,
“一周之后,如若你还喜欢我,我就和你在一起。”
……一周之后?
一周之后是什么日子?发薪日?建国纪念日?
中岛敦还愣着准备发问的时候,港黑恶犬还是一样的步伐一样的风衣下摆弧度走了,完美诠释“没人牵手,我就揣兜”“手插口袋,谁都不爱”,颇有“很酷,不聊骚”“我可是个正经人”的泾渭分明。最后又是中岛敦看他的背影。
等会儿。
“如若你还喜欢我,我就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我?和我?芥川和我?在一起?不是在一起打架?是在一起?在一起干什么?谈恋爱的意思吗?我理解错没?
中岛敦那天晚上失眠了,辗转到两点半拿出那个怀旧炫彩翻盖小灵通给太宰治发短信:“太宰先生,你觉得用‘如若你还喜欢我’作为在一起的条件,是什么意思?”
还在轰趴喝酒的前干部秒回:“他也喜欢你的意思。”
毕竟芥川龙之介这个回答信息量太大,既有点儿暗示一周后会发生什么大事的感觉,又留了不少余地。中岛敦只要在那个时候还喜欢他,就可以在一起——
这是道送分题,中岛敦已经喜欢他到他搂自己一下心跳都会快的地步了。老大不小的了,又都是男的,中岛敦也有过不适应、羞耻不堪的时候,但是最后还是坦然接受了。我就是喜欢你啊,喜欢就说出来啊。特别是,太宰治也随口说过“暗恋很苦的啊,真的,不要暗恋”,中岛敦更坚定了坦白的决心。
如若你还喜欢我,我就和你在一起——
想着芥川龙之介在桥边把嘴唇掀起来那个“喜欢我”的咬字,嘴唇相碰又分开、舌尖顶牙、嘴巴一合一张的样子,还有那双灰色眼睛,那身黑色衣服,那副表情,中岛敦那天晚上彻底失眠了。

第三章、丫找不到事儿干了是吧?

芥川龙之介在办公室里检查立原道造和梶井基次郎交上来的报表,党里成员私底下干的事情不比正经交给他们的工作干净,只要不影响日常工作进度他都懒得管。保险金诈骗啊、骗婚啊什么的都有,骗婚这个确实是有点匪夷所思,立原道造他们也是下得去手,他知道他们的套路把戏,不过懒得开口插嘴。立原道造自己有个催债公司,好像跟裸贷有点儿关系,总之就是民间地下高利贷公司,借个五千块能滚出五十万利息的那种。芥川龙之介不想节外生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让他们把接的私活儿的账单也打出来给自己看。
他不会对他们做的事情插手,只是看个报表确定没什么太过火的事情心里有个谱,要是闹出什么事儿来又给自己徒增麻烦。
芥川靠在真皮椅子上,一只手在桌子上玩钢笔一只手拿着报表看,白色纸深蓝色打点油墨,手指头一蹭就有刺鼻味道。他捏着回形针翻页,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瞟到一个熟悉的地址——毕竟是黑暗行者,横滨地形他熟得不能再熟,看到武装侦探社的地址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看到办理人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中岛先生时他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中岛敦,来这儿借高利贷?!
中岛敦吗?
且不说他找的公司正不正规,他借了也还不起啊?
借了十万……
芥川龙之介正准备仔细琢磨这个事儿,中岛敦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赌博不太可能,嫖娼更不可能,毕竟游击队长前几天才被他表白过,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要用那么多钱?芥川龙之介越看报表上中岛敦那个地址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么想着手边的手机响了。男人看到来电显示就皱着眉滑动屏幕,接听,看看对面中岛敦要跟自己说什么。
“喂。”芥川喂了一声,等他说话,果然,中岛敦隔了很久都没声儿,芥川也不催他,就等着他说。
“上次在你车里打碎的那个香薰,多少钱……?”
……
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没想起来自己车里什么时候放了香薰,回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刚买新车的时候店里给送的香薰玻璃装饰,中岛敦有一次坐自己的车不小心打坏了,本来也没花钱,自己根本没注意这个事情。中岛敦一直记到现在……?
“……不知道。”“十万块够么?”
这就是你借钱的理由?
芥川龙之介都快被他气笑了,怎么那么傻?不要随随便便借钱,不懂么?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双手早就不干净了的黑手党居然还打算说教好好少年的芥川,拿着没套手机壳的金色手机说: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八万。”
真少。有钱人芥川龙之介大脑一角吐槽着。
“那个东西没花钱。”芥川龙之介如实作答,中岛敦却说:“我在网上搜了一下,你那个香薰至少要十万块,今年的新款会更贵。”
你在网上搜了一下?用你那个十几年前的流行款炫彩翻盖小灵通?网速是不是秒速五厘米?搜出来的东西是昭和多少年的啊?
芥川龙之介心里全是批判,嘴上却说:“一个月给我八百吧。”
中岛敦在这个问题上是不会退步的,毕竟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芥川要是不收他的钱就等于在侮辱他。男孩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比以前温柔多了,两个月前自己给他说自己上网,他反手就是一句“加载出来的图片像素感人么?”,怼自个儿没钱。没钱又怎么样?人穷志不穷。
芥川龙之介挂了电话就起身搭电梯去立原道造的办公室,除了森鸥外办公室从不造访别人办公区域的芥川站在门口敲门,立原挠着头发披着件毛领夹克衫开门的时候被一只手揣在衣兜里一只手还举起来做出叩门状的上司吓了一跳。芥川来倒是无所谓,芥川那双眼睛本来就冰厉,带着你敢动一下我就neng死你的狠劲儿,现在上司带着更凶的眼神来敲门,完了,肯定完了,报表肯定出事了。
芥川银走出来看到自己哥哥,来者气场不对,她也不好出声询问,跟着立原道造还有梶井基次郎一起说了句“芥川大人”。
芥川龙之介直接走进来,大手一扫桌面上雪花片儿一样的文件,把他们拿来记账聊天的平板电脑拿起来。
“这个月赚了多少?”
“……啊?”立原道造不明所以,芥川从来没这么问过。
“你们的……投资公司。”
像是揶揄,像是调侃,男人把挂羊头卖狗肉的所谓投资公司说出来,其实就是个一堆黑手党拿着电话打过来打过去恐吓道“再不还钱老子拆了你的家”的作坊,上过社会新闻报上过电视,但没人能管港黑。
立原道造向梶井基次郎使了个眼色,柠檬先生立马报数,把这个月挣的几千万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报给芥川龙之介。
“受众是?”
“报告,中老年人为主,15-20岁年轻女性占比居第二的位置,剩下的是一些成年男性。”芥川银站在自己哥哥面前汇报,芥川龙之介眼睛都没看他们几个。
说到成年男性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又有点窝火,中岛敦估计只有生理上成年了,怎么就那么傻?立原他们催起债来可以把人吓到住院,家门被泼红漆被斧头砍烂也是常事,他本来就无意插手,但中岛敦天堂有路地狱无门非选个不好走的。
就为了还自己那个香薰?
“……”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拧着眉毛皱着脸瞪立原道造,线条坚硬笔直、斧削刀刻五官扭紧又松开,游击队长一下子对着他笑,当然是冷笑。“中岛敦借了多少钱?”
“……”三个人愣了。
“……”芥川咳了两声纠正,他忘了港黑里面基本上没人记住他的名字,“七十亿借了多少钱?”
“十万。”
芥川龙之介:“他自己打电话说要借的?”
三个人都被问懵了,这个业务市场需求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记得住谁是怎么借的钱?打电话的有,照着报纸和网络上的广告报名的也有。
“……有个号码发短信过来,是来询问利息的。”芥川银想起来自己接到过这个短信,查了IP之后发现是侦探社那边的地址。芥川银把手机拿出来,调出短信给芥川龙之介看。
果然是中岛敦的号码。芥川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把中岛敦的号码背下来的,一串数字分成几段,念出来感觉很对味。他可以根据这种模糊却又准确的记忆在键盘上打出常联系的号码。
芥川扫了眼聊天记录,中岛敦没说自己要借,只是问利息而已。不过这也正常,典型诈骗手段罢了,只要你回复,对方就会掌握你更多信息,轻轻松松把你银行卡里的钱全部划走。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比起他们平常打打杀杀搞破坏来说这简直是文艺黑社会style,但是——
游击队里谁说了算,还是很清楚的。
“……”
这三个人看得出来芥川龙之介越看越生气,但是他们不知道为啥。人虎诶,七十亿诶,怎么就不能碰了?芥川大人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吗?他们要是上去催债,还可以顺道把他绑来邀功应赏。
“他没有说要借。”芥川龙之介掀起嘴唇冷冷丢下那么一句,然后继续说,“丫找不到事儿干了是吧?吃不饱还是睡不暖?”
等会儿,喂……
芥川龙之介把平板往桌上重重一搁就走了,这三个人都被他说魔怔了。他刚刚说了什么?“丫找不到事儿干了是吧”?
芥川大人说脏话?“丫”?这不是中也先生该用的词儿吗?
而且还是为了人虎??人虎吗?中岛敦?
港黑开始love and peace了???

那天下午中岛敦把八百块打进了芥川龙之介的卡,而且转账的时候发现自己账上莫名其妙多了三十万。立原道造他们不敢继续造,还多打了点儿回去,芥川龙之介收到中岛敦打来的八百块时靠在椅子上手揉眉心,嘴角撇起来一点点笑了。

第四章、你们继续

这天周日,中岛敦和泉镜花拿了点钱就去外面玩儿了。泉镜花说想吃火锅,中岛敦一听到雪花肥牛和煮面就有点儿犯馋,俩小孩儿穿上鞋就跑到CBD那一片去了。逛出来之后中岛敦被一个小女孩儿撞了一下,泉镜花跟着定住看了看这个小姑娘,大红裙,可爱蝴蝶结发箍,好看精致的皮鞋——长得很漂亮。爱丽丝抬起头说了句“哥哥姐姐,对不起”,中岛敦刚准备回个“没关系”,一个橘发男人就从前面走了过来。
中岛敦和中原中也没正面交锋过,但是彼此都知道对方。一个是七十亿,一个是港黑干部、破坏力极强的异能者,在这个地方遇上不是什么好事。中岛敦看到中原中也也盯着自己看的那一刻有点紧张,眉头一紧把泉镜花护在后面,港黑大佬似乎没兴趣在这个时候把人虎抓回去领奖金,不差这点儿时间,周末就得好好享受。
“走吧。”
中原中也和中岛敦四目相对,年长男人自然地把视线移开时紧绷的弦也随之断开,男人牵起爱丽丝的手准备走了,中岛敦也总算舒了口气。要是中原中也和自己对打,可能命都会去掉半条。
“中也先生?”
芥川龙之介从中岛敦身后走出来,刚刚在商场里面和人谈生意的游击队长依旧双手揣兜,中岛敦一看就有点儿忍不住,特想说一句“你能不能把手拿出来”,觉得他有点过于淡定了。让自己猜来猜去,想来想去,好不痛快。
“嗯。”中原中也点了一下头,然后朝芥川龙之介使了个眼神。这家商场被黑手党布控了,目的当然是非法的,所以不能出什么差错。干部牵着首领心头好走了之后,芥川龙之介瞥了中岛敦一眼,看到男孩儿明显把泉镜花护在身后的动作有点迷之不爽。中岛敦让泉镜花先去他们订好位置的那家火锅店,留他和芥川两个人在露天商业街。
“你在这里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问这话的时候在心里默数了一下,还有四天。
中岛敦觉得他奇怪是有原因的,因为芥川龙之介总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又不爱解释。我来商业街能干嘛,出来玩啊!还能干嘛?
“你呢?”中岛敦不想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回答。
“……买东西。”芥川随口一说,中岛敦又继续尬聊:“哦,真有钱。”
……
太尬了。
中岛敦想着这次我一定要留个背影给这人看看,走出去的时候又听到芥川龙之介说:“你去哪?”
“……”又是转身,回答他,“吃饭。”
后面中岛敦和泉镜花在一家连锁店靠窗的位置吃东西,吃到眼睛被辣椒刺激出眼泪、嘴巴被辣红的时候他用手掌扇风给自己的眼睛吹吹风,张开嘴喝了口可乐,睫毛上沾到的眼泪珠珠还没来得及擦干,就看到门外芥川龙之介打着电话走过去。中岛敦常看他这个样子,抿着唇拧着眉,表情冷淡又严肃,敬语用得非常到位,但是绝不过多与人牵扯。
中岛敦看到芥川龙之介挂了电话走进来的时候就有点儿咯噔,看到他直接走到自己这儿来和自己并排坐、面对泉镜花的时候,不得已挪了挪位置,芥川自己也知道挤,翘了个二郎腿,双臂叠着就坐下了。
“……”
这饭吃不下去了。
敏锐如泉镜花,侦探社早就传开中岛敦恋爱的消息了,证据一,经常看手机,上厕所都攥在手心里;证据二,精神容易不集中,比如说写着写着报表会发呆,开着开着会会走神;证据三,经常和太宰治两哥俩在一起聊天,但是声音不大,直觉判断肯定在说谈恋爱的事情。毕竟请教太宰治也不可能是什么正经事,总不可能问他哪家生鲜超市的螃蟹最新鲜问那么久吧?
泉镜花拿手机在桌下按了一下铃声键,手机响了之后她站起身走出去接电话,期间中岛敦和芥川尬坐。泉镜花过了会回来,好像那一大锅肉菜完全与她无关一样。
“敦,与谢野姐姐叫我回去一趟,我先走了。”
“……小镜花……”中岛敦这下完了,最后的稻草没了,自己跟芥川在一起会变得更奇怪,而且他总不可能和芥川龙之介一起吃火锅吧?!
一个服务员走上来:“我给您再添一副餐具吧。”
芥川摆手说不用,服务员看中岛敦红着脸不想看芥川,芥川翘着二郎腿瞄他,就继续说:“情侣套餐需要么?牛羊肉拼盘打六折,送双份沙拉。”
中岛敦的饭量还是不错的,芥川龙之介看中岛敦碗里还堆着一堆菜就知道他肯定还没吃饱,便朝服务员点了点头。不到十秒钟一大盘肉和两份沙拉就端上来了,芥川把吃的东西全推到中岛敦那边去,中岛敦安静煮菜安静吃,全程不抬头不说话,芥川龙之介也没说话。最后中岛敦把自己那瓶可乐喝完了,又不太好喝泉镜花剩下的,手伸出去顿住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自己那份紫甘蓝生菜番茄沙拉推过去。
“……”中岛敦好像不太想吃。
芥川龙之介看他就是跟自己死倔,明明已经很可爱了,但在一些事情上面就是不愿意退步。男人撇嘴:“在这里买水很贵。”
“我自己买。”中岛敦回嘴。
“嗯。”芥川龙之介慢慢点头,中岛敦再一看菜单,一瓶矿泉水顶便利店五瓶。这对苦逼工薪阶层来说有点残酷,而且中岛敦的收入水平还没办法代表大部分工薪阶层,他更穷。
中岛敦忍着渴和辣继续吃,吃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把筷子放在碗上不动了。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在赌什么气,不是都说了再过几天吗?不过芥川在这方面还是生硬,不知道让人家等本身就是吊人胃口,他最后还是把勺子也递了过去,中岛敦接过来开始吃。
中岛敦和泉镜花点的东西其实已经够了,但是他不想太早出去,等到芥川自己坐不住了走了他才能走。但是他慢慢地下锅,慢慢地吃,芥川龙之介就那么坐在他旁边,像尊雕像。
旁边正在收拾桌子的服务员边扭抹布边说:
“那个白色头发的男孩儿是谁啊?”
“不知道,可能是芥川先生朋友吧。”
“不像,你们看芥川先生看他那个眼神……”
“好像是的,芥川先生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人。”
“那个男孩儿为什么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了,刚刚瞟了一眼,眼睛颜色好像挺好看的。”
“赌气呗,芥川先生可能在哄他。”
“……”
夹起一片,下锅,涮两下,拿出来吃掉。咸了就吃米饭,辣了就吃沙拉。一想到芥川把这份拿给了自己,心里又有点不自在,还有点温暖的东西从心底一点一点流出来的感觉。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中岛敦最后还是耗不过芥川,问道。
芥川还是抱臂,看着他点头:“有。”
中岛敦看着他,感觉接下来他会说什么大事儿。
游击队长表情丝毫不变地说了句:
“你吃的好多。”
“……”

九月份白昼温差摆在那儿,没带外套出门就可能挨冻。中岛敦走在居民区小路上,两只手交错在另一只胳膊上搓,芥川龙之介站在他斜后方不远处走,看到他细细的脖子、稍微往里缩一点的肩背和那截被白衬衫包着的小细腰,总感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不是脱衣服给他穿,凭什么?我也冷。
这两个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进展慢不是谁的错,是两个脑子都不好使。
芥川龙之介走近他,一只手伸过去揽着他的肩,两个人一起往侦探社宿舍走。中岛敦刚刚出火锅店的时候准备掏钱,拿钱包的时候听到服务员都说了声“芥川先生,您慢走”。侦探社探员一脸懵,芥川应对自如“嗯,辛苦”了一下就和自己走出去,后面中岛敦悄悄拿他那个怀旧炫彩翻盖小灵通用极慢的网速感人的像素上网,查了一下那家连锁店,投资人是芥川龙之介。
……
呵呵。
中岛敦被他搂着,之前会被电过一样立马撒手,现在也适应了他碰自己,只要他的手抱上来,心里那种热水开关打开、哗啦啦一下子涌出更多对他的喜欢的感觉,特别像在树下用手直接捏一个青柠,闭着眼怕汁水跳到眼睛里,但香味很舒服,欢心又刺激。
芥川龙之介其实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只是觉得这个样子和他待在一起也还不错,搂着他上楼之后中岛敦要进门了,从他怀里慢慢挪出来的时候中岛敦一下子又觉得有点冷。芥川站在他后面看他从口袋里拿钥匙,拿出来之后对准锁匙孔插进去,扭了几下发觉打不开,拔出来换个方向再插进去继续扭,还是打不开。
……怎么回事?快开啊……
中岛敦用身子侧起来撞了撞门,继续拧钥匙,还是没用。芥川龙之介咂了一下嘴走过来,大手一握钥匙往上一抬,调了个角度一扭门就开了。
芥川把钥匙递过来,中岛敦慢慢伸手过去接,低着头一只脚刚踏进家门,就感觉一个超大的拉力又拽着自己的手往回扯。中岛敦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芥川龙之介就把拿手从他脑袋一边伸出去把门又拍关上,另一只手把他的下巴掐住抬起来,脑袋一歪就吻了下去。
“唔……”
接吻的含义是?目的是?时机是?
中岛敦不抗拒和喜欢的人接吻,但是他俩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芥川在想什么他也捉摸不透。芥川龙之介先是用唇按压他的,慢慢地张开嘴吸吮几下,催促他把嘴巴张开。中岛敦又有点懵地把嘴巴张开一点点,男人的舌就顺着缝隙滑了进来,找到那条曾经刺激自己的眼膜、即便分开都还是心心念念的小舌头,粉色的,还湿漉漉地舔冰淇淋——男人越想越有点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清晰感。他想给中岛敦个明白,所以要再等一会儿。中岛敦是最好的,自己也要给他最好的。
接吻的含义是我想亲你,目的是亲你,时机是我现在就想亲你。
芥川龙之介抬起眼在没有光的楼道里看了一下,中岛敦的长睫毛还是沾着眼泪,扑闪扑闪的,吻着吻着还会吸鼻子。他把舌头探到中岛敦口腔内壁搔刮,在右侧底部找到敏感带,亲到中岛敦腰都有点软的时候又回到舌头。
芥川龙之介吸着他的舌头缠住的时候尝到了沙拉酱的味道,有点腻,这个味道过去之后就是中岛敦的香气。有点像草莓牛奶,估计是口香糖味。
口香糖味道都那么可爱……?
中岛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被他亲的时候的喘息呜咽有多犯规,芥川虽然不动如山,但是这个时候说不想做就不是男人,说不敢做那更不是男人了。现在是气氛最好的时候,把人抱起来一进房间就什么都成了——
“敦君,敦君我给你说,国木田君……哈哈哈哈……”
沙雕前辈太宰治拿钥匙圈儿在手指上摇着上楼,国木田独步刚刚和他在酒馆又是头脑风暴,正直又单纯的一米九眼镜男人还是被小聪明太宰治耍了,戏弄成功的男人开开心心回宿舍,一上楼定睛一看,自己两年前还在带的学生和自己现在的部下,一个被压在门板上,一个撑着门板,两个人吻得天雷地火。
“……”
太宰治的表情比看到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人接吻还糟糕。
你可知道对我做过什么事情最残忍,就是你狠狠把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
“……敦君……?”太宰治挑眉毛,手指点了点芥川龙之介。
两个还在亲着的人分开,芥川龙之介没躲,慢慢放开了他,两个人站在太宰治面前。
“啊。”中岛敦也挑眉,点头。
敢情我是在帮你追芥川龙之介?!
芥川?
芥川吗?
太宰治不懂了,太宰治流泪了,太宰治跟不上了,二十二岁的人居然就那么脱轨,果然现在时代发展日新月异。太宰治摆了摆手回了自己宿舍:“没……你们继续。”
太宰治还体贴地把楼道灯打开了,黄色灯光下面接吻,气氛更佳。

第五章、我爱你

中岛敦移了移耳朵上架着的眼镜架,金属物件和皮肤摩擦有点疼,耳朵里塞着的蓝牙耳机连着国木田独步的电脑,第一次执行护送任务的中岛敦被侦探社前辈们全程监控着,算是带他入门。
男孩戴着墨镜躲避大会堂里的白色灯光,今天是商贸大会,不少政要和商界大咖会过来,再过五分钟就是主嘉宾致辞环节了。
他在心里稍微算了一下,今天也是芥川龙之介说的一周后,正好七天。可能是在一起呆久了,总能从对方的话里察觉出异样来。芥川龙之介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今天有很重要的工作?他想干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等到这个时候?
中岛敦感觉大会堂楼上好像有什么人影一晃而过,摘下墨镜看又发觉好像没有人。太宰治把国木田独步换下来,坐在大会堂外面用耳机给中岛敦说:
“敦君,给你说的注意事项你都记住了吗?”
中岛敦站在舞台下面,眼睛扫过观众席,都是政商界名流。“记住了的,太宰先生。”
“不要紧张,谷崎君和与谢野都在外面待命,只要有问题就先疏散群众,给你看过照片的那几个大佬,也要注意一下。”
太宰治其实没有给中岛敦明说,芥川龙之介为什么要给他说一周后如果中岛敦还喜欢自己就在一起,因为这就是芥川龙之介不想立刻和他在一起的根本原因。中岛敦到底还是算错一环,芥川那么说有两个意思:一,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清楚,考虑清楚了再和我在一起;二,一个星期之后,你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可能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太宰治当时看到他们两个热吻,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如若处理不好,他们两个只能不欢而散。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肯定会产生感情,不管是讨厌还是喜欢,是敌或是友,总能有点羁绊。出于这个角度来考虑,中岛敦先讨厌他后面又越来越喜欢他,比从一开始就讨厌他还要撕扯。
“敦君。”太宰治低下头点了根烟,他刚刚见过中原中也,两个人见面谈了一下芥川和敦之间的事情。芥川龙之介为了七十亿把黑手党里搞高利贷的那几个人凶了一顿,这个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中原中也当然也知道。太宰治这边呢,就不用多说了,总之这个事情不太好办。
“是。”中岛敦以为他要交代什么别的,应了一声却等不到前辈的下一句话。
太宰治说了句“没什么,你忙吧”就挂了电话。已经那么多年,他早就不会去惋惜了,只是冷眼观察事态发展时,那颗聪明的脑袋敏感的心还是会共情。中岛敦如果能挺过今晚,那应该也可以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一辈子。

芥川龙之介知道侦探社的人在这里布控了,但到底是民营企业,讲究口碑,不可能在暗处行动,搞起破坏来也不会像正宗黑社会一样不管不顾,总之还是脱不去“善良”“光明”等等外衣。男人站在通风管靠窗的地方,门口的守卫早就被买通了,黑手党的人早就渗透进来,这种商贸会议还是小场面,杀几个目标对象就是动动脚趾的事情。
以前是动动脚趾的事情,偏偏现在牵扯进一个中岛敦。
男人身后站着几个黑衣侍从,他们把枪拿过来,芥川龙之介戴好白手套之后把枪架在肩膀上,感觉到手心一点一点冒出汗来把手套都捂热,他眯了眯眼睛,会场的保卫人员里有一个月牙白色头发的,那张小脸自己前几天还狠狠亲过。
如若你还喜欢我,我就和你在一起……
不太可能。
游击队长闲暇时候打开家里电视,看到富家女和平民男谈恋爱又被父母百般阻挠的生活剧的时候,一下子领悟到,艺术只是在延展生活中我们大脑里无数白日梦的可能性。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怎么样都不可能在一起。不管是交友,还是谈恋爱,甚至谈婚论嫁,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不想去接近谁,不想去对谁出手。不过这也仅仅是他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当自己真的很喜欢的时候,底线这种东西根本没有。如果中岛敦从今晚之后就再也不理自己,自己又能怎么样?每天上班,下班,杀人,抢货,验货,送货,开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不会有什么不同,自己也不会死去。
芥川龙之介瞄准台上正在说话的那个男人,身后几个男人是第一次见他开枪那么慢,以前都是摆好动作一枪搞定,不可能打错,也不允许他打错。
“擦汗。”
芥川哑着嗓子说。
身后男人立马上来,白色缎面手帕覆上来帮他擦去额角和下巴边的汗水。芥川龙之介把左手松开,让他们帮自己换手套,然后又把右手松开换新的。
“你要这么想,打完了就跑,没人知道是你做的。”
他想起多年前太宰治教导自己时说的话。
三秒之后,中岛敦还背着手在台下观察场内情况的时候,从舞台正斜上方一颗子弹很快擦过空气,划破凝固气体轨道线却没办法现出来,砰的一声响,台上发出用手腌制牛肉时掌心包着肉挤压的噗嗤声。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与谢野晶子和谷崎润一郎破开门拔枪冲进来,国木田独步也从大厦里面坐电梯赶下来:
“敦,注意!”
中岛敦已经受过无数训练,背部稍压一点点拔枪,不用多加思考就跑出去,疏散、疏散,保护、保护。练习的作用就在于,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没有办法做出反应的时候,身体还有着动作的记忆。他一下子懂得了芥川龙之介那样说的缘由,人是谁杀的?跟黑手党脱不了干系,而且说不定芥川龙之介知道是谁杀的,说不定人就是芥川杀的。他命令、或者买凶让别人杀,再或者他教唆别人杀,又或者他知道是谁杀的,和他杀了人没有区别。
以后还会有那么多这样的时候,我要保护的就是你要摧毁捏碎的,我喜欢的就是你不喜欢的,我讨厌的就是你喜欢的,我要做的事情就是你绝对不可能做也不想做的事情,我喜欢你,你讨厌我,我们有一天可能会杀死对方。
先拔枪的人可以终结另一个人的痛苦,这么近又那么远的痛苦。接近一个敌人,爱上这个完全和自己对立的人,既罪恶又有着极强的吸引力。芥川龙之介就像不良药。爱之所以会让人产生占有欲,是因为如果没有占有他的欲望,说明爱得还不够。
中岛敦想到这里便没有再想下去,侦探社这下子又要忙活半天了,光是打电话赔礼道歉就要头秃了。

已经十月了。
芥川龙之介这天在公园里偶遇太宰治,两个人站在绿化带边点烟,太宰治和他之间没什么特别聊得来的,但还是无言地站在一起抽了很久。太宰治知道他想问什么但还是没有问,吸了口然后把烟拿在手里点了点身后的一个方向。
“要去就去吧。”
芥川抬起头看了会男人,然后又把头低回去继续抽。太宰治发觉芥川和中岛敦谈个恋爱真是兴师动众,像早恋情侣被家长扣得死死的一样,这边的家长不同意,那边的家长也有意见。中原中也的意思是,在一起总归是不方便工作的,怎么可能抛弃原有立场去泡仔?太宰治知道他俩在一起很简单,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说句我愿意的事情,但他们能为对方做的可能也仅限于此。
在一起不难,难的是一直在一起。
“他知道了么?”芥川龙之介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里。
“知道。”太宰治抽完这根准备走了,“他肯定猜得出来,那么聪明一小孩儿。”
“其实我们心里都是没有是非的,我们没有观点,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我只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自己开心,在什么时候都是对的。”
太宰治说完之后拿出电话来和另外一波朋友约酒,背对着芥川龙之介挥了挥手哼着歌消失在晚上的公园里。芥川龙之介咂了一下嘴,烟掐灭之后手里没有东西,在空中想抓点什么又落空,他最后在鼻子上抓了一把,转过身朝刚刚太宰治指的地方走去。
中岛敦在那次事故的第二天早上一句话都没说,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该做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然后默默地把打过来骂人的电话挂掉。芥川龙之介不知道怎么去区分界限,他的职业就是坚决服从命令,否则就去死,但是如果抛开职业不谈,他不想让中岛敦难过。
男孩还是那身背带裤,坐在公园长椅上吹风,手里拿着双球冰淇淋。芥川龙之介看他慢慢地吃,眼睛却不再有平常一样的光泽,心又开始抽着迸出烧痛的感情来。
“中岛敦。”
“敦。”
中岛敦其实知道他在这里,太宰治似是有意把自己叫来这里,说有人找自己。想了想,应该是芥川找自己,也不会有别的人了。太宰治只是想让他俩最后有个机会说清楚,然后,去留随意。
慢慢舔着抹茶味的冰淇淋,中岛敦转过头去瞪着他,芥川龙之介一看到他那个样子又有点无名之火,跟我赌气?
不过赌气也正常。
男人坐在他旁边,中岛敦还是慢慢地吃,低着头不说话,芥川在旁边抱着手臂等。白虎也不知道怎么去理清这些事情,他进入侦探社就得为了共同目标努力,已经出来上班了也不可能任性妄为。
他们只是为了生存才那么做而已。更何况芥川已经做到这个位置,全身而退会显得更困难。
“芥川……”“你……”
“你先说。”
“……”
中岛敦说:“一个星期过了。”
芥川龙之介听他还惦记着自己说的这个,大手伸过去把他的脑袋扭过来,在还有蚊子乱飞的路灯照明之下看那双大眼睛,扑闪的睫毛和舔着冰淇淋的小舌头。
“是过了,那么你呢?”
芥川又把问题丢回去,毕竟他当初给的条件取决于中岛敦,他已经很给人虎面子了。中岛敦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很多,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想自己和芥川龙之介的每一次交火,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怎么可能不喜欢?累到连衣服都懒得脱想直接睡过去的时候,没有家人没有存款没有房子没有车子的自己,还是会在脑海里想一下他,当做解闷和娱乐。想到他就会很开心,虽然他凶,他脾气怪,他爱怼自己,但还是很喜欢他。他不确定以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变故使他们分开,但只要不是能让他死掉的,自己都可以克服。中岛敦从不自夸,也不去给谁立牌坊,他自己也想过抢别人的钱包呢。人的选择是很跳跃的,没有必然性可言,也没有偶然性可以给我们感叹,我们只能说,在临近做选择的那瞬间,我们还是想着自己心里一直放着的那个人,所以才会说出他的名字来。
“……”
中岛敦嘴唇上还沾着冰淇淋把他的嘴角都弄亮,两个人侧着坐挨近对方,男孩儿慢慢把头扬起来,眼睛在芥川龙之介那身黑衣和他的领巾上来回动。芥川龙之介和他嘴唇碰了一下又分开:
“先吃完。”
“……啊?”
芥川龙之介拿手帕出来把自己嘴唇上沾到的甜汁儿擦干净,中岛敦亲他一口他都要甜齁了,没必要再给他加点冰淇淋了。中岛敦跟他对着坐,大口大口吃冰淇淋,因为太冰,现在又是十月份,吃进去之后觉得冷,抖了几下。芥川龙之介看他吃,他吃得急了就开始咳嗽,芥川龙之介感觉他都要把肺咳出来的时候帮他顺了顺。
“慢点啊,你急什么?”芥川又拿手帕帮他擦了一下嘴边。
中岛敦现在慢了,蓝莓味的球真的特别好吃,在他心里排第一,就是因为想把最好吃的留到后面才每次都让冰淇淋车大叔把抹茶味儿放在上面的。冰的吃完了又开始吃冰淇淋筒,芥川龙之介嫌这个蛋筒被碰得多了脏了,就直接把那个被他啃了一半的蛋筒扯过来丢了,嘴唇直接覆上去和他甜味满溢的嘴唇压着,然后绞着舌头就是一阵狂吻。
“唔……你这个骗子、放开我——”
中岛敦被他捧着脸亲下去,先是舔,然后是裹,然后是转,亲得自己头昏。芥川龙之介最后在他红肿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要跟我说什么你会不离不弃之类的蠢话,听到了吗,中岛敦?我再说一遍,不要护着我,什么时候都不要,要一直动脑筋,觉得不对劲就要像以前那样骂我,知道吗?如果出了事,也不要跟着我。”
不想你出事。
中岛敦听着听着又觉得气,谁会护着你啊?不过芥川也说到他心窝子里面去了,他俩绝对是会挨骂的,像早恋被发现一样,但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所以芥川这是答应自己了?
“说了那么多,你又不说清楚你该说的。”
中岛敦把他推开,这男人刚刚把自己蛋筒丢了,吃完两个球再吃蛋筒这个过程才完整,他难道不懂吗?不过算了,他不懂的事情多了。
“……啧。”芥川龙之介准备再亲下去的时候听到他又跟自己贫嘴,嘴唇肿了也是他自找的,必须得用吻继续惩戒一下。又是抱着亲一通,亲完之后放开中岛敦,帮他把眼角的眼泪都揩掉。知道他心里不舒服,知道他难过,知道他在等自己,男人也在现实面前煎熬。
“我爱你。”
芥川龙之介说出来之后中岛敦愣了几秒,然后又开始掉眼泪。芥川把它们都吻掉,中岛敦还是气他让自己等那么久:“你也就只说了一句……”
……
芥川龙之介火了,一把把他直接从椅子上像逮小鸡仔儿一样揪起来揉到怀里,怎么就那么喜欢顶嘴?听话点不好么?
“唔……呜呜……芥、唔……”
亲,扒开他的嘴往死里亲。芥川龙之介亲着亲着就松开一点点咬着他的嘴唇,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中岛敦听到之后心都化了,化得比冰淇淋还快。男人就这么抱着他在公园长椅上亲,亲久了就放开他在他耳边说那句他最受不了的话,然后继续亲。

第六章、灰色也不算难看

“芥川君,你在讲笑吗?”
森鸥外看着芥川龙之介封得好好的信件,打开看了之后才知道这孩子要辞职不干了。芥川还是那身黑衣站在老人家办公桌面前,一五一十解释:
“我和他决定在一起了,一切后果我愿意承担。”
“和敦君……么?”最近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在一起的事情在港黑传得那叫一个火火热热沸沸扬扬,听说这俩孩子还晚上在公园抱着狂亲,有行人走过去都没发现的狂,嘴唇基本上没分开的亲。森鸥外倒是不太排斥这种情况的发生,他和福泽谕吉的关系也是亦敌亦友,这个东西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工作还是要做好的,不能因为男朋友在就心慈手软,和侦探社之间的交战该打好的都给我打好喽!
“是。”
芥川龙之介点头,“在下不愿意给组织带来任何损失,所以辞职是我目前为止认为最稳妥的处理方式,一切还请首领定夺处置。”
哎,年轻人啊。森鸥外说:“我不会辞退你,一切奖惩制度按照规矩来,和以前无差。芥川君,你一向被组织里长辈们信任看好,我相信你不会做损害我们利益的事情。”
“有些东西是有缓冲地带的,非黑即白的思考方式并不利于为人处世,更何况灰色也不算难看。”
首领摸了摸下巴的胡渣,一阵风吹进来把他的靛蓝色发丝吹乱。爱丽丝跑过来把花环戴在他头上,芥川龙之介对着首领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说:
“是,在下也想那么处理和他的感情。”
两个男人估计都有相似经验,同时撇着嘴笑了笑。当然是黑社会的笑,有点儿雅痞,不过看得出他们似乎都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这是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次商业合作。前段时间还在跟进的截获港黑货物抢他们生意的团伙的事情,这次应该做个了结了。中岛敦和自己男朋友一起上的直升机,为了把对方的大型货运飞机打下来沉进横滨港下面去。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已经在路面上布控了,感觉他们这段时间就是一直在忙布控的事情,其实他们也不想啊,市民使者身不由己,为了城市安全美丽,他们不能休息。
中岛敦虎化之后一直扒在直升机盖儿上准备开打,对方射过来的子弹和榴弹都被罗生门包裹住又弹回去了,芥川龙之介第一次边开飞机边控制罗生门。少年几步跑出去高空抛物掉在对方的大型货运飞机上面,虎爪子一拍把窗户玻璃拍破,大量空气全部往里灌,飞机已经有点颠簸。
“人虎!”芥川龙之介看他趴在窗边进不去还一晃一晃的就觉得这人不行,估计得掉下来,如果又像上次打菲茨杰拉德那样要自己把他拉回来就太麻烦了。
“知道了——”
芥川最近变得有点儿啰嗦,特别是独处的时候,冷面话痨当仁不让,讲的全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那张脸就是不绷,冷着看自己,冷着和自己接吻,掩饰其沙雕潜质。中岛敦爬进飞机里和里面的人扭打,因为长期锻炼他的能力比以前可控得多,虽然每次打完还是累得够呛,但成绩比以前好了一大截。
中岛敦接到的任务是直接摧毁飞机,大型飞机在空中直直坠落好像大星星粘不牢掉下来,他找到扳机之后爪子一扒拉就把那个东西使劲扳下来,紧急装置启动之后飞机机头和机身自主分离,小巧许多的机头弹出安全气囊和降落伞慢慢下坠。中岛敦以为忙活了这一天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机身却从上面慢慢砸下来,光电火在他眼前交错碰撞之后就是一个大爆炸。
芥川龙之介得把机身炸了,不能让善后的政府人员和异能特务科的人抓到把柄,问题是他那么一炸,中岛敦可能还没来得及躲开,估计也得被炸。
“让你快点!”
男人冲中岛敦那边吼了一声,最后机身炸出巨型蘑菇云,紫色橙色火花在傍晚如血横滨港残阳之上慢慢落幕,巨大残骸浸入海里激起白色雪片一样的浪花儿。机身被炸得渣渣都不剩,芥川龙之介把直升机停在横滨港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叫自己,还在海面上找疑似大老虎尸体的芥川龙之介转身,看到那个小家伙鞋子没了、衣裤烂了,还是拿着个双球冰淇淋看着自己舔。
他走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狠掐了把他的脸,男孩儿眯着眼睛把自己被拧红的脸摸了摸,然后继续吃抹茶味的冰淇淋球。芥川龙之介双手揣在兜里等着他吃,中岛敦吃完抹茶味的那个就把蓝莓味的举到芥川嘴边。
芥川龙之介拿手指蘸了点,在中岛敦两边脸颊画好了花纹,一边画三条,最后在他额上画了个王字。中岛敦猜到他在戏弄自己,把他推开:
“幼稚,无聊。”
忙完这次的事情他俩都有假期,假期在家里总得干点什么事情当做消磨时间的消遣。芥川龙之介一听他说自己幼稚,又差点儿被他气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意思是,你喜欢成熟的?”
中岛敦被他的灵魂拷问弄懵了,一下子被他打横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的冰淇淋一下子滑出来掉在地上,中岛敦“诶”了一声:
“干嘛?你干嘛……喂……”

远处港黑大楼露天花园,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这里搭了个遮阳喝茶的地方。两个人吃了点东西就在嘴里叼根牙签打起赌来。太宰治从手里抽出一张一千:
“敦君肯定不错。”
中原中也也拿了张一千拍在桌子上:“他肯定又被打蔫儿了,芥川一直都稳。”
太宰治继续往大了押:“不可能,敦君最近进步了。”
中原中也也跟着押:“胡扯。”
最后他俩都押到五万了,成员发过来的图片上面,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站在横滨港那里拿个冰淇淋都能调起情来,而且两个人都没受伤。最后芥川还直接把中岛敦抱回去了。
“……”
双黑很尴尬。
“妈的,怎么回事?”新双黑携手起飞双双把家还,双黑坐地打赌扼腕平局。

第八章、你给我小心点儿

在即将破晓的时候,欢爱的火烈气氛渐渐沉下来、平息至静止,房间里的味道有点浓,可能是因为太激烈的缘故。
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其实是失控了的。与作战时杀红了眼不同,他对中岛敦生出了自己以往从未有过的执念欲望。想牵他的手,想和他在一起做许许多多事情,在这颗被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的、血色又无聊的日常充斥的大脑里面,原本是没有什么空位留给谁的。从中岛敦这个人出现开始,自己一直很奇怪。奇怪的胜负欲,奇怪的在意,奇怪的感情,奇怪的爱。
自己并不干净,各种意义上的坏,但如果心里还有余地的话,他愿意留给中岛敦,只留给中岛敦。他看到了太多中岛敦的美好,而且是戳进心窝子里永远忘不了的。
抱着还拔高声音喘着,从飘忽舒畅的高峰之中慢慢下来、手也和自己的紧扣在一起的男孩,芥川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太多了。指不定哪天就死掉了,有时间的话最好还是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太宰治或许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那么多年总用一种自我放逐的方式来生活,看起来他狗屁不通,又好像他什么都知道,没人晓得他在想什么。这或许就是他的目的。
让自己开心就可以了。
“芥川……”
“芥川……”
中岛敦发觉他好像在想事情,撑着床单把自己抱在怀里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里,“怎么了……?”
“……没怎么。”芥川龙之介抱着他起来,“你要自己洗么?”
我自己洗??他居然觉得我能吗?
中岛敦在他怀里待了会儿,双腿盘着他的腰像被家长送去幼儿园但是死活不肯进班的小屁孩儿,手也蔓到他结实修长的脖子上去。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这算不算撒娇,在他的印象里,撒娇是会让人心软的,会让人觉得可爱的。那中岛敦没有一刻不在撒娇。特别是现在,中岛敦一边将自己抱得紧紧的,一边嘴巴里咕叽咕叽像只仓鼠说个不停。芥川听不见,把耳朵凑更近。
“下次一定要试试我在院子里研发出来的新招式,不把芥川龙之介打成印度甩饼我就不吃茶泡饭。”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洗?我不知道你的毛巾放在哪里。”
“好疼……腰好疼……”
“这个混蛋。”
中岛敦好像已经在半梦半醒中了,被抱着都能睡着,也是厉害。芥川听到他骂自己混蛋的时候大手一松,他的腰就往下滑,怀里的人及时做出反应抱得更紧缠得更死,承受欢爱那么久的部位全部都麻了。
“呜……”
芥川听到他好像又开始抽鼻子就又抱了回去,在床头柜扯餐巾纸搁他脸上抹了两下,怎么又哭了?中岛敦其实一直是个小哭包,不过因为打架的时候表情太凶狠,芥川从来没觉得他有多招人疼。帮中岛敦洗完之后芥川又抱着他回房间,要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问:“你去哪?”
“洗澡。”
“……”不放手。
芥川龙之介觉得他再这么缠着自己的腰无意识地蹭又要出事了,我是黑手党,下起狠手来不会停的,你知道后果么?芥川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好了。”
中岛敦慢慢放开。男人亲他的那一下,也让他没忍住把累到不想做出任何表情的脸扯出一个笑。
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芥川龙之介不愿意把自己的心意全部说出来,我爱你已经是他心里人类的极限,其实他没和中岛敦见面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想他。
想要他,想到睡不着。
男人在浴室里打开花洒的那一刻慢慢抬手覆上自己的身下,其实他一直没有软下去,但是中岛敦已经不行了。多年来的高强度训练和实地作战已经将他的精神力和行动力锻炼了出来,就算前一天只睡了两个小时,第二天还是照常出工。中岛敦刚刚在自己身上无意识点火的时候……
“啧……”
芥川龙之介最近每晚睡前都感觉心里怪怪的,今天才知道自己之前是一直在压制想要他的欲望。上了床之后,中岛敦变得有点依赖自己,也不过这也算是件好事儿。
你给我小心点儿,中岛敦。

隔天早上他俩是在对方怀里醒来的,中岛敦小的时候看电视,一男一女相拥睡去,手不会麻么?不会觉得挡得慌吗?不过事实证明的确是不会,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抱着睡了一个晚上还觉得挺暖和挺自在的。芥川其实没打算抱他,中岛敦睡觉有点爱蹬被子,可能是自己的被子有点厚了。他身体不好,家里一直都开着空调,被子一般都是双层羽绒被。中岛敦本来身体就还行,手一摸上去烫得像小暖炉,他越蹬被子芥川就越只能一点一点把被子平均地分到两个人身上去,扔一点儿给他盖,毕竟总不可能让他光着睡觉,只能离他越来越近。
事儿多。
芥川龙之介今天休假,和中岛敦在家里看电视做饭。芥川系着围裙往锅里扔薯条的时候中岛敦感觉非常不真实,他从没见过芥川吃东西,不食人间烟火没有感情的杀手居然会下厨,实乃人间一大奇事。
中岛敦衣服没了,穿着件全缎面浴袍在芥川龙之介家里走动,一到晚上总感觉得做点儿什么别的。他俩进展确实是快,好像只要稍不留神儿就会飞奔出去玩个痛快的小孩儿,他们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了。

第九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隔天儿上午中岛敦休息,芥川接到电话要出门,收拾东西洗衣服的声音把他弄醒了。中岛敦一觉醒来脑子里就塞满了这两天晚上在天空中打完被芥川龙之介抱回家之后发生的事儿,像是困到不行才不去想这个、醒了之后脑子又继续想一样。
——菜上得越慢,你想得越厉害。
——开我想开的门。
中岛敦挠了几下头发,自己的衣服不见了,在芥川龙之介衣柜里找到件白衬衫穿在身上之后就跑到门口去。芥川拿着手机开门准备出去了,中岛敦连裤子都没穿就跑出来,要是不小心被邻居看到多不好。芥川挑眉,眼神从他的腿上滑到被衬衫盖住的腰间再滑回腿,中岛敦察觉到他带了点儿温度的眼神,为了掩饰尴尬他说:
“你要去哪?”
“临时有点事。”
“……”中岛敦倒是没接到临时的工作电话让自己回去,“我的衣服呢?”
“丢了,没办法穿了。”芥川拿头点了点旁边那个方向,阳台上的洗衣机还在工作。
“那我穿什么?”你知不知道侦探社的人挣钱很苦的啊?
“……”芥川龙之介好像笑了,中岛敦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衣柜里的。”
白发少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芥川龙之介在家门口迎着还有点冰凉的风把他的腰轻轻一带抱过来,手撩开他脸边的发别到耳后,另一只手跟着捧好他的脸亲了上去。中岛敦一被他亲就会想起他俩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当时自己被他压进怀里,双腿搭在长椅上面,身子被他揉着,男人狠狠亲下去,亲久了就说一句“我爱你”。
“唔……”
大清早的亲得太猛也不好,芥川把唇贴在他的唇上面停留了会,然后在他嘴角要了个吻:
“我晚上回来。”末了补充一句,“要吃饭的话自己做,或者打电话叫外卖,茶几上有电话本。港黑旗下的店跟我们家里的电话是连在一起的,不需要付账。”
……
我们家里?
我、们?我和他?还是指港黑成员?
中岛敦抬着手对他挥了挥,送他出门。男朋友走了之后中岛敦回去裹着被子睡了会,腰有点不舒服,躺上床就开始痛,几分钟才缓过来。睡到中午的时候手机响了,中岛敦一下子瞌睡全没了:福泽谕吉打过来的,说让他回来开会。
侦探社优秀探员在芥川龙之介衣柜里找了很久,发觉他的衣服基本上都是黑色,最后挑了件短款黑色夹克和深灰色裤子丢在床上,准备穿的时候又想起来……自己没穿内裤。
怪不得刚刚芥川龙之介的眼神不太对。
中岛敦又挠着头回衣柜面前翻,芥川龙之介的内裤基本上都是黑灰深蓝,找到一盒还没开封的新内裤时他果断拆开了根本不心疼钱,穿好之后拿着手机出门,总有种穿不合身的大人的衣服的感觉。
推开侦探社会议室门的时候中岛敦还以为没人来,窗帘拉着灯关着只有投影布亮着白光,上面没放PPT。所有人都到齐了,好像都在等自己,齐刷刷坐在座位上沉默着看自己,看到自己穿的衣服的时候气氛好像更为沉重。中岛敦大概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搭在双腿上握住,还有点紧张的时候看到太宰治对自己眨了眨眼,棕发男人抬起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脸上配合着做出死翘翘的表情,然后对中岛敦耸了耸肩。
完了。
“敦君,昨天晚上没回宿舍诶。”先是谷崎开的口,老实软弱的男孩语气似乎有点为难。
“嗯。”中岛敦如实点头。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近居民区盗贼增多了,诸位晚上睡前注意关门关窗上锁,如有必要的话社区会向我们发出委托,侦探社负责每天派人手执勤。”
国木田独步接着说了那么一句,意思很明显了——中岛敦昨天晚上没回家,门窗没上锁,容易被偷。那至于为什么要扯到不回家这个话题——
他们当然是在乎中岛敦去了哪儿。中岛敦其实现在脑子还有点懵,像去夜场喝了一口被下了药的酒,就那么一口脑袋都像被棒球棍正面砸了一下一样沉而昏。不过昨天他没喝酒,是被芥川……弄成这个样子的。
中岛敦看了眼福泽谕吉,社长表情很平静,拿着茶杯喝了口:“他还好吧?”
他?所有人愣了一会,中岛敦却听懂了:“嗯,挺好的。”
大家的心他当然是懂的,他在等大家开口,大家在等他开口,不过当事人是自己,中岛敦决定还是自己说比较好。他俩在公园接吻的事情好像真的传得有点广,横滨其他黑社会组织都知道了,毕竟芥川龙之介在黑道混那么多年靠的就是业绩,大名鼎鼎没人不认识,芥川现在吃个饭都会被党里其他男人调侃。侦探社宁愿把他俩抱在一起的照片看成这俩在互相撕咬扭打,毕竟冲击力真的太大了,他俩前段时间还打得不可开交。
“其实大家都误会了,不是契约,不是威胁,也不是妥协。芥川龙之介没有利用我来要挟侦探社的意思,我们两个知道抛开工作和生存立场来发展关系很难很难,但是我们已经决定在一起了。我知道以后还有很多艰难困苦的时候,我们要保护的现场就是他们要破坏的现场,我们要送的货是他们要劫走的货,但是我和他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
“就比如说前两天……我和他一起去截那辆货运飞机,其实还是会较劲儿,还是会比较谁更厉害一些。他肯定是故意那么早开炮的,当时对讲机里倒数都还没数完,他肯定想看我被炸飞……我们都很在乎自己的工作,努力去完成这个事情,在过程里发现问题然后……希望自己可以进步,交出更好的成绩,向前辈学习,不拖大家的后腿。”
“他……挺好的。”
中岛敦又说了一遍。同一句话,说第一次可能是讲笑,说第二次就得当真了。
“如若以后在工作中,因为私人感情导致视角主观色彩太重,你们打算如何负责?”国木田的语气更像是在单纯询问,毕竟谈恋爱的事情他没办法给出什么意见,太宰治也让他语气不要太重。
“侦探社和黑手党之间的利益牵扯不是想撇就撇得清的,这个我知道,纵使从一开始便没这层关系,以后也会有更复杂的故事。”福泽谕吉说,“不论以后如何,现在让你们做决定,你们都无法完全隔岸观火或者全身而退,作战中范围太广、突变情况太多,有的时候你们不一定会完成目标任务,有的时候还会拿出更大的成果回来报告。这个没办法以偏概全。”
“现在关系摆在这里,要求你们做到心中毫无挂碍是不可能的,我只是希望我们依然像以前一样谨慎、警醒自己,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你们都是通过了入社测试的,你们的心性我都了解。”
“……谢谢社长。”中岛敦还以为自己会被骂一顿,他和芥川其实都已经写好辞职信了,随时准备交上去。“芥川龙之介自己也是以组织利益为首的人,所以他深刻了解我们之间的不同和共同点,就是因为理解……”
中岛敦脑袋还是有点跟不上,一直没开腔的太宰治拿手撑着脸:
“就是因为理解,才可以走得更远。”
中岛敦悄悄在桌子底下竖起了大拇指,递给太宰治一个“够意思哥”的眼神。
谷崎润一郎:“我们最近接的三个委托,基本上都是和游击队打……”
宫泽贤治:“昨天有个黑手党成员要绑架我,我把他的车砸到空中去了,现在还没掉下来。”
“……”与谢野晶子点了点头,揉了揉山根缓解头疼,“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们就也放心了,我们还在想要不要去港黑把你带回来,最近他们旗下的医院好像在抽取熊胆做针剂和口服药,老虎可能也会被抓进去。”
“……”
中岛敦有点黑线,听正经干好事的同事们一本正经讲着自己男朋友有多坏干的事情多么违法,这种体验还挺奇妙的。
福泽谕吉站起来,还有别的会议要开的中年男人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一件事情不可能尽是黑也不可能完全是白,我们在看待的时候要懂得变通一些。”
“你们都大了,自己晓得就好。”
男人说完之后出了门,“你们都大了”这句话突然好暖,社长真的被所有人喜欢着爱戴着,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小孩儿啊,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大人的年纪、总觉得自己还小的小孩儿。关上门之后原本在座位上坐得好好的一群人全部跳起来围到中岛敦身边。
与谢野晶子:“已经进展到在外面过夜了?!”
宫泽贤治:“敦君,我昨天放在你那儿的白菜和萝卜坏了没?打你电话打不通。”
谷崎润一郎:“以后见到芥川得多尴尬……”
太宰治:“敦君你害我输了五万块!”
国木田独步:“……”
中岛敦听得脑子都昏了,一次一次解释“我和他真的不是签了什么合约,没被他胁迫”,最后又和大家聊到晚上,其实他们今天本来就是休假,大家一开始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商量怎样挽救中岛敦,既然没啥大问题那就算了。
中岛敦中途给芥川龙之介发短信说自己在侦探社,男人收了工直接开车到侦探社上楼进门,推开会议室的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我……”
我靠。
芥川龙之介站在门口,仍然是双手揣兜,眼睛找到坐在椅子上穿着自己衣服的中岛敦之后就定着不动了。其他人自动帮他开路,让开一条道让他看清楚中岛敦整个人。国木田独步还是有点戒备心,太宰治却完全没事人一样笑:“芥川君来了?坐。”
两个随时准备开战的组织,现在以这种方式有了奇妙的联系,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芥川龙之介在中岛敦旁边坐下,福泽谕吉正好回来,一进来两个人遇到之后中岛敦又有点紧张。
“森鸥外叫你过来的吗?”福泽谕吉端了茶给社员们,也给了芥川一杯,手法精熟,茶水正好在杯口下面两毫米,温度也正好。
“不是。”芥川摇头,拿起来喝了一点,中岛敦发觉他对敌方大佬都还是会用敬语,这种迂腐礼貌到让人瘆得慌的说话方式是太宰先生教给他的吗?“过来……接他。”
说罢看了眼中岛敦。江户川乱步今天一直没出现,好像是附近有一家零食铺子开业大吉,他过去把所有新品都免费试吃了一遍,这个样子可以省去一大笔饭钱。侦探社台柱子咬着蛋糕走进来,看到港黑恶犬端端坐在自己单位的会议室里喝茶,再看一眼他旁边穿着明显不合适的衣服的中岛敦:
“啊,芥川啊?吃东西么?”
中岛敦发觉他们好像都不怎么见怪,可能福泽谕吉年轻的时候也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情——立场对立鲜明,而关系错综复杂,不可说善恶,也不可说完全敌人或是真正朋友,这大概才是社交的奇妙之处。
“不必了,谢谢。”芥川早就听闻过侦探社真正的中心是江户川乱步,党里清理现场、销毁证据的反侦察能力突飞猛进,有一部分也得感谢这位推理能力拔群的年轻人,被他一眼就看出来的时候不算少,所以这方面港黑也有过考量,让大家伙以后干完了注意打扫干净。
福泽谕吉在场和不在场的时候问的问题当然不一样,中年男人又出去之后,芥川龙之介同学接下来接受的一系列采访里面,是没有中岛敦插嘴的份儿的,因为他回答得快而准确,像背了一晚上稿子。芥川说着说着就把手搭到中岛敦手上,两个人慢慢握在一起。
与谢野晶子:“谁追的谁?”
中岛敦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其实没追芥川,礼物都没买一个,自己还要还芥川花呗,一个月八百,总债十万,要还十年。这期间要是分手了是不是就不用还了?
……
分手了之后可能他就不会那么温柔了,每个月还是会拿罗生门过来扎自己逼自己还钱。
“意思是谁先表的白。”太宰治适时解释。
“我。”中岛敦立马作答,会议室笑成一团。芥川龙之介拧了拧他的脖子。
国木田独步:“你们就直接公开了吗?”
芥川龙之介:“公不公开有区别么?”
接吻照都传到爱丽丝的小天才电话手表上去了,芥川总不可能说自己在吸中岛敦血吧?
宫泽贤治:“敦君什么时候搬出去啊?”
谷崎润一郎:“啊,这才刚刚在一起没多久就考虑搬出去的事情……”
中岛敦:“等我的存款到三十万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租新的房子?”说着拿手机出来查存款余额,他又想起来前段时间自己还真的多了三十万,中岛敦一直很迷惑,还想着要不要去报警。他疑惑之际看到芥川盯着自己的脸,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之后又是立马把视线移开了。
芥川:“应该过段时间。”
江户川乱步:“港黑公寓的墙特厚,一时半会儿打不破的。”
江户川乱步当然猜到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带回自己家了,中岛敦黑眼圈有点重,脸好像也挺红的,而且整个人气质又傻了一点儿。
太宰治:“敦君,芥川君。”
说完扒着这俩人肩膀,
“下次还是别手软吧?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不然的话我和中也不好下注的。”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

那天晚上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又去了那家火锅店吃东西,这次芥川坐他对面,不过还是没吃多少。中岛敦吃了雪花肥牛和煮面之后就觉得今天过得很完整,穿着男朋友衣服裤子内裤被他牵着到侦探社宿舍楼下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男人回过头来,像早上一样拿手抚着他的头发理一下,然后再吻下去。
中岛敦发觉他的夹克尺码有点偏大,自己的手要动一会才能从袖子里面伸出来抱他。搂着脖子之后往里面收一点把他往自己这边拉,男人在他腰部中间儿那个窝按了几下,昨天晚上第一轮的时候是后背位,中岛敦的腰窝特别深。
“唔……呜呜……”
中岛敦和他吻了十多分钟才分开,才上了几步楼又下来张开手臂把在楼梯下面看自己的男人抱住,更别说他穿的都是芥川的衣服,跑过来抱着的时候芥川龙之介都有把他变小然后揣在衣兜里带回家的念头。中岛敦抱着他在他耳边亲了一下,温存的时候男人问:
“你是不是也该尽一下地主之谊?”
中岛敦想了会儿,反应过来了。自己去他家穿了他的衣服,也得送他点什么。
“下次火锅别去那家店吃了,我请你吃另外一家。”
“……”男人觉得刚刚那种程度的暗示他是听不懂的,“不请我上去坐一下?”
中岛敦这下听懂了,芥川要是和自己回去估计晚上动静大到整栋楼都睡不着,他说:“别回去了吧……”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背,手触到自己那件衣服的是时候,有了一种新的归属感和拥有感。
“走吧。”
说罢直接把人抱起来回车上,开车回家了。

第十章、陪着你走

中岛敦被他放开之后在被子里毛毛虫一样动了会儿,两条小长腿儿一蹬把腿挪到温暖的被子外面去,腰再慢慢往床边移,两只胳膊撑着厚而软的大床把上半身撑起来,这是他这段时间摸索出来的不会腰疼的起床方式。因为现在白天在外面跑来跑去晚上还要跟芥川龙之介在家里干来干去,如果像以前那样一下子掀开被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会特别疼,慢慢地移慢慢地下会好很多。
男孩儿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手机,坐在床边地板上靠着床把手机打开。已经十一月中旬了,芥川龙之介开的是二十六度的空调,多病体温低的男人觉得这个温度正好合适,但上床的时候中岛敦只觉得热,现在做完了又觉得有点儿冷。中岛敦一手拿着芥川给他买的XR,一手伸到床尾拽到自己穿的那件夹克衫,其实衣服也是芥川的,有一次穿着出门之后芥川就没把衣服要回去。
中岛敦拿衣服从自己肩盖下去,裤子也没穿就坐在地上看短信。明儿早上要出工,芥川龙之介一般都会开车送自己过去,不过明天任务是他俩一起的,要是迟到了就全怪在芥川身上吧。
“在干嘛?”芥川龙之介本来就没睡着,也裸着身子拿臂弯垫着脑袋看天花板的男听到他下床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刚做完脑子都有点懵,身子骨都有点儿乏力。
“看一下侦探社的群,他们艾特我。”
“现在么。”芥川龙之介一翻身,被子和枕头上面中岛敦洗发水的味道就会面粉一样弹起来全部钻进鼻子里,他俩在一起也有三四十天了,其实进展还是挺快的。
两个人都被对方吃得死死的。
“半个多小时之前发的,与谢野小姐发的通知,之后就没人说话了。”
“半个多小时前……吗,”芥川龙之介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应该是最后一轮中期的时候,他俩一周差不多有三四天都会做,一个晚上可以来三四轮。
“那个时候……”
中岛敦本来还拿着自个儿新手机在思考自己得还芥川多少钱的事儿,他的芥川花呗现在又多了十万,其实芥川龙之介也没说过让他还,他在钱这方面比较泾渭分明较真儿,可能是以前艰苦奋斗勤俭节约惯了。
……
男孩儿听他说,背打了个寒颤。半个多小时前自己还被按在床上,芥川龙之介只要和自己从前面来就会一直和自己接吻,吻着吻着会慢下来,那个时候气氛是最好的。
“别、喂……”
中岛敦转过头手往上一打拍在芥川龙之介脸上,芥川被他拍得疼,一爪子把他的手抓住。
“你干嘛说出来啊……”
芥川龙之介撑着脑袋挪到床边,另一只胳膊勒着他的脖子,和他一起看手机屏幕。中岛敦刚刚用智能机没多久,256G内存被他用成16G一样单调简约,他自己拍的横滨夜景做屏保,上面寥寥几个软件,电话被他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你觉得不赖,我便多说几句了。”
芥川龙之介的嘴唇贴在他脸上,热气一下子出来让他脸上的白色小绒毛都竖起来。中岛敦被他抱着又回床上去,盖好被子之后抱在一起亲了会。
“芥川……”“嗯。”
“你为什么……啊……”中岛敦被他压在怀里,大手不轻不重在后面抓了一把,芥川龙之介敏感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知道这个好奇小子又有问题想问。男人把他侧过来,贴在他身后,嘴唇慢慢下移从他肩颈吻到蝴蝶骨,手在前面揪住那两颗小果慢慢揉。
中岛敦在男人两只手掬住自己的胸的时候总会觉得别扭,一是因为会有感觉,二是不太好意思……均匀淋在花圃上的温水一样的爱抚让他抽了一下气,手抓住他的不让他动。
“你为什么……会……唔……”
中岛敦瞪着大眼看他,男人还是平常那副严肃又凶的表情,但眼神又有点烫……芥川龙之介吻着他,手上的动作也继续。
“为什么会喜欢我……”
芥川估计可能是自个儿之前对他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太露骨,导致中岛敦从表白到被自己亲再到被自己抱这一系列太过顺利的过程搞得懵了,中岛敦大概是不太习惯。不过这问题你让我答什么啊,讨厌你没有理由,喜欢你也没有理由,从讨厌你再到爱你也没有理由。
看对眼儿了吧。
“你呢?中岛敦,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啊……”
男人掀起被子把两个人蒙在了里面。

中岛敦喜欢横滨,毕竟当初自己从孤儿院饿得头昏眼花低血糖又冷又穷的时候,变成了只老虎都能横冲直撞撞到横滨来,在这里被发掘出异能力,在这里找到工作,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家。刚刚和芥川龙之介打完任务,他俩还顺便练了练手打了一架,快要掉进河里去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咂了一下嘴用罗生门把自己拉回来,然后又继续打。
他俩没走路回家,没坐飞机回家,也没搭电车回家。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从腋下穿过提着身子,男人贴在自己上方飞行,主要是中岛敦鞋又又又没了,走路硌脚,芥川龙之介也不太想和一个破乞丐走在一起,只能慢慢飞着玩儿。罗生门像恶魔翅膀,一小对儿,周围还闪着红色雾光。中岛敦和他脸贴着脸,耳朵时不时蹭一下,中岛敦被他的硬发弄得疼就在他怀里动几下,男人不耐烦“哎呀”一声就把他按住不让他动。这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松手了估计与谢野晶子都救不回来。
中岛敦低着头看横滨晚景,天还没黑透,远处水面上大摩天轮被几乎同水平线上的半轮太阳打上高曝光度,水上漂着亮色鳞片一样发光。他们飞得足够高,还有小型云层,中岛敦的脑袋从云过还能沾上水。
白虎也不是第一次上天了,多上上天还可以熟悉横滨地形。
“芥川。”
芥川龙之介没搭腔,中岛敦昨天晚上睡着睡着把被子全裹走了,而且睡着之后推都推不动,最后自己是去书房睡的觉。
“芥川……”
“干嘛?”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芥川龙之介是只杀人鬼,港口黑手党的利刃猛狼,中岛敦越和他相处越觉得有点不真实,因为这男人把他所有安宁的、温柔的、可爱的时光,全部都留给了自己。既觉得与你相遇好幸运,又觉得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忘记了。”芥川龙之介答。他不太喜欢回忆,要记就记必要的东西,他只记得自己从贫民窟时代起就一直在黑暗里走路。
除了现在,现在黑暗里一下子多了一束光。
“那你有没有想过,从此以后就不再杀人了……?”
送命题。
“有。”
芥川龙之介确实是那么想过,但也仅仅只是想想。一到晚上就开始冷,他俩抱得更紧了点,中岛敦今天晚上要回侦探社宿舍一趟,水管坏了男丁都得回去修。
“没有一句真话。”
中岛敦回怼。
“……想归想。”芥川龙之介只扔了那么一句给他。如若可以从良,谁愿意作恶?不都是被逼上绝路才开始在手上染血的吗?
中岛敦知道这样问只是增添他们之间的不愉快,但芥川龙之介越不喜欢解释,自己就越在乎。他已经很喜欢芥川龙之介了,他平安才重要,经常带伤出去打架的男人,总那么不让人省心。
“你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中岛敦握着他的胳膊,把他的衣袖凑到唇边闻了一下他洗衣液的味道。
“先答应我。”
“嗯。”芥川龙之介看到了自己家,慢慢把速度降了下来。
“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开心,不要死。”
中岛敦在他怀里自己翻了个面,摸着他的脸亲上去,闭上眼和他热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横滨紫红色的、散着云的天空,以及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芥川龙之介的眸子是暗淡的,又带着心疼、怜惜和无奈。中岛敦看懂了,吻得更深。
芥川家附近检查空中情况录像的小队叫住了过来抽查的中原中也,干部抽着烟看电脑屏幕,这俩飞着飞着都能亲起来,不懂不懂,搞不懂了。
“关掉关掉。”
中原中也在屏幕里看到这两个人慢慢飞回芥川家房顶上之后直接躺在上面抱着亲之后把烟掐灭,下了命令就走了。

第十一章、最后那句话别说呗

“报告,没有异常,目标正向大门走来。”
“报告报告,目标人物在我的一点钟方向。行走速度1m/s,无武器,状态正常。”
“我靠你们说谁来了??七十亿?”
“就是那个侦探社收留了的人虎!就是他!我还以为是个一米九的汉子,结果长得好帅……”
“嘘,别说了别说了,芥川大人下来了。”
前台接线员拿起电话手捂着打给樋口一叶:“小姐,你可以从天台上下来了……枪也不用留在上面了,芥川大人亲自下楼来接了。”
五秒钟以后,从楼梯拐下来一边拿着手机看一遍走向大楼门口的芥川龙之介和也拿着手机走进来的中岛敦撞到了一起,两个人同时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一楼办公广场所有人“咳咳”了一会儿,准备看看芥川大人表演。党里一堆还心心念念七十亿的人,个个把枪藏进西装袖子里怕被芥川龙之介看到,游击队长一记眼刀杀过来他们又得被芥川下面他们上面那些中层领导穿小鞋儿。
樋口一叶在大楼天台挂了电话,扛着机关枪站了起来,身后立原道造、芥川银一脸同情又无奈。立原道造说:“都给你说多少次了,没用的,芥川大人当初想杀他都一直没杀成,现在他不杀,别人也不可能杀得了。”
芥川银看了会儿眼圈都红了的樋口一叶,突然有点心疼这个小姐姐。上个月党里女成员里一堆人组团做眼睑下至手术,大夫是全日本最好的,医院也是港黑旗下的,还打六五折。樋口一叶好像也微调了一下,做得非常成功,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漂亮了,樋口一叶起了个大早化的眼妆都快哭没了,眼睑那一小块儿用珠光肉桂色眼影提亮的也看不见了,被眼泪稀释完了。
“……”芥川银说,“以后还有机会。”
不过可能是芥川龙之介死掉之后的以后了。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带着进自个儿办公室,其实他刚刚在大楼门口那个全自动取卡停车场就被两个比自己高了二三十公分的彪形大汉拦了,结果一看自个儿的脸全部都撇着嘴慢慢让开了。中岛敦还奇怪着自己做了那么多功课,还想着面对敌人不要龇牙咧嘴太凶了,好歹是自个儿男朋友的同僚,多少还是友善点儿。
“芥川大人真行。”
芥川龙之介走在前面,中岛敦稍微看了圈周围,一个二个都穿着职业装,港黑的人穿衣服成熟又知性。男生戴表打领带拿着文件好像在与自己比较谁更牛掰,女生挑着画了眼线的眼尾看自己,眼神没有什么敌意,不过他们就算表现出好奇也不是什么童趣童真友好无邪的好奇,从头到脚都写着一句话我很想见识见识到底是谁能敌过芥川大人。
中岛敦最近换手机了,和芥川一起换的,一黑一白两个iPhone XR。这个年代也没人天天发短信了,除了网店发短信告诉你减价打折活动和软件注册验证码谁还会看短信,而且中岛敦那个怀旧炫彩小灵通被砸得像素好像更低了点儿。芥川龙之介在某个想打电话让他过来的晚上跟他讲着讲着就掉线,刚刚烘上去的气氛被感人的运营商动人的手机质量一下子又拽下来。他脾气不好但还没急到中原中也那个地步,要是换成干部大人可能撂下电话之后运营商在全横滨搭的电线网线就都被他污浊断了,自己好歹还是用这仿佛细到比头发丝儿还细的线路跟中岛敦打完了电话,让他过来了自己这边,一夜春宵之后第二天早上就买了两个手机一人一个。
“那个……买手机的钱……”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办公桌前坐下,男人站在他对面像是来汇报工作的,不过让自己恋人坐在自己办公椅上还确实有种……老板娘的感觉。
芥川偏了点头,看中岛敦还真的准备从钱包里掏钱。
“十万多。”男人说。
前段时间卡上凭空多出来三十万,他还没想出来到底是哪个倒霉孩子打钱打到自己这来,这下子又要拿出去十万。一定要好好算账——早知道不要收芥川送的手机,自己去买个老款滑盖手机了。
“一个月还你一万?”中岛敦指了指男人的脸,再指了指自己,“侦探社最近在凑发票,不然异能特务科那边不给报销装修费了,有些东西买了我们得自己垫钱。”
“随你。”
芥川龙之介想了想装修费的事儿,上个星期他有个任务得杀到侦探社去,中岛敦打架的时候特入戏,眼睛瞪着牙咬着跟自己打了一个下午,侦探社的墙纸天花板的刮瓷都被他俩扯下来二分之一,打完之后两个人都挂彩了,不过血都是对方给擦的。打架的时候也是脸贴着脸手揪着对方头发,那种触感还挺奇妙。好像做什么事情都足够专注认真、丢本儿书给他看他就真的能坐在那个地方好好捧着看一个小时,也是中岛敦的可爱之处,他对生活中的事情都保持着基本的关切上心,在自己床上也好好配合、跟自己摸索着精进之道。
“香薰是不是……”中岛敦真的是负债累累,债主偏偏还是个专门收保护费打打杀杀的黑社会,不仅欠了金钱债,还欠了每晚都被自个儿男朋友带出去吃饭再带回家过夜的情债,身体心灵都生活得很充实。
“嗯。”芥川龙之介就那么揣着手看他,中岛敦坐在自己老板椅里面抬着头举起手算他一个月要还自己多少钱。我可没让你还,是你自个儿说要明算账的。“一个月八百。”
“……”
中岛敦又多了十万外债,一个月经济负担增加一倍,芥川看他算着算着好像有点卡壳了然后又得重新算,适时加了一句:
“半年之后加息。”
“加息?!”
中岛敦抬头,一涉及到钱这个问题就很严肃了,“按照你们平常的收费标准吗?”
芥川龙之介走着去书柜那里打开了自己前段时间跟着中原中也去欧洲开会的时候买的唱片机,放好黑胶唱片之后男人转过头,黑色风衣领遮住了他的下颚:“不,看我心情。”
男人办公室窗帘是拉上的,但芥川龙之介瞟一眼就看得出来窗子外面扒着不少竖起耳朵听他俩在讲啥的好事之徒,芥川龙之介一走到办公室门口大手一开,门外一群人叠罗汉一样差点没摔进来。
“……有事?”
游击队长问。
“汇报工作。”门外职员答了之后抱着文件袋进来,芥川龙之介也没让中岛敦起来让自己坐,就直接抱着手臂在桌边靠着听他们讲。不少人其实没见过中岛敦真人长啥样,边抱着文件呱啦呱啦念边看芥川大人身后坐在老板椅上开着电脑玩连连看的中岛敦,皮肤好,头发颜色不错,眼睛大,高瘦,背带裤还挺好看。
“芥川……”中岛敦想叫他,他想出去喝水上厕所,这里全是人他也不好出去。
芥川龙之介转过头看他,前面汇报工作的全部都停下来看他,芥川的侧脸线条好好看……
“我出去一下。”
中岛敦站起来穿过人群出去了,芥川龙之介看他消失在门口才把眼睛移回来:“继续吧。”
过会儿中原中也进来,芥川这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干部过来交代事情顺便看看芥川买的唱片机,他俩之前在拍卖会上买了不少好东西,最后一个人分一半,他还挺想拿红酒和芥川换的。
“他来了?”中原中也在芥川龙之介沙发上翘了个二郎腿。中岛敦一进来动静特大,职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传到中原中也那去了。
“嗯。”
“最近事儿真多。”中原中也直接在芥川龙之介办公室叼了根烟,“首领带着小姑娘出去玩了,仓库那边被人抢了,过会儿还得加班。”
“好好上着班门口那么大动静,结果是个侦探社正义使者来了。”
干部还抽着烟的时候,一旁站着一直没出声的游击队长说了句:
“最后那句别说呗。”
……
中原中也总算懂为什么太宰治现在已经懒得管中岛敦了,管不了了呗!
“诶,前几天喝酒的时候,他们让你拿回家体验一下的东西,你带回去没?”
中原中也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对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自己的游击队长扯了个狞笑。芥川谈了恋爱之后党里男人们啧啧称赞,都说牛逼牛逼扯傍家儿扯到仇家去,喝着喝着还被拉到话题中心。虽然芥川龙之介脸黑了,但这种事情免不了拿出来说,港黑里面会玩的人本来就多,芥川龙之介那天晚上被塞了一件塑料薄膜连体服,一条裙子,一条连体黑丝。肯定不是芥川穿,但芥川也不可能直接抱着那堆东西回家给某个人穿,他还算端庄沉稳,最后这堆东西一直搁在芥川龙之介抽屉里没动过。
“在下……”
芥川龙之介就知道中原中也来不会是啥好事儿。
“……”干部露出一个老练、温和又有点狡诈的微笑,“对,我是来传达他们意思的,让你快点儿,体验完之后分享一下感受。”
“……”

隔天早上中岛敦坐芥川龙之介的车去上班,中途让男人在垃圾回收站停车,自己抱着一堆破烂儿下车丢垃圾,下车的时候走得特快头也不回看都不看司机一眼表达自己心里有多抗拒多烦,丢垃圾的时候揉成一团立马丢进去塞在垃圾堆深处。那团破烂儿被中岛敦扔出去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双手叠在方向盘上看了一下,被自己扯烂的黑丝甩出腿,昨晚做着做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撕烂的塑料薄膜连体衣破了洞,被自己拉坏拉链的裙子上面那层薄纱都皱了。
不过别说,看他在床上穿这个,会更持久……
男人摸着下巴,中岛敦回车上之后脑海里那点因为午夜时分迷乱狂放而有点模糊的记忆就清晰了,因为正主来了,干的事情看到的画面有了个鲜活的脑袋可以安上去拼完整。昨天晚上自己还是把那堆衣服带回家了,先是那条白色裙子,没急着脱,因为视觉效果和心理感受拔群。塑料连体服和黑丝是套在一起让他穿的,快到的时候自己停下来,换个姿势继续,那身衣服不一会就湿了。
“……”
中岛敦低头看了眼自己嘴边的抹茶蓝莓双球冰淇淋,芥川龙之介刚刚看到冰淇淋车大叔过去就买了一个,男人手伸过来把冰淇淋凑到他面前。
“吃吧。”
“……”中岛敦没动作,没语言。
“吃不吃?不吃我丢了。”
“……”
“是你自己说吃冰的对肠胃不好的。”
中岛敦总算开口说了今天早上第一句话,芥川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现在是在赌气。
虽然不知道具体方式,不过自己总能把他哄好。
“那,冰淇淋火锅吃不吃?”
芥川龙之介歪着脑袋看他。
“……”
混蛋,你不要以为这个样子就可以收买我!
中岛敦继续不说话。
芥川龙之介在后面的车子已经开始按喇叭催自己麻利儿走人的时候把身子往他那边靠,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吃不吃?”
“……吃。”
中岛敦接过冰淇淋顶出小舌头舔了一口,男人发动了车子。

第十二章、Distance…

大部分男人看起来都比同龄女人更幼稚、更不会聊天儿、更憨更傻,从网上那些挂直男撩妹的沙雕帖子就看得出来。女生高冷如贵妇犬,“嚯嚯嚯”“我真的很忙诶”“算了我真的不去了”之后,男生一直发微笑呲牙玫瑰花等等表情坐稳舔狗之名,这大概就是差距。可能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这个世界上除了感情,其他事情都可以用努力来改善提升。不要说,不要流露,不要乍泄,先说爱的那个人已经输了。所以那些直男也没什么错,只是把自己的爱直接用emoji或者文字发给了对方而已。
幼稚呢还是幼稚的,不过也是真傻。
芥川龙之介从不想认输,哪怕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残兵败将,被太宰治轻视被中岛敦憎恨,自己一直是弃子。他只不过是拖着这副满是伤病的身体,用还有的一点力量在已经回不了头的路上走下去而已。知道自己只能当坏人之后,说起话来反而不会退却,我确实坏,所以你还要喜欢我吗?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中岛敦其实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渴求。也好在十八岁少年愿意表达自己的感情,“我喜欢你”说了好几遍,心也好好给了芥川龙之介,男人才会向他敞开心扉。已经不想再步入泥沼了,两个人都是,像是天明来临之前最后一颗未逝的星,发现了就像多盯着看会儿,怕它走。
好在他们遇见的是对方。
中岛敦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芥川龙之介先生有点儿固执死倔到小孩子的地步了,感觉他像是在和自己赌气,但其实又不是,他只是真想那么做而已。受着伤非要把针拔了出去继续打,罗生门变换着变换着形态一口烫血吐出来还要硬撑,怪不得一米七二的个子才一百斤。中岛敦以前在讨厌他、尽量避免与他多接触之余,又被侦探社摄像头抓拍的昏暗人像上那双阴鸷暗沉的灰眸所震慑,自己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一直执着着要去弄脏自己的双手,他究竟在证明什么。
后面在一起之后,了解了他对往日老师的敬重、挂记,其实他也只是个内心柔软渴望关怀的孩子,一句话可以让他站立在阳光之下,也可以让他就此死去。中岛敦自己也深刻了解言语的重量,所以芥川龙之介时不时会显得更可爱一点,板着脸跟自己唱反调,但只要自己一哭或者一笑,他立马就愣了。
知道他不会甩开自己,才会走上去挽住他的胳膊。知道他吃得少不爱吃什么爱吃什么,才会主动约他出来吃饭提前点好菜。知道他强势占有欲之外也希望自己多依靠他一些,才会每晚都和他待在一起。抱歉,还是太没底气,还是太不相信自己,所以在没办法读懂你之前,不敢靠近你。我连自己都不喜欢,也不喜欢说谎骗人装作自己很懂,真的爱上你真的懂了你之后,我才敢说出那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如果没办法确定自己能做好,真的不敢侃天侃地说自己多能耐。
我爱你啊。
我爱你,芥川龙之介。

“是你做的吗……?”
“芥川,是你吗?”
中岛敦接到电话立马从楼上下来跑到停车场去,手里还攥着和他型号一样的手机,大眼睛里尽是质问和不敢相信,但不敢相信又怎么样,早晚有这一天。芥川龙之介原本弓着背蹲在地上,转过头斜着眼瞪中岛敦的时候,看到了男孩的大眼睛和单薄的身子。
“……”
芥川龙之介在这栋金融大楼找目标人物,背叛港黑只有一个下场,跑到外太空他都有法子把人抓回来处死,别提一栋楼了,掀开地板贴拿着放大镜找他都干得出来。中岛敦在金融大楼里负伤,被谁打的就不用多说了,广津柳浪站在金库门口点烟的时候自己趴在地上看手臂上的大口子一点一点愈合。中岛敦身上全是自己的血,伤口慢慢长好留出肉色的划痕,芥川龙之介也好不到哪儿去,男孩其实一直憋着一个问题想问他,他拥抱自己的时候,吻自己的时候,和自己在床上缠绵的时候,在风大的楼顶转过身看自己的时候,自己一直都想问。
我可以让你安心吗?
如若把暗杀任务交给太宰治,太宰治除了目标人物之外谁都不会碰,他也懒得碰。芥川龙之介就不一样了,他总能在目标之外多一点动作,挡住路的、惹他不爽的,可能都得被刺死。
为什么?
性格、脾气、习惯,我都知道。但是为什么?
“你来了?”
芥川龙之介站起来捂着腰侧,那里一直在淌血。中岛敦平常是会跑过去看的,现在他却一直站在原地,用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惊恐、厌恶、排斥和极负面的表情对着自己。
中岛敦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然后又是回归原点一般的表情。
“……”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对自己好,让自己开心,不要死。
中岛敦的声音是抖的,不是被自己欺负到抖,是怕,是讨厌,是不理解。
“……你过来。”芥川龙之介说。中岛敦的外伤已经恢复完毕,内脏受损还未完全好,男孩也痛,看到男人痛他会更痛。中岛敦也吐出一口血,沾到白衬衫,又报废一件高档货。他的衣服还是原来的样式,七分背带裤和白衬衫黑领带,但全是芥川另外买的。
“不……”中岛敦跪坐在地上,男人已经被长时间的作战弄到疲累心烦,怎么又不听话了?“过来,中岛敦。”
骄傲惯了,对事态的掌控多了之后,往往不喜欢变故的发生。骄傲的人被拒绝,第一反应不是难过,是愤怒。
“……”芥川龙之介看他一直睁着那双大眼睛看自己,但是已经不再对自己笑,不再对自己温柔,心里的抽痛比听到他对自己第一次说“喜欢你”还要剧烈。那次是没想到自己会拥有他,这次是没想到自己可能会……失去他。
“中岛敦,你什么意思?”
男人站起来,手还是捂着腰侧,那里已经没有另一双手心疼着帮自己捂住了。
“你又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中岛敦对着他喊,“你一定要这个样子吗?你又不是不懂,你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多小孩子,妈妈,爸爸,只是碰巧和你进了同一栋楼,就要被杀掉吗?在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是时候?”
“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自己喜欢的人哭着,对自己喊:
“对自己好,让自己开心,不要死——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你以为这个样子,你就会开心了吗?你有获得感吗?”
目眦欲裂。
乱七八糟。脑子里很乱。芥川龙之介准备让他过来自己这边的时候,与谢野晶子和宫泽贤治也从被市警拉了保护线的大楼里跑出来,一个人扶着中岛敦一边胳膊提着他站起来。中岛敦还是那副表情,更多是沮丧难过,对着芥川龙之介不停掉眼泪。

隔了三天,中岛敦都一直没接到芥川龙之介电话。芥川银说他哥哥这次没啥大事,手术室都没进,三天时间已经好了。中岛敦最后还是没忍住跑到芥川家门口敲了他的门,拿着手机敲三下,然后安静地听,走廊里很安静,门里面也很安静,但自己就是动都不动一下,好像眨一下眼睛都能错过男人的反应。
“芥川……”
中岛敦敲了五分钟才等到人来开门,芥川龙之介在腰间围着浴巾嘴里叼着牙刷把门锁开了,而且还是反锁了两层的,好像怕中岛敦变成老虎暴力破锁似的。中岛敦一看到门开了立马进去,外面太冷了,他没穿外套就跑出来了。芥川龙之介走在前面进了浴室刷牙,埋着头对着洗手池慢慢刷根本不理中岛敦,中岛敦站在他后面吃了很久浴室没散完带着香波气味的水蒸气,看他光滑冷白的裸背,看他的腰,看他还湿着的头发,看了好久都没人说话。
“我……我是不是要换一下拖鞋?”
中岛敦还穿着工作鞋。
芥川继续刷牙,不理他。中岛敦换了拖鞋又进来站在他后面不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平常其实也找不到什么说的,但是现在就是很尴尬。中岛敦知道芥川龙之介生气了,其实自己那天吼他也不是有多气,就是着急心疼难过,学会站在对方工作立场上思考问题是他们走下去的一个必要条件,心理素质不好还真没办法和黑手党在一起那么久。
“你吃晚饭没?”
芥川龙之介把牙刷完开始擦头发,一块蓝色干毛巾搭在脑袋上对着镜子擦了很久,镜子里的脸还是那副表情,眼睛却不再看中岛敦了。
中岛敦问得自己都有点气了,他直接跳到男人背上去四肢缠住,一直把他往下勒逼他说话。芥川龙之介自个儿力气也不小,就那么吊着中岛敦在浴室里收拾东西,完全把背上的人当空气。中岛敦被他背着回房间,男人手一掀把他弄下去倒在床上,关了门关了灯之后把浴巾解开膝盖一蹬也跟着上去,中岛敦被他火热的吐息弄得往后躲,男人把他的身子抓过来。
芥川龙之介是今天晚上第一次看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和以前一样带着情事的欲望,但今天是狠厉激烈,是心意不通的。中岛敦才刚刚在拉了一层薄纱窗帘、光线可以正好照亮对方的脸的房间里看到他的脸,就被凶狠的亲吻压住喘不过气。男人今天似乎没有心情和他腻歪。
“中岛敦……”
芥川把洗了澡还热和着的手探到被子里面,手把中岛敦的背带裤往下扯拽出来丢在地上,挑开最后一层丝薄摸到他动情。中岛敦和自己在一起也快有小半年了,黑手党里的男人没有不会撩的,手法技巧都是在喝酒吃饭听别人开黄腔的时候学的,中岛敦一直都和自己在一起,没办法抵抗得了。

中岛敦被他折腾得迷糊的时候还是伸出手去抓住他不让他走,芥川龙之介最后还是捧着他的脑袋吻,把他脸上的泪痕用拇指擦干。男人把他放下穿鞋出去接水,中岛敦在床上张开嘴干涩着却说不出话:
“芥……芥川……”
男人没听到他嗫嚅颤着双唇想叫自己的气音,在客厅接了水回来在床边坐着叫他起来喝,却发现他已经累睡着了。
芥川龙之介把他抱过来,眼角还有泪珠,男人最后把那杯水喝了,手在他脸上摸了会,要是发烧了的话会很伤脑筋。他承认自己又失控了,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一直压制着尽量让自己不去想的、关于占有与被占有爱与索取那点欲望,全部都挣开笼子自己跑了出来。如若中岛敦当初没有那么直接地给自己说他有多喜欢自己,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一连串的事故,蝴蝶效应,不良吸引——
他根本没办法脱身。
“敦……”
中岛敦没醒,芥川看到他睡着都还咬着嘴唇凶巴巴的样子,肯定又在心里赌气。才做一次就把他累成这样,是自己有点过了。芥川龙之介磨着他的眼尾,再顺着线条抚摸他的睫毛和眼睑,把今天一直攒着没给出去的吻印上去。

第十三章、他哪儿难过了

中岛敦在他床上醒来之后穿好衣服就出门了,芥川龙之介和他又在家玄关撞见,男人拧眉看他,手准备去摸他的时候,中岛敦往后自然地躲开了。中岛敦自己也不开心,男人也不开心,两个人现在都有点儿别扭。芥川龙之介的心意,昨天晚上已经知道了……
“敦……”
中岛敦把昨天晚上脱了放在家门口地毯上的工作鞋套回脚上,棉拖鞋内八字靠在地毯边。芥川龙之介从后面拉他,一件短款厚夹克靠到中岛敦肩膀上给他套上。中岛敦背对着他握着门把站了会。
“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吗?”
中岛敦问站在自己身后拿着衣服的男人。
又要哄他了。
“不分手。”要是在一年前,芥川龙之介都没想过自己会为了中岛敦说出这种话,做出那么多以前自己不会做的事情来。中岛敦已经破了他的底线,又成为他的新底线了。
“穿上。”男人把他拉过来正对自己,拉着他的胳膊往衣服里面套,动作生涩而笨拙。
昨天晚上你又不觉得我冷了。
中岛敦沉默着把衣服套上,男人走过去把手撑在门板上想吻他,中岛敦被他的动作弄得跟着往后退,手扯着芥川龙之介那件厚夹克的领子,嘴巴偏开没让他亲下去。
“现在不行……”
中岛敦昨天晚上确实是被他吓到了,吓到之后还是不服气、难受和疑惑。芥川龙之介不会直接说对不起,心情都是用动作表现出来。男人抓着他的肩膀,中岛敦想把手甩开他就抓得更紧,最后男孩在他脸上慢慢亲了一下。
“先这样。”
“我回去了。”

“……”
中岛敦还是坐在自己位置上,钢笔拿在手里写报表,厚厚一沓积了好久的全部都写完。手机换成原来那个了,屏幕都被砸出一条山沟的怀旧炫彩小灵通摆在他手边,以前攥在手里经常看,现在短信来了都不理。太宰治他们一看就知道芥川龙之介和他吵架了,而且估计矛盾闹得挺大,中岛敦把他买给自己的手机搁着不用,否则睹物思人愁上加愁。
“有情况。”
谷崎润一郎和与谢野晶子坐在自己办公桌上脖子伸得像长颈鹿,看中岛敦维持一个姿势坐在办公椅上写了一个半小时动都没动过,就知道估计又出了什么感情问题。芥川龙之介和他热恋的时候,中岛敦整个人气质会比以前更温柔更呆,一整天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好。
“……要完。”太宰治摇着头把袋子里最后一点原味薯片抖到边沿,往嘴里一倒全部吃下去。
“他没事吧?”与谢野晶子觉得有点恼火。
“我觉得有事。”宫泽贤治把新的一包A4纸搁自己办公桌上。
“……”国木田独步反而觉得这样其实还有点助长工作效率。
午休的时候中岛敦和大家一起吃便当,平常是芥川龙之介托人送加了两根烤肠一杯可乐的培根芝士焗饭过来,中岛敦吃了三天就说不用了我自己买,男人知道他吃腻了又换别的,总之质量比平常吃的好了太多。今天中岛敦一直在挂电话,挂到最后那个人也不打了,便当和以前还没跟芥川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清汤寡水,维持最低碳水平衡,寥寥几片肉还是在白水里过了好几道白到让人都不忍心吃的那种。
中岛敦和大家打了招呼就把头低回来继续吃自己的,与谢野晶子他们沉默着看他很久,但他好像没发觉。后面大家都吃完了,悄悄端着便当盒走出去,把太宰治留下来给他做做心理疏导。那么好一孩子别憋坏了憋出病来。
“敦君,吃饱没?”太宰治倒是乐意效劳,他看得出来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都特别喜欢对方。
“……饱了。”中岛敦坐在椅子上,太宰治把椅子拖过去两哥俩继续科学探索。
“他没送饭过来啊?”
“没有。”中岛敦一听到“他”这个字就不想说话。
“你给他打个电话吧,我之前听中也说,芥川君这几天脸更黑了。”
中岛敦知道太宰治是什么意思,他在开了暖气的侦探社办公室里搓着手,皱着眉毛给太宰治说:“他哪儿难过了,我昨天还看到他在塔上跟人贤治君打架,状态比以前还好。”
太宰治:“……”
其实中原中也那边也发现芥川龙之介和他吵架了,中原中也觉得这俩倒霉孩子真的是故事多多,一会感情好得不得了,一会吵架了两个人都不开心,而且表现得特别明显。
说到底还是小孩儿。
太宰治前几天在外面闲逛遇到中原中也,两个人一如既往“嘁”了一声然后还是聊了会,中原中也最近和芥川龙之介开会都发觉这人好像不太对劲,虽然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差别,一张冷脸读报告读文件没差错,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非得形容一下的话,芥川和中岛敦没吵架的时候表情正经但总又看得出来他其实还挺开心的,又严肃又有点孩子气。现在吵架了,那表情像一桌人都走光了就自己一个人下火锅似的,憋到极致,臭到极致。
中原中也只丢了两个字:“夸张。”
太宰治听中岛敦语气其实也不算太生硬就知道其实他还算平静,就是想一人冷静一会。一个人冷静久了那你俩在一起多冷静冷静,别让旁边人那么不冷静。
“是涉及原则的问题吗?”
“是。”
“……”太宰治不知道这俩孩子私底下有什么约定,不过既然让中岛敦伤心难过,大抵离不开芥川龙之介的工作,两个人的立场冲突。全部都是老生常谈,但又不能不说。
“我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必须会来的,但是到了真的要面对的时候……”中岛敦说,“还是……”
“还是会害怕。”
太宰治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他。
“……是。”中岛敦不止一次想象过芥川龙之介杀红了眼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那天,那一天可能永远都不会来,也可能就在接了个电话的几分钟之后。他太让人不安了,但又同时让自己心安。这种不良的吸引更像新型毒品,掺在酒里饭里递过来,吃了喝了还没发现,后面一查才发现自己中招了。芥川龙之介就是这样渗透进自己的血管的,如果要把他这种物质从身体里抽出来,自己可能会脱力,会缺水。
“但是如果要完全断掉的话,也没有人做得到。一拖再拖似乎是没办法避免的,因为是真的舍不得吧。狠不下心来,觉得只有自己可以真正进入对方的世界,甚至所谓救赎啊拯救啊保护啊什么的。”
中岛敦压着太宰治话的尾音说:“只有我可以。”
男人没说话,太宰治也知道,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生命中算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存在,是他拥有强大实力之后的第一个敌对分子,第一个让他在乎的人。
“芥川君想你了。”太宰治悄悄说。
“你怎么知道?”中岛敦不相信,不过过了会儿就相信了,自己也想他,都已经那么久没联系了,不想不是人!
“中也说的啊,芥川君好歹有头有脸的,他心情怎么样大家伙都看得出来。”
“……”中岛敦皱着脸没说话。太宰治继续说:“我是觉得啊,吵架之后感觉生活里一下子空出来一个位置,没人和自己吃饭,没人和自己逛街,很多明明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里面,自己又只有一个人了。”
“……”
中岛敦一想到芥川龙之介那细胳膊细腿儿就有点儿舍不得,他本来就吃得少,还经常咳嗽,中岛敦好像都能看见他晚上收工之后一个人在餐厅吃东西的样子,一下子就揪心了。
“我知道了。”中岛敦说。
中岛敦眼睛从自己左边天花板的那个角移到水晶灯再移回去,太宰治知道其实中岛敦早就不气了,是还在冷静期。要是真的分手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可能比他俩在一起还要大。这个时候当然是劝和不劝分了。

中岛敦这周五接到开车去码头大桥抢货的任务,他感觉自己干的事情越来越野越来越蛮了,不知道是不是受某个人影响。他和芥川龙之介相遇是在跨水大桥上面,两个人站在几十米高深秋劲风吹拂的漆红色架子上,中间隔了十米左右。中岛敦的白衬衫被吹歪了,伏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前走,虎爪子变出来之后更重了正好可以增加平衡。芥川龙之介揣着衣兜,身后的罗生门一升一降,男人站得直直的看着他。
他俩在上面打了至少两个小时,一开始是尬聊,后面是中岛敦先火了一爪子拍过去,芥川龙之介懒得跟他打,躲开之后两个人就在那么高的架子上上蹿下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排练杂技载歌载舞嘟嘟囔囔。
“芥川龙之介……!你这个骗子!”
“你又在说什么啊……”
男人和他肢体接触之后被大老虎压着往下掉,中岛敦伸出老虎尾巴缠住吊在上面,体重偏轻的芥川龙之介直接掉了下去。
“喂……芥川!”
中岛敦看到男人在愤怒、无奈之外有一种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 愕然,像被推下楼的受害者那种被抽了魂儿一样的表情。中岛敦冲下桥,趴在栏杆上往水下看,没有水花、没有漩涡,没有声音。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还以为罗生门把宿主反噬了,问题是他现在连罗生门都没看见。
“……咳咳。”
芥川龙之介从暗处走出来,罗生门好好护体,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湿。中岛敦看到男人还是那副清淡又有点挑逗的表情,一下子某种感情又上来了。中岛敦把头扭过去,转身准备走了。
“诶。”芥川龙之介真的是服了他了,能不能听话点?只要他温柔,自己就会更温柔,但是相对地,只要他凶,自己会更凶。
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好,不干净,如果你喜欢我,如果你想跟我在一起的话,总得接受一点什么东西。
就像我一直在适应把手臂都烤得有点热的阳光一样。
“中岛敦。”又叫他一次。
“干嘛?”
中岛敦还是做不到头发甩甩大步地走开,回答他的声音都有点哭腔。
“回来。”
“……”
“回来。”芥川龙之介说,“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中岛敦背对着他,眼泪又出来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游击队员,又不是你带的兵,又不是你下属!任性,自私,脾气不好,除了打打杀杀不会想点别的!”
“会。”
芥川龙之介继续咳了会,桥边的风对呼吸道不好。
“你觉得我会想谁?”
中岛敦发觉自己扯出了一个有点儿难看的笑,又哭又笑:“我怎么知道……你在想谁……”
芥川龙之介最后还是走了上去,把人抱过来裹进怀里亲。中岛敦把袖子扯回来打了他几拳,在他怀里窜过来跳过去就是宁死不屈,芥川龙之介让罗生门绕到前面去把他缠住,一动不能动之后拉过来继续亲。
“唔……芥川……呜呜……嗯……”
下次不能这么快和好。中岛敦想。

第十四章、爱情骗子

芥川龙之介抱着人在桥上一会儿蹭蹭一会儿亲亲弄了一个多小时,期间除了自己咬到中岛敦脖子啃出草莓时拔高的喘息,和自己被他反客为主缠着舌头吸时的低吟,就只有远处鸣笛声和水声了。静谧又甜腻,气氛好到不能再好,芥川龙之介在路灯下吻去他眼睫毛上的透明珠子,再把嘴唇移下去亲他的鼻子、嘴唇。
“嗯……”
中岛敦感觉他像是要把吵架不见面这段时间没亲到的全部亲回来,刚刚跟自己打架的时候那么凶,那天晚上在床上那么凶,现在又不凶了。这人啊……
“芥川……”中岛敦感觉今天晚上肯定是回不了侦探社员工宿舍的了,男人一边和他接吻一边扯开他的衬衣领子,手指贴着肌肤往里面滑抚摸颈侧最滑最白的地方,再摸到胸上。
“芥川、不要在这里……”
芥川龙之介吻他的唇,舌头伸进去让他闭嘴,中岛敦估计来之前还在吃东西,一股草莓牛奶味儿。男人更深入,交往那么一段时间之后越来越灵巧越来越狡猾的舌头往敏感带去,刮一下就够了,第二下他的腿就软了。中岛敦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罗生门也缠在他腰上把他往芥川那边推,他俩已经抱得很紧了,只有脑袋在一面亲一面晃,要有多忘情有多忘情。
“你的手机呢……?”男人一手捏到他的臀,裤兜里的手机还是原来那个炫彩小灵通。
“……我……唔……”中岛敦还没说话又被堵住嘴唇,芥川龙之介有的时候觉得他一直就这样不服输、每天都在外面跑来跑去出任务挺好的,有的时候又觉得他真的一点都不听话。只能这样收拾他了。
“明天早上起床之后,你先翻一下通话记录,仔细数一下有多少个未接来电,一个一个拨回来。”
芥川龙之介拿手指在他脸上按揉。“一个一个拨回来?!”中岛敦想了一下,未接来电有64个,全是芥川龙之介打过来的。
真是拿我命。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中岛敦红着脸说:“不是……我说,为什么要明早起床之后……”
……
这还用问?
你以为你跟我回去之后还有机会碰手机吗?
芥川龙之介那双灰色眼睛现在更浓更深,他顶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上面全是中岛敦的……
中岛敦一般在家里是不看他解领结脱衣服的,看一眼就得晕。然而前面那些动作的冲击力都不及芥川老贼对着自己舔嘴唇,而且还亮晶晶黏糊糊的,一看他就是故意的。
中岛敦觉得自己不太行。
“记住,中岛敦。”男人把他搂进怀里说,“在你根本没做错的事情上面道歉懊悔自责,就是把别人推到罪人那个位置上去。”
“你在逼我当恶人,知道吗?”
芥川龙之介厌弃弱者的缘由,可能中岛敦现在才明白。弱并不是所有问题的瘤芽,抛弃原本可以与强者对话的权利,把自己的姿态降得一低再低,在无人有心欺凌自己的情况下摆出一副所有人都害你的表情,还可怜巴巴要求对方“你可不可以”,才是真的招人烦的地方。一部分弱者之所以弱,兴许是因为他们自己就已经放弃了可以正常生活、好好提升自己的机会。寄人篱下的人很多,颠沛流离的人也很多,但是这可以成为理由吗?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人,有谁是容易的?
同样的,可怕的也不是一个人有多弱,可怕的是装弱,把所有锅推给根本不知情的人,然后日后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可以用自己的感情色彩去感染旁人,让别人真的以为自己是被欺负的那个。这完全是耍流氓,逼人当恶人。所以芥川龙之介不喜欢示弱,也绝不说自己多委屈。没有必要。
当初在知晓太宰治结识某个大老虎之后,芥川龙之介也听身边同僚说过中岛敦的来历。孤儿院出身,误打误撞认识太宰治,典型的励志赚热泪事迹,虽然他本人没有那个意思,但是总触及自己那根对弱者敏感的神经。情感和道德上的绑架在这个社会实在是太方便了,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做恶人”之后,也做不到独善其身。
中岛敦那双大眼可能就是从一开始到现在的罪恶源泉,眉毛皱一点点,大眼睛眨巴着看自己,表情又有点害羞又有点生气还有点委屈。本来没想欺负你的,你在我面前这样,是想逼我欺负你吗?不欺负你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自己?
“什么意思……”
中岛敦问,“我又没有装……唔……”芥川继续亲他,往死里亲。
你没有装可怜,中岛敦。但是倘若你在我面前表现出一点点温软、可爱、毫无戒备,我就没办法讨厌你,一点都没办法。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你是美好的,让我思考以往十几年你躲藏在了哪里,为什么没有早点出现在我眼前,让我现在才见到你。
我只能越来越喜欢你。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好久没和他腻歪在一起了,芥川龙之介也半斤八两,中岛敦在自己面前哭,或者在自己面前笑,自己都拿他没辙。其实早就已经没办法了,中岛敦跑着扑到自己怀里,中岛敦吃了口冰淇淋然后亲自己一下,中岛敦牵着自己的手走路,中岛敦和自己在一起时所有的举动,自己都喜欢。
“喜欢你……”
芥川龙之介最后直接捂着他的嘴把他抱上车了,他最好还是少说几句话,闭嘴吧,话多。
“芥川……”
“闭嘴。”
再说一句就亲死你。

第二天早上芥川龙之介和别的上级人员一起开会,耳朵里戴着无线蓝牙耳机的男人坐在中原中也旁边的位置,手里翻着文件,眼睛过了一遍又一遍,但是一直没理解文字的意思。中原中也叫他他都能答话,没什么异常,但也只是别人看起来没啥异常。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连着麦,中岛敦窝在厚厚被子里呆了很久,男人在时不时有咳嗽声和说话声响起来的大会议室开会。
“噗……哈哈哈……”
这是中岛敦用平板看沙雕视频的笑声。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又想笑又不敢使劲儿笑,好久没做了,今天中岛敦连深呼吸都扯着腹部肌肉疼,多笑笑估计身子骨就散架了。
“……啊——”
芥川龙之介听到他痛呼一声之后咂了一下嘴,肯定又被平板电脑砸到鼻子了。正站着汇报工作的一个职员听到游击队长、港黑恶犬咂嘴吓得话都不敢说,中原中也听着听着报告觉得没问题,转头用眼神提问。
“……”芥川龙之介说,“没问题,继续便是。”
这种折磨人的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快到收尾的时候中岛敦问了句“那我可不可以不回电话给你了”,芥川龙之介戴着耳机久了忘记打字,直接说了句:
“驳回。”
几个在台上展示方案PPT的女职员安静了,中原中也安静了,台下所有人都安静了。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这次飞奔出去还是去找芥川龙之介,他刚刚和谷崎润一郎他们一起在保险库嘴里叼着手电筒找文件,找着找着听到外面轰隆一声炸弹响。芥川龙之介上了巨型油轮和对方打架,估计是打爆了油箱。
中岛敦跑到背带裤带子都快飞出去了,炭黑色灰烬之中芥川龙之介的衣服都似乎埋进那种连反光都不能的黑灰里面,只剩那张白白的脸露出来。中岛敦过去把他摇了两下,摇不醒,男人嘴角有血,腹部也是暗红色的,湿痕一点一点扩大,中岛敦手摸上去,黏糊糊的,在晚上看起来是黑色。不死心,闻一下才确定,是血。他流了很多很多血。
以前……还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关系还很差的时候,甚至自己还没有从孤儿院逃出来而他已经进了黑手党开始见血的时候……受了伤,是谁来管他?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像被男人抱着亲的时候一样,捧着他的脸,手指轻轻掐他的眼皮,“芥川……”
没有人管他,没人有这个闲心,没人有这个胆量,没人有那么爱他。
芥川龙之介确实伤了,不过还没那么严重。只想靠在船残骸边上休息会再起来收拾干净蝼蚁的男人被他吵醒,耳边全是中岛敦细细碎碎的声音。
“不是……了吗……”
“我……你……”
“芥川……”
他在说什么啊……
芥川龙之介听不太清。“我”和“你”中间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芥川……芥川……”
中岛敦还以为他真的昏过去了,电话拨给立原道造他们让人手赶紧过来,他继续大力摇着男人:“芥川?”
芥川龙之介听“芥川”这两个字都听腻了,他能不能叫点儿别的?打架的时候吼出来的是芥川,吃饭的时候鼓着腮帮子说芥川谢谢你请我吃火锅,上床的时候都还是不改口。
要让他改口的话……
“吵死了。”芥川龙之介还闭着眼靠在船的旗杆边,两条腿慢慢移了会。
中岛敦眨一下眼睛眼泪就流出来。“你……”
“你要是敢说‘你怎么没死’的话,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去。”
男孩咬破自己的衬衫袖子,撕下一大块来帮他包扎前胸。“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很遗憾?”
“不……”中岛敦在跟他差点儿就生死相隔的时候,才把自己心里所有的感情露出来给他看。倔归倔,拌嘴归拌嘴,心里面还是喜欢,还是舍不得,还是疼。
“中岛敦,你做个选择吧。”男人咳出一口血,在风衣内袋把手帕拿出来,中岛敦把它接过去一点一点帮他把脸擦干净。中岛敦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要和自己分手,拿着手帕的手还没碰到他的下巴,就听到他说:
“继续谈恋爱,还是结婚。”
“……”
中岛敦没搞懂,“哈?”
结婚……我和芥川龙之介?我?我们两个?结婚?
“结婚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可能没有,可能有。”芥川龙之介其实也想过他俩之间关系的问题,合久必分,或者合久必婚,二选一。但是他把分手这个选项剔除了,不可能的。
“……”中岛敦拿手在他伤口边缘慢慢地磨,好像在量那个伤口有多长。
“谁说要和你结婚了……”
“如若不结婚,你欠的钱还得继续还。结了婚,我们俩的钱一起用。”
“……”
芥川龙之介已经痛到没办法感知痛,不过这种时候多了去了,他被推进手术室裹得像木乃伊,关着门黑漆漆一片到了时间就有人打开小门一车流食送进来自动喂饭,像待遇稍微好一点的囚徒。一下子多了个人那么担心自己疼不疼,他还有点不习惯。结婚可能是比相恋更深的羁绊。在一起久了就想结婚,这个很自然吧,没什么理由。
就像我当初第一次吻你一样。
“狡猾……用还钱的事情要挟我。”中岛敦掀起眼皮瞪他,继续检查他身上的伤口,直接把衣服脱开看,完全不避嫌根本不害羞。
芥川龙之介感觉喉咙里有点痒,咳了一阵又吐出来几大口血。中岛敦比看到自己吐血还疼。
“没事吧……”中岛敦看到远处有人马过来了,芥川也想赶在有人过来之前赶紧把这个事情决定了。这家伙本来就不听话,再不把他牵在手里、把他变成小人按进口袋里装好,可能哪天就跑丢了。
“结不结?”芥川龙之介疲乏到极致,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问。
“……”
“结不结?”
男人问了第二遍。说第一次,我可以当你在讲笑,说第二次就不能不当真了。
“……”中岛敦看到樋口一叶立原道造带着人手跑过来,还有港黑旗下医院的救护车,一下子开过来一堆,像要打另一场架一样。一低头就又看到他流血,中岛敦急得不行,再不拖上担架就要出事儿了!中岛敦可能是脑子抽了,又可能是早就想好了,一下子说出口:
“……结,结,我结,我跟你结婚。”
芥川龙之介从他把这句话喊出来到被抬上救护车送进医院,脑子里一直是这句话。

“啊……”
中岛敦在办公室里挠着头发踱步,他已经焦了一个早上了。与谢野晶子宫泽贤治和谷崎润一郎轮番劝了都还是焦灼。太宰治今天迟到了三个小时,国木田独步直接记了他缺勤。棕发男人把外套搭在肩上吃着铜锣烧进来,包着食物的牛皮纸袋擦出响声,看到中岛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孩子又在烦恼啥了。前几天自己在4S店看车,中原中也洗车出来遇到自己,俩人掰扯了会儿对方的鞋真的很丑,然后提到了芥川龙之介最近有点儿动作的问题。
芥川先是直接给森鸥外请了一个月的大假,然后叫了中原中也说要商量点事情。中原中也一接到他电话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敦君,怎么啦?”
“……啊……”
“人生抉择哦。”宫泽贤治举手说。
“结……不结……”
中岛敦感觉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他那天到底是为什么会说“我跟你结婚”?我的天,不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
太宰治吃完铜锣烧之后把袋子扔进垃圾桶里,手搭在胸前摆了个pose。“没关系,侦探社所有人都会彩礼加持租一辆豪车把你送过去的,我们与你同在。”
“我为什么要结啊?”中岛敦转过头问。
“你为什么不结啊?”太宰治反问。
“什么?”
“当然是结婚了,敦君,你觉得你还有退路么?”
侦探社的门响了,事务员开了门之后中岛敦最熟悉的那个人咳了两声。
完了。
芥川龙之介换了身衣服,以前是又不爱洗澡又爱穿同一身衣服,现在穿着黑西装还打了领带。芥川龙之介手里拿着玫瑰花,他觉得还挺别扭的,这花还是他在来的路上成员买了塞给他的,说这个时候不能缺了玫瑰花。中原中也和另外一些高层人员都来了,站在芥川龙之介后面堵在侦探社门口。要是平常的话估计要打得房顶都掀起来,但今天不一样。
“芥川龙之介……”
芥川走到中岛敦面前把花直接塞他怀里了。
“干嘛?”中岛敦说。
“提亲。”中原中也把帽子提起来一点点理好再戴回去,想起来这个地方禁烟他又把手收了回去。
侦探社全员:“哇——”
“我的朋友、我的工作都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中岛敦还有点儿纠结,毕竟他不想丢失本心,也不想芥川失了方向。
芥川龙之介到现在才发现,很多自己以前不可想象的事情,到了自己要做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奇怪。想做就做,一切都比较自然。“你不跟我走,我和谁结婚?”

中岛敦把木门拉开,自己穿的是粉紫色的和服,春天到了,繁花绽放明艳清新,即便是晚上暖风吹起来也特别舒服。芥川龙之介身着蓝灰色浴衣,坐在桌子前喝茶,看到中岛敦进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瞟了一眼他跟平常无差瞪着自己气鼓鼓的小脸,然后把眼睛移开。
“……”
中岛敦看着男人,几秒钟之后重重把门关上。
芥川龙之介带他来这儿度假,但是肯定是比普通度假累很多的,白天在外面玩,晚上在床上玩。他俩进了这个山庄之后穿的都是浴衣,中岛敦在房间里镜子前理衣服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偶尔会定着看一会,中岛敦知道跟他呆久了准没好事,晚上都不和他睡在一起。芥川睡的是有双人大床的西式房间,中岛敦跑去和室看电视玩手机,困了就自己睡了。
不过游击队长肯定不可能由着他来,第三天吃早餐的时候就直接说:
“晚上过来。”
好吧,晚上过来都无所谓了,问题是中岛敦刚刚去洗了澡才发现一件事。他脱衣服的时候总感觉胸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而且不是袴勒到上面去了,是一件缎面的吊带衣。中岛敦自个儿肯定不可能在这方面有所消费,也不可能穿这个,鬼知道芥川龙之介是什么时候进的和室把自己衣服脱了穿上去再把衣服套回去的?
中岛敦抬着茶盘要去走廊上给自己加水,蹲到男人身边的时候白虎阴着脸瞪了他一眼,端着盘子站起来还没走多久又被芥川龙之介从后面扯住。茶盘当啷一声掉地,芥川龙之介把他转过来拉到自己这边亲下去,身上的羽织慢慢被他用手拨下去。本来就刚洗完澡,衣服松松垮垮,一大片肩颈连着锁骨、胸膛都露了出来,是粉白色的。
“唔……”
正对着外面院子的门没有关,中岛敦被他吻着吻着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群树摇曳天气正好,山庄人少清净,但是要是扫地的住持出来扫地看到就完了……
中岛敦身上那件柔软丝滑的浴衣顺着身子往下滑堆在腿边,露出白皙纤瘦的胴体时,芥川龙之介看了看他剩下的那件衣服。玫瑰色缎面吊带,正好盖住下体,按照感觉买的,他全身上下自己都摸过,不可能错。
“芥川龙之介……要、在这里吗……”
“我们唔……回房间……”
芥川龙之介被他滚烫的口含久了,觉得热得不行,额角黑发被汗润湿的时候他把舌头抽回来说:“就在这里。”

第十五章、我的后半生……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俩才起床,两个人抱着在走廊边坐下,旁边摆了点点心和热茶。中岛敦看见远处丘陵上好像有一群兔子竞走,还想眯着眼睛看仔细点,但脑袋有点晕,困了。他慢慢往后仰,靠在同样穿着浴衣的男人肩上。芥川龙之介坐在木地板上,一条腿折起来一条腿垂下去脚搭在木屐上面,中岛敦曲着腿胳膊搂着膝弯被他抱着,两个人在外面吹了一个小时风,还没缓过来。他俩睡了十几个小时,头昏,主要是昨天晚上玩嗨了。芥川老贼再怎么爱欺负人,昨天晚上也是头一回被中岛同学弄成那个样子。
“芥川……晚饭是几点来着?”
中岛敦把脑袋侧仰着,嘴唇贴着男人的脖子问。
“七点。”芥川掐他的脸,然后揉了揉。
“到时间了叫我,我睡会……”
“就这么睡?”“嗯……”
芥川龙之介把手环住他的腰。“知道了,话多。”
“……”
隔了会儿中岛敦又睁开眼:“你别一个人去吃!你肯定不会叫我的。”
“叫,快点闭嘴。”
“……”
中岛敦隔了会儿又睁眼,“不准骗人。”
“……”
“芥川……我今天晚上不和你睡……我一个人回去睡。”
“为什么?”
“你还问我,居然还问我?”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歇一会吵几句嘴的声音与风吻树叶掺在一块儿,最后芥川嫌他烦,跟他在走廊上你推我挤闹了会儿。中岛敦说想出去外面山坡上,芥川知道他这腰这腿上坡下坡肯定要自己背就说不去要去你自己去,男孩儿抓住他不让他动,腿一伸人骑在他肩上笑,两个人慢慢走出山庄玩儿去了。
半个小时后——
“我……有点疼……”
“哪里?”
“说不出来,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会特别疼,但是感觉不出来具体是哪儿。”
有点心疼的男人把他放下来搂了搂他,中岛敦看他握着自己手腕帮自己扭了会,然后扶着自己的腰慢慢揉,心里小泡泡一直冒。
“芥川龙之介。”
“嗯?”
“谢谢你……我爱你。”
中岛敦还没说过“爱”,都是“喜欢”“喜欢你”之类的告白专用词。芥川龙之介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轻勾了勾唇角,男孩一抬眼又是狂风暴雨的吻,一吻毕男人和他鼻尖贴着鼻尖说:
“昨天晚上怎么不一起说啊?”

文案:

人类(无特殊能力),即猿人,大街上普普通通的七大姑八大姨。斑类,拥有猿以外动物特征的动物种族(力量与特殊能力出色),在愤怒或激动时便会魂现,显示出自身的动物形态。繁殖是重点,所以斑类世界的成人交会与典型金字塔社会结构,让生殖繁衍与爱欲既分庭抗礼又形影不离。重种,动物与动物之子。中间种,动物与人类之子。豺狼虎豹,龙凤犬马。人总有出身,英雄也问出处。
森鸥外,在横滨重工业雄踞三十余年的非洲象,在数字经济的汹潮中渐感力不从心。他的本家——森木控股,在2008年次贷危机中险中求胜,转而在电脑界扎根,但十年后的现在,却又因为市场供给过饱和而遭遇熊市,股价持续低迷。十年间他早已力竭精尽,然而并没有人受命于危难之间、为他排忧解难。
对,他最头疼的就是他那三个好继承人。这仨不是什么朋友,也不算兄弟,但他们三个有一个共同点——特会折腾。
中原中也,三十二岁,重种,主非洲狮。看起来帅帅气气挺正常,但实际上是最老辣下手最狠的一位。赛车手(不合法),横滨重种界车佬,你来我往不欠人情,行为处事讲究规矩。爱车如爱己,从来不带女朋友回家,因为在女方彻底接受他的职业之前这段感情就已经吹了。少年时期与太宰治结仇,至今未化解。
太宰治,三十二岁,重种,主眼镜王蛇。擅长开锁,自学酿酒,除了正经工作什么都会一点儿。极具经济头脑,早年干过二手手机重金属提炼与回收再制再流通(非法)。心怀暗谷,神秘开朗。如今凭借那张脸和教科书演技跻身娱乐圈一线。万花丛中过,内心很孤独。最近迷上了炒区块链和AI技术。
芥川龙之介,三十岁,重种,主日本狼。三个人里破坏力最强的一位。小的时候起便喜欢独来独往,实力强大,不容小觑。结婚之后,正在中岛敦的半强制措施下戒烟。貌似是三个人里最听话,老老实实在本家上班的一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别急。最让老爷子崩溃的是,芥川君给他找了个带把儿的儿媳。而且这位儿媳,背景不明朗,身世有疑点,还是公司科技部的重要人物……
中岛敦,出身草根却因为婚姻接触名门的中间种,对老爷子的执念左右为难——
呃……我、的确喜欢芥川……但是我还是直男……我接受不了生孩子啊……
于是有一天,森鸥外说:“你们仨没一个给我长脸的!全部给我做手机去!”
“……什么手机?”
“就是敦君现在在研发的那个项目!”
“怎么做?苹果,华为,OPPO,vivo,全是日本市场的大赢家,我们怎么办?”
不过,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三个人还是忍住喷酒的冲动答应了。
且看这四个人是如何左右逢源做好智能手机,斗智斗勇再次发家致富纵情驰骋横滨的!

序章、土味情话

已经有些年份的表盘上,生锈的时针与停在十二上面的分针成六十度角,正在徐徐移动至三。这栋会馆从前一天下午一直热闹到现在,婚礼特简单,交换了戒指、两位新人随便说了几句,之后就是轰趴了。下午的时候人还比较多,越玩人就越少,最后熬到这个点的就只有一些关系较为亲近的人了。
中岛敦从下午开始就一直被灌,一会被这位科室的同学拉过去干几杯,一会被那个宿舍的哥们儿叫过去喝一点,还没撑到十二点就醉了。芥川龙之介酒量太差,一杯电击白兰地能直接把他撂倒,所以他今天没怎么喝。现在已经午夜两点了,还围在圆桌边儿上的现在都坐在一起聊天儿,中岛敦醉得飘飘忽忽,处于反应迟钝和不省人事的交界点,他一边埋头吃自己面前那盘炸天妇罗一边听自己的朋友同事们拿自己开涮。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也一直待到现在,他们从婚礼开始就一直陪同,做足了功夫,森鸥外坐在他俩旁边,也差不多要醉了。太宰治一边跟其他人讲段子一边笑:
“敦君都醉成这样了啊!喝那么多,结婚之后要是天天在外面喝怎么办啊?”中岛敦拿着筷子把最后一块天妇罗夹起来,张大嘴吃进去,嚼几下吞了。芥川龙之介和他一个穿白一个穿黑,此刻中岛敦的丈夫正坐在他旁边,手肘搁在桌子上,手心里攥着一张餐巾纸,只要中岛敦吃东西的时候有油从撅起来的嘴巴上滴下来,他就用纸揩一下——中岛敦喝醉了之后太寒碜,又呆又懵,但可能还是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里饿怕了,饭量依旧惊人。
“芥川是不是不喝酒?那中岛出去喝酒之后,芥川不就得一个人在家了?”有人调侃。
中岛敦有点噎到了——他刚刚真的超饿,白天就一直站着接待客人,晚饭的时候只随便吃了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夜宵还剩得多,他就赶紧吃了起来。噎到之后,他直接拿起自己面前的纸杯,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又喝了一杯酒。喝醉之后的感觉很奇妙,每个人的声音都又近又远,像从天上飘过来,让他没办法及时做出反应。当然了,喝醉了之后,的确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的——
“再喝芥川就不要你了!”
中岛敦的一个大学同学打趣道。除了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之外的所有人突然爆笑。
且看芥川龙之介的冷眼。
然而我们的森木控股科技部策划人、十六岁时夺得全日本青少年科技大赛团队赛冠军的中岛敦老师,用那颗被酒精熏得智商全无的脑子想了一会,然后无所畏惧地把含在嘴里的那一小段筷子抽出来,手重重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操着大舌头说: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去哪里找下一个啊?”
“诶……现在,是不是都流行玩儿交友软件?点击头像加好友,从此不做单身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喝了酒之后就喜欢耍点儿小酒疯,不过还没到打砸抢、强吻路人美女那个地步,那个可爱的小样子也有别有趣味,所以一直以来他就把默默观看中岛敦醉酒的过程当成照顾小孩儿。而且中岛敦在喝醉之后会更坦率一些,平常不会当着芥川龙之介说的话,他也会在这种时候一并倒出来。
芥川龙之介仍旧是那个双手撑着搁在下巴底下,面上表情淡漠的样子,凸出来的那两小块眉弓和又挺又直的鼻梁骨在宴会厅的灯光之下更是招人稀罕,今天早上太宰治帮忙联系的婚礼化妆师连高光粉都没给他打——他的五官棱角线条太硬。他斜着眼看着满脸酡红、嘴唇红嘟嘟水嫩嫩的中岛敦老师,手把茶杯拿过来,酌了口绿茶。
“诶,我给你们说,以前有一次我去他俩家里玩,那天芥川君正好出去办事了,敦君在房间里疯狂吃鸡,”
婚礼热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出道十余年而演技依旧在线的一线男艺人太宰治今儿个也来到了现场,他穿的那套高定已经被媒体曝光了。白天的时候好多女粉丝都想进来看太宰治,幸好安保工作做得好,不然可能会更闹腾。他的坐姿很随意,后背贴着座椅,整个人半仰,一条腿伸直了搁桌子底下,一条腿曲起来靠在桌子边沿,手里把玩着自个儿的手机:
“然后我就给他说,敦君,你天天都玩这个啊?他说对,我就问他,那芥川君在家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这个游戏有那么好玩儿吗?然后他可能是心思没在跟我说话上,特别大声给我来了句,比芥川龙之介好玩!”
“我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岛敦明显没get到笑点,视野不明晰的他指着其中一位同事问:
“你是芥川龙之介吗?”
“我不是。”同事摇头。
“你是芥川龙之介吗?”中岛敦把头往左转,顺时针转了半圈,最后那双不再有神的大眼睛盯上了太宰治。
太宰治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用门牙咬了咬下嘴唇,不少人已经掏出手机来该录像的录像该照照片儿的照照片儿了。
“你……不是芥川。他的头发没那么乱。”
太宰治还想着讲一个又好笑又烂的梗,结果中岛敦已经抢答了。娱乐圈男明星都喜欢烫烫自己那点儿头发,捯饬得卷卷的乱乱的才叫偶像,太宰治就不一样了,他从小到大都是那个头型,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被中岛敦吐槽。又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你呢?你是芥川龙之介吗?”脑袋又逆时针转了回去,几秒钟后中岛敦指着中原中也问。中原中也脾气不好,但平时对待初次见面的客人也不会带太多戾气,今天婚礼上他也很客气地和各路来宾聊了聊。我们的车佬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放在手里转了几下,扯着嘴角笑了:
“怎么全把我们认成芥川?你是有多想他啊?”
“芥川去哪儿了啊……他怎么不见了……”
“他就在你旁边儿啊!”
中岛敦转头,看到已经被自己“明媒正娶”了的芥川龙之介正用那双炭黑色的狼眼注视着自己。然后才是全场最高能——中岛敦对芥川龙之介笑了笑,而且真的是特别寒碜的那种笑,照下来不用p字儿都能拿来当表情包。中岛敦伸出刚刚砸筷子的那只手,对芥川龙之介比了个心。
“谢谢你……肯嫁给我……”
“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芥川拿着手里的餐巾纸把他脸上沾到的油狠狠擦了几下。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其他人全都肚子痛。
“谁嫁给你了?”一直没发表意见的芥川龙之介提着中岛敦的衣领,两张脸对视。芥川龙之介的白色西装亮得有点扎眼,刺得醉酒的中岛敦老师眼泪汪汪,中岛敦穿着芥川上个月给他买的黑色西装,一只手毫不顾忌地摸上他的脸。
“……你是芥川龙之介吗?”中岛敦的记忆已经断层了,他又指着芥川龙之介本尊,继续我来提问你来答的小游戏轮回。有一些女同事几乎笑出鸡叫声。
再看芥川龙之介的冷眼。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虽然土,但是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温暖呢……”
中岛敦顿了顿,然后说,“我上次在网上看到有一句说的是,我走之后你一定要记得带雨伞,因为你的心会下雨……”
“太土了!”所有人吐槽,但因为整个场面实在是太搞笑,一群男生女生全部笑得直不起腰。
“最近特流行这个……还有什么……我觉得你今天特讨厌……讨人喜欢和百看不厌……”中岛敦老师又喝了一杯下去,他现在已经无法正常判断自己嘴里吃的喝的是什么,也意识不到在新婚之夜讲这些土话有什么后果。
“谁啊?你说谁讨厌啊?”又有人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中岛敦旁边那位日本狼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打算对自家傻媳妇儿作评价,但越是这样就越好玩儿。
“芥川、芥川龙之介……最、最讨厌……”
中岛敦像解恨一样拿手指在桌子上戳了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逗小孩儿一样。
芥川龙之介没笑,但唇角还是有了点上扬的弧度。
照中岛敦老师的这个逻辑思维,最讨厌的肯定是芥川龙之介了,要是在两个人的婚礼上对第三个人表白,那还得了?
一群人一会聊聊过往好好矫情一把,一会展望未来谈谈发展规划,也有人提到了中岛敦正在研发的一个智能手机项目。项目是公开的,但宣传力度不大,一是市场资源不好,二是项目资金确实不够,但没人敢当着森鸥外的面说资金的事,都只是夸中岛敦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大一企划,一半是真夸中岛敦这么多年的努力拼搏,一半是暗讽……森木控股的窘况。
两点四十分左右,宴会彻底散场了。男人女人们把外套搭在肩膀上,三个两个地走出别墅,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今天会在别墅里住下,送完客人之后,中岛敦又蹒跚着走到大厅的三角钢琴旁边。
“芥川……”中岛敦拖着长音叫他。
芥川龙之介正和收拾大厅的保洁人员说着什么,醉鬼还在芥川芥川地叫,他看了中岛敦一眼。中岛敦坐在琴旁边,双手搭在了白色琴键上。芥川龙之介谈完打扫的事情之后才走过来,靠在钢琴旁边看他。
“芥川。”中岛敦见他过来了,抬起那颗象牙白的脑袋看他,背微微驮着,手指按压琴键发出轻轻的响声。他金色的眼睛正充血,眼角有道透明的湿痕,脸也红得不像话。“我给你弹首曲子……不知道我还记不记得了,我试一下。”
“什么曲子?”
“我爸爸妈妈一起写的……我以前,还在家的时候,他们爱弹琴唱歌,这个是他们……教我的。”
中岛敦是孤儿,父母去向不明,森鸥外托人去查过他的身世,但一无所获。芥川龙之介知道福泽谕吉是中岛敦的恩人,在他少年时期的学习、生活中帮了许多忙,又是资助又是教导。芥川龙之介怎么都料不到,中岛敦还记得自己的父母。他把眉峰挤起来,用手在中岛敦头上揉了一把。
“那个时候你几岁?”
“……六岁。”
芥川龙之介也不知道他会弹钢琴。中岛敦先动右手,再把左手放上去一起弹。芥川龙之介对音乐没什么特别研究,但到底是公子哥,从小在森家耳濡目染,基本乐理还是懂一点。中岛敦弹的是首很简单的C大调,但很轻快温馨,透过中岛敦颔首的投入模样,仿佛可以窥见中岛敦和他已经死去的家。
芥川龙之介的心脏有点抽紧。
“好像……弹错了……”指尖不小心划过一个黑键,好像一张平整画卷上突然有一块凸起冒了出来,中岛敦停了下来,从头开始弹。
“……”
“大概就是这样吧。so mi do re……”
“敦。”
“然后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敦。”
芥川龙之介掐着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中岛敦皱着眉头,一脸不开心。
“不想弹就别弹了。”
“那现在要干嘛?”中岛敦把手从钢琴上拿下来,整个身子转向芥川龙之介,脸颊在他掌心里慢慢捂热。
“……睡觉。”芥川龙之介走向楼梯,中岛敦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新婚之夜的画风太不对了,明明楼上他们两个的卧室里,美酒美食玫瑰花甚至床上用品一应俱全,然而他们现在居然……在学习音乐?
累成这个样子,又被某个小醉鬼折腾那么久、讲了那么多土味情话,今晚应该在床上干的正事肯定是干不成了,赶紧洗洗睡吧。

第一章、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嘶——
这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瞳孔只需要再放大一点点,看着对方,身体里那支已经灭绝百年的种族的基因就会在皮肉之下、血管之中狂涌暴动。魂现,冲击,撕裂。手臂之上青筋骤现,好像雨林深处地面上阡陌交通紧紧缠绕的树根。手一挥,那些人就全都倒在了地上。有一个比较难缠,还掏出了枪。他大手一抓,扯住那个保安队长的衣领把他抡摔在地上,好像是个一百二十度的圆弧。那人的牙齿磕在地上,血喷出来。啊,好痛。
魂现倒是无所谓,就是耳朵和尾巴会露出来。怪别扭的,又不是小男孩儿。
他站在玻璃看台上,两只手放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他低头看着这个占地至少一千平方米的私人仓库,东北方向是金属绿色,东南方向是玫瑰灰,由北至南是渐变的蓝色,西方全是黑色。一共一百二十八辆车,一辆都不会少。因为自己也是用六位数密码进的这栋别墅,不可能有什么差池。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心里却一点都不发抖。为什么要犹豫?这批车早晚会被转移走,自己只是率先当了恶人,把它们借去另一个地方了而已。如果被森鸥外的人拿走,指不定会被蹂躏冲撞成什么鬼样子,发动机都会给中原中也弄移位。暴殄天物啊,这些车随便拿一辆出来,就是外企高管一两年的工资。
反正他们三个从小的时候进森家开始,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是吗?
森鸥外是怎么收拾别人的,就可以怎么收拾他们三个。
这是他们三个当年用一个小时弄明白,又用了十四年去努力忘却、强迫自己往好处想的事实。人之间有真感情吗?他们三个找不到答案,找到了也不会高兴。所以中原中也会去玩车,太宰治会去演戏,芥川龙之介则找了个孤儿结婚、相守终生。这是对抗,也是逃避。
手机响了。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滑动屏幕。
“喂,您好,这里是Mineral Farm,您订的商品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问您是现在过来取,还是需要外送服务?”
“麻烦了,一会会有人过去取。”
他没有听对方的道谢就挂了电话。

“今天早上老爷子打电话过来,说是让你一会过去吃饭……约定的是七点,现在是六点半。”
广津柳浪跟在中原中也后面说,今天晚上十一点十分在滨郊有一个加时赛,中原中也跟对方车手是老友,过来凑热闹的人也不少,中原中也原本推了,推了两次之后也不好再拒绝,所以只好过来取车了。
中原中也低头吸了口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的烟:“这次又是什么事?”
“应该是那个手机项目的事,老爷子不待见中岛敦那么久,这次是第一次肯定他。”
“呼……”中原中也先把烟吐出来,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森鸥外到底还是老了,脑子里装的全是战国时期的事儿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芥川龙之介找个男人结婚又怎么了?“又是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啊。”
广津柳浪和他进了地下室,把墙壁上的开关打开,楼梯亮了。“可能是中岛敦的为人总算受到他肯定了吧。”
“芥川又不是脑子不管事,怎么可能找个寄生虫回来吃自己家的米?”中原中也常年在外跑比赛,没功夫关注自己家里那点儿柴米油盐酱醋茶,只知道森鸥外对芥川龙之介的婚事有些许不满。不满又能怎么样呢?芥川已经三十岁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时间精力再去折腾,找个合适的自己也喜欢的不就行了吗?
“对了,那个手机的研发,你有意愿入股吗?”
“……再说吧。”中原中也没有理解广津柳浪话里的意思,因为他注意到了某种情况。血腥味——猫科动物的嗅觉是不错的,他有点想吐,因为他的车库十多年来一直干干净净,空气清新剂的牌子和味道还是某个前女友选的。
中原中也走到看台边,发现那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地上的血向自己流过来,沾到了自己的靴子底。恶心,但是震惊、疑惑与隐隐的不安盖过了这种反胃,从血迹一直延伸到眼皮。
等一下。
中原中也绕过那些被打得哎呀哎呀叫的保安,冲向玻璃看台——透明的台下,空无一物,只有水泥地垮着青灰色的脸告诉自个儿,你的车没了。
一百二十八辆,一辆都没了。
“这是……”广津柳浪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中原中也十八岁时开始的事业,就是他的一百二十八,这些车都是他的心头肉。
人在太震惊难过的时候,往往什么都说不出来。
中原中也没有爆粗口,但他气得开始磨后槽牙,黑色手套几乎被它所包覆着的手指掐破撕烂。“……”
“那老头子是想干什么?!我不是都说了我会回去管那点儿破账的吗?”
男人的吼声在广阔的地下停车场中上下窜动,广津柳浪开始打电话联系安全监控中心,准备查录像。中原中也用手机调出了最近的一家医院的急救电话,让他们过来把地上的那几个人搬走手术。
“是谁?”广津柳浪蹲在一个尚有意识的人的身旁,没有什么伤痕,就是一口牙保不住了,“多久的事?!”
“我们……被下了药……没有看清、广津、先生……”
“不过……是个重……种……”
“废话,猿人能把你收拾得像孙子似的吗?”
中原中也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灯柱上。

“殉情……殉情啊,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现在已经是六月了,然而我们的双料影帝依然把那件儿高定不对称拼接风衣捂得严严实实,手里转着一个大包装袋,里面全是吃的。一楼接待处那个新来的接待员脸上的粉擦得太厚,口红也没涂好,但小姑娘看着太宰治的眼神简直像膜拜耶和华。太宰治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每次来都会被人看被人拍,他懒得管,不过被大众听到自己独创的殉情小调总归是不太好,于是他换了首歌。
“每当感觉自己受了伤,不辞而别逃去了远方……呃、多……多?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太宰治进了电梯,提着那袋沉甸甸的吃的,按了十五楼的按钮。芥川龙之介今天才从伦敦直飞回东京,又要从东京开车回来,已经赶不上今晚在森家的晚饭了。太宰治最近通告不多,上周刚拍完一部网剧,现在是休息期。今天中午芥川打过来,让太宰治如果要去找中岛敦会合的话,麻烦顺道在公司两条街之外的甜品店里把给中岛敦买的那堆吃的拿了。
“诶,真体贴。结婚了就是好。”太宰治笑着上到十五楼,打开了中岛敦办公室的门。手机策划人兼董事夫人就是不一样,一个人有一间五十平米、五米挑高超大空间办公室,事务助理在外面负责接待和行程安排,太宰治天天在外面儿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累了就睡片场的宿舍,而且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当他看到办公桌前全套正装、一边在纸上写字儿一边看电脑的中岛敦的时候,又觉得他现在所拥有的幸福全是他应得的。
“敦君。”太宰治跟他这位弟媳的关系还不错,中岛敦小他四岁,是他们四个人里最小的一个,不过干起事来很认真很拼命,脑子也聪明,在手机计划里做起决定来果决大胆得连芥川都有些意外,“芥川君让我给你带了点儿吃的。”
中岛敦正在忙他们的新手机的特色企划,目前确定的是三个大项目——体感测温,人工智能起居助理,虚拟支付。现在正在忙体感测温的测试,芥川龙之介这段时间飞去伦敦就是去拉天使投资,因为森鸥外真的没钱了——这个理由其实是最最根本的原因,但是没人明说。
“谢谢你,太宰先生。”中岛敦看到这堆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甜点的时候笑了一下,是那种最温暖的笑,不是在感谢太宰治,而是在开心。
“最近忙吗?”
“还好,每天都能准时下班。”
“……我们多久过去?”太宰治知道森鸥外是不太待见中岛敦的,虽然这种家长不同意的烂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一直在影视剧里被玩儿到现在,不过森鸥外施加的压力是很膈应人的。
“呃……六点半吧,开车过去正好。”
尤其是,当森鸥外用流水线标准化的笑容,说出瘆人的话的时候,中岛敦怎么可能应付得了这个老妖怪?更何况芥川龙之介今天不在,所以芥川给他那包吃的,应该就只是想表达一句话——我在。
中岛敦翻了翻袋子,拿破仑千层,泡芙,海苔肉松卷,全麦面包……啊,跟那次一样。有一次他实在是饿得不行,去这家甜品店挑了一堆吃的,芥川龙之介就沉默着站在自己身后等自己选,除了付钱之外什么事都没干。其实这堆东西自己也是随便挑的,但他记住了自己那次拿的所有东西,并在今天把它们原样买了一遍,还让太宰治带过来。
那当然开心了。
太宰治是眼镜王蛇,那双鸢色眼睛毒到了一种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境界,小年轻就是不一样,结了婚还这么甜蜜蜜。这位大影帝用平时看剧本时十分之一的心思去看自己面前这位芥川龙之介的家里人,这只猫微笑着把拿破仑千层拿出来,纠结了好久要不要吃,但最后还是相信自己海纳百川的肚子,一口咬了下去。
“他怎么买了那么多啊?”中岛敦一边呜呜呜地咀嚼一边问,“你要不要来点儿?”
影帝笑着摇了摇头,说:“他说,你全都吃得完,而且不会耽误晚饭。”
“这倒也是。”中岛敦很快就吃完了拿破仑千层,然后伸手去拿泡芙,一口可以吃下去大半个,“对了,你最近不用拍戏了吗?怎么特地过来呢?”
跟芥川龙之介谈恋爱的时候,中岛敦隐隐约约觉得他的家底不一般,后来结了婚,他才知道芥川龙之介家里真是卧虎藏龙,有个赛车手非洲狮,还有个大影帝眼镜王蛇。他以往几年见到这位眼镜王蛇都是在大荧幕和综艺节目里,跟他近距离对话是结婚之后才开始的。
“上周刚刚杀青,哎哟……累死了,是个网剧,不过剧本很好,你可得支持我的作品。”太宰治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芥川君可得有半个多月不在家了吧?晚上会不会寂寞?”
“没关系,可以吃鸡。”中岛敦如实回答。
“嗯对,比芥川龙之介好玩,对吧?”太宰治老拿这个烂梗出来调侃中岛敦,但烂梗之所以被称为烂梗,就是因为好用。
两个人笑了起来。
“对了,投资的事情怎么样了?”
“……嗯,我想想……大概这个数。”中岛敦向太宰治竖起两根手指,“不过还是有点儿悬,因为之后会一直用钱。”
两千万?确实有点儿少了,如果要做手机的话。“那之后的资金,你们想过怎么办没?”
“我今天有在想这个事情,森木控股去年的钢铁产能过剩严重,我们账面上没有那么多钱了。”中岛敦看着太宰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前几年做的智能手环和学生手机赚了一点,可以先拿那些顶着。”
“那也不是长远之计呀,怎么,要不我帮你们想想办法?”太宰治挑着那对桃花眼说,“钱这东西还是很好赚的,只要你有心。”
“哇,真的吗?”中岛敦每次听太宰治那么说,总觉得自己又被骗了,但又觉得他确实能把赚钱当成捡钱,“话说,太宰先生,你的那个手机作坊……”
太宰治二十出头的时候开始着手二手手机贵金属提炼和手机再制再流通的生意,当然,法律上是不允许那么干的。不过一部手机里金银铜锰还有许许多多金属元素都可以提炼出来赚钱,而且是笔非常可观的收入,再加上手机再制再流通也可以以次充好,太宰治那几年赚了不少——而且不止八九百万那么简单。
“哦,那个啊,一直有人在运作的喔。”太宰治完全不避讳,熟识他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作坊的事儿,森鸥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他知道老爷子很不爽,“说起来我也算半个行家了,至少我也懂点儿手机。”
中岛敦忙着吃,所以一直点头。
“代言人请了吗?”太宰治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再坐回来,“敦君,现在的手机除了拼质拼量拼更新速度,还得拼市场营销哦,如果没有一个时尚帅气人红戏红的代言人……”太宰治挑了挑眉,逗逼耍宝儿的样子特别好玩儿,中岛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顺着他的话说:“对对,太宰先生,你说得对啊,我觉得国木田先生就不错。”
国木田独步的本家是影视传媒公司,家大业大,几乎垄断了整个电影市场。国木田独步早年在话剧界锤炼演技,太宰治就是在演话剧的时候结识了他。
“啧。”太宰治见中岛敦不买账,又说,“还得请漂亮的女明星代言啊!我给你说,我……”
“您打算变性?!”
“不不不!我给你说,代言拿给我做吧,毕竟再怎么说我们还是得帮忙的。”太宰治觉得再让这位吐槽担当洗刷自己的话可就不行了,于是他补了一句,“到时候我可以让美女们陪你吃饭。”
“哇……这个……”中岛敦是直男,这一点很好看出来,但他喜欢芥川龙之介也是真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才会那么互相吸引,“对了,关于手机的名字,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嗯……要用老爷子的名字来命名吗?鸥外鸥外,时尚可爱?”
“……太土了。”
“你们婚礼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你不记得了?来来来,我放给你看。”太宰治把手机相册打开,调出中岛敦在婚礼那天晚上醉酒畅言的视频,我们的策划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举勇夺土味情话大赛冠军,“点击头像加好友,从此不做单身狗”“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这种土话居然都想得出来,果然酒还是个好东西。
中岛敦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拿婚礼这事儿调侃过了,他又硬着头皮看了一遍,当自己露出一个又屌丝又寒碜的笑容对芥川龙之介比心的时候,他都觉得芥川脾气真的变了好多,居然没直接走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宰治趴在桌子上笑,“哎哟……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您,别拿我开涮了。”中岛敦想起正事儿还没谈完,他知道森鸥外应该是会用点手腕让这三个人老老实实回来做手机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一年只有十天在家的太宰治回来操持这个事。他大概猜到了一点,但是不想往深处想,因为森家的事很复杂,权谋暗涌、各怀鬼胎,他觉得光是知道这个家庭分崩离析却又以奇怪的方式重新联系在一起的独特性质,就足够让人沮丧了。
对着自己家里人都不能说真话,那么还能对谁说真话呢?
“我倒是有几个朋友,可以过来代言,而且最近话题度什么的也都还行啦。我觉得我的提议很不错啊,所以你们的研究一定要抓紧!今天也要加油啊!再不抓紧我又过气了!我都过气四五次了!”
太宰治夸张地鼓励着中岛敦,“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工作!”
中岛敦确实是饿了,管不得一会还要回森家吃晚饭,他把那袋泡芙吃完之后又开始吃海苔肉松卷。太宰治看他的眼神带着迷之慈祥,让人意识到这位人精绝对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敦君,看在我帮你们二位甜品传情,又主动揽下代言工作的份儿上,帮我个忙吧。”太宰治伸手在风衣内袋里掏了掏,把厚厚一叠三寸照片拿出来甩在办公桌上,全是我们大影帝的超清写真,头发蓬乱眼神迷离,其实就一鸟窝头。中岛敦神色一滞,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吃得那么开心,因为他以前也这样上过太宰治的当,手都快签断了——
“我下个星期有个发布会,懒得亲自签名了,那么拜托你了,敦君。”
太宰治精得都快成仙儿了。

“来,昨天刚去拿的泰国香米。”
尾崎红叶把四个盛满了米饭的陶碗端了过来,四缕白雾遮住中岛敦对面森鸥外的脸。森家的饭桌是长方形的,也就是说,森鸥外不坐自个儿对面,就得坐自个儿旁边——真他妈尴尬。中岛敦道过谢之后把饭拿过来,往嘴里扒拉饭。他和太宰治六点二十五就出了办公室,他去更衣室换了便装,然后俩人一起开车来了森家。在办公室里还是吃多了,可能是因为饿,加上是芥川龙之介买的东西,所以中岛敦全都吃完了。
“给中也君打电话了吗?”森鸥外开始动筷之后,其他三个人也开始吃了,“怎么还不来?”
“给他打了,他说他那边有人受伤了,他去医院一小趟,一会就回来。”尾崎红叶拿纸巾把自己面前那块桌布上沾到的少许汤汁擦掉,“估计是开车的时候出的事。”
“敦君,最近应该挺忙的吧?”森鸥外笑问。
……来了。
“还好,不忙。”中岛敦抬起头,一边吃一边对森鸥外露出了个有些苍白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笑得没问题,但太宰治看着他,觉得他似乎很疲惫,“一直挺稳定的。”
明明是句很普通的回答,但中岛敦没意料到森鸥外居然会变脸色。老爷子抿着嘴唇,敛起一半的笑容:“哦,这样啊,那……”
“你们什么时候生孩子呢?”
……
其他三个人全懵了。尾崎红叶露出惊讶的神情,筷子举在嘴巴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圆场。太宰治有点阴郁,那双蛇眼既冷漠又锐利。
中岛敦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明明是个中间种,在应付重种的气势压制的时候却面无怯色,中岛敦抬头迎上森鸥外的目光,眼神里有抵触,也有坚定。
“那应该开始准备了吧。说起来,敦君,我前段时间托人从法国那边带过来的怀虫,今天正好拿过来了,保质期是三个月,你觉得呢?”
森鸥外确实急了,或许老年人都这样儿吧,没有安全感,所以总得搞点事情来证明自己在这个家里还是有话语权在。
“……”中岛敦低头,长睫毛似乎会反光,盖住了那双紫金色的异色瞳,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不好看,已经笑不出来了,但他说,“可以,我收着。”
太宰治很讨厌这种感觉。虽然森鸥外刁难的不是自个儿,但这不代表自己会自在逍遥。他最近在炒区块链,虽然娱乐圈儿里玩这个的人不少,但没有谁的投入和收入有自己那么高。现在区块链在法律上也是灰色地带,一旦被查出来,有得太宰治受的。但是森鸥外知道了这件事。
这就很烦了。

第二章、没一个给我长脸的

当气氛紧张的时候,难受的不可能是当事人,当事人面儿上滴水不漏绷住那张脸,心里风起云涌酝酿着自己该怎么做一门满分嘴炮。
最难受的是尾崎红叶和太宰治。尾崎红叶是中原中也的老师,与森鸥外也是多年朋友,在森家算是个二当家的,她觉得中岛敦人挺不错的,怀孕这事儿怎么能强求呢?毕竟是男人,而且她曾经听芥川龙之介提过,其实中岛敦是喜欢女孩儿的。心理上的鸿沟已经很难跨越了,现在森木控股恼火成这个样子,股价持续低迷且似乎难见天日,中岛敦在科技部顶着做智能手机,哪儿能再让这孩子操心怀孕的事儿啊?
当然了,女人的想法肯定是要温柔许多的,森鸥外就不那么想。既然你是直男,那为什么要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呢?你是何居心?你的家世到现在都是个谜,十二岁以前的经历完全空白,现在所有人只知道福泽谕吉是你的恩人,那么过去呢?你的家乡、父母呢?
不可动摇的傻,典型乡村封建家长思维,教科书式刁难新进门儿的媳妇儿的视角,史诗般的迂腐,壮丽的拉锯战。
中岛敦意识到,在这段婚姻里,他要付出的东西不只是对芥川龙之介的爱与相守。
“怀虫现在在哪儿呢?”中岛敦喝了口尾崎红叶做的味噌汤,豆腐很好吃,“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放在芥川君房间里了。”尾崎红叶代为回答,“是自助式的,不需要去医院着床。”
自助式的?那么省事儿啊?就那么想让中岛敦赶紧为这个家添丁?
太宰治把那件儿风衣挂在了他的椅背上,衬衫袖口卷三卷,在手肘上面叠好,他一只胳膊撑在饭桌上,另一只胳膊拿着茶杯,牙齿咬着杯口。真他妈尴尬,幸好今儿个自己来了,要是没来,中岛敦指不定会被挤兑成什么样子——哎,其实也不算挤兑,他看得出中岛敦脆弱敏感,老爷子一句话应该会让中岛敦在意很久,关键是芥川龙之介现在又不在,谁能给他安全感?
其实中岛敦是有心理准备的,重种繁殖效率极低,更何况他的对象是日本狼?要知道日本狼在一战之前就已经灭绝了,芥川龙之介的老家只剩最后三只日本狼,他被森鸥外收养并且培养成了破坏王,而其他两位早已不知身在何方。照这么说,芥川龙之介的境遇比起中岛敦来说好得多得多,至少他还是有家的。
“现在手机进入哪个阶段了?”森鸥外把盘子里最后一个手卷吃了,“听说是在做体感测温?”
“是的。”中岛敦答,“下个星期就可以进下个项目了。”
”芥川君什么时候回来?今天饭都没来吃。”尾崎红叶找机会插嘴,“是出国了?还是去东京了?”
“他去伦敦了,三点四十五到东京,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了。”中岛敦此刻感觉尾崎红叶像一根输氧管,总算能聊点儿暖心的话题了,“一走走了半个多月。”
“太宰君,最近拿了个影帝,也不知道回家说一声。”森鸥外前段时间看电视,太宰治去年演的一部文艺片在东京电影节得了个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提名,他记得女主角的扮演者是与谢野晶子,这俩孩子私交好像不错,“不过你们仨都一样。”
没人说话了,该扒饭的扒饭,该夹菜的夹菜。芥川龙之介还好点儿,每一两个月会和中岛敦一起回来看看,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从十八岁起就算路过家门口都不会进去。
“没有,只是忙。上周刚刚杀青一部网剧。”太宰治随口说。他想起某天在剧组收工之后接到的老爷子亲自打过来的电话,那个时候自己拿着剧本坐在摇椅里都快眯瞪着了,但森鸥外的话却让自己突然清醒,体温骤降,冷血基因开始发作。
“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玩女人怎么闹,跟条子过不去的事儿你最好少沾,如果非要我出面的话,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嗯。”太宰治拿着手机厌恶地咂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所以嗯了一声就挂了。
太宰治炒区块链的事在圈子里只有与谢野晶子知道,但他最近跟菲茨杰拉德旗下的group公司有点儿利益纠纷,对方不知道从哪个渠道调查到了他那点儿脏事儿,如果没处理好、他又被曝光炒区块链牟取暴利的话,以后别在娱乐圈混了。表演和酒精一样,能够给予他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快乐。

广津柳浪在车库附近的那家医院安排了病房、赔了钱、买了牛奶水果,把那四个花重金请来的重种保安安顿了。能轻轻松松破开密码、把精壮结实虎背熊腰的专业人士打成这个样子的,除了老爷子那边的人还能有谁?森鸥外可不是个简简单单的民营企业龙头,他年轻时可没少舞刀弄枪。
中原中也还有个他完全没心情去的饭约,不过考虑到他已经半年多没回去、就算路过了都不进去,他还是回去了。西装五件套的黑帽男人气场五米八,他的黑色手套已经被指甲抠皱,黑色风衣被风掀起来翻倒,打在路过的一个小姑娘的脸上。小姑娘被掀翻在地,发出痛呼。他转弯,贴着墙快步走,手重重抵上森家的老式木门,惨痛的嘎吱声中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饭厅。
太宰治听这乒乒乓乓的声音就知道是哪位爷来了,中原中也进饭厅的那一刻,客厅里就突然被草原猛兽的野味儿和低压填充。太宰治哼笑一声,他们两个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阴鸷、仇怨、对抗——就像十四年前的决裂,以及这十四年他们的明争暗斗。
中岛敦看到了他们两个相互狠狠瞪视的兽眼,他心里有什么地方在跳痛,于是在桌子上抽了餐巾纸之后他先行离席。他要去芥川龙之介在搬走之前用的那个房间,他看了一眼中原中也,非洲狮的冰蓝色眼睛寒光毕现,喉结上下滚动几寸,说了一句:“我是不是不该来?菜都没了。”
“说什么呢,还多着呢,保温炉里给你留了很多酱豆腐和炖汤。”真是委屈尾崎红叶了,刚刚送走一个跟老爷子对尬的中岛敦,又来了一个定时炸弹,她站起来准备进厨房拿菜,“快坐下吧,还站着干什么?”
“……”中原中也抬眉,又把眉峰铲平,他拉开第五张椅子,留出一个很宽的位子,腿伸直。太宰治伸出舌头把唇角的汤汁轻轻舔了一下,手把一碗盛好了的饭放在中原中也面前:“大忙人,一天火气真大。”
中原中也拧紧眉毛,刀削斧刻的五官在爆发出戾气的边缘挣扎。太宰治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让他那么生气,但他懒得去管,双料影帝用筷子夹住碗里最后一块酱豆腐蘸了蘸碗底的汤,一口吃进去。一个二个事儿真多,要是芥川龙之介在,这四个人一起垮脸给老爷子看,那画面更美。
“说起来,芥川君和敦君结婚已经小半年了哈。”森鸥外也吃完了,爱丽丝下午茶的时候点心吃多了,晚饭就没有上桌,她从玩具房里出来,跑到饭厅里,森鸥外接住向自己跑过来的她,“真快。”
……重点来了,大重点终于来了。
森鸥外:“中也君,你最近……”
被劫车的狮子没功夫扯谈恋爱结婚的事儿:“下个月在澳大利亚有个比赛。”
森鸥外:“太宰君,你最近……”
炒区块链被发现的眼镜王蛇此刻更为冷血:“哎呀,我最近接了三个综艺,还有另一部大制作网剧,是年代剧哦,怎么办……我通告费都跟制片人谈好了。”
尾崎红叶差点儿被尬死。
沉吟片刻之后,老爷子发话:“你们仨没一个给我长脸的!要么就不结婚在外面玩儿,结了的一直拖着不要孩子,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生殖率很高,一定要这个世界上只剩你们自个儿才舒服?”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沉默。
“全部都给我做手机去!”
“做什么手机?”
“就是敦君在做的那个项目!”
“怎么做?苹果,华为,oppo,vivo,还有索尼和三星,日本市场的大赢家,我们怎么去竞争?”
这次轮到森鸥外沉默了。其实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都懂,五十好几快六十的人了,早就跟不上来了,他怎么可能知道一部手机背后有多少风投公司、科技公司承担着的风险,以及早起贪黑打电话敲代码、三十几岁就会被新进工程师淘汰的社畜的心?他不可能懂。
中原中也几口把面前那个秀气的小陶碗里的饭全吃了,尾崎红叶递过来一盘烤好的里脊肉,他夹走一片,看了旁边的太宰治一眼。虽然他俩是仇人,但也是熟人,很多事情一个眼神就能说清楚。太宰治慢慢地转头,那双勾人劲儿十足、眼角还上提的桃花眼里面流光繁复,太宰轻轻扬了扬头,用下巴尖儿指了指老爷子。中原中也立马读懂了他的意思——
老人是要哄的,现在不答应也没办法,应了吧。
三秒钟之后,心里惦记着一百二十八的车佬和始终走在时代前沿、特会赚钱的双料影帝一起说:“别气了,我们知道了,做做做,我们做。”

中岛敦上到三楼,手捏住门把向下压,一股檀香味顺着张裂开的缝隙缠绕住他。芥川龙之介的房间一般只有芥川和他回来过夜的时候会住,但家里的佣人每周都会打扫,现在房间里的窗帘拉开垂在墙角,窗子开了一点儿。中岛敦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他很喜欢松软弹性的感觉,但芥川好像不太喜欢,因为在做的时候,中岛敦的身子会陷进床里面去,他还得把中岛敦捞起来,不然的话不好进去……
满打满算也有二十天没见了,中岛敦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粉紫色的纸盒,也就是森鸥外拿来的怀虫。纸盒下面压着一个灰色的DELL笔记本电脑,四个角已经被砸褪漆,应该是很旧的东西了。他把纸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十公分长的管子和一个小胶囊。胶囊就是虫,具体操作方法是把虫塞进管子前端,再把管子塞进……那个地方,而且六个小时不能上厕所。中岛敦身为直男的确不是很想了解这些,但他和芥川龙之介去医院体检的时候宣传告示牌太过醒目,他们都看到了。
中岛敦把管子和虫都拿了出来,放在手掌心里仔细端详。说不抵触是假的,他也是男人,这种心理障碍也不是简简单单直男癌三个字能概括的,反正真是压力如山,因为这个他刚刚吃饭的时候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要?不要?
有的人说人就是一座孤岛,有的人又说不是。哲学道理扯了那么半天,又深奥又难懂,但生活是很现实的。中岛敦知道,自己在结婚之前就是雨打浮萍,没人会管自己是快乐还是难过,但结婚之后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这是安定生活的代价。芥川龙之介没特意跟他谈过要孩子的事儿,只淡淡地说不急。中岛敦知道他也在体谅自己,所以……
他进了房间里自带的一个卫生间,把裤子慢慢脱下来,坐在马桶上思考人生。偏偏这种时候另一个男主角不在,他只好独当一面了,但还是想他能多呆在自己身边,这大概也是婚姻的意义之一。
他把虫子放进管子前端,然后又开始沉思。最后他还是行动了。管子很细,塞进去的时候不是很困难,也不疼,就是感觉挺别扭的。总之先试试吧,这东西应该挺贵的,保质期三个月……哎,斑类世界啊,真是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在想这些的时候,中岛敦突然记起了什么,但又觉得这不重要。
“敦君?出来了,走了。”太宰治在外面敲房间的门。
中岛敦从洗手间里出来,打开房门:“走这么早?不用再陪陪他们吗?”
“在木川里有个轰趴,你也去吧,我给芥川君打电话了,他说他直接开车过去。”太宰治没有女朋友,不拍戏的时候经常出没在横滨夜场,木川里就是其中一家,太宰治觉得他家的咖喱饭最好吃,“中也跟红叶大姐在后院儿聊天儿,也是一会过来。”
中岛敦的手机响了,他解了锁点开短信,芥川龙之介发了一条“我一会到木川里”过来。中岛敦觉得最近确实是有点太累了,他点了点头,跟着太宰治下楼。
“这顿饭太尴尬了。”中岛敦长出一口气,“森先生说你们了吗?”
“说,怎么不说。”太宰治答,他们俩下到一楼,出了房子,来到车库,“我和中也答应做手机了。”
“你们也要加入了?他怎么说的啊?”中岛敦睁大了那双金色眼睛,大影帝和车佬常年在外日晒雨淋,居然要回来加盟了,真是奇闻,“……太宰先生,你是不是又有照片给我签名?”
“没有啦,这次是真的要做。”太宰治转头看发动车的中岛敦,“……毕竟百密一疏了。”
最后那句话因为引擎声没有被中岛敦听到。

芥川龙之介进木川里的时候尾崎红叶给他打了个电话,电子音乐的声音太大,他就站在入口旁边的一块告示牌那里接了电话。“芥川,你跟他们在一起吗?”芥川一只手插口袋里,一只手拿着手机,头稍稍偏一点看圆形舞池中央某位策划人和其他路人在一起嗨歌的身影。
“我到了,之后就能见到他们三个。出什么事了吗?”
……中岛敦绝对喝醉了。他在思考今天自己不在的这顿饭吃的是有多腥风血雨的同时,大脑的一角也在冷静地判断。中岛敦绝对不会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跑到正中间儿去唱歌。
“感觉那三个孩子都挺不开心的,还有,中也刚刚才走,你一会见到他好好给他说……”尾崎红叶在电话那头还没讲完,芥川龙之介就被一个光着膀子、背上匪气张扬的纹身还在流血的男人撞了一下。芥川龙之介比中岛敦还轻十斤,他被男人撞得趔趄了一下。
“……让他别气了,车的事情……”芥川龙之介已经没什么功夫听尾崎红叶叮嘱了,因为这个倒霉催撞到了我们的破坏王的路人甲也是个醉鬼,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对着芥川龙之介爆了句粗:“操,挡什么路?”
“……知道了,我这里有点事,先挂了,红叶大姐。”日本狼收了线准备几步冲上去揪出这个草包的脖子把他往后摔,后来一想他背上的刺青全是血,弄脏自己的手总归不好,一个服务生上前去和那个路人甲说了什么,芥川龙之介打消了这个念头,往里面走。
今天Pub里的歌全是太宰治选的,这位影帝三十好几了但还是喜欢听对心脏不好的电子音乐,芥川盯着那位拿着话筒和几个年轻姑娘一起唱着情歌的策划人,走到太宰治订的卡座那里坐下了。
芥川龙之介拢了拢风衣衣襟,两只手环抱在胸前,太宰治看着他死死盯着舞池中央刚刚喝醉不久的中岛敦的样子,觉得这俩人真是爱情保鲜大师,太宰治笑着给他倒了杯啤酒:“敦君可能心情不太好,刚刚来了之后一下子干了三杯龙舌兰,就成这样儿了。”
“你说你要走!还让我别挽留!我说你无情!你却说你的心早已不在我这里……”中岛敦穿着牛仔外套和休闲裤,那张嫩嫩的猫脸晕上两团粉红色,他拿着话筒跟着大屏幕唱着,旁边几个小姑娘变笑边盯着他看,还问他要了电话。
中岛敦愣了几秒,想起来自己已经结婚了,于是他把太宰治的电话给了她们三个。反正这几个姑娘不吃亏,大影帝的电话,谁不想要?
中岛敦给dj说了一声,把歌切了,他后面有个高中生乐队一直等着。斑类的感官比猿人敏感得多,他把话筒递给别人,摇摇晃晃地走下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日本狼的视线和气息。芥川龙之介的气场没有中原中也那样的狂霸之气,但攻击指数和侵略性也不是盖的,更何况这只日本狼与自己关系匪浅,中岛敦就算醉了也知道大事不妙。
“刚刚来啊?”中岛敦进了卡座,对芥川龙之介笑了一下,太宰治估计他今天晚上跟他俩新婚之夜那天的等级差不多,已经醉到深处,中岛敦摇了一下,跌到芥川龙之介身上,后者虽然脸色阴沉,但还是伸出手搂住了他,“没事,我没醉,就是刚刚喝得有点儿快了,上头……”
“哦对了,太宰先生,如果之后有陌生号码打给你,记得接。”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扯起来准备走了,太宰治又正好被另一拨朋友叫去划拳,“记得……接……”
芥川龙之介把着他的肩膀往门口带,之前撞了他一下的那个男人还在门口胡乱闹事,中岛敦也醉了,重心不稳地往前面倒,和那个男人正好擦了一下肩膀。芥川龙之介的脸更臭了,中岛敦肩膀疼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位路人突然骂了句脏话。芥川低头看了一眼,中岛敦的衣服上没有蹭到他背上的血。
“我操,小瘪三儿。”
又有两个服务生过来拉那位即将进入修罗场的路人甲。
芥川龙之介懒得费口舌,旁边桌子上有一个空啤酒瓶,他带着醉醺醺的中岛敦往酒瓶走,一只手拿住酒瓶准备开干。这个时候中原中也也进来了——车佬火气更大了,因为他刚刚和尾崎红叶聊完,大姐好像并不知道车的下落。醉汉一个顶撞撞在中原中也右肩,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往往会因为当事人的智障变得十分复杂,醉汉不但不道歉,嘴里还骂骂咧咧,于是乎,非洲狮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中原中也见这人光着膀子流着汗,背上还全是血,于是他身子微微往后倾,一大脚蹬在对方的胸口上,把人家踢出两米远。桌子瓶子被撞到的轰隆声和女孩子尖叫惊呼的声音此起彼伏。中岛敦感觉搂着自己的芥川龙之介的手臂突然用力——大脑迟钝之中,他看到芥川龙之介一个酒瓶砸在了那个人的头上,嗙一声,酒瓶碎了。
芥川龙之介手里还剩瓶口那个部分,底端狗牙参差的玻璃还没派上用场,他不管周遭的反应和被收拾的那个倒霉蛋的痛苦哭叫,把棱角锐利、扎进去绝对痛得怀疑人生的那一端捅进了那位路人的背里。
“走。”芥川龙之介拉着中岛敦直接走了,有人吓得报警,不一会经理跑了过来,看到了在旁边一张干净桌子旁坐下的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看到桌子上有一支转转笔,他拿起来玩了两下,抬眼看到经理咚咚咚地跑过来:“实在是对不起,中也先生……”
“还是会员制比较好,不然什么杂鱼都能放进来,脏了你们的门面儿。”中原中也一手撑脸一手转笔。有几个人把头上身上全是血的醉汉抬了出去,救护车的铃声越来越近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太宰先生的卡座在里面,我带您去吧。”经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中原中也心里还是想着那一百二十八,没有应声,跟着对方走了进去。
太宰治被同行们拉进了另一个更大的卡座,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玩骰子的时候还悄悄用手拨骰子,为的就是让太宰治多喝点儿。太宰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小把戏?女高中生的套路,骗别的蠢男人可以,骗他还是太没水准了点儿。这么多年了,哪个女人是真心想对自己好,哪个女人想上自己的床,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感觉自己对面这个老看着自己的女人很眼熟——已经老了,应该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尽管那张脸肯定定期打瘦脸针和美白针,但眉眼有一种熟悉感——这个女人他以前绝对见过,但是在哪里见的,就想不起来了。太宰治没心肠拆穿这些女人的手段,他很绅士,输了便喝。卡座里其他女人男人都在起哄他玩骰子技术不好。
“你好,第一次见,别喝得太多了。”女人向太宰治打招呼。
“嗯,好。”太宰治笑着点头,把杯中的百威全部喝光。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喝尖叫的声音,太宰治跟着凑热闹的出去看了看,果然是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干的。他笑了一下,又没事人一样坐回卡座里。
“没事吧?应该有人叫警察了,过一会那几个打人的就会被叫走了。”大龄女人趁看热闹的还没回来,直接坐在了太宰治旁边,“真吓人。”
“打人的那两个不会有事儿,不过被打的那个以后肯定不可能再来了。”太宰治给自己添上一杯,低低地说。

第三章、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提搂着中岛敦的软腰,后者歪歪扭扭地走,胃部火烧火燎地疼,早知道少喝点儿了——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他往后仰头,把小脑袋靠在芥川龙之介铁板似的肩上。唔,硌得有点疼……芥川龙之介曾经在中原中也身上见识过猫科动物惊人的柔韧度和敏捷度,但人家毕竟是重种是非洲狮,车佬刚到不行,更不可能诱人可口。但中岛敦是个中间种,上床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平常的时候偶尔也会见到他扭扭脖子和腰,动动臀和腿,中岛敦是无心的,但总是看得芥川龙之介别扭,特别地让我们这位日本狼……心痒痒。
重种的性欲如同活火山。尤其是小别胜新婚的、隔了半个多月没见的现在,中岛敦这么蹭就是在擦枪走火。由爱走到性,结果就是欲水横流、肉宴午夜,不可能停的,反正重种拥有非人的体力和爆发力,受苦的是中岛敦。
不过,中岛敦从交往时到现在,一直能很好地应战,虽然已经累得真的发出猫猫的叫声,尾巴也一直缠着芥川龙之介的……那个,企图制止两个人近乎失控的性行为,但如果非要再来一次,他也没什么大问题,第二天照样早起上班。
芥川龙之介虽然交过女朋友,有过实质性关系的却寥寥无几,他之前多少听说过,太宰治经常被叫去参加男女明星全裸着在泳池树林里纵欲狂欢、光裸的大长腿和美胸白浪一般滚滚而来的风流轶事,不过出于对太宰治的敬重,他不想把太宰治跟那些腐烂的水果归为一类。重种的身体构造很难懂,斑类之间的相吸则更为奇妙,读书的时候他从没工夫细想,他们三个都觉得只要把教育部要求学的东西弄懂就行。
芥川斜眼看了看木川里店门口及时赶来的救护车和几个小警察,灰黑色的狼眸寒光点点,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他把眸光收回来,将不省人事的中岛敦塞进自己的特斯拉。特斯拉是近几年在硅谷后发赶超的电油混用车高端品牌,车辆百公里提速只需要3.6秒,速度是普通汽车的五分之二。他倒车之后开出步行街,在午夜时分车辆稀稀拉拉的大路上一路奔驰,开上高架桥。
“把安全带系上。”芥川龙之介没有看他,双手打着方向盘。
“嗯……唔……芥川……芥川……”中岛敦没乖乖听话,他一直在椅背上来回蹭自己的后背,一对肩往后翻弄,两只胳膊乱挥,把牛仔外套脱了一半,袖子还有一半套在手臂上,露出剩下的那件儿白色衬衫,白中央的一抹嫩肉色连接他脆弱的脖颈,如果芥川仔细看,还可以瞥见他的乳尖儿,“我要回公司……”
“回去干什么?”芥川龙之介把车窗关好,开了空调,紧了紧自己身上的黑色风衣,他转过头看自己旁边这个小醉鬼,不懂他在闹什么脾气,“项目出什么问题了?”
“没出。”中岛敦张开眼睛,困倦和混沌让他缓缓开关自己的眼帘,“我要去公司……睡……不回家,我不要回家……”
“……”
森鸥外肯定给他说了什么。这是芥川的第一反应。虽然他心中有数,但谁知道老爷子会怎么怼中岛敦和另外两位爷呢?
“……为什么不想回家?”芥川想象不到森鸥外会说什么,发问的时候,他的声音暴晒般干涩。
“我累了,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踩了一脚离合器,他转头看中岛敦,因为动作有点大,脸颊两侧的鬓发都跟着晃动。如果不是看到中岛敦依旧晕红着那张小猫脸,他差点以为中岛敦是在酒醒状态下说的这句话。
“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是老生常谈。你说啊……我跟你结婚是图些什么呢?”
幸好中岛敦最喜欢酒后吐真言。芥川龙之介也想和他好好谈谈,顺便看看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在舞池里和姑娘一起唱歌聊天儿。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图的。”芥川龙之介突然觉得心脏有点难受,像使劲用指甲揉掐平滑柔顺的新毛巾一样,皱纹越来越深。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中岛敦像寻求共鸣似的立刻答应,“就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图什么,你也没有什么可以给我图,我们才可以走下去……不是吗,我、我从一开始……就是那么想的。我上班,做智能手机,和你一起想办法拉投资,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
中岛敦越说声音变得越怪,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鼻子开始抽抽,但是刚刚在PUB里唱歌,把体内所有水分全部都挥发了出来,眼泪掉不下来。他醉得很深,言语不受控制,但这半年多来的不甘、愤慨、委屈与苦苦坚持即便不被书写,不经言明,芥川龙之介都能感受到。
但是他也忘了,他疼,芥川龙之介也会疼。
“是我做的不对吗?”
中岛敦问,但他不知道应该问谁。
“不是。”芥川龙之介答。给他买那袋吃的,确实是想哄哄他,但如果自己人不在,他还是孤身一人。
“森先生……一直在催,今天给我说他从法国拿来一盒怀虫,不用去医院着床,是自助式的……自助式的啊,芥川,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而且……那种时候拒绝是说不出口的……毕竟,连挂号费和时间都省下来……了……”
“他让你收,所以你就收了吗?”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温柔呢?
“……”
“中岛敦,你收那盒怀虫了吗?”
这一次没有回答。两个人耳边只有冷气轻飘飘填充车厢的声音,连呼吸声都被吞没。
“停车,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坐起身子,用手反复开车门。
芥川龙之介慢慢抬起下颚,左眼眼睑微微下压,歪着头看他,完全一副不相信他会这样的表情。芥川踩着刹车放慢车速,刚准备张嘴劝他不要想太多,但中岛敦反应激烈,见他不停车,直接开始用拳头砸车窗。
“我让你停车!”中岛敦把头转向芥川龙之介,酒嗓蹦出一声吼,芥川龙之介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把车停在高架桥的路边,不是因为被他吓到,而是因为——
中岛敦魂现了。他是普通猫类,但芥川龙之介至今只见过他变出那根细长毛绒的白黑相间的尾巴来,至于耳朵,则是从来没有见到过。中岛敦异色瞳圆瞪,脸颊上画出黑白花纹,牛仔外套下伸出那根小尾巴。
迎向芥川龙之介的是一股气流——猫科动物的味道。
芥川龙之介意识到某种可能性,也是在这个时候。日本狼压低脊背,深呼吸把自己的气息具象化,黑雾般压向中岛敦,两种斑类的气味碰撞翻搅再融合,最后慢慢消弭。芥川龙之介伸手在自己身边的扶手上把总控开关打开,车门锁开了。中岛敦打开车走了出去。
芥川龙之介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位白发的策划人气鼓鼓地把牛仔外套往上穿好,大步大步往前迈,在长长的高架桥上义无反顾地走。
芥川按了两下喇叭。
“干嘛?”中岛敦站住,回头。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距离十米、隔着车窗说话中岛敦也听不见,他慢慢把右手伸出车窗,竖起大拇指,其他几根指头弯曲叠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身后,意在说明中岛敦走反了——公司在他们身后的那个方向,家在他们前面的方向。
……
中岛敦睁圆眼睛,身后那条长长的尾巴摇了摇,像是在演示他的思考过程,然后这位醉醺醺的策划人站在原地不动了。……回公司真的太远了,估计走到天亮都走不到。
芥川龙之介慢慢开向前,到中岛敦身边停下,摇下车窗:“若你要回家,大可不必走路,我没有说不让你坐我的车。”
“……你!”中岛敦看着那张现在显得非常讨嫌、非常欠揍的带了一点点笑意的苍白脸庞,芥川龙之介的嘴唇和眼睛都带着狼的冷毅坚顽,棱角分明轮廓粗硬,中岛敦看着看着就脸红了,幸好本来就因为喝醉而红,不然多尴尬。中岛敦越过他的车向公司的方向走去,牛仔外套下摆划过每隔两米设置一个的花坛,压弯花草。
“……啧。”忍无可忍地咂了一下嘴,芥川龙之介觉得今天的中岛敦格外难搞,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地回来,不但不能休息,还得跟某个中间种奇怪的脑回路作斗争,疲惫程度可想而知。芥川打开车门走出去,强大的身体力量让他几步就赶上了中岛敦。
芥川自他身后捏住他的一只手把他往回拉,中岛敦把手往回扯,头却绝不转回来看芥川龙之介。芥川和他在高架桥上撕扯几个回合之后觉得实在是太掉价,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得在这儿解决私事儿,像拍电影似的,于是直接弯下腰把中岛敦整个人抱起来扛在肩上往自个儿的特斯拉走去。
“你……你放开我……芥川……芥川……”中岛敦一直在他身上闹腾,小受要是被小攻扛在肩上走说不定会拿屁股讨好地蹭蹭,但我们的策划人是个钢铁直男,他拳脚并用,兔子蹬鹰,但芥川龙之介钢条一样的手臂死死制住他,让他一点都动不了,“我……我要吐了……芥川……呕……”
芥川龙之介承认自己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打消把他扛回车里的念头的。大概三个月前,中岛敦去参加同学聚会,不出意外又喝醉了,芥川龙之介正好结束了一个应酬去接他,我们的策划人一见到自个儿正室就趴上去抱着。抱着倒是无所谓,问题是——
中岛敦哗啦啦吐了芥川龙之介一身,搞报废芥川的西装整套,而且两个人冷战了一个星期——太膈应人,芥川龙之介那段时间看到白粥就反胃,最后只吃无花果和肉类度日,更别提与始作俑者正常对话了。
芥川龙之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肩膀上的这个人往下甩——对,没错,就是甩出去的。中岛敦整个身子在空中画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完美弧线,简直是量角器本器。芥川龙之介在他落地之前接住他,按着他的头对着桥边的花坛,让他自己吐出来。
中岛敦双手扶着桥边的栏杆,低头对着花花草草酝酿,但半天吐不出来,他平复身体里不舒服的那种感觉,冷静了一分多钟,尾巴和脸上的纹路也慢慢收了回去。他转过身,慢慢在桥边蹲下。
“你回家吧。”中岛敦低低地说。
芥川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中岛敦把对方的胳膊往下扒拉,说:“我只是想一个人……我本来就想这段时间在公司住的……”
“我知道,森先生是没有恶意的,但是……我需要时……唔……”
芥川龙之介懒得再听他絮絮叨叨废话,说了半天还是承载不了经验与心意的核心,他也不想挑明一些事情,比如自己其实无所谓要不要孩子,其实更注重智能手机的事情,其实更在意中岛敦那雾霾天一样的身世,其实……是心疼中岛敦的。他直接用狼爪子钳住他的小下巴吻了上去,中岛敦在他怀里推挤了几下,双手用力推他的肩膀,醉了之后力气更大了,但是不可能大过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清凉干净的味道和中岛敦带着科罗娜的甜味从两个人几乎同时张开的口腔深处因为热气蒸腾出来,两条舌头一条推拒一条侵占,最后还是牢牢裹在了一起。中岛敦全身僵直,一半是因为还在生气,一半是因为芥川龙之介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吻过他。芥川龙之介一边深深吻他一边慢慢用手伸进他的衬衫里面,拇指才轻刮了一下他的腰侧,中岛敦就狠狠地抖了一下。最后,他慢慢放软了身子。
“你给我听好。”二十多天没见了,想得不得了的可不只有中岛敦一个人,芥川龙之介在听到中岛敦细细地呜咽呻吟的时候,眼睛差点不受控制地发红,他在濒临失控的最后一秒结束了这个吻,“森先生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是因为你的身世,二是因为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的所作所为。第二个与你无关,你也不必管,但他们两个现在已经答应回来做手机了,所以问题不大。”
“你的身世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说过了,查清楚比起什么都不知道好很多,不查是你自己的意思,但也有代价。森先生会怀疑你和我结婚的目的,也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没人知道你来自哪里。”
“我……”中岛敦正准备反驳,但借着街灯看对方那张早就攻略了自己的高地的脸,他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要证明给他看,你不仅不是个怀有异心的亡命徒,而且还会给这个家增添收益——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做手机。”
醉鬼闷闷地答。
“唔……嗯……芥……芥川……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芥川把头凑近,两个人对视了一秒不到,然后又开始拥吻。廉耻心是个好东西,尤其是一辆大货车从他俩身边开过的时候,中岛敦在唇舌交缠的间隙提出停赛。
“那要在哪里?”
芥川伏在他耳边问。
中岛敦又不是脑子不管事,芥川龙之介说的那些他当然都懂。但人就是很奇怪,总想干点什么傻事儿来确认自己是被关怀着的,是被爱着的……其实很幼稚,为什么一定要去确认呢……如果这个问题套在中岛敦身上,那答案应该是他太爱芥川龙之介了。只要感觉到有一点点疏离,惶惶、暗自恐惧和不安就会出现,这是不可抗力,说到底,还是没有安全感,还是孤独。不过,想回公司睡、自己一个人郁闷是真的,但他没有预料到芥川会直接在高架桥上吻他哄他。
那要是再不回家,就太不给人面儿了。
“……在家。”中岛敦的声音已经被某只狼弄得软到可以滴出汁水。

好不容易回去了,但他俩又差点儿在地下车库干起来。中岛敦虽然喝醉了,但是起码的公德心与道德良知还是在,他揪着芥川的领子保持理智距离,两个人无言地坐电梯、进家门,但在关门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暴起,搂住对方吮吻啃咬,像正在互相撕咬的猛兽。芥川龙之介的风衣被中岛敦脱下来,掉在地上也没人管,因为现在还有正经事儿要干。
一边吻一边往卧室走的时候,中岛敦自个儿把牛仔外套甩在了地上,然后两只手笨拙地解衬衫纽扣。芥川龙之介把手伸到他的下身,抓住皮带扣直接扯松,“咔”的一声脆响之后,中岛敦的牛仔裤顺着腿部曲线自己向下滑,那双奶酪色的细腿像开幕一样慢慢映入芥川龙之介的狼眸,挑惹着已经二十多天没开荤的身体。
芥川龙之介在床边坐下来,搂着他在自个儿腿上进行前戏,手掌在中岛敦直起来又软下去的后背大肆游弋,但始终没有剥下他的衬衫。白色布料之下的小红粒若隐若现,在没开灯的房间更是勾引人,中岛敦抱着芥川龙之介的头,嘴唇贴在芥川的鼻头上,一边下移一边留下蜗牛爬行一样湿黏的痕迹,主动亲上了芥川的唇。芥川松开自己的裤子拉链,解开内裤裆部的方便扣,已经充血发烫的坚挺应邀而出,一下子弹了出来,打在了中岛敦的小腹上。
芥川龙之介站了起来,两只胳膊架住中岛敦的腿残忍地分开,把自己的分身对准一动一动着呼吸的小口,慢慢在洞口研磨轻蹭。两个人的肌肤之亲几乎是没有断过的,中岛敦的身体素质也极佳,内里自主分泌出来的液体会提供润滑,此刻两个人交合处的入口泛着银色的水光,芥川凭着极好的视力看到了那个地方似是在发出最艳丽最直接的邀约一样轻轻翕动,他就着站着抱他的姿势,缓缓将肉根挺入。
“唔……啊……啊、芥川……”嫩肉被粗大的肉具撑开、压迫,不适感和饱胀感相互矛盾,但最后还是快感占了上风,重种的床上功夫可不是盖的——他俩当初就是因为一夜情才在一起的,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不过事后两个人也彼此确认对方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在以后的情事之中,中岛敦能做的只有在反击和迎合之间找一个比较中庸的位置安身,好在他体力不错,能跟得上某位爷的动作,想反攻好像还是有点直男思维了,普通家猫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条饿狼——
“……敦。”
“……啊?”
“别掉下去了。”
芥川龙之介全部插入之后,坚持使用这个极度挑战两个人体力的姿势来做爱,中岛敦抱着他的肩背,用腰部使力来支撑自己的身体,而他既要站稳又要抱中岛敦,真是无私。芥川阴茎根部两侧的两个软球贴住中岛敦的臀瓣,完全进入的紧致与热烫灼人心肺,被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紧紧箍住自己的软穴包裹,舒爽之感像榨柠檬一样爆裂开来。芥川龙之介用那对狼爪掐着他的腰,让他用两条小长腿盘住自己,后者照做之后,他开始抽插了。
“啊……嗯啊、芥川……啊……疼……”中岛敦绷直身子,在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之后沉下腰,与正在深入秘境的芥川龙之介很巧地配合在了一起,交叉作用之下,对方的硬杵精准地擦过那个凸起的点,“呜——!”
“芥川……你要死了……”平常做爱的时候,中岛敦很少与芥川龙之介对话,但今天酒后话格外的多,他用手捶了一下芥川的肩,“太、太……”
“怎么?”芥川龙之介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既然知道了,那就没必要再让他说出来,他把着中岛敦的腰,运用这个极狂乱极激情的体位,在他体内肆意冲刺。内壁紧窄湿热,但越是这样就越爽,芥川从不开口表达自己的感受,一切都付诸行动。中岛敦被他尽数拔出又全部插入的大动作吓得差点不管不顾地哭叫:
“太深了……呜……啊……啊……”
芥川用深藏着无尽力量的手臂环住他不让他有任何机会下地,身下的动作越来越快,中岛敦听不到肉体摩擦的声音,也听不到对方的低喘,甚至对自己发出的比平常不知道柔媚诱惑多少倍的叫床声,都毫无察觉。站着干他的芥川可以碰到自己的内穴上部,完全新奇的角度和几乎禁忌的领域带来更加让人难以承受的快感,他几乎失去意识,看着对方的身体上上下下地动,大脑却没有接收任何讯息,直到芥川重重捅入最深的地方,逼得他尖叫出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和芥川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把他放下来,把他推到墙上趴好,一只腿的膝盖向前顶分开他的左右腿,两只手把住他的臀,让他自己把身体弯曲出一个最完美最放纵的姿态,然后继续抽动还埋在他体内的巨物。番茄被捏破似的汁水飞溅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伴着两具身体狠狠撞在一起的啪啪声,让中岛敦眼眶里积攒着的眼泪簌簌滑落,打湿了今天还没有被芥川亲过的脸颊。
“啊……芥川……芥川……”后背位十分方便芥川龙之介全部插入,中岛敦的视野晃到不行,他只能软软地唤正在蹂躏自己的那位日本狼先生,让他稍微节制一点,明天早上他们有电视电话会议,“不……不要……啊……慢、一点……啊……”
中岛敦已经开始滴眼泪的分身时不时擦过冰冷的墙壁,刺激得他有点疼,但后面不断被冲撞疼爱的舒适和愉悦很快又盖了上来。芥川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在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交合之中他急急地喘,并且痛痛快快地射了出来。芥川龙之介在他高潮的那一刻停住挞伐的动作,抱着他轻颤的身子,手指伸进他不停发出哭声和呻吟的嘴里抚摸他的舌。
芥川往后退,将留在他体内深处的热楔缓缓拔出,小穴向两边撑开到极限,承受他的运动。浓白黏稠的体液随着他的撤出而滚落,如同蜡烛的啼哭,绝对的淫乱之外,还有种可以为了对方做所有疯狂的事情的凄美与果断。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翻了个身,抱着已经快昏过去的他倒在那张大双人床上,嘴唇交叠缠吻片刻,然后他又将自己推入,自上而下地、面对面地戳刺猫咪的身体。
“芥川……啊……龙、龙之介……龙之介……呜……”中岛敦叫芥川龙之介从来不用敬语,也不叫名,从来只呼姓氏,只有两个人情动至深处,他的意识已经比较模糊的时候,他才会叫他“龙之介”,“不要了……我不要了……”
芥川龙之介握住他的手,手指牢固交握,腰部用力摆动,不一会中岛敦又再一次攀上了顶峰。中岛敦睁大被眼泪遮住的紫金色眼睛,发现在自己上面律动的芥川的脸,似乎也因为动情而变得更性感了……眉骨依旧突出,喉结因为不断地低吼而滚,而他干净的灰眸里的自己的样子……
……不行,太色情了。
“龙……龙之介……啊……”
在上面的那位埋下身子,一边前后抽插一边在中岛敦的身上留下吻痕。从胸膛再到肚子,再到几乎到达下体的小腹,芥川用利齿咬出红印,再用舌头舔吻。芥川龙之介很少在他身上留吻痕,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中岛敦哭着迎合自己的小表情,心里却会燃起……更加变本加厉地做下去的冲动。重种还真是有点恶趣味。
中岛敦伸直胳膊,把它们举到腰的上方,和芥川龙之介的双手牵在一起,跟着被他顶弄的幅度而颤抖。在芥川滚烫炽热的火苗喷泄而出之时,两个人都发出了畅快的吼声。射精之后,芥川龙之介有短暂的失神和乏力,大脑空白之中,中岛敦抚着他的脸颊,两个就那么腻歪了起来。中岛敦顶出一小点舌尖舔舔他的耳侧,没有看到对方慢慢红起来的耳朵,他又开始亲他的脸颊。不是只亲一下,是噘着嘴唇一直在亲……
芥川龙之介看他小鸡啄米一样一直亲自己的右脸,刚刚经历痛快的欢爱的、布满浊汗的身体不由地微僵了一下。中岛敦眯着那双猫眼,交合地带还没有拔出来的硬物还有余热,只要轻刮一下,他就会崩溃似的喘起来。芥川看他亲个不停,于是直接歪着头,把左脸对着中岛敦。中岛敦醉迷糊了也被干迷糊了,小嘴又开始亲芥川的左脸。
芥川龙之介拢了拢他的发,说了他今晚在床上的第一句话:
“会解决的。”
中岛敦愣了一下,然后在他怀里慢慢地点头。之后,两个人在洗澡的时候又做了一次,中岛敦全身泡沫,而芥川龙之介也被自己不小心弄洒出来的润肤油整得全身滑溜溜,两个人像鱼一样热烈交缠,不知道做了多久之后,才一起射了出来。

第四章、你这只猪

于是乎,等日本狼和家猫全部折腾完回到床上,已经是两点十四分的事情了。芥川龙之介素来浅眠,呼吸浅静,而中岛敦沉沉睡去,张开小嘴均匀地呼吸,中途没有醒来,所以芥川也没被闹醒。芥川今晚确实是有点狠了,把我们殚精竭虑但仍旧状态满点的策划人累成这样。
中岛敦早上六点左右就醒了,闹钟上的规定时间是六点四十,但他这段时间都醒得早。东野圭吾也在《白金数据》里说了,当你醒得比你闹钟上定的时间要早的时候,不是你的生物钟有多准,而是你压力过大,即便身体已经睡了,神经还是紧绷着,所以才会醒得那么早。
……嗓子怎么那么疼?
哦,昨天晚上……喝酒了。
他有些艰难地掀开眼皮,刚刚想到这里,埋在他和芥川龙之介又厚又重的枕头和床头立起来的两个靠垫儿下面的手机响了。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在自己头顶乱摸,摸到之后眯着眼睛躲避手机的强光,手指滑动屏幕接了电话。是科室打过来的电话。中岛敦给自己的同事们叮嘱过,只要有新进展就可以打过来,不管是什么时候。
“喂?”
“喂,中岛先生?体感测温测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测验1108次,成功1101次,计算错误5次,死机2次。”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中岛敦用盖在被子下面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捏着自己极度不适的嗓子揉了揉,“回去睡睡怎么样?累坏了吧。我一会就过来了。”
中岛敦挂了电话之后看了看锁屏界面,横在手机出厂时自带的风景照背景图上面的数字还很小,他把手机搁床头柜上,两只手臂叠起来放在胸前,夹住被子翻身,准备再眯瞪一会儿。扯了扯被子,亚麻布料拉扯,狠狠刮过他未着一缕的身体,那个地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中岛敦睁大那双异色瞳,仔细感受一下,自己什么都没穿。他翻身,又因为动作太大压到自己的老腰和臀而吃痛,疼得他直咧咧。
怎么什么都没穿?谁脱的衣服?我干了什么?醉酒之后是谁送我回来的?我的车呢?太宰先生接那几个小姑娘的电话了吗?
他手肘撑着床铺把腰支起来,手把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拿起来看了一下——确实什么都没穿。他旁边儿的芥川龙之介把被子盖在肚脐上面大概五六公分的地方,苍白的身体却有紧实的肌肉,尤其是胸膛,坚硬宽厚。芥川合上眼,吐息轻缓,比经常呼呼大睡的中岛敦秀气得多。
中岛敦在看到自己旁边儿躺的是他之后松了口气——要是躺的是别人那还得了啊?他才结婚半年多诶。中岛敦再掀开被子,清晨光线尚差的房间里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芥川龙之介也是裸的,胯下的某物在黑森林深处盘踞栖息,两条白白的腿上肌肉线笔直。
中岛敦全身都在疼,背,腰,肚子,当然,还有……那个地方。他看到自己腰侧有两个十分对称美、几何艺术的红色印子,再多看几眼,五个椭圆红印交叉错乱,即是人的指印,像使劲掐出来的。然后往肚子上看,玫红色斑点由胸口处拉下去,不是直线,而是一张想象放飞、尽情乱涂的儿童画,油画棒只有红色的,印记向下直到自己不算太浓密茂盛的毛丛上方。
也就是说,他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是芥川龙之介种出来的草莓。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中岛敦老师大清早的就脸红了。他啧了一下,再转头看芥川龙之介,我们的日本狼还在安睡,昨天晚上被脱下来乱甩一通的衣服被捡起来放在了床头柜上。早知道就不要喝那么多了——中岛敦又那么想,他抓了几下头发,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种种情节,大部分都记不得了,不过让人有点小震惊的高架桥激吻和芥川昨天第一次使用的站着操弄自己的体位,他记得很清楚明白。
……
等一下。
中岛敦昨天把怀虫安进了自己的体内,原本是出于“来吧,豁出去了,大不了用套子”的心理,但现在他遇到了世纪难题。
他昨天晚上……用套了吗?
中岛敦感觉得到自己的后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这不能让他放心,他拉开自己那边的床头柜抽屉,里面的避孕套全是新的,一盒都没开过。他俩新婚的时候,太宰治寄了整整十箱东西到他俩家里,送货员表情尴尬又暧昧,只不停地祝他俩新婚快乐。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储藏室把这些纸箱上面的胶带割开——里面全是进口的避孕套,一箱有二十盒,五光十色的包装、果味缤纷的味道好似热带城市集市展览,箱底还有一张太宰治手写的小卡片——
“我托人从非洲带的,因为黑哥们儿的尺寸适合我们这边的重种嘛。两百盒,应该可以在两年的保质期里用完哦?不然就浪费了。”
两百盒,一盒六个,就是一千二百个。
两年的保质期……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当时蹲在储藏室地板上拿着卡片沉默了,然后两个人出了房间,没有再提这件事情。但不得不说,之后他俩再也没买过套,用的全是太宰治送的。这一招太毒了。
太宰先生,芥川确实……有点浪费了。中岛敦现在很崩溃。
手机没做出来,反倒做出个孩子来怎么办……
他看了看垃圾桶,里面没有用过的套,也没有纸巾,所以无法做出推断。
中岛敦最后直接扳起手指算起来。昨天晚上七点开的饭,七点二十差不多就吃完了,他回芥川的房间安怀虫的时候也就七点半左右,七点四十左右太宰治敲门,八点二十左右他们到了木川里,芥川龙之介应该是九点到九点半之间来的,他俩回到家应该也就十点半到十一点左右。
七点半安进去的,六个小时的着床时间……也就是说,半夜一点半,那个怀虫就已经安放好了,万一芥川在这之后……射到自己里面来,那不就……
那不就中头彩了吗?!
中岛敦算完之后,像一具死尸一样,双手合十搭在胸前,以十分虔诚又视死如归的姿势倒了下去,陷入他本人不愿结束不愿清醒过来的沉睡。

中岛敦再醒来已经是七点五分了,芥川龙之介走动、收拾袋子、穿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琐碎不止,挠弄人的神经,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这种细微声响弄醒。他张开眼,床下正对着穿衣镜打领带的罪魁祸首对他的心理斗争毫不知情,中岛敦坐起来,忍住喉部的不适说:
“芥川……你昨天晚上……”
芥川龙之介系好领带之后把衬衣领下翻理好,开始整理自己的袖扣:“我九点四十到的木川里,我们走的时候中也先生和太宰先生还在那里。你的车也在。”
“我不是问这个……咳、咳咳……”
“……”肇事者思索片刻,但还是不懂他在指什么,“我已跟交通部的人打过招呼,你在高架桥上的一举一动被拍下来了,但他们会处理。”
“我……不是问这个……”
“……”
“你昨晚……用套……咳咳……了……吗……咳……”
芥川龙之介整理西服的手滞在半空,他紧盯着在床上独自难受的中岛敦,两个无法正常交流的人尴尬对视。芥川旋即收回视线,把西装穿好:“没用。”
“……”谁来救救我?
芥川龙之介用手拍了拍衣袖,把小小褶皱拍平:“你大学的科技园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又有新的水果装好了,我昨晚去取了,已经搬上来了。”
中岛敦所在大学的科技种植园种了许多普通水果和热带作物,中岛敦作为项目出品人之一,除了可以从水果市场销售的营业额中分红,还可以吃各种好吃的——用橘子和橙子嫁接之后长出来的超甜的新品种,用刀切开之后可以用勺子挖着吃或者拿来泡水喝的酸甜百香果,还有价格偏高的西瓜,卖相口味皆佳的大苹果……干什么都不能忘了吃,人是铁饭是钢。
“我……昨天……”
“到底怎么了?”
用了那盒怀虫——话还没说完,重点还没划出来,中岛敦的无奈和急躁几乎喷发,加上嗓子说不出来话,他把所有的心理感受整合成了一句话:
“……你给我出去。”
芥川龙之介穿好西装之后歪头,看了看坐在床上绞着手指、弓着背,明显又在生气的中岛敦。中岛敦对芥川的狼眸无所畏惧,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他,一灰一金再次尴尬对视。
芥川肯定不可能就那么乖乖出去,他理好裤脚之后才出房间。
中岛敦在后面说了声:“等、等等,你回来!”
隔了几秒钟,芥川龙之介出现在房间门口,手倚着门框看中岛敦,有些疑惑和不耐烦。
“……”中岛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自己已经用了那盒怀虫的事,于是他决定穿衣服,但是总不可能在他的注视下穿,所以他说,“你还是出去吧。”
芥川龙之介狼眼微瞪,几步移到床边,大手捏住中岛敦的脸,轻轻一掐就把中岛敦的脸揉得像泥娃娃:
“这是我家,你想让我去哪儿?”中岛敦两只耳朵的小耳垂正中央都有耳洞,而且眼尖的日本狼发现他的耳洞一直没有长好,但中岛敦从来不戴耳环耳钉。
“……”中岛敦懒得贫嘴,虽然这件事情槽点实在是太多,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肌肤相贴之间,他又回忆起了一点儿昨天晚上的限制级内容,小脸歪向一边,不再看芥川龙之介,“我……我要穿衣服,你先出去。”
“……”芥川斜睨他一眼,手放开了他的脸,中岛敦那张英气俊朗的脸,以及他魂现时的力量与气息,让昨晚芥川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越发明晰,他有些出神地走出了房间。
“芥、芥川……你回来……”
芥川龙之介坐在餐桌前面用刀子在面包片儿上抹沙拉酱的时候,又听到了中岛敦的声音。
“……干嘛?”
“我……我走不动路……你帮我拿一下衣服呗……”
“……”
半个小时后,芥川龙之介的车在公司大楼前的露天花园停靠稳,中岛敦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下了车,穿着整套正装的身体有点发虚打颤,裤管儿里的两条腿更是控制不住地发软。中岛敦准备挥手关车门,但发现这个动作会扯到他几乎僵化坏死的腰,于是策划人慢慢地转过身,死死保护自己的老腰,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拿着自个儿手机就先进了公司大门。
芥川龙之介在车钥匙上按了锁门键之后,点了点把自己取出来放在地上的那两箱水果,对站在公司门口的几个后勤人员说:“劳烦,把这两箱东西搬去中岛敦的办公室。”芥川龙之介的办公室在董事会,位于大楼的二十五楼,中岛敦的办公室在科技部,位于十楼,两个人在公司里很少遇到,也不会去对方的办公室,所以公司里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的人不多。
“好的,芥川董事。”
“……先等一下。”芥川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公司。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后勤人员转头问。
“最好提醒一下他,能别坐凳子就别坐了,最好一天都站着。”
后勤人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日本狼操雷控电、如同黑色破坏球冲撞多年多年,十岁开始就凭一把仿真枪几根钢管一个人对峙几百来号高中生,让森鸥外头疼不已,现在却让那双没有聚焦点没有明艳光亮的眼睛……有了温暖的感觉。

“喂,你在哪儿呢?”
“我在拍戏啊,在片场。”
“多久可以结束?”
“我的戏份马上就可以杀青了,我在化妆,今天应该可以完。”
“你结束了过来找一下我。”
“可以,你发定位给我吧。”
太宰治坐在黑色木椅边沿,双腿伸直分开,两只手拿着手机放在腿的空隙之间,正在摆弄聊天软件。刚刚和与谢野晶子通了电话,两个人过段时间通告和综艺比较多,同框机会大增,但是他俩今儿个……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玛格丽特·米切尔是在太宰治把自己的定位定好发出去之后推开的会议室的门,他们guild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资源多,但是对太宰治这位大影帝还算客气,毕竟利益牵扯在,没有谁会撕破塑料友谊。
穿着豆绿色洋裙的纤瘦女人面带微笑,葱根手指捏着纸杯,递给了太宰治。“哇,甜茶诶,谢谢小姐。”太宰治接过纸杯稀溜溜地喝了起来,他的面前放着一式两份合同,影帝把纸笔递了过去,掖好裙子坐下来的优雅女人理了理藕粉色的发髻,薰衣草眸子眼角上挑,太宰治一向觉得有这种眼睛的女人最精通算计。
“嗯……太宰先生说的和你在电话、社交软件上一再强调过的东西出入不大,这份合同也是。”玛格丽特接过合同看了看,太宰治三年前才开始真正意义上地进入娱乐圈一线、享受爆红的滋味,但在他爆红之前拍的最后一部电影的收尾工作中,因为利益分红一直没有好好落实,制作方和演员阵容一直在扯皮,菲茨杰拉德直接对玛格丽特说,太宰欠了我两千万,而且菲茨杰拉德一向爱设置利息,太宰治到现在不知道得还人家多少钱,“区块链的话,我们这边也有人在玩,但是我一直没有看得太懂。”
太宰治没有说话,这个女人私底下已经用比特币在美国买了两套别墅和几辆限量版莱斯劳斯,两年前就开始炒区块链,跟赚了不少的自己差不了多少。
“是这样的,呃……当时我们拍那部爱情片儿的时候,其中一个出品人卷着三分之二的演员片酬跑路了,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呀。我确实答应过他帮他担着点儿……”太宰治在这个女人面前没有必要说真话,那两千万的事儿他早就忘干净了,菲茨杰拉德说自己欠他钱,其实是因为自己欠了违约金——有人说自个儿在剧组耍大牌拖累全组进度,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人,他不太想把这个事情说给这个女人听,毕竟他确实没干过,“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他卷走了那么多钱,我多的一分都没拿,我有录音。”
——录音当然是假的。太宰治找了个跟出品人声音很像的新人配音演员和自己对话,而且录音的时候不能靠得太近,声音太清晰反而会被识破,为了模仿那个出品人的咬字和关西话,自己给了那个配音演员不少钱。先糊弄过去再说,现在森木控股需要钱,而且自己炒区块链的事情不能再多透露了。
“我在合同里也说了,区块链和比特币的部分资产我可以转让出来,前提是你们老板——菲茨杰拉德先生愿意把广告资源和媒体资源给我。”
太宰治演了十年的戏,身边的朋友都是一些粉丝不多、挤在二三线接点国民广告资源、和国际代言永远无缘的演员,他反而喜欢这种状态——当一个演员爆红,就可以不用再喜欢他了,因为假。能把庸常的野鸡大学普通学生包装成肤白个高演技好的小狼狗的市场营销手段和公关团队的重要性,在这个各路没有什么本事但还是热搜天天见的鲜肉鲜花霸屏的时代,自然是显露无余了。当然,会不会写文案、拉赞助、包装广告也很重要,所以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如果想红,必须要花大价钱在市场营销和广告上。
“给你吗?”玛格丽特像是不可思议一样瞪大那双紫粉色眼睛用食指指了指太宰治,然后说,“太宰先生,我明着给你说吧,娱乐圈没有你我想得那么简单,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拍戏上综艺,把很多人的资源都挤了下去,我们公司的艺人就先不说了,其他公司高层也很不满。”
“……”太宰治摊手,也睁大那双蛇眼,或许玛格丽特不知道,太宰治的特殊能力是藉由那双总是充盈着戏谑、不正经的差生光彩,在这之外又冰冷、尖锐、微微挑衅般的鸢色桃花眼发动的,没有人可以与那双蛇眼对视十秒以上,因为头晕和眼花之后就是心智的动摇,“我没有抢任何人的资源哦。”
太宰治这次没说假话,他确实没抢。他的演技在同年龄段的男演员里是拔尖的,这几年交出来的作品全部都口碑收视双收,毕竟这位眼镜王蛇特别会挑剧本,在那些只要交钱就可以分一杯羹的全明星争奇斗艳的颁奖礼上,他都可以大满贯。这些确实不是太宰治暗中操作的,连与谢野晶子都觉得他的运气有点太好了,更何况太宰治平常看起来本就比较温和开朗,又会讲段子,玩游戏放得开,人气一路飙升的当下,哪个综艺节目舍得pass他?
“我知道你没有抢,但你知道怎么去表现,太宰先生。”玛格丽特好像也是个重种,那双眼睛也有和太宰治不相上下的毒,“你是个聪明人。”
太宰治扁了扁嘴,摇头,他的心里全是评判,却又想听更多。他嘴毒,但也不一定非得这个时候怼这个女人:“那当然了,老实人是多,但现在都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儿了。”
玛格丽特再看了眼合同,太宰治同意转出百分之四十的比特币和区块链资源,折合成美元的话也是笔可观收入,但她确实舍不得这么多年来他们喝人血、剐人肉堆攒起来的媒体资源和广告资源。
他们公司的高层都清楚,太宰治的二手手机作坊每年的营业额足够包装出三四个女团,他们不是不能拿资源出去,主要是看太宰治的诚意——看看他愿不愿意把作坊转让出来。
“对了,你问问菲茨杰拉德,和政府那边的人一起炒地皮的事儿怎么样了?”
太宰治语气较为欢快。玛格丽特不明所以,因为菲茨杰拉德从没给她说过什么炒地皮的事,在日本官商勾结要是被发现会很惨,太宰治这么说……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手里有底牌。
玛格丽特感觉小小的会议室里有一种湿热闷人的毒氛在弥散——亚热带地区眼镜王蛇的气味。太宰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重种的力量气场却不会说谎,玛格丽特越是被他看,就越觉得难受。她拿着合同应了一声,打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太宰治在这个女人关上门的那一刻,慢慢放出自己抑制许久的气息,让自己的原身尽情释放。丛林、草堆、湿土、体积较为庞大的鼠兔或者黄鼠狼、蛰伏、捕捉、注射、吞入、饕餮、蜷在地上懒懒地消化——他开始想念野生的浪漫。他的心情很差,因为十四年前把他和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推入谷底的黑色事件,似乎现在又要重新翻开来看一遍了。

中岛敦被几个同事围着,他把衬衫袖子卷起来,用右臂小臂贴着手机屏幕边沿,画面上的加载光球转动了几下,然后显示出“您的体温是31.54度,属于正常水平,但初始温度仍然偏低,我们建议您多参加户外活动,少吹空调”的语段。文案是科技部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孩儿写的,有种搞笑的感觉在里面。本来中岛敦觉得体感测温是一个和健康医疗紧紧挂钩的功能,所以他们全面屏手机的机屏任意一角的测温灵敏度都必须达到最高值,但后来他发觉,这个功能其实在大众眼中,趣味性要更强一些。
旁边一个技术人员把体温计贴在中岛敦的小臂上,几秒钟之后读取数据——31.537,误差越来越小,从今天早上开始新的一轮测试又开始了,只要确定没有问题,他们就可以开始弄人工智能家居服务了。
中岛敦给自己的时间是三个月,因为现在智能手机的更新换代越来越快,前一代的广告里出现的一线明星他还没记全,下一代又来了。而他体内的怀虫的期限也是三个月——这是森鸥外给自己的最后的期限,也是自己检验自己、突破自己、接受自己、认识自己的期限。
他想了点别的事情,把手机递给了技术人员,让他们继续工作。中岛敦神情有点恍惚,他向科室里的所有人道谢,然后撑着那两条昨晚被日本狼弄得虚虚的老病腿和老脆腰走了出去。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中岛敦接了芥川龙之介打来的电话。
“你怎么不在科室里?”
中岛敦觉得再多站一会,自己的骨头就要散架了,他扶着办公室的玻璃门扶手:“我……刚刚才去了一趟,测了五百多次,现在回来了。”
少年时期好歹也是棒球队队员的中岛敦,现在只觉得男人的尊严不保。不只是身体,连声音都是虚的……
“哦,我刚到。那就没事了。”
“哦!”中岛敦为了发泄自己这一天的痛楚和不满,故意学着芥川龙之介的话,很大声地回了一句。
“……我以为这半个多月,你换成了个个榆木脑袋,所以说话一直很奇怪。”
“……有吗?没有吧,每天都是差不多的。”
中岛敦感觉芥川龙之介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了,但对方直接把电话挂了。中岛敦在两个人交往之前就习惯了芥川挂电话的速度,他这么一挂,他更不安了。我们的策划人回办公室坐好,晃动鼠标把屏幕摇亮之后,他看到对话框有闪动。
点开之后,发现是芥川龙之介发过来的一段视频。突然有一种心脏被重击的惶恐。我们热爱吐槽的策划人,表面上是在看报告,实则身体难受,他用苦大仇深的、因为服务芥川龙之介而苍白的面孔,注视着屏幕中的自己在高架桥上把那件牛仔外套穿出了摩托车代言人的风驰电掣,像一头老蛮牛和芥川龙之介来回撕扯,被芥川龙之介扛在肩上之后又甩下来趴在花坛边儿吐,然后又和芥川龙之介抱在一起狂吻,最后被塞进车里回家……
他发过来这个视频,是啥意思?挑衅我??中岛敦好想吐槽,可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五分钟之后,芥川龙之介办公桌上的内线座机响了。
“董事办。”刚从科技部回来的芥川按了按接通键。
“……”
“谁?”
“……芥川龙之介,你……”
“有事?”
“……”
“有话快说,不然挂了。”
“你这只猪!”
啪——中岛敦把电话挂了。

太宰治弯腰下去,伸手把作坊的卷帘门拉上去,咔啦咔啦的刺耳巨响让站在旁边抽烟的中原中也皱了皱眉。太宰治拍了拍沾到锈粉的手,再转头看了中原中也一眼,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你的车是不是出事了?”太宰治问。能让中原中也那么生气的,还不至于是女朋友的事。
中原中也本来就不想给别人提这个事,他现在听到车字儿,心里都会咯噔一下。他懒得搭理,把烟掐灭了丢进过道的垃圾桶里。这里只是太宰治在横滨设的诸多工坊之中的一个,二十来岁、读书成绩不理想的待业小年轻是劳动力的理想人选,组装手机、提炼什么的基本上一教就会,太宰治在这一块费的心不算多。中原中也看小伙子们两三秒就将手里的旧手机拆了,所有零件全部归类放好,塑料壳子就直接丢进大纸箱里。十几张不锈钢大桌子拼在一起之后就是他们的工作台,旁边有女工人在流水线上给做好的A货贴出厂标识。
“你知道guild公司的吧。”太宰治站在工人们后面问。
“知道,就……娱乐公司?”中原中也从不追星,更何况最近太宰治上电视上得越来越勤,他更不想开电视了,免得心烦。
“嗯。我提出拿一些东西换他们的广告资源,但他们一直在和我打太极。”太宰治拿起做好的一部A货看了看,用肉眼看不出它跟市面上卖的正版的区别,而且成本也低,他们和一些手机商贩合作,还可以低出品高收入,中原中也这时第一次觉得太宰治那么会赚钱。
“他们老板打的是这个手机作坊的主意。”太宰治在想起菲茨杰拉德的精明样儿的时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森先生很讨厌你干这个,你就不怕哪天被抄了?”
“就是这个问题。你想不想拿回你的车,树立起爱家爱长辈的好男人形象?”太宰治又一次狠狠戳中中原中也的痛点,惹得非洲狮差点暴起。
“既然是这样,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满足你的爱车梦,可以让敦君在森先生面前加分,还可以让guild打消念头。”
太宰治笑得阴森森的。中原中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两位重种先生在走廊上低声交谈,说得不顺心了还用特殊能力干了几架。

第五章、开始了

*这一章终于让与谢野晶子出来了!文野里我最喜欢的女性角色就是她了w她好帅 好想和她一起玩儿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在二手手机作坊聊天儿的时候,也仔细思考过自己的车的下落。别墅地下车库的密码锁没有被暴力拆卸,因为中原中也自己都没办法强行打开那玩意儿,进车库的那个人肯定是用密码进来的。自己有的时候喝了酒回去拿车,脑子不好用的话不一定能好好记住一个密码,所以中原中也设了自己的指纹锁还有三个备用六位数密码,以防老是打不开进而把车库锁死。
三个备用的六位数都代表特殊的日子,第一个密码是他初恋告吹的那一天,算一算都是十七年前的事儿了;第二个密码数字是他在美国的锦标赛一举夺冠的那一天,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中原中也在横滨车界一炮而红;第三个数字则是——
十四年前,他、太宰治、芥川龙之介三个人闯下大祸,被高中开除学籍的日子。2004年3月27号——改成六位数密码则是040327。
某种程度上说,这个日子即是三个少年的忌日,三座原本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石头山被强风刮得在地上打滚破碎,连一点点砂砾都不剩。在这一天之后,名为中原中也的个体又慢慢在真正的生存、生活、成年人之间的交会来往之间重建起来,顽强地,半消极地,看似光鲜亮丽地,像已经烂掉的果芯一样隐藏起来地。男人是幼稚生物,有些人在少时经历家庭变故,就此成长;有些人三十好几仍然孩子气无比,对待父母像王对臣民;有些人五十岁了还是个老小孩,天天在家里吼天吼地,工作也不找一个。而自那一天起,中原中也睡了一觉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懂了很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大概这也是种畸形成长。
另外三个人应该也是一样。他们只是想守住自己的灵魂而已。十四年间,没有人再去提这个事情,就连森鸥外都很给面子地装糊涂,身边的朋友更是像在广布地雷的草地上走路一样小心翼翼,没人敢惹这三个人。听到这件事情再被提起,中原中也只是想抽烟,太宰治会笑得更让人难以捉摸、让人难受,芥川龙之介则是直接变脸。
十四年前,他们——
“中也。”
“喂,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靠在窗边抽烟,那双冰蓝色的狮眼垂下来,眼睫毛盖住了一些,烟含在嘴里半天了,烟灰饼干渣一样一点一点漏下来,少许掉在他的黑色靴子上,他都没有察觉。太宰治头一回看他走神走到这个地步,于是直呼大名,把魂儿招回来。
“……”中原中也抬头看了太宰治一眼,不用明说,太宰治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能让这头高傲凶狠的非洲狮露出这种倦乏神情的,这辈子估计只有一件事,“我听到了,先让广津他们假装慌乱,做出这个作坊被人告发,马上就有人来查办的样子。”
“……”太宰治抬起那双桃花眼,靠在窗台上的手肘挪了一下位子,按下锁屏键把屏幕点亮,看到与谢野晶子发来一条“我快到了”,“要做得真,我明天就把这些孩子叫回家,把这里面弄得乱一点儿。”
太宰治的计划是——在森鸥外面前做出这个手机作坊马上就要被警方查办,幕后指使者马上就要落网的危急状况,所有人都要跟着演戏。广津柳浪扮演担心心痛得不得了的老叔叔,负责苦口婆心劝说太宰治立马收手,把这个作坊交给自个儿处置,另一方面好好安慰森鸥外;中原中也和中岛敦扮演为自家兄弟着想的好男人,两路包抄太宰治在横滨设立的大大小小的作坊,前者是为了稳森鸥外的心,告诉老爷子自个儿是爱家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把车拿回来,后者是为了树立与森木控股同进退的忠心形象,顺便把生孩子的事儿往后推。
而太宰治现在就需要扮演一个执迷不悟的纨绔子弟。一个大影帝,私底下这点儿脏事儿居然要被查了,他肯定得躲,同时想办法瞒天过海,在森鸥外面前装作无事发生。这出戏主要是拿来骗guild的,因为百分之四十的区块链和比特币对那堆喝人血长大的外国佬确实是有点儿少了,他们想在横滨渐渐伸展自己的枝桠,但他也不愿意拿出更多。碍于表面上的功夫,guild不好直接开口要,所以只要这个作坊一垮,他们也只能好好接受那百分之四十。虚拟货币以后只会越来越火,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只要戏演得好就可以一举两得,他既可以拉到广告资源,又可以让中原中也和中岛敦自由发挥,再者,森鸥外看到这一大家子齐心协力,说不定还会晚上坐在床边默默流泪。
其实他早前就想过把这个作坊拿给别人做的事儿,他每天在外拍戏跑通告赶飞机,接电话查账都不方便。但毕竟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干这个,已经有了感情,而且多多少少还算个龙头,他想来想去还是拿给森鸥外自个儿比较好,总之是舍不得转给菲茨杰拉德的。
为了真实性,他还找来了与谢野晶子,也就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与谢野晶子是太宰治在圈子里关系最好的一个朋友,森鸥外也挺中意她的,虽然不知道是在帮太宰治物色对象还是在想二度逢春夕阳红的事儿,老爷子总向太宰治问起与谢野的事情。与谢野晶子在这出戏里负责“联系”在外“逃窜”的太宰治,隔几天给森家打个电话,汇报太宰治联系自己与否,然后表现出“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好好带回来,好好劝他收手,不合法的事情我们一定不能碰”的真情样。
真搞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得装出劝太宰治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苦情模样。中原中也听完整个计划之后,觉得太宰治这脑子里面是装的应该全是小品和漫才,不知道他是怎么拍的悬疑片、推理片,而且自己演的时候说不定会笑场。
“久等了。”
与谢野晶子是剧组收工之后才赶过来的,昨天太宰治发给她的定位是guild公司,本来想着赶紧杀青就过去,但妆发又临时出了问题,所以就拖到今天才杀青。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素雅妆容,身上套着比她大了一个号的年代戏古装,踩着一双鬼冢虎的旧球鞋就直接打了个车过来了。中原中没料到太宰治会和女人培养纯洁友情,毕竟男女之间根本不存在纯情友情,绝对不存在,但这俩就是玩儿得好,说不定是感情路上的难兄难弟呢。
个头不算太高的与谢野晶子留着中短发,看起来很年轻,皮肤也不错,但她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她在作坊的走廊上小跑,找到太宰治他们之后才放慢脚步,拿着手机边玩边走。
“那么晚了,还过来啊。”太宰治拿了瓶冰好了的乐堡递给与谢野晶子,女人也不扭捏,直接打开瓶盖开始喝冰啤酒。
“还不是你老催,不过给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与谢野晶子瞪了太宰治一眼,在说“你们”的时候,她瞟了一眼站在旁边西装五件套、气场压制满分的中原中也。与谢野晶子是鲸,鲸在斑类世界里不分重种中间种轻种,且数量稀少,但她到现在也还没结婚。中原中也只活在与谢野晶子满是名流富商的社交主页上,横滨车佬来无影去无踪,但名气大是真的,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本尊。
中原中也对上入围了三届影后的与谢野晶子的视线,点了点头。与谢野回以微笑,说:“你们家这仨都挺特别的,气息都和其他重种不一样。”
与谢野晶子以前跟着太宰治去过森木控股一趟,她当时站在大门口打着太阳伞等太宰治上厕所出来,正好看见芥川龙之介停好车之后进公司。她不知道芥川龙之介长什么样子,但一看到他拿着车钥匙揣进衣兜里,眼睛平视前方、脚步不紧不慢的样子,她就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气场。芥川龙之介的脸部线条没有太宰治那么平顺柔和,但斧削刀刻的眉和鼻梁骨,那双墨黑色的暗眸,还有病白的肤色,意外地很有男人味。她头一次看见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男人把一件黑色立领风衣穿得那么帅。
“那当然了。”太宰治挑眉笑笑,然后进入正题,“天一亮我就把作坊里的这些小孩儿全叫回家,把工资结一下,然后找个地儿玩一玩,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真是会安排啊。”与谢野晶子和中原中也同时怼了回去。
“你的车……”太宰治指着中原中也,再次狠戳狮子的要害。
与谢野晶子看中原中也被气得一会青一会白的脸,露出打量和看戏的表情笑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打几个电话,然后把你带回你家去,也不算什么。”
太宰治点了点头,嘴巴圈成O,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没说出话来。
隔了几秒,他还是说了。
“菲茨杰拉德最近在和政府那边的人炒地皮,说得难听点儿就是和那堆拿人民俸禄的人勾肩搭背,问题是,中也,”太宰治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台下面,偏僻的作坊边就是老式居民区,水泥路旁的树和上了年份的老房子在那双蛇眼里发着光,“和他勾肩搭背的不是别人,就是安吾君他爸爸的那个政党。”
中原中也抖了一下烟灰。
“与谢野,你也听我说过,我十八岁的时候干过点儿什么。”太宰治没有任何铺垫地说了出来,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他现在尝试用成年人的视角去审视自己小的时候干的傻事,然后坦然又豁达地笑笑,“说到底是不理智的,但是我们手里也有可以让他们受弹劾、立马下台的证据。”
“喂……所以你要……”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认识十年,深交五六年,这条眼镜王蛇不仅嘴毒眼毒,心里在想的事情更是出乎人的意料,但这一刻她懂了太宰治的意图,“你……”
太宰治突然笑了,好像从小就在学怎么笑最好看一样,他不管说什么都可以带着笑,就算已经三十二了,那张脸还是好看,而那双眼睛更是因岁月流沙慢慢沉积而越发世故、富有深意而危险。
“菲茨杰拉德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合作伙伴落马的,他要在横滨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必须稳扎稳打,一点差池都不能出。”
“喂,你打算利用那件事情吗?”中原中也的嗓子里含着低低的吼,像狮子狂啸的前奏。
“为什么不可以?大家出来混是为了什么?我很好说话的,只要他们看看我的脸色,当年的事情也可以搁在一边儿。”
太宰治接着中原中也话的尾音说。
“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他们哦,反正都是重种,弄死一个人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眼睛都不眨一下。”眼镜王蛇的声音,幽深得让与谢野晶子想往里面丢石子。
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有多恨坂口安吾,但他知道,织田作之助当年被陷害,太宰治是最生气的那个。毕竟织田作之助是当年太宰治身边唯一一个真心朋友,是太宰治眼里最干净的人。

距离太宰治公布作战计划已经过去了六天,这六天里太宰治手机关机、跑到斯里兰卡玩儿去了,他在透明蓝的海边边涂防水防晒霜边喝可乐的时候,与谢野晶子在横滨边拍戏边抽空接老爷子的电话。也就只有这位眼镜王蛇想得出来这种损招。
“电话都打到我的私人俱乐部去了,怎么不严重?”
中原中也又是风风火火地回家,一把拉开大门直奔客厅,站在正中间儿气恼地说。广津柳浪背着手神情凝重地站在一旁,森鸥外抱着爱丽丝坐在沙发上直叹气,双腿伸直,套着凉拖鞋的双脚交叠,在他身上真的一点儿年轻的时候叱咤风云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电话里怎么说?”尾崎红叶从厨房里端着茶盘过来,把给中原中也泡的绿茶摆在桌子上,“逼你拿钱出来吗?”
“啧。”中原中也把通话记录调出来,里面一长串的陌生号码,全部被标记成了诈骗电话,“前天第一次打过来,我查过了,好像是审计署的号码,问我认不认识太宰,问我现在他人在哪里。前天还有另外两通电话,一通是催债的,我直接挂了,另一通是条子打来的,意思就是说要么拿钱解决要么把那个作坊关掉。”
“他还在干那个二手手机的事情?”森鸥外还是难以置信。
“嗯。”中原中也点头,“一直瞒着你。”
“真是反了……”尾崎红叶摇摇头,这仨从小到大就没让他们放过一天心,但太宰治这样干确实是太出格,除非他不想要演员这个饭碗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这就是现成的钱,贵金属提炼、二手手机回收再制再流通,不用上税,不用上牌照,里面的工作人员全是二十岁的小年轻,工作效率高,他就算被媒体曝出吸毒嫖娼,靠这些都可以每天不愁吃不愁喝,还可以旅游。”
广津柳浪绞着眉头说。
“他嫖娼了?!还吸毒?!”森鸥外现在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打个比方!”其他三个人连忙解释。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森家门口停车,停稳之后中岛敦把安全带解开,对自个儿右边的芥川说:“那我先进去了?”
芥川龙之介打算过会儿再下去,他拿着手机在看着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中岛敦把手放在车门上,为自己的表演处女作《浪子太宰奇遇记》做心理准备。不行,千万不能崩,绝对不可以笑场,该说的要点一定要全部说出来,太宰先生的作坊很重要,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还是自家人经营最放心,贵重金属提炼是个好买卖,一定不能错失商机……
策划人为了自个儿手机的广告资源媒体资源,使劲浑身解数,这几个晚上用社交软件和太宰治讨论了大半天。太宰不停地叮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都快忘了的又被太宰治提起来再说一遍,折腾了大半天,后面是芥川给太宰说“他该睡了”,太宰治才消停。
中岛敦拿着打印好的假账和假通告下了车,推开森家大门进去。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滑,狼眸一会睁大一会眯起。
“中岛先生在我们体检中心没有验过血,我们有给他说过这是必测项目,但他好像不愿意做这个。”
“中岛先生在大学里不爱参加献血、抽血活动,能避则避,好像没有人知道原因。”
“问起他的种类,他只说是中间种,再问,他就不会答了。”
“听说他八岁被丢进孤儿院,那个年纪的孩子懂什么啊,爸妈的电话号码都不一定记得住,更别说家庭住址、户籍所在地了。”
芥川龙之介这几天私下打听了一下中岛敦的过去,但除了八岁进孤儿院,十二岁出来之后受福泽谕吉资助努力念书,名牌儿高中重点大学毕业,得了几个专利,有几个项目现在还在赚钱,在森木控股科技部工作、与自己相识相知最后结婚,其他的一切都是空白。确切一点,现在芥川龙之介只能知道一些很宽泛的东西,读书时的事情自然没有必要细问,但中岛敦展现给别人的,就是这些没有什么价值的信息。他想知道的是他的根,他的家,他最初的温柔乡与归属。
中岛敦不可能是中间种。芥川在两个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就有这个念头,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不是,也没有绝对的必要去搞清楚他到底是谁。他无所谓什么轻种中间种重种,他要的是中岛敦这个人。但他发现中岛敦越是想表现出不在意,就代表他越是在意;他越是不提,心里想的就越多。
中岛敦上次喝醉了在自己车里魂现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了。一只中间种家猫的那点儿微弱气息,不可能与自己的日本狼血统对抗,所以中岛敦不仅是重种,还是不一般的重种,应该是珍稀物种。
他不知道中岛敦在进孤儿院之前知不知道自个儿是重种,但如果他现在坚持认为自己就是家猫,那说明在孤儿院里肯定发生过什么深深影响他到现在的事情。中岛敦新婚之夜弹的钢琴曲,中岛敦阴霾速散的、对自己永远温柔接纳的金眸,中岛敦从不理会但又从不痊愈的一对耳洞,中岛敦避而不谈的态度……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中岛敦知道自己在背着他调查这些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最多就吵一架打一架,但自己必须弄清楚。他甚至不需要去想什么动机立场,既然婚都结了,而且他们两个都不想离,那他就必须把可能伤害中岛敦的东西找出来,把刺挑掉。

“这是审计署传到我办公室的传真。”中岛敦在进客厅之前还特意照了照窗子,把玻璃当镜子,扭曲出难受的表情,把自己手里那一沓资料丢在桌子上,“太宰先生这个情节比较严重,给我们最后半个月的时间准备钱,要么补交税、写保证书,要么就查办,查办的话太宰先生会被逮捕。”
森鸥外让爱丽丝进玩具房自己玩黏土,他走到茶几边拿起中岛敦昨晚顶着黑眼圈打出来的文件,越看脸色越臭。
“Mimix作坊责任人、演员、歌手、脱口秀编剧太宰治2008年3月至2017年12月各项支出明细”“自2008年至2018年偷税漏税共计3987.86円”“情节严重,不思悔改”“鉴于当事人的社会影响力与公众形象,特延期十五天,否则采取查封罚款措施”“逮捕当事人”等字眼让老爷子心惊肉跳,森鸥外把文件散在桌子上,捂着胸口坐回沙发。
“森先生。”中原中也和中岛敦上前去一个人挽一只胳膊,还帮他顺了顺气,他俩不能对视,因为一对视就得笑场,所以他俩心疼地盯着森鸥外,“广津先生,把茶递过来一下。”
广津柳浪把桌子上的茶杯递过来,中岛敦拿过来挨到森鸥外唇边:“慢慢喝,把气咽下去,胸口疼不疼?”
中原中也看到中岛敦这个样子,又觉得他是真的心疼森鸥外。中岛敦是真的为这个家好,这一点他和太宰治都看得出来。中岛敦确实是喜欢芥川龙之介,虽然中原中也也不懂芥川有什么值得他一直男那么喜欢,不过这两个人都挺没种的,毕竟都爱得无法自拔,要是不爱对方,才是真的有种。
“你们别拉我,我自己可以。”森鸥外做了个不要靠近的手势,中原中也和中岛敦只好松手,老爷子咳嗽几声。
客厅里几个人各怀异心,尾崎红叶是毫不知情的,但其他三个人巴不得森鸥外赶紧入戏,但太宰治是真倒霉催的,回家之后肯定少不了挨训。
“真是反了他了!给他打了那么多次招呼,合着每次乖乖答应都是在骗我?每次给他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他嗯嗯嗯好好好答应得像那么回事儿似的,结果还在干这种事情?被查出来,我们森木要怎么办?他可是继承人啊!被报社写稿子好好嘲笑一番很有意思?当初是他自己说要出去演戏的,我们都劝他不要走这条路,累又不讨好,还容易被骂!现在又自己捅出那么多幺蛾子,三十二的人了,家没有一个,女朋友也没有,破事儿倒是一大堆!”
不,您错了,这是太宰治的特色,一辈子都改不了。
中原中也和中岛敦静候佳音。
“还等什么等,难道要等审计署亲自过来贴封条吗?要是太宰进了局子,他叫你们谁过去保释都别去!过几天我就去把他那些老巢一锅端喽!你们谁都别帮他说话!”
……非常好。
广津柳浪:“对啊,折腾那么多年,还是赶紧收手吧。”
中原中也:“那个蠢蛋也干不出什么好事。”
中岛敦:“一定得走正规渠道,良心做人,诚信做事。”
尾崎红叶:“……怎么就没人心疼一下他呢?”
四个人:“有什么好心疼的?!”
尾崎红叶:“……”
芥川龙之介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他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芥川看了中岛敦一眼,中岛敦也回望,然后芥川扔了最后一个大炸弹:
“森先生,恐怕等不了了。”
他把自己的手机按亮,举到面前,所有人凑过来看。屏幕上是一条主流媒体的新闻报道。
“审计署再出马:火速走访民间 数百家非法公司被查办 抓捕行动始终在路上”的标题又让森鸥外心脏一紧。
数秒的沉默。
“还在等什么?收拾收拾,下午就去!”森鸥外一声号令。

“被审计署查办?真的吗?”菲茨杰拉德站在落地窗前,以一个随意一点的站姿抽烟,以右脚作为支撑点,左脚就轻了许多,他慢慢抖着左腿,歪斜着身子,“那他这十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太宰治是我见过的最全能的人,演戏不错,性格也还行,投资更是不少,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玛格丽特把自己的发髻松开,藕粉色卷发披散在肩,和全缎面的豆绿色裙子摩擦出沙沙的声音,洗发水和香水的味道很舒服,“虽然对于他来说,这一卦倒了还有另一卦,二手手机做不了还可以炒区块链,但毕竟是他白手起家的产业,不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是这样不错。”菲茨杰拉德把手机递给玛格丽特,今天早上太宰治给菲茨杰拉德发了很多条消息,把自己的手机作坊的地点全部报了一遍,让菲茨杰拉德帮自己保住,事成之后一切要求都好谈,太宰治应该是看得出来自己在打他那几个大作坊的主意的,所以特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太宰治就是这一点讨人喜欢,懂得给人面子,讲究互惠共赢,“你觉得呢,米切尔?我们要搭把手吗?”
“他人都躲到国外去了,又没经纪公司又没助理,现在可是丧家犬,再不帮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玛格丽特问。
“帮吧,就当出门打电玩好了。”菲茨杰拉德弹了一下火机盖子,“那个作坊我倒是挺喜欢的,看看太宰治运气好不好吧,如果他被抓了还是很令人惋惜的,毕竟现在演戏演得好的偶像派少之又少。”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拿起办公桌上的内线座机打给保安部,准备车子和人手。

中原中也、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横滨郊外的一间老民房外的破轮胎边交谈。这里是太宰治的作坊之一,位置最隐蔽最偏僻,他们三个用地图找了好久才找着,更别说审计署那堆拿钱不干事的了。因为地理位置优势,这里才是太宰治的大本营,前段时间中原中也跟着太宰治去探班的那个作坊只是最近才刚刚建起来的一个小小根据地。
“森先生怎么还不来啊?”中岛敦脚踩在一个旧轮胎上蹲着,最后直接两手托腮噘着嘴在轮胎上一摇一摇地打发时间,芥川龙之介盯着他看了几眼,这个小样子真招人稀罕,如果中原中也不在,中岛敦可能早就和芥川腻歪起来了,特想这里亲亲那里摸摸,反正这个地方没人,而芥川现在也很想用狼爪子揉揉他那张脸,“我刚刚都快睡着了。”
芥川龙之介又看了眼中岛敦,他眼角的黑块很深。他们这几天为了帮太宰治演戏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中岛敦则更累,打了一堆文件,还要听太宰治念叨。
“太宰治可安逸了,在斯里兰卡游泳晒太阳,事成之后烂摊子全丢给他自个儿收拾,我得出去休息一会儿。”中原中也点了根烟,顺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给芥川龙之介。
芥川习惯性地准备接过来点上,但中岛敦在一旁叫住了他:“芥川。”
芥川转头看他,中岛敦拿手撑着脸又困又不能睡的样子有点刺激他的神经。因为上次中岛敦喝醉之后被自己收拾得有点狠,这段时间他俩的床事都很节制,缓缓流水、轻柔拍打,虽然舒适度不减,但刺激感少了大半。中岛敦瞪着眼睛,芥川还是不懂他想表达什么,于是眨了眨眼表示询问。中岛敦无语他的反射弧,于是也眨了眨眼,意在表明“这你都不懂?”。
芥川龙之介想了一秒,然后秒懂。结婚之后另一半就会化身自己的第二父母、医生、营养师、驾校教练、老师、厨师等等生活伴侣,这样不放心那样也不放心,就怕自己出什么事。中岛敦尤其,给芥川龙之介一再强调绿色生活、戒烟养肺的重要性,芥川嘴巴上什么都没说,但态度意外地很缓和,烟盒打火机随便没收随便处置。
原因是,有一次在亲热的时候,原本情到浓时,但中岛敦躲开了芥川的吻,还嘟囔了一句:
“芥川……呜……烟味好臭……不要亲……舌头、唔嗯……”
……好,行,算你厉害,中岛敦。
于是芥川龙之介就在我们策划人的半强制措施下开始了并不正经的戒烟。
芥川龙之介慢慢地把自己手里的那根烟塞回了中原中也的烟盒,中原中也当然看到了这小两口的互动,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他上一次和女朋友那么甜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
中原中也尬得想转头就走的时候,数辆汽车杀进这个老旧居民区,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让中岛敦的瞌睡一秒退散。
“开始了。”三个人齐声说。

第六章、后院起火

太宰治在跟中岛敦叮嘱的时候,也提到了菲茨杰拉德的事情:“敦君,这个人的guild公司算是娱乐圈里的造星传奇,北美人出手阔绰,犯罪的事儿也没少沾,他们的广告资源是可以给咱们,但是如果想谈妥,我必须得把我的作坊全都搭上。”
“之所以要费那么大周章,第一是因为审计署的人确实盯上我了,把这摊给了森先生之后,他可以和政府的人更好地周旋。我实在是和他们处不来啦。”
中岛敦当时握着手机“嗯”了一声。这三个人都不擅长和国家的人打交道,他看得出来。有一次在森家吃饭的时候,尾崎红叶随口问了句,自己在大学的时候对未来职业的规划,自己答了理科教师,答了程序员,答了科技创新,还答了公务员。说到公务员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第二是堵住菲茨杰拉德的嘴,他的朋友那么多,就算他自个儿不打我这作坊的主意,还有的是人觊觎我那么多年的心血。森先生来了之后肯定会直接满门抄斩,一堆人把机器厂房全部拆了搬走,不可能让审计署掌握有效证据,没办法嘛,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
“你一定要守住自己的人设,假装你很心痛这个家,下定决心要唤回浪子之心,一定要演得真。”太宰治在斯里兰卡买钻石的时候边笑边说,“到时候菲茨杰拉德一看我都那么惨了,怎么还好开口?”
“嗯。而且审计署的电话确实是打过来了,早晚也会打到森先生那里去。”中岛敦答。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在他们给予的期限之内关上门解决家事要好一点儿。”
太宰治说完之后又开始用奇怪的英语和与日本隔了千山万水的斯里兰卡本地人交谈,中岛敦看他也没心肠继续说,那天就直接挂了。
于是再回到今天,中原中也听到美国车大量烧油的发动机声时就开门进了厂房,按照计划,留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在门外和菲茨杰拉德周旋。
中原中也手里的烟还剩半根,打开房门看到安静趴伏在一个个房间中央的钢桌时,好像看到了太宰治头二十岁时在世间慢慢摸索、走出自己的一条路的样子。太宰治从小就话多,讨大人们喜欢,而且总是笑眯眯的,中原中也想或许这也是十四年前他没有被当成活靶子的原因。后来再想,应该是坂口安吾和他之间还有着什么纠纷。但关系已经摆在这里,鸿沟早就跨不过去了。菲茨杰拉德和坂口安吾之父勾结之事,或许会把当年的事情再翻出来一遍也说不一定。
中原中也打开水泥地板上盖着的一个潮湿的纸壳,打开地下室的入口,用木楼梯下到负一层之后,他翻了翻这个应该没人会找到的暗房里唯一的办公桌,在最后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太宰治的印章和真正的账目表。给森鸥外的假账是中岛敦做的,他把偷的税改得特别高,营业额却改小了,老爷子也一把年纪了,如果偷点小税他是绝对不会管的,所以改前者是为了骇住众人,改后者则是为了隐瞒太宰治在区块链和比特币上投入很大的事实。森鸥外是如何得知太宰治炒区块链的,中原中也不得而知,但他又想起了坂口安吾的父亲所在的那个政党。
他确信森鸥外的信息源和那个政党是有所关联的,至于为什么那么笃定,大概是因为那堆人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那个政党的党徽,他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之后,都会冷不丁地想起来。当年那个别在西装前襟的镀金党徽上的三色堇,在染上人血之后,于飘满灰尘霉菌的地下停车场中,似乎也散出了更魅人的香气和更妖冶的光芒,竟会勾出身为重种的自己和芥川龙之介的本能,险些失去理智、提着钢管和西瓜刀大开杀戒。
他最近回忆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尤其是在芥川龙之介打电话问自己,那个政党里有没有把孩子送进孤儿院的议员的时候,那个政党直到现在还与他们有着联系的直觉愈发强烈。他说可以去查,又问芥川为什么要查这个,芥川只说自己想验证某种可能性。
中原中也拿好公章从地下室出来,在每个房间逛了逛,废弃智能手机的塑料壳像经年之后沾水脱落的软质墙皮,在生产车间堆积如山。

菲茨杰拉德从一辆黑色路虎上下来之后把墨镜摘了,太宰治的这个作坊位于居民区的最内部,背阳朝阴,没有光照的地方凉快了许多。他把西装纽扣解开,里面的衬衫也没有好好扣,好像还是觉得热。金发男人看了看自己眼前除了衣着全黑之外,发色和眸色亦是浓如凝固的墨块的黑的芥川龙之介,等玛格丽特牵着露西,霍桑带着约翰一起下车走到自己身后,他先开口打了个招呼:
“森家三少,久仰。”
中岛敦猜想今天少不了跑来跑去,所以穿的是帆布外套和牛仔裤,还踩着旧帆布鞋,像个走错片场的国中学生。他看这阵仗,对面一个二个个高鼻梁高眼睛深邃,长期活在新闻发布会上的人终于跳出屏幕来到现实,会给人一种奇妙的空间感。
中岛敦站在芥川龙之介旁边,猫眼一只睁大一只眯起,稍微歪了歪脖子。他想起了自己一直找机会给芥川说但又一直没说出口的事。
……现在好像没有必要说吧。
“小辈惭愧,先生多礼了。guild公司的执行官、造星神话,在下没预料到你会直接过来,有失远迎。”
芥川龙之介察觉到中岛敦想护着自己,所以他用身子挡住了中岛敦的手臂,继续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其实是想处理一点家事,不知有何贵干?”
“早就听闻森家三少是三个人里敬语用得到位的一个,果然不虚。”菲茨杰拉德狞笑,带着无可超越似的骄矜,法令纹和鱼尾纹却慢慢爬上他的脸,不过他不知道芥川龙之介来这里是来找太宰治麻烦的还是来保太宰治的,“你二哥那点儿事儿你应该是都清楚的,我们也不卖关子了。在审计署大整治广撒网的情况下,你二哥不可能安然无恙。”
“我二哥在演艺圈待了也有十年了,本来就是很敏感很劳累的职业,本家都希望他赶紧收手,但没想到最后还是到了这一步,失笑了。先生在横滨的势力亦不容小看,照这么说,您另有佳策了。”芥川龙之介看着对方身边的西方人同样骄傲的笑容,以及菲茨杰拉德本人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也浮上来,让芥川整个人更世故了点,虽然他不爱应酬,也不善交际,但从小在森家耳濡目染,森鸥外的待客之道他当然是懂的,“洗耳恭听。”
中岛敦一直觉得他们三个的关系比魔方迷宫还要难解,总之绝对不是什么要好的兄弟或者朋友,但芥川龙之介在外称呼太宰治为二哥是第一次,这让他有些意外。芥川不是这种爱说场面话的人。他看了芥川龙之介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笑了,他自己的表情却很严肃,跟周遭的笑容海洋完全不搭。
芥川看了中岛敦一眼,这只猫科动物凶巴巴的像是要扑上去咬人,苍白脸颊上的笑意竟更深了。
“太宰那么多年打造起来的产业还是很令人佩服,所以不可能就那么交出去,如果拿给我们,审计署那边当然是可以疏通一下人脉的。”
黑色长衣的霍桑发话,“森家向来以重工取胜,近几年又开始研发高精尖产品,不知是否还有余力经营这种打擦边球的买卖?”
“看来芥川少爷喜欢简单直接,那我也想说,这其中的利弊斟酌并不难做,况且森先生也已经老了,三个少爷又各有人生,不可能再去管那么大的一个作坊。”玛格丽特轻挪几步,她牵着的露西与中岛敦对视,然后前者也放大瞳孔冷笑了起来,“你们本家是怎么想的呢?”
“如您所说,分身乏术,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个作坊了。但是您又怎么保证这个作坊交给guild就一定安全呢?”中岛敦在合适的空白处发声,玛格丽特似是在暗讽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不着家、不回来继承家业,而事实的确如此,“政商向来相排斥,所以一直以来放心不下。我们不仅想保住本家的人,还想保住这个作坊。十多年了,太宰先生付出的不只是资本和时间。”
芥川龙之介原本是不想让中岛敦说一句话的,他看了自个儿媳妇一眼,中岛敦那双眼睛确实没有中间种的感觉,大型兽类的坚毅冷傲、沉着无畏似乎比原本的金色还要闪耀。
“很多人说灯下不一定最黑,但我不那么认为。灯下就是一片黑的。”菲茨杰拉德说,“我们与横滨民间的——”
老总话还没说完,森鸥外的人马就像保镖队一样杀了过来。
“把太宰治的关键文件全部给我抢过来!印章,手印,合同,但凡是可以拿来对簿公堂的、对森家不利的,都拿到手!”
广津柳浪带着三十多个黑衣男人冲进太宰治的作坊里面——当然是作秀,中原中也肯定把关键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能当证据的东西绝对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菲茨杰拉德看到也有人打这个作坊的命脉的主意,神色有些吃力,然而重头戏来了——森鸥外坐最后一辆车来了,前面的商务车、面包车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鸣笛声经久不绝。
“啊,这个不是太宰君的朋友吗?”森鸥外把靛蓝色的发往后梳,细纹也因为森家最标准的微笑而加深,尾崎红叶打着伞跟在森鸥外后面,看到芥川龙之介和他身后表情有些凶恶的中岛敦之后,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怎么啦?怎么都围在这里啊?”
“啧……”菲茨杰拉德转头跟霍桑和约翰说,“你们先进去抢东西。”
森鸥外笑得十分纯良,中岛敦发现太宰治很像他:“我知道guild有自己的打算,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
森家大掌门看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芥川龙之介,那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愣头青、小冲动也已经结了婚、会心疼人了,看芥川护着中岛敦的姿势就能明白。芥川龙之介预料到了森鸥外接下来要说的,他和老爷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撤开视线。中岛敦的呼吸紧了一下。
“我们家这仨,小的时候……”
“森先生。”芥川龙之介打断森鸥外,而老爷子似乎也很满意芥川龙之介的反应,直接闭上了嘴,“弗朗西斯先生,三荣党我们少时碰巧接触过,但是不是什么友好接触。”
“如果要依仗他们,只怕对你们自己不利。”
……三荣党?
中岛敦的心脏仿佛被重锤。片段性失忆曾经日日夜夜如影随形,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服用药物才可以入睡,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三四岁。他不知道是他自我催眠想要忘记,还是身体自己把那段记忆清除了,当福泽谕吉把真相告诉自己的时候,自己竟毫无感觉。遗忘之后,一切反而很安宁。
菲茨杰拉德不解芥川龙之介那个无懈可击的眼神究竟是为何,那双似深非深、不能盯着多看的狼眸,现在正在威胁自己。
中原中也骑着一辆重型机车,脚不断下蹬踏板运力,然后直接破开作坊大门,在这个小区内狂飙。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决胜阶段,于是跑进作坊里,和正在疯狂打砸的黑衣男人们擦肩而过,寻找关键物品。
这辆车是太宰治买来摆拍的,一般都是骑车五分钟拍照一小时,真是暴殄天物——中原中也试了试手柄和坐垫,感觉都不错,看来那只死青花鱼还是挺有眼光的。他刚刚把所有可以直接证明太宰治犯法的账单和大大小小的合同全部用蓝牙扫描机存档,然后用火机尽数烧毁。真是白瞎了这些人开那么多车过来,累个半死还什么都捞不着,他怎么可能让他们找得到?
车佬基本上都是开轿车和跑车,防护帽都不戴就骑重型机车让他找回了十几岁时的感觉。他身后有一个金发男孩,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菲茨杰拉德那边的人,也骑着一辆摩托车在追自己。中原中也转头,在如血黄昏中转头,也不管随意拢起来扎了个小辫的橘色发丝挡住脸,因为他的蓝眸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他只是轻轻瞟了那个男孩一眼,非洲狮基因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个男孩只是只小熊。中原中也慢慢放慢速度,等约翰骑到自己身边,他腿一伸,在他的轮胎上蹬了一脚。虽然他没有太用力,男孩却险些连车带人翻倒。
他在从作坊里出来之前,在自己的黑靴鞋底的凹槽里放了几颗正好可以隐蔽起来的长钉。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要找的是太宰治的一套防震防摔测试仪和手机模具,虽然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但太宰治的生产资料专业程度不亚于正规手机厂商,而且太宰治比较注重衣装打扮,他买来的仪器工具也没有磨损掉漆,连一块锈都没有生,那么好的东西岂有不拿之理?其他人怎么抢怎么砸他们也无力回天,但那几套装备千万别给他们弄折了,不然太可惜。
黑衣人全是广津柳浪那边的人,表面凶神恶煞一通乱砸乱抠,实则只是大排场小破坏。中岛敦看了一眼,桌子砸了,墙皮撕了,柜子被推倒在地一通乱踩,好像踩碎了之后就会有个宝箱出来似的。太宰治打过招呼,凡是他提到过的仪器、工具和大型机器全部不能碰,留着还可以倒卖赚钱。
芥川龙之介已经到了放防震防摔仪器的那间房间。日本狼看到身为狮类的霍桑用特殊能力把能撕碎的文稿全部都蹂躏了个遍,但就是找不到太宰治这么多年来的真账本和与其他作坊的老板之间的保密协议——只要拿到,太宰治跑去东京的律所找王牌律师都没用,更何况他还是公众人物,这个不是舆论造谣,而是后院起火了。
“找这个?”芥川龙之介把一个太宰治的公章拿在手里,问了问他。
身穿黑袍的男人神色一凛,冲上前去与芥川龙之介争抢。日本狼的血统其实就是当年森鸥外领养芥川龙之介的根本原因,芥川反身跳上一个储物柜,微微蹲下身把印章丢给了冲进房间的中岛敦。
“拿着东西出去。”
芥川用下巴指了指房间门,眼睛俯视着满脸大汗的中岛敦。大猫像刚刚被半强制戒烟的自己一样眨了眨眼表示询问,明明是很可爱的表情,但现在不是好好端详的时候,霍桑从芥川一下子软和温吞下来的表情就能判断,这两个人不是一般的关系。
“待你们客气是应该的,但是不要不服软。”
霍桑咬着后槽牙,待芥川像下一个台阶一样轻松从储物柜上下来之后,他挥臂袭向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只有一百斤,好像连中岛敦的手臂都稍微比他粗那么一点点,但日本狼慢慢伸手掐住向自己劈过来的手刀,狼爪陷入对方的衣袖
中岛敦接过公章准备往衣兜里塞,发现衣兜里已经装了他和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和钥匙,于是直接把章叼在了嘴里,扑到地上开始在素雪一样的纸片堆里翻找。手伸到最底下,慢慢地地毯式搜索,摸到一个钢铁物件之后他牢牢握住,把手从里面抽出来,转身就往外跑。
……等一下。
中岛敦拿好东西之后又往回跑,只见芥川龙之介那只小细胳膊挡住了比他高了十几公分的壮年男人的钢臂,而且另一只手还揣在衣兜里,身子都不动一下。中岛敦准备上前制止,而自家男人把另一只都已经在衣兜里捂热和了的手抽出来揪住银发男人的衣领,手臂一抡就把他从房间里扔出窗外,中间还掀起无数废弃纸张和碎玻璃。
“呃……”中岛敦还以为芥川龙之介打不过,但现在这个样子让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原来这只日本狼那些破坏球、破坏之王之类的外号不是盖的,他从不浪得虚名,“我还以为你打不过他……”
“把东西找好,走了。”芥川龙之介连大气儿都没喘一下。
“……”

太宰治的作坊之战在晚上八点落下帷幕,中原中也的场合以约翰的摩托车突然爆胎、他摔得脸都花了为果,霍桑被甩出窗外之后好长时间才被人找到,而可以证明太宰治犯法的文件,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菲茨杰拉德狠狠地咬牙,带着一队人马驱车离去,森鸥外却还笑得特别和善,边喊话边招手:
“下次记得来家里坐喔——再见——”
中原中也早就骑着大影帝的重型机车回家喝酒去了,尾崎红叶才是真正走错片场的那位,美美地打着伞来,一根头发丝儿的造型都没崩,又美美地和森鸥外一起走了。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检查了一下,确认重要机器都没有被砸坏,然后还顺走了自己要的模具。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的副驾驶座上系安全带的时候,感觉到脸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压了一下,抬头一看,芥川又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几回。中岛敦看了看他的手,上面全是灰和泥,他的脸突然烫了起来,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怎么的。他为了掩饰尴尬故意低下头自己在脸上扒拉了几下,然后伸手在变档器旁边找面巾纸。
“疼不疼?”芥川龙之介像是不让他躲闪,直接把住他的下巴把这张小脸扬起来对着自己。我们的策划人果然连耳根都红了,皱着眉龇牙咧嘴。刚刚不知道刮到了什么,下巴破了,还是道不小的口子,芥川的手覆上去的时候,刺痛就越发明显。
“……刚刚不疼,你一压就开始疼了。”中岛敦强行挣开他的手,坐直身子照了照自己面前遮阳板上的镜子,在七月份的晴夜里不难看见东西,红肿的伤口可能有些感染了。
“……”
芥川龙之介看了眼自己旁边这个穿得像学生一样的、身上脏兮兮的策划人,他自己的手也不干净,盖在伤口上只会更痛。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因为中岛敦疼得直咧咧、心疼地拿手抚摸他那张猫脸的样子还挺好玩儿的。以前他从没让别人坐过自己的副驾驶,可能他们也见外,上了车都是坐后面,而中岛敦也是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这片绝对领域的。芥川龙之介也不觉得他坐在自己旁边有多别扭,应该说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一直很自然,所以他在半年多前才会有结婚的念头。
那是个他俩在家里缠绵整夜、相拥着沉沉睡去之后的清晨,冬日晨早光线暗淡,他把手从把两个人捂得像毛毛虫一样的厚被子里伸出去,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灯芯绒盒子,把戒指拿出来,戴在还张开小嘴呼呼睡的中岛敦搭在枕头上的手上。那天中岛敦起得比自己晚,自己站在厨房里正好可以看到卫生间的情况,芥川龙之介在厨房里煎蛋的时候扭头看了看,中岛敦发现自己手上套了个银质圆环时由呆愣变为悲伤、再由悲伤变为某种柔情和温馨的表情,全部打在了镜子上,比所有演绎被求婚等烂梗的演员都要真实可靠,而且让芥川龙之介自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沉得发疼的归属感和幸福感。
中岛敦把手举起来,边看那个戒指边皱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小样,芥川龙之介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芥川没有多说明,也没有什么“我会给你一辈子”“陪在我身边”的承诺和告白,说多了反而别扭膈应。他确定自己的心意肯定传到了中岛敦那里去,也幸好他是个执行力和行动力满分的男人,他所有的行动亦会载上他全部的爱欲、憎恨、悲恸、孤单与心悸,所以中岛敦不需要与他过多交谈,就能明白许多东西。他们聊起婚礼章程和宴请嘉宾名单的时候迷之默契,当然,并没有事先商量,就好像这是件很普通的事。
然后就到了现在——
芥川龙之介把安全带系上,问中岛敦:“吃什么?”
“……无所谓。”中岛敦拿手拨弄安全带,明显没在听。
中岛敦发现芥川这段时间好像一直怪怪的,人比以前温柔多了,虽然现在也谈不上有多温柔,但眼神里的东西不一样了。当然,等他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来得及开口向芥川龙之介挑明的事,就是芥川龙之介突然对自己温柔的原因的时候,他们又到了另一扇刮来刺骨冷风的大门前,并肩站在一起迎接更狂猛的风暴。这是后话。
“那回家吧。”芥川龙之介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停车。
“……都行,无所谓。”中岛敦又稀里马虎地答。
“……”芥川龙之介听到这句话之后又觉得他好像在闹脾气,日本狼转头一瞪,中岛敦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现在还有九十多秒的红灯,日本狼把同样沾了灰的手伸向对方,把他的小脑袋带过来,狼牙一露就啃了上去。
“唔……呜呜……芥、川……交通部……!”
中岛敦被他密密实实地吻,带着他自己的香气的舌头霸道地闯进来乱扫一通,大猫握拳在他背上咚咚咚地捶,但不一会就被他制住了双手,按在怀里准备亲够那九十多秒。这里可是二十四小时全方位无死角高清彩色监控摄像全覆盖,要说那天中岛敦在高架桥上耍酒疯的时侯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托关系放放水还好办,那今天这个情况,他们的车旁边全是从CBD回居民区的车,在车里接吻被拍下来要怎么解释……
“唔……啊……”
芥川龙之介吻到绿灯都快完了、后面的车一直按喇叭催促才停下,他把自己唇边沾到的津液擦干净:“今天没抽烟,那我也无所谓了。”
“……”
“我在法式餐厅定了位置。”
“……那你刚刚问我干嘛?”
这一次没有回答,两个人不再眼神交汇,双颊却都染上了粉红色。
……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变了呢?我们的策划人仍疑惑。难道他知道我用了那盒怀虫的事……?也不像啊?

第七章、炒作

中岛敦动了动腿和胳膊,然后睁开眼,发现现在还是半夜。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搂着自己,把手拿过去一摸,触到的是芥川龙之介因为弯曲折叠现出肌肉凸起的形状的手臂。他慢慢地把芥川的手像解围巾似的从脖子上拿下来,终于反应过来吵醒自己的是什么——芥川龙之介放在床头柜闹钟旁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震动是比正儿八经的闹铃还要让人心烦的声音。他一只手撑在还平躺着睡的芥川旁边,一只手伸直去拿对方的手机。
屏幕因为接收信息亮了起来,中岛敦看到通知栏横着数条白色提醒,全是文件和长文字。本来打算关机的策划人看到新鹤孤儿院映在屏幕上的时候,瞌睡醒了大半。一种好似被揭穿的难堪和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不安像白蚁群从心底爬出来,让整个后背和前胸发凉发麻。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塞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把他的大拇指握在手里,放在了Home键上。解不开锁,手太冰。他们两个很少看对方的手机,手动输入的密码他们也不知道,但中岛敦更不知道自己现在自己在干嘛。其实看看也无所谓,芥川的手机里又没什么东西,但是他总觉得如果看了,就可以知晓许多有用的信息。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的手放在手心里,两只手一起给他捂热,然后再重复一遍刚刚的动作,把他的手机打开。中岛敦咽了一下口水,打开芥川龙之介的社交软件。有三个联系人发来新消息,一个是新鹤孤儿院,一个是户籍办公室,一个是……福泽谕吉。
中岛敦打开第一个标着数字三的小红点的对话框。
“芥川先生您好,有些时日没去森木与森先生会面了,望一切都好!同时我们也祝您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您的爱人中岛敦于2002年11月离开新鹤孤儿院,他与其他小孩子的合照现在找不到了,再仔细找找应该是有的,但当初和他分在一个班的孩子几乎也都走完了,不知道档案室还有没有存档。这个孤儿院五年前就被彻底关了,不收孩子了,但是一直挂着牌,现在是个敬老院,虽然老人家不多。”
“关于他的种类的信息,这个其实不难说。送来新鹤的小孩儿全是中间种,基本上是猫又。要说为什么都是中间种的话,大概是因为普通呗。重种的小孩儿本来就娇气,还难养活。”
“关于送中岛先生过来的人,我想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母,因为这个孤儿院的孩子里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自己父母有一定抚养条件但仍然选择放弃自己的。他父母的姓名和电话应该记在他来的那一年的名册里,1998年的花名册好像被销毁了,我们这一拨团队接手的时候,并没有找到。”
不。
我不是——
他觉得孤儿院的人所说不假,但又总觉得什么地方有问题。不甘心……不甘心啊,但当他进孤儿院的那一天起,可能就不再有安然享受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权利了。直到最后福泽谕吉先生资助了自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查明,他们还是无能为力。
——你在乎斑类的等级吗?
——不在乎。
——孩子,那就凭实力说话。不要让别人觉得重种就高人一等,现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努力读书,然后过上自己的生活。你的人生还很长,可能等你四五十岁之后,你再看你十几岁的日子,就会发现其实也不过是轻描淡写提一句两句的事情。你现在伤心难过是很正常的,我不觉得这很幼稚脆弱,这是你的自由。但是,就算你难过,我相信你会走出来。记住——你的人生还很长。
只要真正了解明白真正的自己,就不会被恶意和误解伤到。
中岛敦刚刚有想解释证明什么的冲动,但忍住了。他点开第二个对话框。户籍办公室发来的东西让他的脚掌心都开始变冰。
“中岛敦2003年新上了户口,作为侄子挂在福泽谕吉先生的户口上面,于2018年转户口,和芥川先生您登记在一起。另外,我们这里查到一个2002年12月登记死亡的和中岛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这个孩子原来不叫这个名,但是照片对得上号,这双金色眼睛很突出。”
中岛敦上滑屏幕,看到芥川龙之介几天前用软件自带的电话和别人通过话,然后就是对方听闻芥川是森木控股的董事之后的简单客套。中岛敦退出这个对话框,再点开新鹤发过来的信息,再上滑,芥川龙之介和对方的对话是——
“是,已经结婚一阵子了。这件事情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但是我想进一步了解跟进一下。我怀疑他直到现在还受着不公正待遇。”
“意思是当事人并不知道芥川先生您正在查这个事情吗?”
“是。”
“好的,我们了解了。请拍结婚申请书正面照或者其他可以证明婚姻关系的文件发过来,字迹不能模糊,最好用像素超过1500万的摄像头,方便我们办公室存档。”
“有劳了。”
之后便是芥川拍了发过去的他们两个的申请书正面照。
中岛敦退出对话框,点开福泽谕吉发来的消息。自己的恩人、仁义之师如是说:
“他来我这里的时候,随身带着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里面有一块怀表。怀表很旧,且因为长期泡在水中,几乎报废。我征求了他的同意之后拆开过,里面是两张小照,一张是他的父亲抱着年幼的他的照片,一张是他母亲的艺术照。”
“两张都是黑白照,虽然没有被水泡,但也已经很旧,磨损很严重。”
“那个怀表现在不在我这里,在敦自己手上。他确实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但你与他长期相处,他的品性如何无需我多说。很多事情他立业之后就看得淡了一些,也很少回来我这边,我们不再提起这些。但他日后定会告诉你。”
福泽谕吉说的怀表,现在就放在中岛敦衣柜中间的夹层里,和房产证、保险单和其他重要文件放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把创可贴撕开,把伤口拿给芥川龙之介看,但他没有预料到芥川早就察觉并且已经在着手调查。当初结婚之前,据说森鸥外找过私家侦探要挖自己的家底,目的是查清楚自己的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方便他们那边更好地了解自己,但芥川阻止了。
那他现在开始查……
“我怀疑他直到现在还受着不公正待遇。”
“芥川……”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的手机放在床上,等白光自己燃尽熄灭,他金色眼睛里白色的光点也泯然全无。他不生气,但可能是他自己从小就没有斑类社会金字塔等级的概念,他并不觉得种类有多重要。
别人可以拼爹,他连自己的爹叫什么都记不住,小的时候也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所以他只能拼自己。可能别人和自己一样孤独,但他以前一直觉得,只要更努力一些,只要自己更强一些,该属于自己的就总会属于自己。有的时候自己的同学也会说,中岛敦虽然平常挺温柔的,人不难处,但保护起自己的同伴起来很吓人。
毕竟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当有人来到自己身边,他会更用心。
他在被福泽谕吉送进国中之后就开始学,把落下的小学知识补起来,虽然举步维艰,但一旦成功,成绩会突飞猛进。也参加过竞赛,得过几个奖,体育赛事也参加过,跑得倒是挺快的,有些老师在拍照的时候还指着自己在绿草坪上被风撕扯得张大嘴的相片说,中岛敦好像一只老虎哦。
……如果本来就是呢?
中岛敦再用芥川龙之介的手把手机解锁,然后把他刚刚看过的标记成未读。他本来打算锁屏,但看到这三个对话框下面是芥川龙之介的支付记录。没有谁会真的不去看另一半的手机,只是疑心病发作的强弱程度有差别而已,鬼使神差、鬼迷心窍……反正那一刻是控制不住的,没有什么恶意,但心跳却很快,被发现的话肯定会立马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中岛敦点开了他的支付记录,最近的几条都是订餐、停车、给银行手续费,他慢慢往上滑,看到了芥川龙之介从伦敦回东京那天的机票购买记录。
芥川龙之介三点四十五到东京,而且没有晚点。他的车就停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下了飞机直接把车开回家就行,从东京到横滨也不算太远,但那天芥川没有赶上晚饭,九点过才到木川里。
中间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
中岛敦这次直接把屏幕按熄,盯着芥川龙之介的鼻梁骨和嘴唇看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把手机放回原位,躺了回去。这俩人睡觉不会一个人睡一半的床、老老实实平躺着盖好被子像国王一样庄重入睡,要么是中岛敦窝在芥川龙之介脖子下面跟他腻歪,要么是芥川龙之介在两人躺上床沉默一阵子之后,口气生硬地问一句“要过来吗”,然后把中岛敦抱过来挨在一起睡。
中岛敦没有把睡姿还原,他侧躺着背对自己的爱人,芥川龙之介空出来冷下去的苍白手臂像一条就算急得哭出来也跨不过去的冰沟。

太宰治从东京去斯里兰卡的时候带了一个大行李箱,从斯里兰卡回来的时候拖了三个箱子。第一个装原本带着去的东西,第二个装土特产,第三个装红茶和钻石。与谢野晶子在聊天软件上看到太宰治发过来的钻石照片时,特别想打个电话给海关让他们把太宰治扣在那里让他永远别回日本,罪名是走私。
与谢野帮忙叫网约车去机场接他的时候,恨不得直接让那个司机把太宰治掐死丢在机场厕所里算了,这男人一天破事儿真多。与谢野一会忙完还要把太宰治带回森家,俩人还得装作很沉重的样子。
与谢野晶子和一个创意广告工作室一直有合作往来,这个工作室人不多,都是二三十岁的设计师,但他们的策划质量很好。这些小年轻喜欢拍二三十秒的长广告,然后投放在网络上,商品基本上个个爆款——因为广告拍得很有趣,而且一般都能抓住年轻人的心。在这个世界上,赢得年轻人就是赢得了全世界。广告基本上都是一个简短的小故事,像一个很短的纪录片,而且剧情特别好玩。与谢野晶子今天接了几个活儿,也都是这种模式。
与谢野晶子一开始答应拍广告的时候,被工作室告知如果有一个男演员做搭档会更好。她和太宰治一般都是找对方帮忙,不管大事儿小事儿破事儿正经事儿,毕竟当年他俩都被一些变故打入低谷,但又慢慢成长起来,并且成为了好友。想来想去还是太宰治最合适,有档期,演得还行,而且国木田独步最近在排练一个外国文学改编的话剧,根本没时间,所以她把电话打给了这个大影帝。
“可以拍哦。”
“……你连价钱都不问我?”
“没事,有没有钱拿都行。问题是啊,与谢野——我的钱包丢了,你帮我叫个车嘛。”
“自个儿走路回横滨,你可以的,拿出你在荒川里自由徜徉的身体素质来。”
“……”
等大影帝拖着三个大箱子到工作室楼下的时候,穿着黑色制服的与谢野晶子正好走出来接他。太宰治这几天抹了三四管防晒霜,每次都是全身都抹,但好像还是晒黑了点儿。与谢野晶子的黑发被风吹得蜜在嘴唇上,唇釉把头发丝敷上一层粉红色。与谢野晶子看太宰治吃力地拖三个箱子,原本是懒得帮他拿的,但后来看他提得哼哧哼哧,感觉还是不太厚道,一只手把他的一个行李箱像滑冰一样转到自己这边来,提着进了电梯。
“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啥吗?”两人进了电梯之后,太宰治看着发问的女人摇头:“中也好像把我的电话拉黑了,打不通。”
“我们几个都想拉黑你的电话。”与谢野晶子回了一句,然后俩人在电梯里乐了起来,“那个孩子是叫……中岛敦是吧?敦君为了帮你做假账琢磨了好久该怎么改数据,老爷子那边也在查,为了不穿帮,你们家那只日本狼还特地去审计署办公室给一个小年轻打了招呼、塞了点钱,让他接老爷子电话的时候照着敦君打的账单来说。”
“菲茨杰拉德有没有去?”太宰治还穿着夏日热带风情迷之土味花衬衫和白色工装沙滩裤,白色帆布鞋上沾着的沙子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再不洗估计就报废了,“他肯定去了。”
“去了,怎么没去。那个是……芥川龙之介对吧,把他们那边的一个人从窗子丢出去,差点把嘴摔烂了。”
与谢野晶子在一个朋友那里看到过照片,那天太宰治的作坊被折腾得像地震废墟,中原中也骑重型机车破门而出之后留下的那个大窟窿更是骚炫——不是泡沫板子,不是塑料门,更不是木门,是正儿八经的卷帘门、铁门,连带着钢化玻璃,全被那只非洲狮弄得稀巴烂。
“……和我想的差不多,菲茨杰拉德想抢我的章和合同,应该说老爷子应该也是要找这个东西,他们应该不会让他们那么简单找到。菲茨杰拉德他们出手阔绰惯了,胃口很大,但是我可不想老实喂他们吃东西。”
与谢野晶子习惯太宰治在自个儿面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鬼点子了,但不管这个男人说什么,都一直带着笑。与谢野晶子刚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偶尔会觉得他笑得让人很难受,但后来处久了之后才发现,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理解他之后,只会觉得他做出什么事情、说出什么话来都算正常。他不是假,也不存在什么人设崩不崩的,不管什么样子都是真的他,他就是千面人。
“老爷子会不会发现你们是骗他的?”与谢野晶子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升到十,离十三楼已经不远了,“一会我陪你回去之后我该在客厅待着还是去外面?你要是被打死了,那个血会不会染脏我的鞋……”
“你觉得我们三个和森鸥外的关系好不好?”太宰治把头埋了下去,因为两人并肩站,所以与谢野晶子看不见他的表情。
几秒之后,电梯门开了。太宰治之前好像来过这里,因为他不等与谢野晶子就直接走进工作室,或者是不愿意让与谢野晶子看他的脸。
与谢野晶子用只能她自己听见的音量说:
“不好。”
小猫被捡回来之后,会很愿意和人亲近,长大之后也爱撒娇;但大猫就不一样,大猫会时刻警惕时刻防备,就算人给它吃的,它也不会完全相信你,只觉得这个人不错,先暂时和他住一会,只要有不对的地方就赶紧走。这三个人被领养的时候都是小猫,但与谢野晶子从太宰治的话里没有听出他有多想这个家、多在乎他的两个兄弟、多尊重森鸥外,可能这和十四年前的那件事有关系。但她又觉得不止这些,森鸥外教给他们的所谓做人的道理,可能并没有什么温情。
更何况,太宰治几乎不爱人——
特别是在七年前,太宰治被圈内某知名白莲花骗钱骗感情之后。

芥川龙之介起床之后穿好衣服进卫生间洗漱,弯腰拉抽屉找刮胡刀的时候,想起自己好像应该处理一点信息。他回卧房把手机拿出来,锁屏界面没有任何消息提醒,解锁打开聊天软件之后却发现顶上的几条消息全是未读的。
他的瞳孔里现出猫科动物一样的针尖,脸颊两侧的咬肌因为后槽牙恨恨相磨而鼓起来翕动。他逐条看完新鹤、户籍办和福泽谕吉发过来的东西,然后点开了自己的社交主页。
他从来不做产品宣传,也不放自己和朋友出去玩的合照,文案也不写。他的主页只有一条三年前、他们两个刚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发的动态,文字内容是一个句号,配的照片是他和中岛敦在露天烧烤广场吃东西的时候的合影。公司里很多人都在下面点了赞、发了评论,而且直到现在这条动态还在被人挖出来重新讨论,毕竟这是芥川龙之介唯一的社交动态。
第一张合影是中岛敦穿着那天他在高架桥上耍酒疯时穿的那件牛仔衣,笑着和自己站在自动贩卖机旁说话,中岛敦把头转向自己,眼睛里的东西很动人,他到现在都记得中岛敦那时的表情。第二张、第三张都是科技部同事帮他俩拍的,前者是中岛敦换上短袖短裤和拖鞋,被自己背在背上,两条细白胳膊搂着自己的脖子。自己没有什么表情,但他露出小虎牙笑得特别开心,垂下来分在两边的腿也是细细的、白白的。后者是自己把他抱起来的照片,好像叫什么公主抱,搭在自己手上的那两条腿还是很扎眼。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锁上,再一次进洗漱间把胡子刮干净,然后出房间。中岛敦没有把窗帘拉开,打好领带穿着西装的策划人盘着腿坐在床上,表情晦暗不明。芥川龙之介看了他一眼,看不清楚,准备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中岛敦头也不转,问道:
“吃面包喝牛奶,还是吃面条?”
“你吃的什么?”
“……面条。”
中岛敦也不等芥川龙之介回答,直接站起来穿着拖鞋去厨房给芥川龙之介做面条去了,像是连对视都不想一样。煎蛋的噼啪声似乎可以掩饰这种难堪、隐忍、难过与彼此心知肚明又绝不迈出那一步的无言,但这种蛋清和油反应时的声响,更像把他们两个连在一起的部分撕裂的雷电。

“叔叔好。”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拍完广告卸完妆换好衣服已经是傍晚,她穿着黑色长裙,旁边的太宰治还特地把游客休闲装换成了风衣长裤的标配,女人的笑容十二分客气,“他昨天开机之后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森鸥外非常满意与谢野晶子,太宰治知道他其实不是在为自己的终生大事着想,但懒得揭穿。人家都叫你叔叔了,你还想怎么样?
老爷子在客厅餐桌前戴着眼镜看书,见到两个孩子提着给自己买的衣服和保养品进来的时候,把眼镜摘掉,笑着对与谢野晶子点了点头。
“你好,与谢野小姐。”森鸥外没有像精神分裂一样这边笑那边垮脸,他对着太宰治笑,太宰治也回以一个微笑,与谢野晶子比较不出谁笑得更膈应,“麻烦你了,今天晚上在家吃饭吧。”
“叔叔不用了,我晚上还有夜戏,我先把他送回来,你们慢慢吃吧。”与谢野晶子用胳膊在后面碰了碰太宰治的背,意思是让他说话。
“森先生,对不起。”
挨打要立正,这是太宰治小的时候悟出来的一个真理。当你犯了错被叫去训话的时候,千万不要解释,一定要一上去就说“对不起”“我错了”,这样可以减少听长辈唠叨的时间。公道自在人心,对错只有自己清楚,反正在孩子心里自己永远是对的,太宰治亦然。
隔了十秒钟之后,老爷子发话:
“你可真行。”
森鸥外其实在心里组织了一堆可以拿来骂太宰治的话,但太宰治把作坊给了自己,他知道这其中还有许多自己已经玩不赢太宰治了的神奇操作,但太宰治心细是真的,除了手机,他又有了一个可以拿来养老的产业,“以后别再干这个了,要拍戏就好好拍。”
“诶,好。”
“别给我诶啊诶的,要做就拿出成绩来!你们两个拍的那个连续剧不是要播了吗,我先看看你的表现。”
森鸥外说的是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担当男一女一的一部社会剧,与市场上的傻白甜、职场攻陷战、男女互换身体等等烂梗都不同,他俩一开始都是奔着剧本去的,连片酬、拍摄周期都没有问,接了电话之后立马拉着行李箱就走了。太宰治饰演一个大学教授,与谢野晶子演从农村开始一步一步踏进名牌大学的软弱女生,大学教授经常借不会用智能手机为由让女学生帮自己点外卖为由,把女生叫到自己办公室。
与谢野晶子饰演的女主角就是被朋友同学孤立的校园暴力受害者,也是被侵犯的女生之一。与谢野晶子为了演那个自卑、怯弱、有苦不能言的女生,在自己的表情上下了不少功夫,而太宰治为了演狼教师也做了不少功课,比如那种阴狠狡诈的面部表情,比如表面帅气风度、对学生以礼相待、耐心讲解题目的好老师形象,比如最后一集最后一个镜头中,亲眼看到女主角跳楼的那个仿佛早就预料到但毫不在乎的微笑……
因为话题热度很高,加上对社会问题的聚焦度只增不减,去年就在日本刮起来的MeToo之风又再一次弥漫,许许多多女生在这部电视剧还在拍摄、宣传的时候就已经在推上发长文坦白自己的遭遇,呼吁公道与法律的制裁。
未播先热其实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状况,因为这部电视剧经费不够,能请到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已经在制作方的意料之外。娱乐圈早就变味了,红的不好,好的不红。而且导演和制片人都不熟悉游戏规则,没有公关团队写文案,没有媒体发通告,没有花钱买热搜炒作,最烂的让男女主角捆绑CP炒绯闻的套路他们也没有用。与谢野晶子在发布会的时候直接拿着各家媒体话筒说:“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很多,希望大家多思考,不要把人物塑造上升到演员身上来,要冷静,也要勇敢。”
青春片商业片他们早就拍腻了,他们俩搭档的片子不少,眼光也相近,接到这个本子时候一直对这个工作很上心。太宰治只是随口和森鸥外提起过这个剧,但老爷子记住了。
“好。”太宰治点头。估计剧一播他就要被骂了,因为导演说,太宰治演什么是什么。
与谢野晶子其实没有夜戏,也没有什么通告要赶,最后还是和太宰治一起在森家吃了顿饭,然后两个人一起出门。太宰治想起自己最近有一个音乐节要参加,主办方让他表演满合同里写的四十分钟,可以弹吉他可以跳舞可以唱歌,但必须凑够四十分钟。太宰治想把与谢野晶子也叫去,因为他觉得现在自个儿也有必要为了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宣传造势了。先把眼光聚过来,再拿出一部手机来说“这是我家做的哦”或者“这是朋友做的,我现在要代言啦,请大家多支持”,手机的人气会高一些。

第八章、离婚?

芥川龙之介的董事办公室隔间儿就是秘书办公室,那么多年了董事与秘书之间的破烂桥段爱情故事从来没有上演过,尽管预备役女主角樋口一叶痴心一片,但她万万没想到自个儿上司兼仰慕对象与一个男人结了婚。但有的时候她又会觉得,喜欢上中岛敦对芥川龙之介来说是最好的。这两个人很相似,注视着你的时候表情还算绅士柔和,面部肌肉平顺,但眼睛里总有着直达人心底的默契力量。
樋口一叶拿着智能手机的策划文案敲了敲芥川龙之介的办公室门。彼时芥川龙之介正在窗户空调齐开的办公室里边抽烟边在网上浏览网页,樋口一叶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弄一个吃烧烤的时候用的那种超大功率抽油烟机,所有烟雾全部吸走一点残余都不留,但芥川好像还是有一点点心戒烟的,所以还是用土办法消除气味。
“打扰了,芥川先生。”女人在门口再一次确认了文案上每一个字都没有印错之后敲了敲门。
“进来。”玻璃烟灰缸与桌面碰击一声之后,芥川回答。
芥川龙之介不会在女生面前抽烟,中岛敦偶尔绿色生活健康长寿的念叨他也不是听不进去,只是最近令人懊恼烦躁的事情变多了。樋口一叶拿着文件夹站在芥川龙之介桌前,女人斜眼一看,烟灰缸里至少有十个烟头,万宝路的气味像丝线,不可说无,但又不明显。芥川龙之介好像没有睡好,眼眶两块青黑,樋口一叶今儿早上在走廊上看到过中岛敦,也是同样疲惫的脸。
芥川正在看三荣党的党员名单。网页上肯定不会标明斑类、猿人以及斑类种类,但在无数琐碎微小的东西中捡拾发光的石子,把它们堆积成真实之城,往往大有作用。全是蓝底的免冠证件照,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爸爸叔叔,歪瓜裂枣的有,英俊年轻的也有,但与中岛敦容貌相似的却一个都找不到。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中岛敦把那块怀表放在了哪里,如果看到了他母亲的艺术照,找人会变得更为方便。
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中岛敦的父亲即来自三荣党,但芥川龙之介总觉得两者之间有联系,新鹤孤儿院在1995年至2008年间一直受民间资本资助,当时森鸥外也跟着捐了点儿钱,那个时候有点儿钱的人都想弄弄慈善,把刀尖舔血、吃百姓的脏腑的实业家美名磨皮成慈善家。当时资助新鹤的,正巧也有三荣党,资助期是1998至2002年的四年,又正巧是中岛敦在孤儿院呆的时间。
还有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是——
“芥川先生,我让科技部和市场部的同僚赶出来了一份最终版的创意企划书,包括手机的内测版样本,还有产品创意、外观规划……”
樋口一叶以前被芥川龙之介凶过,当时的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太宰治小的时候就是那么教他的。樋口一叶把文件夹夹着的那十几张A4纸双手递过去放在他的桌子上,眼前已经出现了芥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所有东西从桌子上掀下去的画面。这几天,有关智能手机研发的部门几乎都没睡觉,中岛敦带着科技部熬了几个大夜,中原中也打电话打到最后直接把银行那边推卸来推卸去的部门全部骂了一顿,并和太宰治一起拿钱补窟窿。
市场顾问,法律顾问,产品包装,还有联系手机代言人方面的费用……每一步骤都要花钱。
但还有另一间棘手的事情是,银行不给森木控股贷款了。
一说森木控股股价下跌趋势令人担忧,银行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二说政府有意控制民营企业资本扩张,为民生产业公共产业让路;三说……森木控股与直接控制银行的政党有瓜葛。
广大职员信第一个,高干说是第二个,只有森家的人知道原因其实出在第三个上面。
芥川龙之介握着鼠标、手掌心轻轻压在拱起来的磨砂小物上时,那种触感让他想起了触摸到被刀劈开之后露出白色的肉、然后开始渗血的肚子的黏腻和滑溜。
“企划书负责人是谁?”芥川接过企划书,微微前倾靠近电脑的背向后仰贴紧座椅,两个手肘都搭在扶手上,黑色领带轻轻摇动,男人翻开第一页,看到负责人姓名之后,问句的尾音突然消失。
“……是中岛敦。”樋口一叶回答。她看得出来芥川龙之介这段时间忙得连家都很少回,证据便是他这几天换的衣服都是办公室更衣间里的备用西服——她曾经看到过他的更衣间里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虽然都是中岛敦帮他选的。
“……”芥川噤声。他和中岛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了,就算碰面也只是点点头、随便讲几句,不再聊天。自从中岛敦翻了他的手机,而自己也发现他翻了自己的手机之后,森木控股的贷款被掐断,所有人忙成一锅粥,这或许给他们两个的冷战提供了绝佳的借口。
“还有一个问题,芥川先生。”樋口一叶说,“手机的名字和标语还没有想好,大家都觉得不用汉字名称,应该用英文名。”
“中岛敦的意见呢?”那三个字的咬字有些生硬。
“他说让你来起这个名字,你敲定之后跟他说就行。科技部的直接负责人是他,只要他同意,其余人不会有意见。另外就是,手机防震和屏幕轻薄度测试还在继续,从三天前开始一直在攻克……”
芥川龙之介边听边把钢笔笔帽摘掉,在信笺纸上写下中岛敦名字的罗马音,第一遍是心不在焉似的乱涂,第二遍则有了格式和对齐线,之后就是一路顺着写下去。
“最起码需要一个星期拿出内测版手机。”
樋口一叶作了总结。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白纸上几乎写满的Nakajima Atsushi,恍惚间回忆了下樋口一叶刚刚说的所有事情,其实她刚刚说的东西他已经打电话跟科技部的人确认过了。但还是想拨个电话过去,至于原因,撕烂他的嘴可能都说不出来。
“手机名字就叫……NANA。”
“……啊?”樋口一叶看着芥川龙之介,还以为他在唱《HAVANA》。
“就叫NANA。”把中岛敦罗马音首字母排列在一起,简单粗暴。虽然面前这个女人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其实就是中岛敦本尊,但她还是接受不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嘴里蹦出小女孩儿撒娇的时候的奶音。
“……好。”樋口一叶从口袋里拿出圆珠笔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字母,“那,标语呢?”
这个芥川龙之介确实是想不出来,他把这个手机的名字发给了太宰治,让这位创意十足的演员先生帮忙想一下。五分钟之后,太宰治回复道:
“既然是NANA的话,那就把这四个字母拆开来拼四个单词吧。”
“Never absent,never apart.”
“直译是永不缺席,绝不散场。”
“深情版的就是——不离开你。”
芥川龙之介看了之后只有拨云见日的畅快感,他把这四个单词写在翻页之后的新信笺纸上,把纸撕下来递给樋口一叶。
樋口一叶拿着那张印着芥川龙之介在上一张纸上写下的无数个中岛敦名字罗马音的钢笔印的信笺纸,道了再见走出董事办之后,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原本想的是,确定产品名称和标语之类的东西至少需要一两天,一群人在会议室里抱着英语词典和《广辞苑》可能想得头发都油了,但他们的董事大手一挥,十分钟不到就全部确定了。
补充一下,之后追加的产品立意就一句话——
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我爱的人。

中岛敦坐在科技部大办公室的圆桌上,弓着背吃外卖的炒面。他一整天都没吃饭了,如今日薄西山,有家的回家吃饭,没成家的也下楼撸串去了,但他约不到人吃饭。应该说,他和可以约的那个人之间有一点尴尬。
今天中午董事部送来了企划建议,手机的名字叫NANA,标语是”Never absent,never apart”,建议人代表就是他家的那位日本狼。
他看到NANA的时候还以为他们要做的是女性手机,但一看到文件末端芥川龙之介的署名,他就知道了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不想和芥川龙之介说话,这段时间他俩见面都很少,难得回一次家之后会发现对方也回过家的痕迹,但就是碰不了面。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或者在家里吃大学科技种植园送来的百香果,勺子伸进去挖出黄色果粒连带着汁水,一起吃下去的时候依旧是如同电脑上计算的那样可口酸甜,但总觉得没有以前他俩没有冷战的时候好吃。
“笨蛋……”中岛敦抱着纸碗,一次性筷子陷进面条里卷了几下,数根酱油色的面就缠在了筷子上,手一抽,弯曲的面条丝儿和面条团一起出来,他塞进嘴巴里嚼了几下,吞了下去,然后咬了一口碗里的煎蛋。
吃得太急又噎住了,他喝了几口送的可乐,然后继续解决这顿作为忙碌的一天的总结来说还是有点穷酸可怜的饭。
中岛敦吃到一半的时候听到走廊上男士皮鞋的声音响了起来,速度中等,但每一步的起脚、腾空和落脚仿佛都有特定的声音,自己隔着厚厚的墙壁都可以想象出来脚步移动的场景。是他来了。中岛敦停下吃面的动作,听到他先是走去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开门之后发现人不在,然后走过来敲大办公室的门。
芥川龙之介敲门是五个手指头轮敲的,叫自己起床的时候这种敲门声特别让人生气。
“……在。”中岛敦捏着纸碗的手微微用力。
芥川龙之介会做主动打破僵局的那一个吗?
来的人慢慢打开门,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一只手把在门把上没有动,那双狼眼没有一丝感情。中岛敦拿着碗和可乐不打算发表任何评价,芥川龙之介也站在门口,不进来也不关门。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但当他知道中岛敦还有许许多多灰暗面没有展现给自己看,一个人默默承受一些普通孩子根本受不了的东西好几年,就连对着自己都守口如瓶的时候,他想做的不只是地毯式轰炸搜索把中岛敦的父母找出来,更想深挖那个孤儿院的秘密,看看是哪个人渣敢把中岛敦登记死亡。
还有把银行贷款截住的三荣党——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想把自己当年揍过的人找出来再打一遍,把手伸进他们嘴里直接把所有牙齿拔出来丢掉,看看那些没积德的嘴以后能吐出什么话来。
他站在门口看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中间种?重种?猫又?野兽?
芥川龙之介其实不算一个很敏感的人,但他这一刻突然觉得从大办公室门口到中岛敦坐着的那张桌子的距离让人直接不想迈出去。这个和自己交往之前有一次帮自己理过桌子上的东西的人,总让他想索取点别的东西。
爱,信任,家庭,一生。
其实这是他们两个都想要的东西。
“你的怀表呢?”
芥川龙之介最终还是先开了口。中岛敦的后背因为突然的发言抖了一下。
“……”中岛敦意识到,撕破脸可能是另一场新的冷战的开始,怀表他已经取出来了,就在西服口袋里,但他还是说,“……在家。”
“回家去取。”
“干什么?”
“取了给我。”
“所以我问你取来干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给我看的打算?”芥川龙之介慢慢走进来,手重重一砸把门关上,“应该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中岛敦突然觉得他们两个回到了刚刚认识的时候。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是高傲的人,芥川龙之介也不差。他好像从来没兴趣听科技部的同事说的东西,总觉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他最牛逼的本事,性格怪得让人受不了,但眼光又很独到,2008年次贷危机之后,其实一直是芥川龙之介顶上了高层管理人员的空缺,像细胞核一样一直在森木控股发挥着作用。
芥川龙之介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中岛敦认识他没多久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是需要爱的,但如果太弱小,没有人会来爱你。有的时候不是说为了与谁肩并肩而不断提升自己,而是说,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可以把那些优秀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他现在又有了这种芥川龙之介排斥任何人靠近、只独自一人破坏周遭之后前进的感觉。
真令人沮丧。
芥川龙之介直接走到中岛敦面前把他的碗和可乐拿走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拉着他往外面走。中岛敦回想以前芥川龙之介几乎有些不近人情的样子,一直被他拉到地下停车场,上了他的特斯拉坐好。
中岛敦知道自己是理亏的。他尽力忘却的事情,如今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但不代表别人也那么想。可是他以为芥川龙之介至少会理解。
“……我……没有说过不想告诉你。我的父亲……是议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三荣党的人。”中岛敦把当年自己片段性失忆之后零碎拼接起来的东西叙述出来,“母亲是白虎,父亲是棕熊……我……”
“也是白虎……”
中岛敦此刻看着芥川龙之介的眼神并不软弱,但还是有怯怯的试探意味在里面,这只日本狼光凭一只手就可以让中岛敦的内脏全部移位,而自己太久没有完全魂现,耳朵也变不出来,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他。芥川龙之介自结婚之后就再也没有对他凶过,中岛敦知道他现在气得想大吼,但他现在在乎的不是吵不吵架的问题——
如果没有处理好这件事,如果自己隐瞒的东西太过重要,他们可能会离婚。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瞒天过海到这个程度——至少在这个你看我我看你、以与别人相似为守序善良的斑类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然后呢?”芥川龙之介的手握住方向盘,再用力的话方向盘可能会变形。
中岛敦在日本狼渐渐浓郁起来的气息中开口:“我十三岁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孤儿院里所有小孩都是猫,至少我记得是这样,所以我也以为自己是猫。”
“等福泽先生查过之后,才告诉我真相。”
芥川龙之介原本一动不动,但他数秒之后突然转头,狼爪一伸把中岛敦的脑袋抓过来,眼睛里青光毕露,中岛敦想这大概才是真正的他的样子。
“中岛敦,我问你,”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命名为NANA,其实并不是想通过这个来向他表达自己和好的意愿,他是爱着中岛敦,但他发现有些东西他始终做不到从容地跨越,婚姻本就是互相折磨,他所需要付出的不只是爱情,还有无数次慢慢磨灭但又建立起来的与中岛敦一起走下去的决心,有距离感时让自己打消念头的少见的妥协,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森先生对你心存顾忌究竟是为什么?无非就是你的身世。一开始我觉得这样直接挖掘别人的家底,总有些恶意揣度的意味在里面,所以出言制止。他怕的不是我们不要孩子,他怕的是我们挖空森木所有的钱。如果我不去查,如果我一直都装聋作哑,你是不是也一直不开口?”
“吊着所有人很有趣吗?”
“中岛敦,说话。”
“你给我开口!”
我们是一家人啊——
所以,为什么不相信我?
难道我不可以保护你吗?
中岛敦的脑子几乎停止运转,几秒钟之后,芥川龙之介放下最后一个炸弹: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跟我结婚?”
中岛敦确定自己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剧烈反应的。白虎第二次在这辆特斯拉里魂现,脸画上斑驳的黑白纹,金眸同样闪着重种的危险光芒。芥川龙之介似是很满意中岛敦总算表现出真正的自己的样子,几乎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但下一秒,中岛敦凶狠暴戾的眼睛突然开始湿润,眼眶也红了起来。
“你是觉得我想坑你家的钱还是想把你洗脑成自己的木偶?芥川龙之介,你不要忘了,结婚之前这个事情我们是说好了的!我当时跟你提过,身世的事情彻查起来很困难,我们可以慢慢地来。一个虐童的孤儿院背后,怎么可能是大企业赞助那么简单!”
芥川龙之介在听到“虐童”这两个字之后有零点几秒的愣神。
“芥川龙之介,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特别后悔跟我结婚?是不是特别后悔认识我,让我进科技部,把原本独占鳌头、独当一面的你的活儿抢了一部分,举着团队合作共同进步的旗子公开和你叫板?家庭关系处理不好,整日不着家,孩子也不生——你是不是那么觉得?你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那么想……”
中岛敦说到最后,几乎哽咽。他们很久没有吵过架了,所以在说气话的时候,会把自己所有的忧虑、不安、怀疑和想要对方时对方却不在自己身边的那种依赖与气闷全部发泄出来。
“你从小被佣人围着,捏个破泥人有人过来拿钱买走,画幅垃圾画有人拍手说你多才多艺,在外面和别人发生矛盾,别人踢你一脚,你可以把人家打到耳膜穿孔,但还是有人帮忙收拾烂摊子,”中岛敦当年在孤儿院里,对富人家的小孩都是这个印象,当然事实确实如此,“有恃无恐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你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要紧,即便把别人弄得遍体鳞伤、像枪靶子一样全身是孔,你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一点点,只要你可以继续往前走就行,只要你够强就行,你永远是破坏王!”
“是,我之前确实不想要孩子,但我现在……”
那个怀虫,我已经放在了身体里——
但中岛敦立马改口:“……是,我就是穷,就是不金贵,所以根子里的东西改不了,但是一个人只要不被别人说‘你可以活下去’,就真的无法再活下去,这种感觉你怎么可能懂?”
“你们都厉害,你们都社会,我惹不起,行了吧?你一直以来,要的不就是一直往前走,没有人可以阻挡你,也没有人可以和你站在一起的感觉吗?”
中岛敦一下子把芥川龙之介的手打开了。芥川龙之介之前脑海里闪现过的中岛敦蕴藏着无尽身体力量的假想,现在得到了证明——哪个中间种能忍到一直和重种在床上折腾到第二天早晨,魂现时的力量也几乎可以与名贵重种对抗?
虎狼之争——
芥川龙之介几乎把车钥匙直接扭断,一路闯红灯、刹车也不踩地开到家里之后,他先出车上楼,进了电脑房之后就在也没出来过。中岛敦说完那一段话之后突然变得冷静克制,两个人都生气是真的,但因为对方的话而动摇也是真的,他现在竟然开始关心芥川龙之介是不是还在难过了——尽管他自己也难过得快要背气。
还是饿。中岛敦打开冰箱门,这几天他就回了一趟家,芥川龙之介回家的次数比他多,此刻冰箱里塞满了他爱吃的面包和速热米饭。刚刚在车里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了,但中岛敦还是把它憋回去了,但现在眼泪又差点流下来。中岛敦把拿破仑千层拿出来,站在厨房里一口一口地吃,声音很小,其实还是想听他在干嘛。芥川龙之介在电脑房里几乎没有一点点动静。
中岛敦吃完面包之后又开始吃水果。他从冰箱第三层里拿出几个冰冻过的百香果,用刀从中间切开,稀稀的黄色汁水叹息般在灶台上慢慢滚开来。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勺子,慢动作回放一样挖着吃。好像没有刚刚结婚的时候好吃——
中岛敦机械地把自己拿出来的所有百香果全部吃完,在沙发上呆坐着的时候听到电脑房里有芥川龙之介用打火机的声音,然后是烟草燃烧的滋滋。
中岛敦洗漱完回床上躺着之后,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突然被电脑房传来的电子音乐声吵醒。他们三个都爱听这种欧美的电子音乐组合做出来的电音,这种特别适合拿去夜店蹦迪的音乐,伴着重重的金属刮蹭一般的重低音和快节奏。
芥川龙之介又把音响的音量键扭大了,一直单曲循环这首歌。中岛敦觉得房间门都开始颤抖。
不管了,他们住的是小别墅,邻居基本上个个都出国玩去了。
中岛敦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再次有了睡意,但又再一次被吵醒。芥川龙之介换了首更吵的。
中岛敦汲拉着拖鞋开门,走到电脑房门前时闻到很浓的万宝路味道。他敲门,里面的声音很简单就盖了过去,所以他直接开了门。
芥川龙之介坐在电脑面前,以他为中心四处飘散的烟雾迷得中岛敦根本看不清芥川龙之介在干嘛。中岛敦走到房间尽头把窗子打开,然后再回到电脑面前伸手把音响按钮扭回去,直到没有声音。电子音乐停了。
“出去。”
芥川龙之介吸了一口烟,然后继续玩电脑上的游戏。他玩的是2005年版的暴力摩托,里面的主人公可以一脚踢死起点处为自己加油的人,当然也可以碾死赛道上的其他骑手。芥川龙之介按键盘的声音很小,但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彪形大汉骑着摩托车一路狂奔,这技术和手法看得工科男中岛敦自愧不如。
中岛敦站在他旁边看他玩,芥川龙之介不想再出声赶他,所以继续玩。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你今天晚上……”
你今天晚上吃饭了吗?
……还要回房间睡吗?
“出去,中岛敦。”芥川龙之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中岛敦看见芥川龙之介以惊人的速度抽完一根,然后腾出一只手在烟盒里拿出一根新的,点燃之后继续。一个男人心烦的程度可以直接在他抽的烟的数量上体现出来,芥川龙之介尤其。中岛敦似乎可以窥见数年前,那个眼睛无光、皮肤病白,在不断伤害别人的过程中也不断伤害自己,裹挟着黑暗一步一步前行的少年,一只孤独的日本狼。
中岛敦把桌子上那盒还剩三根的万宝路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芥川龙之介把音响按钮又扭了回来,电子音乐的声音又开到了最大,他拉开抽屉,里面全是别人送礼时塞给自己的烟。拿出一盒新的,点上,继续抽。
中岛敦又问一次:“你今天晚上吃饭了吗?”
“……”芥川龙之介还是没有看他。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像是最后坚持一次一样,心里剜肉似的疼痛,“你是不是……”
“不想过了?”
中岛敦确定他听见了,因为芥川龙之介的指尖有微不可见的颤抖。
直到最后中岛敦把抽屉里的那几条烟全部收走、关上房门回卧室,芥川龙之介的头都没有转一下。

第九章、Snakes

手机震感和外观测试比体感测温还要累人,不知不觉又过了五天,总算是把内测版的一个NANA交上去过审了。中岛敦回家的时候,芥川龙之介都不在家,今天也一样。像是比一比谁更绷得住那张老脸一样,他俩都没有打对方的电话。中岛敦站在厨房里想了一会儿晚饭该吃什么,冰箱里的水果辣椒、蔬菜和猪肉都不新鲜了,他忍痛把这些丢掉,然后拿出一盒芥川龙之介买好放在里面的速热米饭。日本狼默默地从购物袋里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按顺序排好的样子,他仿佛看得见。
——芥川龙之介,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哪怕大提琴埋没话音,中岛敦还是希望他能在自己出门之前说一句“不是”。中岛敦的头脑也因为长期的高负荷工作、与芥川龙之介吵架以及吸二手烟而倦怠,他已经记不得芥川龙之介当时是什么反应了,芥川说话没有,说了什么,自己都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回房间之后把芥川的烟放在抽屉里锁好,然后自己就爬上床睡着了,占了一半的位置,留另一半却一直等不到那个人。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芥川龙之介已经不在了。
中岛敦把石灰包从盒子里拿出来,给米饭加热。芥川龙之介买的是咖喱鸡排饭,品牌和口味都是中岛敦爱吃的。中岛敦热好饭之后端到客厅里,盘腿坐在木地板上看电视。调了几个台,基本上都是太宰治的脸。太宰治十年前演的偶像剧,太宰治最近和与谢野晶子拍的广告,太宰治参加的娱乐节目,太宰治的访谈……太宰治简直是魔鬼。他最近的曝光率和出镜率比以前高了很多,但社交网络却没有被公关团队和广告商侵袭的迹象,一览社交主页还是一些奇怪创意摄影作品和他平时突发奇想的一些句子。
其中有一句是:“你做到了,告别我,告别学校,告别我们唾骂的这个狗逼世界。”
这一句话让中岛敦的心中疑窦丛生。既然太宰治说“学校”,那就说明这个“你”跟太宰治应该是还在读书的时候认识的。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森家芥川龙之介的卧室里时,打开抽屉看到的那个旧笔记本电脑。他隐约觉得中原中也、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少年时发生过什么不会轻易提起来的事情。
他这一次思维跳转,想起了把贷款掐了的三荣党。这个党是他自己也不愿意开口的曾经,他的修罗战场。
中岛敦调到音乐频道,正好撞见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前段时间参加的在东京的一个音乐节。太宰治是最后压轴出场的,以前大影帝也出过唱片开过演唱会,据说是因为拍戏唱歌顾不过来,所以选择了前者。
中岛敦把遥控器放在脚边,两只手端着碗,弓着背看电视。
太宰治出场之前灯光全灭,大屏幕中央冒出一个灰褐色的点点,然后这个点越变越大,最后成为一个张开嘴露出獠牙的蛇头。舞美灯光一起上,戴着墨镜、个头比太宰治还要高一点的伴舞们从升降机上到舞台上面来,暗红色和棕色的闪光灯胡乱扫射,芥川龙之介那天晚上听过的一首电音响了起来。台下这位眼镜王蛇影帝的女粉丝突然暴起,因为太宰治在推上经常发的音乐分享帖上,《Snakes》始终位居榜首,而今天太宰治又用了这首歌,话题度蹭蹭蹭地就上去了。
太宰治把左耳边的那一块棕色头发别到耳后,露出那只戴着对讲机耳机的鱼白色耳朵。这位个高腿长的爷穿着和屏幕上的蛇头一个色号的演出服,blingbling的样子配上他眼睛周围的阴影,让中岛敦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感想——
骚炫。
……这是不是烟熏妆?
太宰先生是不是打口红了?
钢铁直男中岛敦边吃咖喱鸡排饭边在心里吐槽。如果芥川龙之介在,他那么咕噜咕噜地问,芥川龙之介稀里马虎地答,他俩还能聊一个晚上。
《Snakes》一曲毕,太宰治和其他伴舞全部就位。太宰治露出微笑,拿着话筒凑在嘴边,吸了一口气准备说话的时候,台下的女观众又开始尖叫。太宰治还是那副标准笑容:
“好久没有演出了,紧张。”
……我看不出来。中岛敦边吃边想。以太宰治的性格来说,他越正经,就越代表要出事。
“啊……这个衣服好重,我可不可以脱掉?”
“可——以——!”
“真的吗,你们好坏。”太宰治作势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做出欲脱的样子,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其实呢,今天……想用第一首歌送给一个人。”太宰治说这句话的时候,与谢野晶子已经换好白色长裙在升降机上整理对讲机和话筒了。最近政府那边查区块链和比特币查得很严,所以区块链的业主群的踢人制度也变得更加苛刻。与谢野晶子经几年老户太宰治介绍进了一个资深区块链群,顺便附上大红包,客气地说自己是新人。之后与谢野晶子忙着拍戏,在群里发言不够活跃,群主也不顾太宰治的面子,直接把与谢野晶子踢了,说是现在查得严,要是不认真做的话就别做了。
太宰治手下产业的NO.1就是那些区块链和虚拟货币,但在夹缝中生存的现状之中,在老爷子机缘巧合下发现太宰治的秘密之后,自保变得更为困难。演员和明星不能混为一谈,但当身不由己时,太宰治也会选择合适的方式曝光自己,到那个时候赚钱就像捡钱一样简单。
“六年前我和她分开了。”太宰治刚入行时和圈中玉女演员在一起过,与谢野晶子觉得那个女生不是美得很扎眼很惊艳,但很接地气,看起来很像邻家大姐姐。演技不行,但性格温柔,后面两个人都已经要结婚了,那个女生却突然跑去了加拿大和另一个富商结婚,还几乎带走了太宰治所有的钱。走之前,那个女人留下这么一句话:“我是爱你,太宰治,但我们不可能有未来。”
她想嫁的是钱,不是爱情。这就没办法了。
那个时候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在一起拍生活剧,正好在那段时间她也与一个乐团的主唱濒临分手边缘,根本原因是那个男人太渣。这两个难兄难弟在某一天晚上收工之后坐在一个旧居民楼的屋顶上边喝啤酒边说自己的悲惨故事,太宰治说“我还是第一次被女人骗”,与谢野晶子说“我还是第一次被男人骗”,句式相同,但含义完全不一样。后来与谢野和她男朋友分手的直接原因是,那个男人在出租屋里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准备吃白粉的时侯,警察接到线人情报破门而入,拿起药的人全部被捕。
“啊……你们还记得她吗?”
太宰治拿着话筒,语气依旧懒懒散散的,还带点儿开玩笑的意味。台下的粉丝自然是知道那位著名的玉女白莲花的事儿,当时网上人身攻击她的人很多,那位白莲花在加拿大成功嫁入豪门之后,把所有的社交网络全部关闭了。
“这首歌就唱给她。”太宰治清了清嗓子。
与谢野晶子和音乐节上面的助理一起整理长裙的裙身,戴好耳机之后,太宰治选的《Balenciaga》前奏又让所有人爆发了。
“我想知道,宝贝你是否在意过?你是否想起过我?”
“给你买巴黎世家和普拉达,满足你的小资情调。”
“给你买巴黎世家和普拉达,你是否想起过我?”
太宰治的英式发音咬字漂亮、流利清晰,中岛敦这几天上推还看到有人在刷他的低音炮和英语,策划人说姑娘们醒醒吧,英语是太宰先生恶补的,低音炮是太宰先生头天晚上喝多了哑成那个样子的。
粉丝滤镜真他妈可怕,不仅可以把灰的说成黑的,还可以把黑的洗成白的。
中岛敦作为一个优秀的工科男,英语比理科稍弱,但听力还是不错的。听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这分明是首怼渣渣女的歌。
中岛敦的饭吃了一半多,咖喱有点凉了。他知道太宰治这个人让人看不透想法猜不准目的,他有的时候表现得对胜负成败毫不在意,有的时候又对某个东西有着有些阴郁的执着感,而当他对上电视屏幕里太宰治那双可以把所有光明吸进去的蛇眼,又觉得他的手段无人能敌。他只是从芥川龙之介那里听说过一点点太宰治前女友的事情,只言片语间大概知道了太宰治以前也为那个女人消沉过,和以往伤女人的心的形象不太相符。
男人表现出偏执、幼稚以及脆弱,才是他真正爱上的表现吧。比如流泪,比如非要跑去见她一面,比如不再精致,比如没有安全感。
太宰治防了那么多人,背地里算计也不少,可能他都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女人摆一道。无条件的信任和付出最后换来的却是背叛和欺骗,不论这个男人再怎么铁血都会受一次伤,眼里仍会在不易察觉的时候蒙上流浪狗似的沉灰和孤僻。

芥川龙之介之所以会生气,是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是不是因为,也害怕自己骗他?

中岛敦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是好朋友的缘由。看与谢野晶子的性格,这个女人也确实值得深交,虽然是个钢铁直女。爱分两种方式:占有与成全。他不知道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在自己的心里是不是把对方当成纯朋友或者异性来看待,但至少他们现在是彼此交好的。能让太宰治当成朋友的人不多,这也说明与谢野为人不错,好的东西不一定要占有,之前失去的太多,祝福比较保险,毕竟没人能受得了那种伤害。
电视上的太宰治被打了许多个角度的面部特写,那张帅脸因为七八月之交穿着那么厚的衣服唱歌蒙上一层均匀分布的汗珠,但五官仍然有着蛇的阴沉和压迫。太宰治往回走,边唱边拿过一把贝斯。
“宝贝,你是否想起过我?”
这首歌歌词很简单,重复的很多,但电子音乐的部分很出彩。太宰治弹贝斯的那一段是全场高潮,中岛敦都没料到他会有才艺展示。
等全曲结束,太宰治还拿着贝斯自嗨了起来,乐队其他成员配合着他,一副你开心就好的样子。后来身着白裙、扎了个小辫子的与谢野晶子上到舞台上来,一开嗓也唱了首英文歌,还来了段RAP:
“先说好咯,姐可是最实诚的,这首歌姐要让全世界明白姐的牛逼之处。”
“要喝就一干而尽,烈酒里绝不兑水。”
“记住我的名字,马上扬名四海给你看。”
“哇……”一袭白裙都抵挡不住钢铁直女的强大气场,与谢野晶子出场之后连太宰治都在旁边老老实实站着安静打call了。这个时候中岛敦还没有意识到这对损友只是想与对方友情捆绑炒作一下,因为与谢野晶子在红之前也受了不少苦,他俩选的歌里面都暗藏玄机。“与谢野小姐……真厉害。”
中岛敦看了看时间,这俩人还真的凑足了四十分钟,期间插科打诨、互怼狂笑什么的也特别多,怪不得音乐节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是热度不减。最经典的一个梗已经被做成了GIF在社交软件主页疯狂刷屏——表演完之后,台下的观众里有起哄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牵手的,这两个人听到这话之后对视一眼,然后开始爆笑。
“什么?我和他&她牵手?!”
“呕——”
这俩同时把身子往前倾倒,做出呕吐的动作。中岛敦捧着已经吃完了的空碗傻乐,太宰治因为借这个商演又接到了一些广告资源,居然还有美妆品牌叫他去代言眼影的,差点儿没让眼镜王蛇喷饭。
太宰治昨天又帮智能手机补了八百万的窟窿。中岛敦最近除了赶紧把内测版交出去之外,还在忙LOGO设计、广告代言的事情。之前太宰治说过可以请自己在圈子里的熟人来代言,关键是人物话题度和口碑,中岛敦对娱乐圈的男男女女向来不关注,所以这个事情还需要太宰治那边多多帮衬。

“太宰治这个月赚了至少三千万。”
玛格丽特开门的动作有些急,木板门吱吱呀呀地叫了一阵,藕粉色发的女人扎的高马尾在空中甩来甩去,直到她站定在菲茨杰拉德面前,那条辫子还有打在男人身上的趋势。
“他的收入来源是?”菲茨杰拉德正在玩前段时间去京都玩的时候买的小纪念品。白瓷哨子上画的小鸟图案精度很高,他眯着眼多看了一会,抬眼示意玛格丽特继续。
“他和与谢野晶子一起在一个广告工作室签了四个广告的合同,两个人一起代言空气清新剂、气垫CC霜和一个虚拟支付软件。”玛格丽特把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一起代言的广告在视频网站上的播放量分析数据放在桌子上,上面的折线图呈向右上方倾斜。“还有一个太宰治的本家,森木控股的科技部自主研发的智能手环。”
“森木……”菲茨杰拉德拿起那一叠表格看了会,大闹作坊那一个晚上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有些相似的野兽似的脸让他印象很深,“三荣党那边不是说稳的吗?”
“是稳,但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的带货能力和炒作也一直没有落后。”
薰衣草色眸子有些疲软了。“太宰治在机场的街拍经常被刷爆,同款单品可以被粉丝抢到补货。他们前段时间拍的一个预算很低的电视剧在评分软件上口碑也很不错。”
“……没关系,太宰治一个人补不了那么大的窟窿,做智能手机几乎每一个零件都要花一笔钱,加上营销、宣传、包装、科技人员的选拔等等,太宰治赚的钱根本……”菲茨杰拉德说到这里被石子绊了一下一样顿住,“不,如果他愿意把他的区块链和比特币全部转手卖掉,还是有可能。”
“他不可能卖。”玛格丽特说,“他不是个很无私的人。”
“是这样,太宰表面上脾气不错,其实也是个黑洞。”
菲茨杰拉德前段时间和三荣党的内部人员交涉过把森木控股的银行贷款掐住不放的事,对方与森家的三个少爷似乎有过节,但他不好深究。对方表示,即便年份已久,但还是很乐意搜寻可以扳倒森家的证据。对于中原中也、太宰治,有的是黑料可以挖,光是太宰治炒区块链背后的巨额利润就足够拿来大做文章,更别说那位在赛车道上风驰电骋、赛车道下手段果决毒辣的非洲狮了。
菲茨杰拉德当时给对方说,自己这边也可以搜集证据,他们的公司里就有一个人可以用。
“没关系,米切尔,大家都是商人,手里没有底牌的话怎么行?”
玛格丽特看了男人一眼,然后瞬懂,女人笑着点了点头。

太宰治这天刚和与谢野晶子参加完一档网络综艺,节目内容是嘉宾和主持人围在书桌边搞好书推荐,顺便谈谈人生。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前拍广告、后参加音乐节,加上本身就是好友,所以破格一起上了节目。全部录完、配完音之后已经是凌晨三点,他俩在餐厅里吃夜宵喝酒,太宰治在吃章鱼烧的时候一边哈气一边问:“与谢野,你们的组合里是不是有个女人比我大一点儿?”
与谢野晶子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从师音乐家和一级演员,表演和唱歌底子很不错,她完全可以留在艺术学院教书,但还是出道了。她在专职当演员之前在一个偶像组合里当个什么舞蹈担当,太宰治对这个头衔的理解就是尴尬的补位者,不是C位,不是主唱,什么东西都不能出头,所以叫她舞蹈担当。然而后面才知道其实里面的女人都不如她,只是与谢野晶子只卖艺不卖身,明明有牛逼的后台但是没有用。
与谢野是在五六年前跟前男友分手之后退出的组合,她在组合里面经常受排挤,小女人之间的争斗男人是不可能理解的,就连她本人也不理解,更不可能习惯、接受。而她自己辛苦写出来的一首单曲被署上了她们组合C位女孩的名字,于是她直接交了违约金退出了。
“……你说谁呢,我不也比你大吗?”与谢野晶子吃了口酱烤串。
“我……好久之前了吧,好像是六月份的事,在木川里喝酒,卡座里都是圈里人,有一个女的过来跟我搭话。你猜怎么着?她拨色子故意让我喝酒……”
“你喝了没?”
“喝啊,怎么没喝。”
“真无奈啊,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得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是。对了,我在问你呢,我觉得那个女人特别像你们那个组合里的人,应该没有记错,她的脸微调过,但我看得出来。”
“……长什么样子?”
与谢野晶子从退出组合之后就再也没有和那些女人联系过,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那群只有躯壳没有内涵的女人长什么样。
“脸有点肉肉的,上了年纪,个子比你矮一点儿。”
“上了年纪?”与谢野晶子想了一会儿,组合里的队长、也就是C位女孩,是队里年纪最大的,比她还大两岁,这么一算也37了,而且出道的时候脸确实肉肉的,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其实到了这个岁数再回去看自己小的时候,那个偶像组合就像一群刚刚放学的女高中生在精品店里买劣质化妆品化了然后去广场上乱跳乱唱似的,一点专业水平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怎么想的,以为在这种垃圾经纪公司的野鸡组合里能混出个名堂来,以为那些女人是自己的好姐妹。
“是不是……”与谢野晶子说,“是不是信子?”
“……信子?”太宰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说的是佐佐城信子?”
“对啊,她是有点baby fat,而且年纪也不小了。”
“……”太宰治拿着还有一半酒没喝完的玻璃杯摇了摇,头也跟着点,“好像就是她,以前你还没有退队的时候,我跟她见过几次。帮了她一点小忙,她非得过来谢谢我,来我家找我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老爷子。”
“帮她什么忙?你还会纯帮别的女人忙啊?”与谢野晶子说。
“先别打岔。”太宰治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瞒,“你前男友,玩乐队的那个,不是现在还被关着没出来吗?佐佐城信子那个时候给我说过……”
“她可以把你前男友租来吃白粉的那个小屋地址告诉我,我可以报警,他进去之后就可以不再纠缠你,对等地,我要说服我前女友把一个稍微大牌一点的化妆品资源让给她。”
“……”
与谢野晶子咬了咬嘴唇,“然后你就照做了吗?”
“当时我是想试探一下那个女人是不是真心想和我结婚的,所以劝她把资源让出去了,但是我没有报警哦,那件事,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啦。”
太宰治看了看店面,这个点还在吃夜宵的人很多,他们俩把头低了一点。
隔了那么多年,是谁把自个儿前男友告发了,与谢野晶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他不进去,可能还得拖着不分手,然后做一个快乐渣男。
“真行,太宰,连商量都不商量一下。”
“我也没料到会有人去举报他嘛。”
其实太宰治当时打了举报电话,但没有说出来聚众吸毒的人的名字。与谢野晶子的前男友人品不行,在圈子里名声很臭,见不惯他的人蛮多,他的大名大姓应该是佐佐城信子托人去报的。
“然后呢,你问信子的事是为了什么?”
“她现在在哪个经纪公司?”
“好像是guild吧,已经不红了,听说那张脸针打得太多,僵到戏都拍不了,只能参加综艺激情刷热搜赚钱。”
“guild……”
太宰治对这个公司似乎已经厌恶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的地步。
他暴露的区块链,菲茨杰拉德与三荣党的勾结,科技部的贷款被掐死,三荣党与他们三个人的过去,一个早就不红但还是会出现在公众视野、也在自己身边出现过的女人……
“与谢野,我们下个星期有没有通告要赶?”太宰治想到佐佐城信子那里线索突然就断了,他觉得再这样想下去他可能会气得魂现,于是转移了一下话题,“我们去找一下国木田君和小镜花嘛,聊一下代言NANA的事。”
“可以。”与谢野晶子把最后一点葱油饭吃完。

身高190的棕发男人推了推眼镜,在话剧排练的间隙到剧院外面来和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商谈手机代言的事。国木田独步导演处女作的话剧已经在全日本公演了三十几场,场场座满,演员也都是当下难得的实力派、学院派。太宰治刚出道不久去演了几部话剧锻炼演技,因为不是录播、不能重来,观众的反应和舞台表现力对于话剧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优秀的话剧演员演起影视作品来往往游刃有余。太宰治就是在那段时间的学习之中认识了国木田独步这位人才。
“手机代言……之前从来没有代言过什么东西,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研究。”国木田独步抱着手臂站在与谢野晶子的甲壳虫车边和两个人说,“手机有没有样品?”
“哦,有的有的。”太宰治拿出一部最近中岛敦赶出来的另一部内测版,比交上去给芥川龙之介审核的第一部要好一点儿,大影帝心想两口子就是不一样,太急了也可以拿次一点儿的交上去应付检查。
国木田独步接过黑色的智能手机,前后翻动看了一下。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全面屏设计,线条和形状都挺好看,很薄很轻,手指在屏幕任意一角轻点一下就可以解锁。国木田独步打开菜单之后点了一下前段时间网上流传挺广的体感测温功能,自己手指的温度立马被测算了出来。
“做得很用心。”一线男演员里一等一的演技派国木田独步先生中肯地说。
“一会儿你拿去剧院里面,那个智能家居功能可以把空气湿度和PM2.5全部测出来哦,还可以给你建议通风时间和强度。”
国木田独步说:“……从来没见你那么正经地夸别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说完转头看了看与谢野晶子。
“他这次说的是真话。”与谢野点头。
他们还在说着的时候,也结束了戏份的泉镜花卸了妆换上私服跑了出来。泉镜花今年二十岁,出道不到半年,但交出的作品成绩单也非常不错,在话剧女演员的面试里跟许多年纪比她大了不少的前辈竞争最终胜出,成为女主角。小姑娘个儿不高,一头紫色长发束起来扎了个低马尾,表情冷静而有些老成。
“对不起,来晚了,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与谢野小姐。”

第十章、开局了,中原中也

坂口安吾这段时间回到自己的独立公寓之后往往不先换鞋,把公文包立在鞋柜上面确定不会倒下来之后,靠在关好的防盗门上看手机。翻看消息列表的时候看到三荣党内部自己父亲的一个朋友发来消息,说是关于新鹤的一点事情需要商量。坂口安吾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鞋柜上面,打通对方的电话。
“喂,叔叔,是我,安吾。”
“啊,安吾君。”办公室里的男人对着电脑说话,他们的手机全部都是挂在电脑上用的,被窃听和追踪的大大减小,他们一年要花很多钱养技术公司,目的是帮他们做防火墙,“忙不忙啊?最近大选的事情很多吧。”
“其实还好,有很多人都在忙,分到我这里的事情不算太多。叔叔是要竞选县长对吗?”
“是。所以有个问题要给你说一下。”
男人已经比1998年的时候老了太多太多,二十年风雨,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的不止劳累与身体机能的衰退,还有可能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罪与罚。或许是会后悔的,但既然走上这条路,总得舍弃一点什么东西,比如爱情,比如家庭,比如亲骨肉。习惯了就不会难过了。
“说吧,叔叔,我听着。”
“新鹤孤儿院……你知道的,那家用来培养……”
坂口安吾在看到对方发来消息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肯定不会说什么好事,他想。但面子功夫要做足,对方在党里混了那么多年,选票那么多,席位势力那么大,连自己老子都得让他三分,他做的事情自己有什么资格插手?他在听到难以置信的事情的时候不会立马回答,话倒是全部都听懂了,但是极端的负面情绪让他的嘴唇抿得死死的,喝人血吃人肉也不是他想干的事情,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给他走了。抗拒、鄙夷、愤恨。滚逼远点。他想那么骂。
“所以,您的意思是……烧掉?”
年轻男子的声音几乎失去重量。
“是。森木控股里的人开始查那家孤儿院的事情了,大选在即,能用钱摆平的事情就用钱摆平,不要让他们有任何机会捣乱。”
森木控股——坂口安吾的脑海里浮现出三个人的脸。
一晃十四年。
“为什么会查?”坂口安吾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半老男人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为什么?因为他儿子现在是森木的大董事的媳妇,但就算撕烂他的嘴都不可能说出来中岛敦是他儿子。
中岛敦在户籍档案里早就是个死人了。

“再合体——太宰治、与谢野晶子二十天创收八千万円!近日两位演员现身品牌活动现场,与总代理负责人和粉丝亲密互动,当高端遇上一线明星,经济效益如何腾飞?”
森鸥外坐在沙发上,正好调到早间新闻,主持人和两个特约评论员在有日本各地的天气滚动播放的屏幕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
“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的确是实力派演员,从实力派走向投资、代言是很稳的一条路,至少作为演员,职业素养依旧存在,作品也不错,用口碑带动收益。他们两个主演的《Spoiled》以校园暴力、教师性侵案等社会现实为题材,以最小的预算夺得最高的声誉,制作精良、演技出色,在同期所有电视剧里一枝独秀。街拍影视作品必须要有眼光,挑剧本是关键……”
森鸥外喝了一口茶,电视上放出一张太宰治偏着头微笑的照片,和与谢野晶子把刘海梳上去扎了个马尾、戴着耳环正对镜头的照片拼在一起,下面打着80000000+的字样。森鸥外是今年三月份知道太宰治炒区块链的事情的,那个时候许久未见的一位女士,自称是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的朋友,来家里作了一下午的客。喝茶聊天的时候她将这件事情全盘托出,包括太宰治炒了多久、大概赚了多少之类的重要信息。那个女人说完之后发觉自己失言,立马转移话题,但自己也看得出来她绝对是故意那么干,没有再多说什么。
太宰治在外面肯定惹到人了,不然那个女人不会直接跑到自己面前来泄露信息。区块链和比特币的相关法律还不健全,属于灰色地带,太宰治要是被曝光了指不定会被攻击成什么样子。炒着玩玩可以,但太宰治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虎毒不食子,他一直都那么认为,他年轻的时候作的妖他们三个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这仨孩子对自己又恨又怕,但都已经到了这个岁数,还是一家人和和美美比较好。他现在怕的是太宰治出事。
“在看他的新闻啊?”
尾崎红叶端着烤薄饼从厨房里出来,放到茶几上,用手拿起一块,拿餐巾纸包住吃了起来。
“嗯。”森鸥外应了一声,“前段时间来家里坐过的那个佐佐城,你有没有印象?”
“嗯……记得那个孩子,好像比太宰大一点点。”尾崎红叶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芥川龙之介说清楚中岛敦已经用了那个怀虫的事。上次那几个孩子都跑去夜场,自己话还没说完芥川就给挂了,之后又听说他和中原中也把人家一个煤老板捅出几个大窟窿来的事,还是广津柳浪去赔的钱。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知道中岛敦把怀虫用了之后会作何反应——应该会开心吧,毕竟要当爹了。
“就是她,她最近有没有联系咱们?”
“……啊,家里佣人说,前几天有一个女生打来电话说是姓佐佐城,有机会会再来拜访,应该就是她。”
“嗯。”森鸥外知道佐佐城信子是菲茨杰拉德那个娱乐传媒公司的人,而菲茨杰拉德前段时间与自己有过接触,跟三荣党勾结在一起炒地皮的人还是不一样,看人的眼神都那么让人不舒服。如果guild公司要针对太宰治,再把区块链、三荣党的事情一起牵扯出来,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现在三个孩子都到了而立之年,打砸抢之类的事情是不会再做了,但那件事情是他们三个心里的一道疤。非洲狮、眼镜王蛇、日本狼——他们三个现在发火,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敦君的父亲,你知道是谁吗?”
森鸥外吃完两块烤饼之后突然发问。尾崎红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来由。
“……敦君那孩子,我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在撒谎了。”
“他不可能是中间种,从目光和气质就看得出来。我想他隐瞒起来是另有隐情的,毕竟这么久了,这孩子到底好不好大家都看得出来。”
“稍微深入一点之后,发现这又跟三荣党有关系。他父亲生了不少小孩儿,但认认真真放在自己身边养到大的没几个,基本上都送去新鹤了。”
“新鹤?!”尾崎红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地方代表的意义,新鹤孤儿院可不是单单纯纯的福利机构,二十年前他们就已经领教过了,只是大家都讳莫如深,“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亲生骨肉送去那个地方……”
“政党李德利益纠纷不是我们民营企业能理解的,我相信他有身不由己之处,但抛妻弃子这种事情的确是——哎。”
这是从街坊邻里的口水星子里蹦出来的永恒真理:妻子孩子跟你那么多年,一般的男人都会拼尽全力守住这个家,为自己搭建一个避雨棚。连家都没有的人,还能有什么?糟糠之妻说不要就不要了,亲生儿子说丢就丢了,算什么男人?
更何况中岛敦的父亲不穷,更不一般,还很成功。
而尾崎红叶理解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婚姻,原因也在于此。芥川龙之介不可能因为地域、出身等等偏见而放弃他爱的人。
“是这个道理,不错。”尾崎红叶想起那天中岛敦从芥川龙之介的房间离开之后,芥川的那张双人床边沿被他坐出来的凹陷和褶皱,还有床头柜抽屉里的那台留有所有证据的笔记本电脑,以及压在那台已经连不上网的破电脑上面的怀虫包装盒。凹陷是心被占有,褶皱是委曲求全和爱得越来越深之后挠心掏肺的抓痕,压住是保护。中岛敦看芥川龙之介的眼神如水如草,比看着所有人时都要柔和,还有些勾人的可爱。
芥川龙之介再怎么有种,也敌不过那种眼神。尾崎红叶想。
“还有,他们做的那个智能手机的贷款也被三荣党掐了。”尾崎红叶说。
“……没关系。”两个人似是各有所思,森鸥外闷闷地答了一句。
没关系的意思是——
没关系,那仨孩子不会放过他们。

太宰治带着与谢野晶子、国木田独步和泉镜花来到摄影棚里的时候,中岛敦已经在那里布置好灯光了,白虎正忙着和其他工作人员商量每个人的写真设计的事情。太宰治建议的是四个人一起拍一张,四个人两两组合拍一张,然后每个人各拍一组五六张的写真,最后大家一起在国外取景拍单人mv和四人合体的mv。
中岛敦看见太宰治穿着沙色外套笑眯眯地带着三个人进来,先抬手打了个招呼,看到西装整套的国木田独步时他不震惊,看到穿着牛仔裤白T恤就过来了的与谢野晶子他也不惊讶,但看到走在最后那位身材娇小深蓝色发的小姑娘时,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又是一种很奇妙的空间感和时间感,泉镜花走到自己面前来的这一小段路仿佛天国之路,几秒钟似乎是一整年,她与周遭所有人分隔开来,让中岛敦一时间除了她注意不到别的东西。那是一张碎屑记忆之中不断闪着别样光彩的、儿时玩伴的脸庞:蓝色眼睛,两个长长的辫子,看起来总是很不开心,既是小姑娘又像小女人。
泉镜花显然也认出了中岛敦,当年从孤儿院逃跑之后,中岛敦一路跑到河边,而泉镜花往镇上跑,躲到了防疫卫生站的休息室里。
女孩的嘴唇被咬得发白发干,她走到中岛敦面前,两个人几乎同时问:
“你还好吗?”
本就没有家没有梦想也没有亲人的两人,在大家面前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摇动,最后相拥在一起,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泉镜花当年出逃时更小,只有四岁,话说不太清楚也不认识路。中岛敦在孤儿院的时候经常和她一起被关在小黑屋里罚站,两个人只相处了一年,但这足够拿来救赎自己。失散之后泉镜花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收养,他们一直供她读完了国中,后来她在学校剧团里因为一部学生自编自导自演的话剧一举成名,从此开始演戏赚钱。
要说机缘巧合是有,但反向的滑稽巧合也有。中岛敦年轻的时候忙着读书,后来进了公司更没空追剧,泉镜花上电视还算勤,但中岛敦正巧没有看到。直到太宰治说带三个朋友过来试镜看看的现在,他们才重逢。
太宰治早就听说过泉镜花是被人领养的,所以一秒就猜出他俩的关系。只是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看到中岛敦和一个小姑娘有说有笑之后会不会打人。
“泉镜花在吗?”化妆师拿着名单喊。
“在!”泉镜花坐在正方体的白色凳子上和中岛敦聊天儿,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一起在院子里摘牵牛花过家家的时候,而中岛敦自从和芥川龙之介吵架冷战之后就再也没笑得那么开心过了,今儿个是第一回。
“敦,我先去化妆换衣服了,你一会儿还在吗?”
泉镜花走之前问了一句。
“在的。”中岛敦点头。
太宰治他们已经进化妆室了,中岛敦一个人坐在外面干等、看广告创意帮他们设计动作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来了。芥川龙之介身为董事,请明星们过来拍广告还是得招待一下,所以他一开完和加拿大那边的天使投资公司的电视电话会议,就直接拿上手机钥匙走了过来。这里是大楼四楼,而且比较难找,所以他到得晚。
芥川龙之介走进来看到中岛敦背对着自己弯着背坐在凳子上晃腿的时候脚步打了一个顿号,而后者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所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芥川一只手把西装和衬衫撩起来一点攥在裤袋里,一只手拿着手机从中岛敦身边走过,在饮水机旁边儿接了杯水,然后回来在中岛敦左边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中岛敦把头稍微往右边偏了一点,东西肯定是看不进去了,尴尬得都快吐了,谁知道他坐过来是什么意思?那块怀表自己没有放回家里的柜子,一直搁在西装口袋里随身揣着,中岛敦不是不拿给他看,现在想拿都没机会拿了。
芥川龙之介隔一会喝一口,也不知道那杯水到底有多少,他断断续续地喝,像是永远没个底似的。中岛敦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理解字的意思。
“怎么还不出来?”
芥川龙之介问。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在走动,好像没人注意芥川,等中岛敦抬起头看他,终于打算开金口说一句话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工作人员正看向这边,跟芥川龙之介对上了。
“他们刚刚才进去不久,应该还有半把个小时。”
“知道了。”
中岛敦又把头低了下去。两个人的西装其实是一模一样的,裤腿相摩擦的温热触感有点让人心里痒痒,白虎和日本狼的味道此消彼长又似是在互相安抚宿主,毕竟也已经很久没有肢体接触过了,那十箱避孕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完。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干坐了很久之后,突然想起来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见面,而他今天还没有好好看过芥川的脸,他慢慢地悄悄地把眼珠子往自个儿左边移动,准备用余光打量他的侧脸。芥川龙之介的黑眼圈稍微消下去了一点,但脸好像更为苍白,手机屏幕的荧光打在他的鼻子上,突出鼻梁骨那两块阴影。
芥川龙之介早就发现他想偷瞄自己了,只好把手机打开用更强的光冲淡一点自己一直以来,面对着对方试探的、好奇的、带着温度的眼神的冲动与欲望。其实心里早就不气了,早就开始后悔那天晚上说了那么重的话了,主要是因为喜欢,因为心疼,因为舍不得,但这两个人就是不拉下那张脸。坦诚一点问题就可以解决,但是很明显,都还在犹豫。
中岛敦看了几眼之后又开始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你看看看看他干嘛啊,不行,不能屈服——于是,中岛敦又开始看那张纸,这次终于看进去了。四个人拍群像的时候,并排站,拍上半身,四个人表情角度都不一样;两两拍合照的时候,姿势自个儿定,妆发不变;单人照的时候一个人拍五张,每一张都要做不同动作,最好都是面带微笑的;拍mv时,太宰治在户外与一大群人一起轰趴,高举酒杯,还得蹦个小迪……
中岛敦还在研读材料,芥川龙之介的脸就慢慢从后面凑过来,抵在他的肩后了。钢板一样的身体靠近他的时候,那种压迫感和气息和前段时间他喝醉之后被芥川龙之介在房间里变着花样干的那天晚上相同,勾起了中岛敦想直接回头在他脸上亲一下,表示自己……很想他。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估计得出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他才会主动找芥川龙之介讲话。
芥川龙之介只是想看那张单子,手边又没有新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凑过去看。但策划人紧张得满头大汗全身僵硬的样子很有趣,所以他最后差不多跟中岛敦贴在一起了,大半边身子也挨着他。
看那张小猫脸,再看看耳边垂下来的鬓发,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有了想把他拉过来亲的念头,但冷战精神要贯彻到底,你不找我讲话,那行,那就别讲了。最近他除了在找银行贷款掐断的源头之外,也和中原中也约定了一次搜查行动,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太宰治到时候也会加入。三荣党和新鹤孤儿院之间的联系必须全部理清楚,其中多少猫腻儿全都得挖出来,再一次扳倒他们,顺便把贷款拿回来。
属于自己的,他是不可能给出去的,也不会让其变质腐化,中岛敦尤其。

中岛敦这天下班之后被中原中也叫去谈事情,走到许久未露面儿的车佬家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家门口有一个密码锁。中岛敦想了一会儿,之前他大概知道车佬的车全部被转移走之后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孩子干的,被找出来中原中也可以把人直接抡起来从几十层高的楼上甩到楼下去。据说,车库没有被暴力闯入,所以侵入者是知道密码的。能知道密码的有几个人?
中岛敦像是把什么东西串联在一起了一样,手指曲起来放在门板上准备敲门,却迟迟没有动作。中原中也叼着根烟开门丢垃圾,正好看到自家弟妹呆愣愣站在门口,一点反应都没有。
“敲门啊,站在门口干什么?不是给你说了我在家的嘛。”
中原中也越过他到楼梯间去把垃圾丢了,想起中岛敦完全不接触烟,就把烟掐灭也丢了。
“芥川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送你到楼下就走了?”
“……没呢,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中岛敦把皮鞋放在家门口的鞋柜上,换上一双新的拖鞋进了门。车佬的的房子是买了两套挨在一起的普装公寓打通了重新装修的,中岛敦这是第一次来,中原中也从来不爱无谓的装饰品,摆设看起来比他那张狮子脸还要冷漠,但全是高档货。
“你直接从森木过来了?”中原中也到桌子前坐下,把几份文件取出来扔桌子上,抬头看了眼精神好像不是很好的中岛敦,“饭都不吃?做手机真是累。”
“……”中岛敦确实没吃饭,他都快饿死了,“中也先生,你有饭没?”
“……”
中原中也也刚吃完饭没多久,指了指厨房让中岛敦自己去弄,中岛敦在保温炉里把干煸肉丝饭抬到桌子上来,拿一个空碗过来盛,盛好了就直接吃起来。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坐在中岛敦对面,一双三角眼估摸着对面这位策划人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中岛敦拿着筷子和碗大口大口地吃,吃噎到了就喝一口水,然后埋着头继续吃。但眉间没有他以前在婚礼上吃油炸天妇罗的那种满足感和愉悦感。不知不觉之间中岛敦已经干了三碗饭,满满一盆干煸肉丝饭就快见底了。
“喂。”中原中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中岛敦好像没有听见。
“喂,中岛敦。”中原中也提高了音量。
中岛敦慢慢抬起头:“好吃。”
“别吃了,再吃的话一碗一万块,难得做次饭还给我全吃完了。”
中原中也用拳头敲了敲桌子,“怎么了?吵架了?”
中岛敦把碗筷放下,低着头咀嚼。
“芥川龙之介就那德行。”中原中也说。他们三个人从小德行就不算太好,但芥川龙之介愿意结婚,说明他自己肯定是被软化了的。中原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想安慰,他以为中岛敦肯定可以理解自己的意思,谁曾想我们的策划人气鼓鼓的:
“中也先生,你还帮他说话!”
“谁帮他说话了?”
“我也懂他的意思啊,但是……就是吵架了,现在还没和好。”
“那你想不想和好?”
“……”
中原中也噗嗤一声笑了,还边笑边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车佬把自己准备的那几张文件丢给中岛敦,中岛敦把碗里最后一点点吃完之后拿过来看,第一张是新鹤孤儿院的开业条例,第二张是中岛敦进新鹤时的登记记录和其他小孩的对比记录,最后一张是三荣党的现党员档案册。
“中也先生……你是……怎么找到这些的?”中岛敦看了一眼自己的记录,他以前用的假名是善名森吾,登记的种类是中间种、猫又,2002年被登记死于溺水。
当时他和泉镜花一起逃跑,院长在后面追,小孩子当然是跑不过大人的,所以为了保证至少有一个人可以成功,他俩分开了。而就是因为分开,他们直到现在才重新相遇。片段性记忆不能保障真实性和还原性,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努力回忆。他掉进河里,头好像撞到了石头,手脚应该是骨折了的。
那个院长在河岸上往下面看,中岛敦现在回想,估计他那个时候确实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也没有搭救自己。而被河水冲到小村子里,被小医院的人救下,再辗转流连到福泽谕吉那里,受恩人帮助开始上学,如果再不回忆,可能就真的想不起来了。太痛苦的话,只能强逼自己忘记。
“各种渠道。”非洲狮说,“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或者有没有察觉到当时你的孤儿院院长有加害你的意图?”
中岛敦摇头。
“我之前和芥川龙之介还原了一下现场,根据记录你逃跑过,那是不是在逃跑的时候,有人在后面追你,直到把你逼得摔到河下面去,给人一种你已经死了的感觉?”
“……是。”这次是点头。
“问题就在这里,中岛敦。为什么不救你?为什么不去把你找回来?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能跑多远?”
“你再看这个。”
中原中也把手机递给中岛敦,上面是三荣党和新鹤孤儿院的转账记录。“1998年到2002年,几乎每一季度,三荣党都会打钱给新鹤,而且数目不小。如果单单是捐赠的话,应该是由政府部门统一汇款,新鹤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因为……新鹤孤儿院……”
虐童——
中岛敦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中原中也知道他所尽力忘却的事情有多令人痛苦,车佬说:
“不想说你可以不说。三荣党把我们的贷款掐了,我们现在要回孤儿院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然后想办法扳倒他们。对小孩子做那种事情,死了都会被鬼缠身。”
不,不只是虐童,他们对孩子们——
中岛敦好像马上就要想起来了,但总又差那么一点。电影结尾解谜一样的快镜头飞速闪过,从给自己打耳洞的姐姐,日复一日的扫除和做饭,和泉镜花坐在床上小声啜泣,再到……
中原中也的手机响了。他前段时间才刚刚把太宰治从黑名单里解除出来,他接电话之后,还没说话,太宰治就先说了:
“敦君在你那儿吗?”
“……”中原中也看了中岛敦一眼,“在。”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新鹤孤儿院被烧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什么东西都没了,火源是档案室的蚊香片。芥川君的意思是先不要告诉敦君。”
“……”
“中也?你听得到吗?”
“听到了。”中原中也在挂电话的前一秒说,“你那个广告多久拍完?拍完了知会一声,我去把那个狗屎政党铲平算了。”

第十一章、别哭了

中原中也开的是太宰治去年买的卡宴,浆果紫色车身在出发之前沾了点儿车库的墙皮灰,中原中也拿灰尘刷几下把它们弄得了无踪影,收拾得像刚刚从店里开出来一样。太宰治在旁边啧啧称赞,摇着头坐上副驾驶座,中原中也晚几秒钟上车,车窗全部打开,车载音响声音扭到最大,风风火火上了高速。好像除了在关卡自动大咖付钱的那个地方稍微有减速迹象,其余时刻均是轻逸流畅地走,好像顺着雪青色的高速公路,深埋在发光发亮的血色夕阳之下,可以直开进天国。
中原中也点了根烟夹在右手里,右胳膊搭在车窗边,左手手指跟着电子音乐在方向盘上敲。太宰治一会玩手机一会碎碎念,不知道在干什么。
“中也啊,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的小仙女?”
“哪个?仙女?”中原中也皱眉。
“我给你说过的啊,就是那个——我以前还没有正式演戏的时候,在全国名校跟着一个娱乐公司办脱口秀巡演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太宰治玩手机的时候下巴搁在锁骨中央,声音掖着,有一种马上就要被卡死的感觉,“她以前好像挺喜欢我的,还和我合影、互留邮箱地址,经常给我发邮件。”
“……那你干嘛不出手?”中原中也不懂他为什么现在开始怀旧。
“……”太宰治把手机按熄灭。其实不是出不出手的问题,当他意识到那份闪烁的情谊的时候,他想过发展下去,但苦于没有固定收入、只能写脱口秀的稿子来维持生计,手机作坊在当时还没有做出名堂来,在那个长发飘飘、温柔又坚强的女孩儿面前,他居然会自卑。后来入了圈子,认识了自个儿的前女友,慢慢地就很少和那个女孩子联系了。
“你说我现在打个电话给她,她会不会接?”
中原中也转头看了一下他,那个神秘又跳脱的男人脸上竟有几分惫色。车佬以前嫌太宰治废话比文化还多,自我表现欲极强,但其实他心里知道,搞笑和鬼把戏大部分时候是他保护自己、定义自己的工具。两人从小就傲气,在互相嫌恶的同时又把对方了解得很清楚。越是讨厌他就越是关注他,从这家伙的初恋持续时长,打架的战绩表,再到写功课、做晨扫、带头朗读的评分,再到现在两个人各自的收入对比。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状况:其实爱与恨都会深刻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理解,只是情感色彩完全不一样罢了。
而且时间长了之后,你反而不会再恨,反而有一种惺惺相惜的落跑兄弟之感,一如艾迪生之于马小,一如克拉丽丝之于汉尼拔。
“喂,小仙女?”太宰治故意装作喝醉的样子。
中原中也从鼻子里哼笑。
“诶,我太宰啊。好久没联系了,你现在应该已经研究生毕业了吧?”
车佬注意到某个情况,就是在这个时候。
太宰治拿着手机跟那位曾经自己的仰慕者寒暄,眼睛好像没有注意到后视镜里的异样。中原中也发现自己的斜后方有一辆白色的宾利跟在自个儿屁股后面走,而那辆宾利后面还有三四台跑车。中原中也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再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确定白色宾利上的那个人自己见过。
玛格丽特——是叫这个名儿吧。
“把电话挂了。”中原中也低声道。
太宰治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跟对方草草说了几句之后收了线。眼镜王蛇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拿挨着车窗的那只手向上伸抓住扶手。车佬那么多年的技艺,今儿个要在高速公路上show一下了。
玛格丽特今日之行旨在逼问出森木控股手上握有的所谓可以扳倒三荣党的证据,她知道这辆卡宴上坐着横滨车佬,但还是带着几个手下开着车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等于找死。
中原中也开这辆车不到十分钟,但手感很不错,几乎全新的车是没有记忆的,最容易被车手驯服改造。他踩着油门,猛地往前冲,在开阔无人的高速公路上狂飙。太宰治那头棕色的乱发被吹得糊在脸上,把他坐海盗船似的欢呼掩盖住。
在高速公路上挑中原中也的事的人不少,以前也受过伤,但二十七八岁之后,都是对方缺胳膊少腿儿,中原中也已经很久没破过皮了。女人开车比较情绪化,玛格丽特也跟着冲上前的时候又遇到中原中也突然踩刹车,宾利的脑袋差点撞到卡宴的车屁股。
中原中也大摇大摆地开,在十多米宽的高速公路上左右弯曲着前进,有的时候又一直沿着边儿开,让人找不到可以直接接触的切入点。太宰治被摇得系上了安全带。“喂,我要吐了中也。”
“吐,反正不是我的车。”中原中也的声音里带着用力时的狠劲儿。车佬把手机解了锁找到一个电话号码,丢给太宰治:“打过去,让他上这条高速公路,就说帮忙堵人。”
太宰治拿上手机拨通电话:“喂,啊我是太宰,我们这里是……”话语中中原中也捏紧方向盘,向下冲去。
玛格丽特的头发裹成西瓜头,脚下的薄底皮鞋使劲踩压油门时脚掌心有一条一条杠的硌人感。中原中也不再别自己的车,而是一脚下到陡坡下面去,一下子没影儿了。她稍微等了一会后面的车,等到之后也跟着冲了下去,但中原中也的卡宴却直接在单向车道上变向,直直向她冲过来。
“嘶——”女人急忙转弯,而中原中也的卡宴又再一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六辆印着张扬火焰涂鸦的赛车。这几辆车速度不快,但一直把她往死里逼,直到宾利的脑袋终于撞上绿化带。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压住她的头,隐形眼镜压迫眼球之后刺痛感像刀刻针扎,让她的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再拿电话给我。”
中原中也转头看了一眼事故现场,全然没事儿人一样忽略汽笛声和警车的叫声,把窗子摇上,把空调打开。太宰治把手机递过去,车佬再次拨通刚刚的电话:
“赔点儿钱,外国人的眼睛跟玻璃珠子似的,瞎了还是可惜。”

芥川龙之介这天早上打开电脑没多久就有惯例的右下角小窗口跳了出来,略过艳星大尺度写真和明星之间的纠纷,他看到了最底下新鹤孤儿院大火持续八个小时才全部被灭掉的新闻。日本狼站起来,狠狠咂嘴,用内线打通机房的电话。
“把公司所有电脑的新闻软件小窗口推送功能全部给我用防火墙挡在外面,所有人以后都不准看这种新闻。”
火速吩咐完之后挂了电话的日本狼没有料到他的意图和现实状况一正一反,中岛敦几乎是和他同时出的家门同时进的地下车库同时上的路,而且他家的白虎也是刚刚才在电脑面前坐下。
半个小时之后,点开小窗口的超链接阅读完整篇新闻报道的中岛敦发觉自己已经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直到屏幕熄掉。震惊几乎大过了悲伤。新鹤就像高山,阳面是钢琴、儿歌、花草、玩伴,阴面是强行打好的耳洞、永远吃不饱的身体、毒打体罚、让人恶寒的耻辱。而自从逃跑之后,他一直孤独。十岁左右时的那些玩伴是他的第二亲人,是他的象牙塔。那个时候,敏感的小白虎总觉得孤儿院怪怪的,但小伙伴们可以给他力量。新鹤更像是他与他的残缺童年的信物。
而就连这个,都没有能给他留下。
手抖着在桌子上摸,眼睛想跟着看但是总被什么湿湿的东西盖住,擦掉之后又继续填满眼眶。他摸到内线电话之后,想都没有想就打给了董事办。
“喂。”芥川龙之介秒接。
“……什么……”
“什么?”
“……为什么……”
“中岛敦,你坐在办公室里不要动,等我。”
“为什么,芥川……”
“冷静一点。”芥川龙之介准备挂电话,然后赶过去。
“我要去新鹤。”
“喂,中岛……”
“和我一起,芥川。”
“……”
“和我一起去。我在停车场等你。”
芥川撂下电话,把电脑关掉之后拿上手机直接走了。他计划今天晚上去和太宰治、中原中也会合,一起打入三荣党,顺便搜集新鹤孤儿院人为火灾的证据。但现在似乎要提前去了——芥川龙之介坐上电梯下楼,走到公司大楼外面,看到中岛敦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西装,打开他那辆蓝色捷豹的车门,眼角下垂地看着自己。
他从来没有觉得中岛敦那么失落过,而意识到这一点,也让芥川自己很失落。芥川龙之介走到副驾驶门前开门坐进去,中岛敦跟着坐进来,系好安全带之后直接开着走了。
“我来开。”芥川龙之介抓住中岛敦的胳膊,“坐到后面去。”
“……不。”中岛敦的指尖都是白色的,腿也在抖。
“到后面去!”芥川龙之介厉声命令。中岛敦咬着嘴唇把一条腿抽出来,芥川龙之介顺势把一条腿伸进去,两个人在未减速的情况下换位。握好方向盘之后,芥川抬眼看了一下车里面的后视镜,镜面上的中岛敦眼如蝉蜕后的硬壳,灰暗、空落落。白虎先是两只手互掐,试图把自己从过往暴风般的回忆之中揪出来,回到现实之后又开始咬牙切齿,芥川龙之介看到他的脸上再一次画满白虎的斑纹,嘴巴和眼睛似乎可以发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中岛敦问。
“……”芥川龙之介发觉自己还是不会说谎,他可以瞒,但不能骗,“嗯。”
“你也骗了我,我们现在公平了……”
“我是为了谁?”芥川开始加速。
“那我是为了谁啊?”中岛敦本来想提高音量,但如果放大声音,眼泪就会滚落。
冷战自此结束。
这两个人都输了。
芥川龙之介默然,直接飙到二百二十码,下高速之后用了两分钟来减速,开进这个县城之后用之前早就找好的地图路线开到新鹤孤儿院,一路畅通无阻。下了车之后中岛敦把旧败萧索的街道扫视一遍,那种小县城的无趣、安然和平庸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房子没有铺瓷砖的那一面贴着的热水器广告已然褪色。新鹤孤儿院的招牌早就被拆了,爬满矮墙的藤蔓透着营养不良的薄黄色,整栋建筑物都被烧垮坍塌,院子里全是漂浮着黑色碳化物的水。
中岛敦按照模糊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后院,十几年前他和泉镜花埋葬饿死的小乌龟的尸体的花坛已经被全部挖烂,泥土翻出来倒在地上,烂掉的三角梅散落一地。芥川龙之介双手还是揣在衣兜里,但脚步急了很多,他跟在中岛敦后面,看这间把小孩子的身心全部揉碎撕烂得一点不剩的孤儿院。
白虎又绕回前院,日本狼跟着。房子已经被烧到根本进不去,当地消防局拉了警戒线,最后被找到的少数资料和照片被工作人员整理好贴在那个生锈的布告栏里。中岛敦丢魂儿了,他飘一样走到布告栏前,一张一张地找自己记得的脸,他记得的本就不多,但照片上全是孩子红彤彤的、露着吃糖太多之后蛀黑的小牙的脸。眼睛顺着往下找到最后一张,那是他和泉镜花一起捏小泥人的黑白照片,拍摄时间是2002年。
他突然想起来,捏完之后,他和泉镜花把小泥人托付给一个自己已经记不清长相的小孩,当天晚上他们就逃走了。
中岛敦转身坐在布告栏下面的长椅上,双腿并起来,手指头绞缠着放在上面。芥川龙之介对任何人在自己面前哭都没有感觉,表面没感觉内心更没感觉,搞得好像哭就能解决问题一样。但他最见不得中岛敦哭,只要后者冒一点点眼泪珠子,他就没辙。毕竟他不会安慰人。他看着中岛敦一直抽动鼻翼、动嘴唇,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他不会。他真的不会谈恋爱。中岛敦是他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和中岛敦上床之前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处男,这种话他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他现在终于懂其他男人说的一句话了,代入中岛敦之后,这句话是那么说的——
不管是不是他错,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他哭,就全是自己的错了。
中岛敦一眨眼,大串大串的眼泪就接连落下来,汇在下巴尖儿之后顺着脖颈曲线滴下去,还有些滴在西装西裤上,小珠子黏在布料上不断渗透,蔓延出湿痕。那也是当年这个男孩的伤痕。
先是流眼泪,然后是抽着抽着哭,这两步其实还在芥川龙之介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但中岛敦最后直接坐在长椅上大声哭了起来,手背擦完眼睛之后直接在裤子上擦干,然后继续去擦眼泪。
……
哄吧,还能怎么办?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脸抬起来:“别哭了。”
中岛敦把头埋进站着的芥川的怀里,把从孤儿院逃出来之后那么多年的眼泪全部沾在对方的西装上,想控制,但哭声止不住。中岛敦双手扯着芥川龙之介的衣服,继续哭。
“敦,别哭了。”
芥川龙之介口气生硬地又说了一次。他抱着白虎的脑袋,手掌抚摸他被泪水泡湿的下巴。不说还好,他那句“敦”一出口,中岛敦又突然想起他好久没那么叫自己了,冷战期间的难受委屈涌了起来,然后又开始哭。
“别哭了!”芥川龙之介最后直接开始吼人,他以为这一招应该是有用的,还把抱着他的手甩开,让中岛敦重新耷拉着脑袋。中岛敦被他吼得停住,隔了两三秒,哭声又由小至大响了起来。
芥川龙之介把对面这个人从长椅上扯起来,一把拉到怀里就吻。中岛敦的嘴唇撞上来的时候,咸涩的味道传过来,很苦——芥川龙之介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把头和自己的挨近一点,舌头分开他小小的唇瓣顶进去,用唇舌安抚他。中岛敦一开始闹得很凶,身子在他怀里乱动试图挣脱,大重拳往他身上招呼。芥川龙之介被他打得胸腔都有回音,日本狼用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狼爪子钳住他的脸密密地吻下去,把他嘴里的眼泪卷过来,两个人一起舔干。
中岛敦呜呜地叫唤,这是芥川龙之介第二次在公共场合吻他,偶尔有人进院子里来看废墟,也有工作人员走动,但芥川不在意这些,扒开他的嘴一次亲个够。吻得久之后就有感觉了,对方的心意也传达到了,哭声止住之后中岛敦的舌头反而不会动作了,被对方勾起来吸的时候背会打颤。
“唔……芥川……芥川……”
中岛敦用手推他,因为刚刚有一个阿伯走过去了,一脸接受不了的表情。芥川龙之介为了惩戒他不专心,一颗狼牙够到他的舌头之后咬了下去,痛得白虎呜咽了一声。他忍住不叫也好,他再打芥川龙之介一拳也好,他这么委屈地呜噜一声,把两个人许久未动过的荤腥念头引了出来。终于和好了——这两个人抱着互啃,中岛敦啃得累了就把舌头抽出来,拉着芥川的领带往后退,再坐下来,手环上他的脖子继续啃。
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让他占尽便宜,他一只手扶着长椅椅背,一只手揪着中岛敦的衣领,狼牙咬上他的嘴唇,分开之后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继续。伸长舌头舔到差不多腭垂那个位置的时候,顶出舌尖一直往更深处够,从来没被吻得那么深的中岛敦老师被刺激得准备结束这个吻,又被芥川龙之介抓回来go on。
“知道错了没?”
芥川龙之介自己都有点头昏的时候,把舌头从他口腔内部慢慢滑出来,拉出银丝之后他把额头抵在中岛敦的上面问。
中岛敦现在想打死芥川龙之介。
“我哪儿错了?”白虎凶巴巴的像是要直接一口咬上芥川龙之介的大动脉。但雾着那双紫金色眼睛,脸哭花之后又一片绯红,嘴唇和下颚全都湿透的样子,怎么都凶不起来好吗。中岛敦盯着自己眼前这张帅脸盯久了之后,发觉这副斧削刀刻的五官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沉默对峙之中他又把嘴唇靠了上去。
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想亲我就偏不让你亲,他把头往后仰,但领带又被抓住了,脖子一紧又被拉了回去。日本狼啧了一声,白虎的舌头堵在自己嘴唇门口半天了进不去,看对方如此执着,芥川龙之介绷了一会,最后那张老脸绷不起来,还是放行了。
这段时间的压抑和劳累被泪水冲走,晦涩灰暗的过去无法彻底遗忘,但他可以一次又一次振作。
中岛敦被亲了那么久之后又被逗笑了。两个人决定结婚之后,他和芥川龙之介去福泽谕吉家吃过一次饭,当作见家长。在家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各盛各的饭,或者是中岛敦帮芥川龙之介盛。到了福泽家之后,小辈当然要给老辈盛饭,但芥川龙之介从小在森家就没这个习惯,所以日本狼抱着手臂惯常地坐在座位上等中岛敦盛。
当时中岛敦盛完芥川龙之介的又去盛福泽谕吉的,再盛自己的。福泽谕吉对所有人包括自己都严格要求,不是很喜欢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之前就不太建议中岛敦和他结婚,当时福泽谕吉看了看三个人的饭,沉默良久才说“吃吧”。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对视,日本狼读懂空气之后,在福泽谕吉吃第二碗的时候伸出手站起来:“我来吧。”
福泽谕吉似乎惊讶于他的让步和悟性,把碗递了出去。
也就是那个时候,中岛敦决定和芥川龙之介永远在一起。他这具被伤痛折磨过、百炼如钢的身体,本来就经打经捶,还擅长狠捶别人,唯一几个柔软的犄角旮旯都给自己靠了。芥川龙之介似乎有默不作声让自己安心下来的力量。
中岛敦回忆着回忆着,完全没意识到芥川龙之介的狼爪子已经摸到身上来了,好像一直在等这个时机似的。从脖子到锁骨,再到腰,最后是……
“呜!”
中岛敦这次是真的不打算再继续了,“你要干嘛?”
“……”芥川龙之介在他已经肿起来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手直接伸进衬衫,抚上已经差不多二十多三十天没碰过的、只属于自己的身体。
“我要干嘛……这个不应该问你自个儿吗?”
……
我们不就是冷战吗,他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这个语气怎么那么像太宰治十年前演的烂偶像剧???
我的天,太土了——
完全忘了自己在婚礼那天晚上讲了什么的中岛敦满脸黑线。

从新鹤出来之后,芥川把自己和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计划简单交代了一遍,然后带着中岛敦去了一家五星。把车停好之后先带这位估计已经哭饿了的策划人去了二楼餐厅吃饭。订了一份量最大的套餐之后,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相对在桌子前坐下。暖金色的灯光透过那些小小的灯饰缝隙星屑般洒下来,打在他俩的桌子上。中岛敦的确是饿了,他昨天晚上买的三明治还没来得及吃,人就赶紧杀到了这里。
酱烩带鱼、炝炒时蔬、烤牛肉和燕窝端上来之后,中岛敦直接吃了起来。芥川龙之介没告诉他菜单内容,而我们朴实随和的策划人也不知道自己面前那盘混着紫菜和鸡蛋的黏稠汤汁就是几万块一克的美容保养品,权当紫菜蛋花汤大口大口喝。芥川龙之介这个时候又觉得不能给他说这是燕窝,勤俭节约的策划人知道之后为了不浪费肯定会全部吃完,要是闹肚子就不好了——
肠道健康对性健康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芥川龙之介夹了一块鱼肉,慢慢吃进去之后发觉好像不对劲儿。他再多吃一点,发觉鱼肉外面是热的里面是冰的,那张冷毅的脸一秒变黑,他用手抓住中岛敦准备向鱼肉伸筷的胳膊。
“……干嘛?”中岛敦被突然垮脸的芥川龙之介搞得莫名其妙。日本狼好歹是个董事,气场从小就练出来了,他刚刚一拉下脸来,旁边的一个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了,他用那双灰色眸子往旁边一瞟,金口还没开,大堂经理已经走了过来。
“先生,有什么事吗?”
“这个鱼是冰的。”芥川龙之介努了努嘴。
“不冰啊?”中岛敦用手靠近那盘鱼感受了一下。
“里面是冰的。”芥川龙之介对着大堂经理说。
大堂经理立马把鱼端走,不一会餐厅主厨就和经理一起回来了,端上来一盘新的鱼和一盘寿司:“真的对不起,我们做好之后就放在保温炉里热着,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这盘寿司送给您。”
芥川把眼神收回来,脸也缓和了很多,抓着中岛敦的手慢慢放下,表示默认。经理和主厨走了之后,中岛敦偷偷瞄了日本狼一眼,然后继续吃,心里却有小泡泡不停地在冒。

第十二章、冷战的代价

茶足饭饱之后已是傍晚,两个人开了房上楼,洗过澡之后就到床上去了。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在床上面对着面侧躺,后者的腿被日本狼揪起来在被子里分开,左腿向前伸勾住狼的腰身,右腿从下面伸出去也绕住了他的腿,整个人挂在狼的身上。芥川龙之介抓住中岛敦的手,两个人的手一起慢慢握住刚刚在床下已经被中岛敦老师嘴酸手酸伺候过的那根热物,中岛敦的手在里面,最先感受到那种坚硬和火热的时候,他居然想“我靠,要不咱不做了吧”。
“太……太大了,芥川……”
中岛敦的声音抖得像被绑上跑步机的震动腰带。
男人的床上功夫主要不在那活儿的大小,而是在技术。但身为重种,金字塔结构上面的那一部分,芥川龙之介私下里还是觉着活儿又大技术又好才完美,他和另外两位爷小的时候就在厕所里比较过谁的活儿看起来最威风,非洲狮和眼镜王蛇比他大两岁,那尺寸那重量自然是不用说,听说过牛鞭驴鞭,狮鞭蛇鞭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芥川龙之介很对得起自个儿的名字,名字里有个龙,胯下那个东西也是龙。毕竟是日本狼,肉食动物,不威猛点儿怎么行?这狼鞭真是让中岛敦欢喜也让中岛敦忧。
“……嗯……”芥川龙之介是不会管中岛敦发表什么获奖感言的,已经快个把月没做了,那玩意儿又不是他自个儿想控制就能控制的,要怪就怪中岛敦吧。芥川龙之介将那个东西慢慢挺入的时候,喉咙里哼出一声难受的、低哑的呻吟,随之而来的便是挤破紧紧的小口之后的汁水声,和中岛敦发出的比以往任何一次欢爱中都要柔都要轻都要……媚一些的声音。
明明芥川龙之介动作不重,但可能就是这种温柔的进入,会让中岛敦的声音变得更糟糕。以前狠狠插进去的时候,他可以嗷嗷叫唤,哭得像家暴现场,不过其实也没那么疼。
“啊……”
侧躺着,面对面做,还可以近距离看对方的表情——这是他俩第一次尝试这种中年夫妻似的温和体位,两个人也因此连接得更加紧密,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都可以尽收眼底。中岛敦拿那两条小长腿儿盘住芥川龙之介,小腹向上顶的同时有些暗自使坏地收缩,套住正往自己的里面去的那条龙。芥川龙之介吃力又舒服,又低吟一声,然后把自己撤出,借着滑腻的蜜液再一次插入,顶得中岛敦抱在自己背上的手都滑落,小嘴啊呀啊呀地叫。
“啊……芥……芥川……你要死了……”
以前动作激烈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阴茎像火箭筒在体内燃烧爆裂再不断深入,又刺激又爽。现在是慢慢摩擦内壁的每一个角落,用那根东西上凸起的经络紧贴着柔嫩的肉,慢慢地刮慢慢地蹭,当中岛敦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那个东西又以极慢的速度擦过敏感点,那种煎熬可想而知。
你要死了——之前中岛敦在木川里喝醉了,两个人回到家里做的时候,中岛敦也那么说过。那天晚上中岛敦真是玩儿大了,两个人干到兴起的时候居然龙之介龙之介地叫,芥川高潮之后还抱着他亲了N口,撅起小嘴在芥川脸上一直吻。所以被种草莓、腰被掐出印子确实不是芥川龙之介不对,是他自个儿借酒乱性,芥川龙之介只是在惩罚他勾搭自己而已。
“别那样……呜呜嗯……啊……啊啊……”
芥川龙之介每一下都是缓缓进,再即将顶入尽头的时候施力一撞,撞得中岛敦半边身子都麻了,看着他的那双金色眼睛都失焦了,眼泪都被激出来了。中岛敦平常还是蛮绅士蛮和善的一个人,那张嘴痒起来的时候吐槽人是一绝,但在床上就只能拿来引惹芥川龙之介的恶劣因子,叫床声可以烘托气氛,而中岛敦却烘托过头了,最后引火烧身。
“……别怎样?”芥川龙之介两只手在中岛敦身上大肆游移,从锁骨摸到乳头,掐住乳尖慢慢揉搓。他不爱弄中岛敦的乳首,爱抚基本上是点到为止,但今天体位特殊,那张又委屈又诱人的小猫脸儿总是能让他止不住地想再欺负人一点,看看中岛敦会露出什么进化版的诱惑表情。
中岛敦好看的眉蹙起来,汪着眼泪的金眸好像有柔波涌动,牙齿咬着下嘴唇抵消那种被极轻极慢的插入刺激到不行的痛苦,之后又张开,跟着顶弄的动作一声一声地叫。芥川龙之介伸手摸向他的下体,业已硬起来的阳物和两个人的连接处热得像发烧,他在中岛敦的器物上狠狠撸了一把:“这样……”
中岛敦拔高音量叫了几声之后,他又重重地往秘密花园里一插:“……还是这样?”
我们的策划人突然懂得了一件事情。
跟这位爷冷战,是有代价的……
“芥川……芥川……等一下……”中岛敦把头埋在他怀里,“我……我指甲没有剪……”
芥川龙之介因为情动而泛红的脸滞了一下,灰眸里写满不解。中岛敦被操迷糊的时候估计会把芥川龙之介的背抓到渗血,所以他自己往后退,那根还插在自己体内的东西就那么滑了出去。中岛敦软着身子爬向床头柜,手伸过去在抽屉里找酒店配的指甲剪。他坐起来火速开剪,日本狼在床上还真没有做着做着被放置PLAY的待遇,他也不发火,坐起身向中岛敦靠近,贴住他的身子之后用那双大手在他身上用恰到好处地力度抚摸,目的是让中岛敦分心。
“啊……你、先别动……”中岛敦剪完左手之后开始剪右手,左手不是惯用手,所以剪起来会更慢。房间里只拉上了一层薄纱窗帘,光线不好,芥川龙之介在身上那么一动作,他眼睛都花了。
芥川龙之介把嘴唇贴在他的脖子上,亲吻之后亮出狼牙啃咬,一路啃到肩膀。再用手在他柔软的胸脯上捏,拇指食指衔住小红粒掐弄,让中岛敦全身发抖,还差点剪到自己的肉。
“呜……”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抱起来,直接往自己泛着水光的硬物上面按,穴口和那根东西一对接之后就开始吸吮勾引,裹住芥川龙之介不停地往里面走。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示弱,如果说在一张白白的A4纸上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是一种童真的快乐,那尽情品尝被自己一点点开发出来的身体的无尽香甜则是至上享受。
芥川龙之介今天好像铁了心要折磨中岛敦,也不来个痛快点儿的大开大干,慢慢磨慢慢蹭,极大地消耗两个人的体力的同时又加深了两个人之间的缠绵缱绻、依赖迷恋。一个是狼一个是虎,像搏斗一样身体交叠固然带感,但中岛敦被他那么一弄,心都酥成渣了。
中岛敦好不容易剪好之后把指甲剪丢回床头柜,但又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磨指甲,于是又挣扎着回去拿。芥川龙之介直接把人甩在床上似是宣告自己的耐心余量告急,他掰开中岛敦的腿深深地重重地顶进去,在液体充盈的环境之中徜徉,然后把中岛敦的手拿起来放在嘴边,用牙齿给他一寸一寸地磨指甲。
芥川龙之介先是在中岛敦颤抖的、微凉的指尖上舔一下,然后用牙在指甲边缘摩擦,把毛刺刺的部分磨平。中岛敦觉得这人的牙居然还能这样用,之前真是白瞎了自个儿买了那么多指甲剪,而且这种小东西还老是弄丢,浪费钱——在暴风雨即将飘摇而至的乌云底下不但不讨饶,还想些别的,中岛敦,你完了。
日本狼把十根比起自己的细一点短一点的手指全部弄完之后,灰色眸子暗淡沉淀,四目相对时中岛敦觉得他的眼神带着温度和威胁,完全是狼捕猎时的光芒。芥川龙之介由慢至快加速,每一下都撞进更深的地方,液体被挤压之后顺着中岛敦臀尖那条闪着水光的缝隙流出来,在酒店的白色床单上印出一块圆斑。
“啊……芥川……啊、嗯……”
中岛敦的腿呈M字打开,手在芥川龙之介不停耸动身子的时候找了个空当儿把住身上这个人的肩,两只胳膊一起抱住,手指甲在他的背上不停地划,被弄得有点儿疼的时候还会掐芥川龙之介一把。芥川龙之介感觉到背上一疼,身下的动作也开始发狠,今天晚上的目的就是打太极,就是要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把你弄死,杀你个出其不意万脸懵逼,这是森鸥外的处世之道,也是他们三个的经典套路。
芥川龙之介不断地抽插,一对狼眸看着中岛敦,中岛敦也看着他,不过估计已经被操得有点昏了,眼神飘飘乎乎的,只能确定他是在看着自己。在自己身下呻吟的这个人,曾经不属于任何人,如同牡蛎死死护住那一点点肉一样,他渴望爱,又惧怕彻底信任之后被欺骗的背叛。而就是这么一个温柔脆弱的人,在拉不到投资的焦灼中,在对着电脑屏幕写文件的专注中,在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幸福中,慢慢地成长起来。
中岛敦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他没有对中岛敦说过“我来保护你”之类的话,应该说,中岛敦也想保护自己。两个没有伞的人,在街道上淋着雨并肩前进,也不急着躲,也不跑着回家。没所谓,淋湿了又怎么样,至少他们喜欢和对方走在一起时的安心感。
那么多年了,中岛敦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他的身上布满激情时自己留下的痕迹,因为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而轻声尖叫、呜咽,他早就是自己的人了——芥川龙之介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又觉得自己好像想得太多了。他埋下头吻住中岛敦今天已经被自己亲了无数遍的唇,用舌头给予奖励,然后身下的动作达到最快,把他逼上高潮。
“啊……”
烈日冲上天穹顶端之后又慢慢降温落下,而相连之处因为长时间的摩擦还烫着。中岛敦觉得这脸丢大了,怎么又那么快就到了,他含住芥川龙之介的嘴唇,但已经没有力气咬,他呜呜了几声就睡着了。
芥川龙之介存着的货还没射出来,不过也不心急这点儿功夫。他和中原中也太宰治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可能这段时间都不能回家住,只能在酒店睡了,他们三个也需要中岛敦办点事情,所以两个人这段时间也会一直呆在一起。
他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在西服口袋里把一盒烟拿出来准备去阳台边抽边打电话。他想到自己还在被中岛敦半强制戒烟,自己在冷战期间趁着中岛敦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找那几条被他藏起来的烟,就是他妈的找不到,想到这儿日本狼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裹着被子睡得特香的中岛敦,确定他不是装睡,然后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一按亮屏幕,他看到有四个未接来电。给中原中也拨过去之后,车佬在刚刚进入夜晚的街道上也默契地叼着烟答:
“嘛呢?你和中岛敦怎么都不接电话——”
车佬虽然没有结婚,女朋友却谈过不少,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这个真不是吹的。当他听到芥川龙之介的打火机也在电话那头叮当响了一阵之后,他秒懂,然后说:
“可以啊,和好了?”
芥川含着烟,懒得开口,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车佬爽朗地笑了几声,芥川龙之介听到电话那头太宰治说了句“这你都听得出来”,然后中原中也说了句“这俩老是不接电话,他又在抽烟,你说呢”,随后便是太宰治愣了一秒之后的笑声。
“我之前都给你说过了,床下解决不了的问题,床上解决就行。”车佬说。
“噗……哈哈哈哈哈哈……”太宰治又笑了。
从小在一起长大,这三个人一起讲了无数罪孽深重的荤段子,上课的时候看看男老师的裆再看看自己的裆,比一比看谁更大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芥川龙之介以前只是默默聆听,现在这些男人的真理都用实践得到了印证。他和中岛敦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自己走在前面,中岛敦走在后面,他回头准备拉中岛敦一把,结果中岛敦一脸抗拒,小嘴有点生气地抿着,手不停地把自己推开。芥川龙之介一拉,他就把芥川往回推,力气还特别大。芥川龙之介真不知道是该高兴他生气吃醋起来特别进入角色,还是该气都和好了还给自个儿摆谱。
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任由他耍小性子,不过上了床之后就好多了,日本狼的技术还是很好的,活儿还是很大很粗的。那个小混蛋的心思他怎么可能读不出来——“不行,得绷住那张老脸,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让我屈服呢?”直男思维一发作,还以为那么久没有被疼爱的身体不会有太大反应,结果中岛敦真是低估自己了,只是芥川龙之介的那张冷脸不能说明他有着多具备毁灭性的敏感度和吸引力而已。
“……咳咳。”芥川龙之介听自己家里这两位爷拿自己开涮,他嘴上没说什么,唇角却在不知不觉间带了点弧度,“言归正传。”
“……”中原中也吸了口烟,吞进肺里再吐出来,“明儿个让中岛敦过来一趟,太宰有点电脑文件要他攻入一下。啊,顺便,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去中岛敦他爹的办公室一下。”
“需要攻入的是什么文件?”芥川龙之介发问,然后又一下子领悟,“你是说……人为火灾的证据?”
“对。现在是天网时代了,摄像头遍地都是,他们只是把影像资料封锁起来了而已,应该就是三荣党的人纵的火。”
中原中也说到这里,把电话递给了太宰治,大影帝接过之后开始叙述自己的推理:
“芥川君,我觉得坂口安吾也有参与这件事情。”
“……”芥川龙之介觉得这个名字的发音好像一直留在脑子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拿出来讲过,但是大脑有记忆,会唤起自己的愤怒。
“纵火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的,上下前后打点肯定要有人做,我……每年多少也会花点钱养个公关团队,写通告的,拍照片的,P图的,专门刷排行榜刷热搜的,还有帮我删除黑帖和负面新闻的,这些你也都门儿清。我最近认识的一个电脑黑客,是个小孩儿哦,他帮我找到了一段不完整的电话录音,是安吾君和敦君父亲的。”
娱乐圈的人哪有干干净净的,干净的都是那些不红的人,太宰治平常懒得炒作,但因为最近要宣传NANA,还是把以前用过的一票公关团队又打电话请了回来。养一个团队可花钱了——影帝心疼自个儿的钱包。
“他们在电话里说到了,敦君父亲要参加今年的大选的事。和菲茨杰拉德一起炒地皮的,应该也是他爸爸那一帮人,因为他在党内的选票和席位,很多来自房开商和其他企业家。”
“敦君父亲……”
“不要那么叫他。”芥川龙之介打断太宰治的说明。
他有什么资格当父亲?
“……”太宰治知道芥川龙之介心疼中岛敦,所以改口,“中岛正雄直接向安吾君说了打算纵火的事,后来新鹤被烧得面目全非,本来还是有点参考价值的文件全没了,应该是在烧之前被带走了。现在哪儿还有人用蚊香片啊?一看就是故意的啦。”
“那个孤儿院虐童的证据,找得到吗?”芥川龙之介抖掉烟灰,又吸了几口。
太宰治咂了一下嘴,惊讶的同时又有点厌恶日本狼的敏锐度。这才是扳倒三荣党至关重要的证据:
“找得到。敦君在从新鹤逃出来之后有片段性失忆的症状,可能精神还是出了点问题,虽然现在没有事了,但是在提供证词的时候不太有利,不过我们有另一个人。”
隔了一会,太宰治说:
“小镜花。”
“她也是个坚强的孩子啊,昨天跟我打电话,边打边哭,讲了两个多小时。芥川君,你怎么都料不到吧,虐童指代的不是打骂和羞辱,指的是……调教,或者说,培养雏妓。”
芥川龙之介的狼眸开始充血。
“为什么他们只收中间种,而且大部分是猫又?为什么要给孩子们打耳洞?而且他们养的乖小孩,不是我们所说的乖小孩,是在床上懂得讨好金主的、嘴巴甜的小孩。小镜花说,她在孤儿院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些个子稍微高一点点、脸也张开了的孩子被叫去另一间房,衣服全部脱掉,和几个老师进房间之后,里面常常传出哭声。”
“这绝对不正常,我怀疑那些老师也根本不是什么老师,只是一群有恶趣味的欧巴桑和老叔叔。那些孩子被打耳洞,也是为了戴那些性感妩媚一点的耳环吧。”
“小镜花也给我说,有些女孩儿隔一会就被带走一个,但每个人在走的时候都哭得很惨,好像不是很开心。应该是被买走了带去夜总会了吧。”
“芥川君?”
“继续说。”芥川龙之介点上第二根,俯瞰城市夜景的眼里闪现着青蓝色的寒光。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冷静,另一面又觉得,中岛敦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他忘了最痛苦最不堪的东西,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最后给我说,他们两个当年之所以要逃出来,是因为敦君也被带进了那间脱了衣服才能进去的房间。他很聪明,知道这一切都有问题,而且他那个时候已经十二岁,可以打人可以反抗了,所以他跑出来,带着小镜花一起走了。小镜花说,她记得在后面一直追他们的就是院长,但是院长好像对她并不关注,他们两个分开跑之后,院长追的是敦君。”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敦君摔进河里,院长以为他死了,所以直接走了。我觉得他应该是受人指使把敦君追回来,既然他已经摔下去,他也可以直接用一句话交差说那个小孩儿死了,以后也不用再拿钱做事。至于为什么要拿钱做事,可能是……”
“中岛正雄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去,并不是养不起,那个黑客少年也给我看过他的病历,他患有父性模式缺乏。父亲会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是基因里就有的东西。但是他这个算是先天缺陷,没有保护弱者的意愿,或者说这种意愿很微弱,到现在这个岁数应该也已经消磨光了。他不爱自己的子女。这种病目前被称作父性缺失症。”
芥川龙之介叼着烟,烟灰慢慢增长露出一截来,但他没有要去抖掉的意思。
“这种病遗传性很强,你应该庆幸啊,芥川君,敦君不是这种冷血动物。”太宰治说完之后,喝了一口啤酒,然后继续,“你听到了没?”
“嗯。”芥川龙之介说,“坂口安吾你们可以去处理,”
“中岛正雄这边托给我就可以了。”
“喂,芥川君,我就是准备给你说这个,虽然我知道你的心情啊,但是毕竟是亲生父亲,于情于理你还是……”
“我知道。”芥川龙之介加重语气,似是野兽低吼,“虽然这么说在常人眼里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如果他和中岛敦没有血缘关系,是义父或者继父——”
“我要亲手拿崩了那个人渣。”
“哇,好可怕。”太宰治说完之后又把电话拿给中原中也。车佬吩咐了几句之后便挂了,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刚刚接收到的NANA与日本最近兴起的几个虚拟支付软件达成合作的公函调出来看了一下,至此为止,NANA的体感测温、智能家居和虚拟支付三大模块基本研发完毕,在全民智能手机时代,虚拟支付只会越来越受欢迎。
之后就是营销战争了。太宰治他们四个的广告正在拍,因为是四个人,所以太宰治把自己的排在了行程的最后,先把三荣党的事情好好处理一下,让那三个人先把写真拍完。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屏幕按熄,手靠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政府大楼的大概位置。他想起了三荣党的党徽——很好看的三色堇,虽然在十四年前那件事情之后,他和中原中也再也不去帮尾崎红叶浇花,看到那几盆三色堇就不舒服。
黑夜之中,蓝墨水那种颜色的云很漂亮,狭长地躺在那里。不过阴霾终会散去。
他吸完第二根之后,把烟头按在阳台边上那张小圆桌的烟灰缸里。拿出第三根准备点上的时候,他听到中岛敦没穿鞋就踩在地板上,因为体力消耗太多走得像喝醉了一样的脚步声。芥川龙之介转过头,看到中岛敦披着一件丝质浴袍歪东倒西地走过来,因为腿软,他只能一只手扶着老腰一只手指芥川龙之介:
“你……又……”
芥川龙之介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日本狼把烟慢慢地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吻住他,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也不想听中岛敦叨叨。不管那是种什么样的遗传病,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拥有这样的遭遇总归是一种不幸。中岛敦挺了过来,化病变为蜕变,把最好的自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芥川龙之介亲了他一会,然后分开,问:
“臭吗?”
“臭,怎么不臭啊。”中岛敦迟疑了几秒钟之后说。其实不算臭,这个烟是女士烟,还是橘子味儿的,芥川龙之介抽不惯女士烟,但是瘾来了,手边又没有别的,只能将就。
“是吗?”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下巴,新生的胡渣和手指相接触手感其实还不错。
“……”中岛敦把手心里攥着的怀表递了出去,“给你。”
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那个生锈的旧怀表,再看看眼神清澈却又坚定的中岛敦,把表拿过来,然后搁在了茶几上。他抱起中岛敦扔在沙发上,把他柔软的、以前自己差点就误信是只猫的身体翻过来,把他的腰提起来,臀勾出完美而放纵的曲线。中岛敦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们的沙发正对着穿衣镜,两个人的姿势可以通过镜子,看得清清楚楚。
芥川龙之介在他腿间摸到他之前深深动情的证明,挺身插入,推到最底端之后喘息放松,然后握住他的腰抽插起来。“啊……不、行……别在这里……”中岛敦从那根东西的热度里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但是朋友,真的用不着在这儿,我们有什么事情能不能打个商量……身子被撞击而前后摇动的样子,只要一抬眼就看得见,中岛敦耻于面对,但心里居然又有忍不住想看一下的欲望。
在他身后耸动腰肢的这个男人,以可怕的频率挺胯顶弄,跟刚刚的柔情似水截然不同,现在才是他的庐山真面目。中岛敦把头埋进臂弯里呜呜地抗议,但会时不时悄悄抬起眼看一下镜中那个红着脸、张着嘴的白发男人,皮肤是运动过程中发热起来的粉红色,浴袍松松垮垮到手肘处,裸露出来的白色肩颈和胸膛,也因为身后的动作而抖动……
不行,魂现会出来的……
好舒服……
“啊……啊啊……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在啪啪的巨响之中叫着他的名字,芥川龙之介听到了,往更深的地方深深凿去。那根东西不是全直的,微微有些弧度,像一把镰刀或者斧弯,每次自己的敏感之处被芥川龙之介的东西狠狠擦过的时候,自己几乎可以丧失所有的理智。
“你、今天……晚上……啊……”
“干什么?”芥川龙之介边做边问。
“睡……呜……嗯嗯……”
“……”
“你今天晚上睡沙发,不要上床睡……嗯……”
“……为什么?”
“啊……不要了、不要……啊……太滑了,我要掉下去……啊……”
为什么?
因为芥川龙之介……好像真的越来越温柔了。这让白虎直男有些无法接受。

第十三章、真是诗意啊

中岛敦没想过结了婚之后多长时间内算“新婚”,但他觉得以他自个儿和芥川龙之介那个德行,在床上那股子劲儿,可能还有很多年都会像今天晚上这样,新婚似的狂野。一开始是在沙发上趴着被他干,干着干着换成骑乘位,最后又在墙边后背位。从床头干到床尾,又一下子滚到床下面去,中岛敦的小拇哥儿现在还在痛。
他对这个晚上最后的记忆是——嗓子已经哑了,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但对方压在自己身上驰骋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发出气音;芥川龙之介可就不一样了,那张脸绷得紧紧的,感觉没有任何松动,直到最后还是力量满满,腹肌和胸膛都被汗水刷得透亮光滑。中岛敦想抱他都觉得滑,最后只能用手在上面顺势摸几下,好家伙,这身材……
中岛敦几乎被要去半条命,而且这两个人最后都困了,澡都没洗就直接睡了。芥川龙之介想中岛敦如果不好好清理一下会肚子痛,但中岛敦裹着被子直接就睡着了,他碰了他几下也没应答,只好作罢。
我们的策划人表面上啥都不讲,其实还是很开心的,终于和好了,而且被……呃,疼爱了一个晚上,够了够了真的够了。直到今儿早上中岛敦睁开眼睛,感觉到芥川龙之介和自己又是面对面侧躺着睡,被子只盖完了两个人的下半身,日本狼的一只大手环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大手扶住自己的腰,他才意识到,冷战期间里,芥川龙之介可能也不太好过。
也不知道晚上他睡在哪里……
中岛敦的眼皮发干发涩,还是很想睡,但是今天要去找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不能再睡了。他撩开眼皮看了看芥川龙之介,人家公子哥睡觉就是端庄沉稳,搂着就是搂着动都不动一下,头发丝儿都没乱。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缓缓地、轻轻地吐息的时候凑过去看了看他被离得很近的自己吹缠的长睫毛,然后再在早晨六点过的昏暗房间里,用指腹磨了磨他的嘴唇。
很薄,很冰,但是软软的,仿佛可以看到芥川龙之介头十岁的时候穿着小衬衫、小背带裤,系着小领结的样子。这两片唇瓣真的挺可爱的,而且好像还粉粉的,不是泉镜花那种眼影盘里的樱花粉色,芥川龙之介的嘴唇透着在白色冰淇淋上浇了粉色糖浆之后,那种稀薄的病恹恹的粉色。
中岛敦像以往自己被吻的时候芥川龙之介那样,手伸出来扣住他的头,歪着脑袋吻了上去。芥川龙之介的嘴唇闭着,中岛敦犀鸟点头一样在他嘴上亲了几下,发现打不开他的嘴,愣了几秒。
……他是怎么做的?
中岛敦把嘴唇移到芥川龙之介起码比自己白了两个色号的脸上时,早就已经醒了准备再睡一会的日本狼猛地把眼睛睁开,抱在中岛敦腰肢上的手袭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脸:
“……你要干什么?”
“……呜……”
中岛敦被他掐得疼,虎眼圆瞪,两个人在床上你给我一脚我给你一拳地开始闹腾。关键是这两个幼稚鬼还互相说对方幼稚,下手也不知道个轻重的,一拳下去床里面的弹簧都跟着响。闹了一会之后,又饿又困的中岛敦把手收回来准备睡个回笼觉,掖好被子只露出一颗头发好好铺在枕头上的白色小脑袋,小嘴撅出被子外面来透气。芥川龙之介跟他闹了那么一会反而又不想睡了,他拿一只手撑着头,侧着身子看中岛敦。
十秒之后,他覆在了中岛敦身上,把被子蒙了起来。

“啊……你……唔……行了、可以了……嗯嗯啊……”
中岛敦的一条腿被抬起来搭在他的肩上,承受着他一次一次的暴击直到他把许多股热液全部灌进来,流到深处。床头柜上摆着大小不一的避孕套,但他俩一个都没用。其实昨天晚上他们没有做几次,中岛敦这段时间累得可以,昨天又哭了那么久,要是芥川龙之介一直要他要到自己射出来,中岛敦今天就别想走路了。
……那可真是委屈我们的日本狼了,都一个晚上了火箭还没发射。
中岛敦在他射出来之后,裹着自己里面那些黏白的东西攀上了山顶,身子时不时抖一会,平复高潮带来的要命快感。其实大部分gay都不能感受到真正的高潮,那个点被顶到之后更多的是麻而不是爽,但他一个直男,遇到了某位无师自通、不容小觑的爷,反而可以把性生活过得无比和谐美满。
芥川龙之介把自己退出来,躺在他身边。
“你先去洗吧。”
中岛敦慢慢爬起来,其实腿真的特别软,他穿着昨天晚上被扒下来的浴袍,走了几步,然后咚的一声倒了下去,还把正枕着胳膊假寐的芥川龙之介吓了一跳。
芥川龙之介皱着眉毛半坐看他,中岛敦在地板上以一种极扭曲极奇怪的姿态匍匐着向浴室前进。一对蝶翅在中岛敦瘦瘦的背上飞起又落下,肩线弯下去伸到腰带下面去,那对圆圆的薄薄的肩因为手不停地往前蹭慢慢露了出来。
还有那双奶油色的,叠起来在地板上搓出红印的腿……腿间还是湿的。
芥川龙之介觉得要是再不帮他,腿得搓破皮不可。但是他又不是很想帮,毕竟中岛敦还是要面子的。算了算了还是帮吧,毕竟打伙过日子。芥川龙之介把盖在自己腰窝的被子掀起来,下床把中岛敦抱起来,让那两条腿搭在自己胳膊上,两个人一起进了浴室。
半个小时之后,酒店房门响了。芥川龙之介整理好头发,穿好浴袍开了门。这层楼的经理双手握在身前笑得很尴尬,应该说是笑得很标准化,但是敏锐的日本狼察觉到这个女人很为难。她的后面站着横滨车佬。
车佬把帽子拿在手里把玩,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他看了一眼经理,示意她可以走了。女人走远之后,他看了看她的背影,开口:
“你丫过够瘾没?”
芥川龙之介对着自己大哥的脸呆愣了一会,然后瞬懂。
这家五星是中原中也的,十年前中原中也用赛车的奖金买了一块地盘,后来被政府征收,赔了至少八千万,中原中也就在这里盖了自己的酒店。当年开业仪式的时候自己还没读完大学,穿着西装出席的时候表情更硬了。中原中也应该是知道自己和中岛敦在这里的,原因是昨天芥川龙之介在餐厅黑脸之后主厨除了送寿司还送了酒店自己做的糕点礼盒,还是卖得最好的那种,应该是非洲狮交代过了。
芥川龙之介好像懂了那个女人为什么那么尴尬。
“早上我就打电话给你,又你妈不接,打你家那位的,还是不接。我让经理往前台打电话问了一下房间号,过来敲门叫你们起床,结……”
中原中也对着自个儿兄弟笑得有些狡黠,但还是很大方。芥川龙之介咳了两声,也不回避:
“结果就是她听到的那样。”
中原中也好像也有点惊讶他那么放得开:“你俩真行。”
那个可怜的经理大清早的过来敲门,可能早餐都没吃,就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东西。刚刚中岛敦还在床上哭了,一直让芥川龙之介停下,差点做着做着打起架来。
“快点下楼,我和太宰在一楼大厅,股东会议室。”中原中也打了芥川龙之介的肩膀一下,之后就转身走了。
十分钟之后,太宰治端着咖啡站在会议室门口迎接了姗姗来迟的两口子。中原中也没给他说这俩大清早的干了什么,但是太宰治一看中岛敦头发有刻意梳过但还是有点乱、脸颊敷着不正常的红,而他身后的那位看起来神清气爽,就知道他俩不久之前在干什么。
“进去吧。”太宰治侧着身对这两个人挥了挥小瓷勺,然后笑着对中岛敦说,“辛苦你了哈。”
中岛敦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眼镜王蛇,再看了看把眼神移开的芥川龙之介,一个人先进了会议室。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走在后面,二爷用肩膀撞了撞小爷,低低地笑。
中岛敦坐在九十度折叠之后的笔记本电脑面前,打开桌面上唯一的那个文件夹,里面有一段视频、三张照片,还有几个压缩包。
“你先看看破得开密码不,下午我出去一趟,太宰要去东京录个节目,晚上回来。”中原中也坐到中岛敦对面,打开了一个文件夹。芥川龙之介坐在中岛敦旁边,打开另一台笔电,把六藏少年发过来的邮件点出来。
“……佐佐城信子……是谁?”芥川龙之介问。
“七线女演员,借刀杀人爱好者,整容医院黄金vip,我曾经的追求者。”
太宰治喝了口咖啡,“呃……可能现在也是。”
中岛敦瞟了一眼眼镜王蛇,他以为太宰治对女人都会很温柔很心软,但没想到他生气起来也会对女人毒舌。
芥川龙之介没再说什么。早在半年前,太宰治就给自己说过他炒区块链的时候遇到了同行的事。如果只是那些明星散户倒是无所谓,大家都是来赚钱的,你点点头我点点头,大家都懂,没必要多说什么。但是guild公司他妈组团炒区块链,比特币玩儿得特溜,而且总资产直逼太宰治,还千方百计地想整一下太宰治,把这位春风得意、通告不断的大影帝弄下去。
太宰治肯定得装傻,但是暗地里还是有自己的打算。北美那边有一部全球出名的赛车电影需要用赛车,他们家里当然不缺车,而且还有128辆,要借就得全部借走,不然不好管。于是芥川龙之介去找菲茨杰拉德,说想用车可以,不过前提很模糊,芥川龙之介说的是“前提我们之后谈,不过不代表这个前提不存在”。
当时美国男人笑得很让芥川龙之介厌恶:“你一个小老三,能替你大哥做主吗?”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的世故和骄傲,也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说最不得罪人,但他用完全不像自己的腔调说:“能给你用已经不错了,我这是在替我二哥左右开路,毕竟相识一场,念念旧情帮帮朋友,你没有理由不接受。马上就要开拍了,到现在车都没集齐——”
想想还是不合适,所以芥川龙之介把最后一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所以你他妈闭嘴吧。”
菲茨杰拉德一下子被戳中痛点,咬着牙签了合同,狠瞪着日本狼的眼睛里还是有不甘心的东西在里面。芥川龙之介看懂了,但无所谓。合同签也签了,所以今年六月他和太宰治商量了一下车库密码是多少,瞒着中原中也把车取走了,还打伤了那几个安保人员,有一个现在还在医院里睡着。中原中也暴怒,但车佬也不是傻子,知道前两个密码的只有他自己,但知道040327这个密码的却有三个人,不是一个就是另一个,他们两个不可能糟蹋自个儿的车,所以他也不急着找。
出奇地默契。
同时,太宰治发觉佐佐城信子来森家做过客,再后来老爷子就给在片场的自己打了电话,暗示自己不要再碰区块链。太宰治在木川里偶遇了佐佐城信子本人之后,确定这个女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绝不是单纯地想和自己亲近。一查,果然没错,她是guild公司的。
之后的手机作坊事件,也是太宰治装傻的一个重要环节。所以作坊被老爷子收了,房子被砸了,印章也不知道被谁抢走了,活生生一出大闹剧。中岛敦那次觉得芥川龙之介突然笑着跟对方客套,也是因为太宰让芥川给点面子,不然芥川龙之介一句话都懒得讲。最成功的是,菲茨杰拉德没料到太宰治会心甘情愿把作坊拿给老爷子管。只要营造出人傻钱多的假象,背地里捅刀子就变得十分容易,这一招对高傲的人尤其有用,一旦认定就会出奇自信,这是趾高气昂者的通病。
太宰治养的公关团队还是牛逼,那个叫田口六藏的小男孩,精通电脑,却对钱十分没概念,只让太宰治事成之后帮他买两双情侣款的AJ,说是要送给女朋友。眼镜王蛇当时就乐呵了,立马打电话给旗舰店买了鞋给孩子寄过去,还送了他和他的小女朋友一对手表。
于是就到了现在。中岛敦打开文件夹里的第一张照片,是夜幕之下的新鹤,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在后院档案室门口站着。第二张是男人在档案室的桌子上翻找什么的照片,第三张是火烧起来之后男人拿着白色的文件逃跑的照片。
中岛敦抖着指尖按了放大键,这是超清照片,应该可以看出一点点相貌。有火光照着,脸还是挺亮的,但是被帽子挡住的眼镜和额头还是有点糊。拿出手机打给要好的大学同学,叮嘱对方保密之后把照片发过去,十分钟之后被调了色光的图发了过来。
“出来了。”中岛敦咽了咽口水,按下鼠标把照片放大,拖到那个人的脸上。
三位爷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看。人脸很清晰,应该是一个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再在网上搜索三荣党的党员名单,一个个地对照,发现这个男人是……
中岛正雄的接班人,政界新星。名字记不住,也没必要记。
然后是那三个压缩包,名称是“佐佐城信子”,太宰治说里面是guild公司和三荣党勾结的聊天记录和银行转账记录,以及佐佐城信子想拉自己下水的证据。
芥川龙之介发现中岛敦脸色不好,于是让他去厕所冷静一下,三兄弟坐在电脑面前低声交谈。中岛敦冲进厕所里呕吐,直到胃酸被呕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趴在马桶边吐而流泪时,他突然想起了怀表里自己生母的艺术照。妈妈很瘦,眼睛很美,但整张脸已经泛黄破损了,只有那双眼仍然清亮。他也找过自己的母亲,但找不到。
不过芥川龙之介会解决这一切。

太宰治擅长开锁,但不代表这点儿把戏只有他会,中原中也从裤兜里拿出一根铁丝走到中岛正雄的办公室门口,把门打开之后把铁丝收好,轻轻地进去。刚刚中岛敦已经把办公大楼的所有摄像头黑了,策划人发现三荣党的防火墙很难攻,所以留给中原中也的只有二十分钟。而且这个防火墙还是自己的大学出品的,有一种打脸的尴尬感,学生今天要挑战本校权威了——中岛敦和另外三位笑着聊这个事。
中原中也也属于猫科,他的瞳孔缩成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墙上挂着的毛笔字时,他眯着眼睛,用有些粗糙的手掌心磨了磨下巴。
墙上挂着一句话:“心正则无畏。”
车佬笑了。
他这次来是为了找三荣党资助新鹤非法收容儿童、侵犯儿童的文件,年代已久,翻起来很费劲儿。另外,关于中岛敦生母的去向,芥川龙之介也让他找一下。这二十分钟刚好够用,车佬找好之后坐在中岛正雄的办公桌上,双腿踩在他的老板椅上,手里玩着枪,嘴里叼着烟。
二十分钟过去后,警报声如期响起。但是警卫已经被打昏了,没人吵吵,所以警铃声显得更突兀。中原中也抖了抖烟灰,一分钟之后警报声停了下来,应酬完之后也想回来把中原中也要找的东西拿回家锁好的中岛正雄进办公室的时候,差点被坐在自己桌子上的重种吓得坐倒在地。
“你……你是谁……”半老男人说,“我们的办公室里没有放钱……”
“谁要你的钱?”中原中也说,“人血赚来的钱,我不敢用。”
“……你是……”
中岛正雄也算名人,他应该对车佬有印象。
中原中也也知道他认出自己来了,就直接举起手里的枪,把芥川龙之介塞进去的麻醉剂打出去,正中他的脖子。中岛正雄倒地之后伸长手想去够墙上的警铃,但中原中也从桌子上下来,走到他身边,一脚踩住他的胳膊。
“孩子,你自己也……赚了不少……”
“错了,我赚的是你们这种人的钱。”车佬低下头说,
“大哥不要笑二哥。”
中原中也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用手枪指了指墙上的字。
“真是诗意啊,这话说你儿子可以,天王老子给你脸你丫都不敢说这话。哦,我说的是被你丢去新鹤差点卖给夜总会的那个儿子,其他的儿子你应该都记不得,没出息的你怎么可能记得呢。”
“你想不想见你儿子?”
中岛正雄在陷入昏睡之前听见了他所说的,意识到他在说中岛敦之后,他惊觉中岛敦还没有死。半老男人先摇头,然后点头。中原中也一拳揍在他的嘴边。这拳当然是帮芥川龙之介揍的,要是芥川本尊在这里,这老头还不知道会被收拾成什么样,中原中也是看在辈分上下手轻了点儿。
“你不想见,县长,你不需要儿子,你只需要棋子。”中岛正雄不想为自己开脱,他知道自己患有病症,所以从未感到过内疚:“看样子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东西。在现在这个社会,尊严是拿钱换来的。我当时那样做,也是被逼无奈。”
中原中也怔住,完全没意料到他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车佬压了压帽檐,扯着嘴角笑得很冷。“大概吧,不过现在,以及以后,你的尊严是我给你的。”
车佬在他彻底昏睡之前说。

佐佐城信子回到公寓之后发觉室内空气还残留着某种女士烟的味道,好像自己也抽过,还是橘子味儿的。她觉得可能是自己闻错了,所以没多想,那是种奇妙的香味,和自己的香水不太像。她把手袋放在鞋柜上,用手压住自己的长发,低下头换鞋。现在抢节目资源真的越来越难了,女艺人为了争C位头破血流,但太宰治好像总是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收入囊中。
如果说理想的结婚对象,她更憧憬国木田独步这种男人,但在娱乐圈行走,她要的不只是伴侣,还要合作对象。太宰治神秘的、似乎可以掌握一切的暗面,让她既觉得不公,又深深着迷。
她换好拖鞋之后,走进卫生间卸妆。鱼尾纹好像越来越深了。
手机响了,是报社的人打来的。
“喂,是我。”
“……喂,佐佐城小姐吗?您之前给我们的文案和照片,全部被改成了……”
“……”佐佐城信子心中烧起火一样的不安,“怎么了?”
“就是,您之前交给我们的,曝光太宰治与十几位女富豪地下情的照片,还有他……炒区块链的证据……偷税漏税的证据……”
“被换成了您在整容医院的所有项目记录,从十年前,到现在的……还有您原来还在女子组合里的一些黑料……全部都有。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问题……真的很对……”
她挂断了电话,疯似的冲到电脑面前开机。电脑被刷机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她感觉连屏幕都被人擦过一样新。因为文件很重要,她也装了防火墙。塞给报社的东西当然真假参半,太宰治没干过跟女富豪乱搞的事,但金钱方面还是下了不少黑手。她是答应菲茨杰拉德一起扳倒太宰治,但有的时候又于心不忍,毕竟她也到这个岁数了,再红也红不起来了,只想好好过日子,但这个圈子没那么简单,不是她不想做就可以不做。
不想做就不做的女人,她只见过与谢野晶子一个。
初始电脑壁纸上只放着一张照片。她点开,看了之后吓得哭出来,跌坐在地,鼠标线被扯长,鼠标嘲笑似的一晃一晃。
那是张多年前组合里其他女生在宿舍里往与谢野晶子的床上挤洗发液和泡沫洗手液的照片,她站在照片一角,没有阻止女孩们,还笑得很甜美。
之后那么多年,她也一直婊得很甜美。
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黑发男人和一个白发男人从衣帽间出来,两个人身高差不多,穿的衣服也差不多,黑发男人冷毅一些,白发男人柔软一点。黑发男人手里夹着橘子味的女士烟,还没有点燃。就在她马上就要想起来这两个人是谁的时候,就在她意识到这两个人其实很出名的时候,白发男人开口了:
“抱歉,让你破费了,佐佐城小姐。这个防火墙是我母校做的,我也参与制作了。欢迎来森木科技部作客,我可以给你写个新的。”
她昏了过去。芥川龙之介走上前,把烟含在嘴里,把窗子打开,让太宰治给他俩的迷魂剂飘散。

坂口安吾熄灯上床之后,听到什么东西敲击阳台栏杆的声音,疏而轻。慢慢地,这种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这个东西弹在红木地板上之后,他起床穿鞋,蹲下身看到底是什么。
他拿起散落在房间和阳台的纽扣看了一会。这是他们高中校服的纽扣,印着金色的花纹,女生是花,男生是叶。一件衣服有四颗纽扣,落在自己这里的一共有十二颗。
代表着三个人。
他到阳台上去,探出头往对面楼望,但是没有什么异样。

刚刚和与谢野晶子、国木田独步、泉镜花录完综艺节目的太宰治坐在坂口安吾公寓楼对面的天台上,手里玩着那包买回来的他们曾经就读过的私立高中的校服纽扣。其实他们三个都是肄业,之后就被塞进了不同的大学,森鸥外当时为了通关系跑断了腿。
“现在去?”中原中也玩着手机问。
太宰治刚刚录节目的时候被拉到台上去和泉镜花一起跳舞,到现在那个少女纯甜舞曲的旋律还在脑子里晃。太魔性了。国木田独步是第一次上综艺,说了很多关于演员修养和自我人生规划的事情,与谢野晶子也说了不少心里话。自己好像从来没在电视上说过真心话,就算说,也是无关紧要的真心话。
“明儿晚上去吧,敦君他们那边也弄完了。”
眼镜王蛇玩着魔方说。

第十四章、敬你一杯,我的塑料姐妹

其实芥川龙之介觉得那点儿迷魂剂的用量根本不会把佐佐城信子迷晕,女人本来胆子就小,佐佐城应该是被吓昏的。那么多年前的照片,她可能自己都没看过,要是现在被曝光出去,一直往上窜红的与谢野晶子只会吸更多粉。再怎么说,与谢野晶子也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太宰治虽然解决的是自家的事情,但如果可以帮自己的好友出一口恶气,他当然会选择一石二鸟。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把昏过去的佐佐城信子带去了一家大饭店,与谢野晶子正和圈内朋友在里面开酒会,不知道三度冲击影后的与谢野会怎么招待这位塑料姐妹。全部完事之后他们开车回了酒店,中岛敦正好逛到负一层的游泳馆,就直接给芥川龙之介打了声招呼说晚点儿上去,下水游泳去了。
他最近觉得身体有些奇怪,尤其是下腹以及……那个地方,会有麻麻的、有什么东西在翻滚膨胀着胀大似的生命感,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起自己六月份塞到里面去的那个怀虫,想起自己去向不明、音讯全无的母亲,想起芥川龙之介在自己身体里留下的白液。
如果他和一个女孩儿结了婚,在确定这个女孩儿爱自己爱到愿意给自己生孩子之前,自己绝对不会让她怀孕。但是现在角色转换了,芥川龙之介是不可能怀自己的孩子的,而是自己……要去怀他的孩子。之前他有过抵触心理,但现在却又说不太清楚了,都到这个岁数了还折腾什么,中奖了就生一个吧。
而芥川龙之介是怎么确定自己的确爱他爱到愿意为他生孩子的,中岛敦就不知道了。策划人从男更衣室里出来,游泳馆里一个人都没有,白炽灯在天花板上轻轻摇着,好像在催他赶紧下水。中岛敦当年掉进河里去之后,因为不会游泳喝了不少水,但后来被福泽谕吉资助上学之后又不敢学,看到水就只想离得远远的。大学的时候游泳比赛,他才发觉其实自己会游泳,只是当时掉进河里之后意识不清楚,不然是怎么到岸边来的呢。
他一边神游一边用胳膊划开表层的那两厘米水,漂白剂味道的水钻入指缝,好像要融进掌心里一样吻他含他,水温也正好合适,游了没多久就困了。今天一整天他都飘飘忽忽,中岛正雄的接班人一把火烧了孤儿院的照片则把他从天上拽到河底闷死,他也不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没怎么对芥川龙之介笑。
于是芥川龙之介下了楼来游泳馆里找他,他也没有发觉。比之前稍微瘦了一点的中岛敦浮在泳池边,圆肩窄腰越来越骨感,奶油色的皮肤映在水面上,是波浪形状的摆动纹路。芥川龙之介看他皱着小脸,嘴巴像小孩生父母气一样嘟起来一点点的样子,就知道他又不高兴了。中岛敦是不会察觉自己的表情有变化的,撅起嘴唇也只有芥川龙之介看得出来,他把眼尾下垂,眼睫毛安睡似的盖住眸子,只留一点点金色,芥川下了水之后直接在一米五的池子里走,走到他身边之后,对面这个人好像察觉到有人过来了,但还是没注意到底是谁。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抱起来,因为浮力非常轻松,中岛敦吸一口凉气之后两只手臂交叉抱住他的脖子,从上往下看他。芥川龙之介的头发被中岛敦身上滴下来的水弄湿了,中岛敦拿手去帮他捋,眸子还是将睡一般垂着。
中岛敦被他抱着腰,昨天晚上被折腾多了的腰因为支撑背部有点疼了,他用腿夹住芥川龙之介的身子,把自己盘在他身上,两只手捧着日本狼的脸,眼睛盯着他但是好像又看不进去。芥川龙之介的鼻子很挺,脸好像也比自己的小,又比自己瘦,就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凑过去,在越来越暗的视野中他们停下,看了对方一秒,然后一起歪着头亲了上去。中岛敦直接把嘴巴张开,让对方的舌头滑进来翻搅缠绵,芥川龙之介的舌不烫,还没自己的热,但是很用力地裹住自己,往他那边带。中岛敦更使劲地抱他,手回到他的脖子上缠住,下面慢慢站立起来的两根东西时不时来个刮蹭,被水泡住之后冷却了一点,但热吻又把它们激了起来。
“在想什么?”
芥川龙之介觉得他有许许多多烦恼,自己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那颗孤独又善良的心,但自己可以去帮他排除路障,把事情解决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想……”中岛敦亲了亲芥川龙之介的耳垂,伸出小虎牙咬了几下,然后在他的脸上亲。
“想,以前小的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片段。”
“想刚刚毕业找工作的时候的事。”
“想我们的……唔……”
芥川龙之介知道那个“我们的”后面跟着什么词,中岛敦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们的初夜是在三年多前,公司包了一家夜场玩到晚上两三点,芥川龙之介也在。他和中岛敦一起坐在人比较少的吧台前喝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到散场的时候,记不得是谁提出的“时候不早了,走吧”。之后他们就上床了。中岛敦还没有说完就被吻住,吻得太多之后又有感觉了,芥川龙之介被他无意但又十分凑效的磨蹭弄得有些不太好。
他俩的的确确是一夜情,但是中岛敦在那个时候已经认识芥川龙之介很久了,两个人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打照面儿。一开始中岛敦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把他当上司,但芥川龙之介对他的态度慢慢地就不太一样了,那张冷脸居然也会软和了,再后来,用一个老人家们完全接受不了的方式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两个人才在一起。
芥川龙之介吻他的时候,发现今天中岛敦的动作比以前重了不少,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某种诉求。中岛敦抱着他吻得又狠又急,芥川都没他那么狠。芥川龙之介抱着他从水里爬到栏杆上,上岸之后也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到门口拿了条浴巾把他们包住。回到房间之后,芥川龙之介把浴巾扯下来垫在中岛敦身子下面,两个人几乎同时把泳裤脱下,芥川的身子覆上去的时候,中岛敦轻推他一下,然后手伸到床头柜,拆开盒子拿出一个加大号的。
昨晚他们就没用,而且他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给芥川龙之介说那盒怀虫的事情,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吧。
……芥川龙之介会不会爱他到愿意让他给自己生孩子呢?
中岛敦想到这里的时候,又觉得没有必要想得太多。他早就是自己的了。只有这个,他可以不用敏感。
应该说,结婚之后,他的钝感力变强了。应该是因为比以前有安全感多了,不会太患得患失,不会去担心自己又失去。这婚真是结对了,不可能离的。
芥川龙之介原本平稳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了——中岛敦用虎牙咬开包装袋,用手把那个东西拉大之后套住芥川龙之介肉具的头部,手指甲昨天晚上剪过,不会刮到他,但很难戴进去。中岛敦犹疑了一会,他很少为了芥川龙之介手酸嘴酸,昨天晚上算是破例,但现在好像还得破戒。中岛敦把套取下来,起身趴在芥川龙之介腿间,把小脑袋埋下去,顶出舌尖在顶部舔了一圈。
“嗯……”芥川龙之介低低地喘了一声。中岛敦听到了,背都跟着颤了一下。
中岛敦的舌头到了中颈部之后,围着希腊圆柱转圈一样在上面走了一遭,舌头好像不够湿,还是干。芥川龙之介伸手探向他胸前的两团阴影,揪住那两颗东西揉弄了几下,那个物件向前顶进入他的口腔,新的唾液立马涌了出来,紧致热滑的容器包裹着他,慢慢地前后动起来,帮他润滑。
“唔……嗯嗯……”
中岛敦觉得那个东西已经够湿够硬之后,再把手里滑溜溜的套拿出来,把嘴巴退后,直起背帮他戴上。在家的时候都是芥川龙之介自己戴,他很少动手,但今天就是……很想代劳,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岛敦还是戴不进去,使劲一扯,那层薄薄的橡胶就破了。芥川龙之介把掉在床上的那个小盒子拿起来,拿出一个新的撕开。中岛敦把新的拿过来,拉长,套住头部,再次埋头下去用牙咬住红色的边缘,把套往上拉,直到底部的两颗软球。
戴好之后中岛敦直起身子,脑子有点昏,眼前也有点发黑。芥川龙之介用手一推,他就向后慢慢仰倒在了床上。芥川黑着脸压上来的时候,他用手做出欲拥抱的动作,其实就是想把一手的润滑油往芥川身上擦。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被骗,他把中岛敦的两条胳膊拽住并在一起放在他的头上面,在床头柜上把自己解下来的领带拿过来给他拴住。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两条腿往肩膀上一架,身下就开始了抽送。中岛敦长长地又细细地叫了一声,眉头紧起来,听到自己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之后,他咬着下嘴唇瞪着芥川龙之介,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森家三少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全部挺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惊人的频率恐怖的速度,中岛敦都快把嘴唇咬出血,还是忍不住这种可怕的刺激。芥川龙之介拿一只手把他的嘴巴扒开,呻吟声立马跑了出来,与自己顶的动作非常一致。
“啊……嗯嗯啊……唔……啊……”
“啊……你、你慢……啊——”
“为、为什么……”
中岛敦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们两个稀里糊涂地就做起来了,连句“做吧”都没有。其实也不需要有,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对方都知道。芥川龙之介做到快要奔上九万英尺高空的时候,中岛敦的声音直接被撞得碎成渣,但因为太快,那些细碎的吟叫全部连在了一起。同时冲上去之后,两个人发现了一件事情——
套破了。

佐佐城信子醒来之后发觉自己窝在一张软沙发上睡着,自己的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纸袋。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回想起之前两个男人闯进自己家里的事件,以及那台被刷机的电脑,她还是一背的冷汗。撑起身子看了看纸袋,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露背露肩连衣裙,背部是交叉排列的缎带设计。
门外面是嘈杂的电子音乐声,还有谁用话筒说着什么的声音,发觉这里是大饭店的休息室的时候,她准备找手机,但是肯定是不可能找到的。与谢野晶子轻轻打开门,叫了一声“信子”。
佐佐城信子抬眼,苍白的脸孔正对门口穿着紫色洋装、妆容精致的当红女演员。与谢野晶子的脸上还是她们当年一起当练习生、一起出道时的笑容,好像永远不会变质似的温柔而魅力。与谢野晶子指了指佐佐城旁边的纸袋子:
“你晕倒了,是太宰把你接过来的。袋子里那件衣服你试一下,应该是正好合适的,穿好了过来大厅吧,大家都在等你。”
说完之后,与谢野就慢慢地关上门出去了。
佐佐城在休息室里换好裙子之后扶着墙走到大厅里,看到舞台上的白色幕布上是与谢野晶子以往发行的歌曲的mv。与谢野晶子应该是被台下的人起哄才上去唱的,台风很稳很大气的与谢野拿着话筒毫不怯场,该唱就唱该跳就跳。媒体举着摄像机一闪一闪地拍,还有记者挤了进来。
佐佐城信子突然想起来,与谢野晶子凭借《Spoiled》得了日剧学院大赏。这应该是感谢宴。
她说是太宰治把自己送来的,但她没有看到太宰治。这里基本上全是明星艺人,也有些社会名流、报刊人物,佐佐城信子在看到她们八百年前那个野鸡组合里的成员都到齐了之后,脸色更难看了。她走过去,面对那些同样打针吃药到僵死、无法自然微笑的脸,她突然发现自己混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有得到。而她们当初明里暗里针对、刁难、排斥的那个最不起眼最没后台的女人,现在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个。
这一巴掌扇得真给力。
与谢野晶子唱完一首自己写的祝福朋友前程似锦的歌之后,举起酒杯,含着泪对在座各位说:
“谢谢今天到场的每一位,不分关系好坏,不分等级咖位,来了的都是我与谢野晶子的朋友。你我都是相识一场,那么多年了,该是我得的,或者不该我得的,我全都打碎了咽进肚子里去。其实我想过很多次换工作,但是光凭写歌,我连房租都交不起。”
“我不是为了红而在做演员,而是除了这个,我找不到第二个我可以谋生的职业。小红靠运气,大红靠命,我什么都没有啊,我只能靠本事吃饭。也谢谢你们觉得我还不错,让我树立起自信。”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些都不算事儿。谁没有年轻过啊,不过现在想起小的时候的事情,还是觉得很幼稚。但是那种没有利益牵扯,没有捆绑关系的友谊,真的太珍贵了。”
“敬你们,为了我熬更守夜陪我讨论剧本的监制导演们,还有我的老师们,我在学成之后就答应过你们,一定要当一个好演员,我以后也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也不会让你们伤心。也敬我的好朋友,国木田,太宰——”
佐佐城信子才发现国木田独步和太宰治坐在舞台旁边的那排座位上,旁边还有最近爆红、社交网络粉丝暴涨的泉镜花。她一眼就看出,泉镜花没有一处是假的,连针都没打过。年轻真好。
“还有我的小闺蜜,镜花,真的很谢谢你们。”
“然后,我要谢谢生我养我的爸爸妈妈。”与谢野晶子有些哽咽,“当初我一意孤行要出道,吃了不少闷亏,没钱的时候,房子漏水的时候都是他们在帮我。其实我大学的时候就暗下决心,不可以啃老的。”
“其实现在才意识到找个男朋友还是好啊,至少厕所坏了的时候,还有人给我递扳手,扛米的时候还有人帮我开门,轮胎爆了还有人帮我买个新轮胎……”
说到这里的时候全场爆笑,太宰治直接笑翻在座位底下。
“钢铁直女!加油!”
穿着紫蓝色西装的太宰治把那对大长腿绷得直直的,双手圈成喇叭对台上喊道。又是一阵爆笑。
与谢野晶子笑着把高跟鞋脱下来,做出准备砸太宰治的样子,太宰治立马跑到了二楼看台上面去,对着她吐舌头做鬼脸。
“啊,与谢野,你太帅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嫁得出去啊——”
“我给大家说,之前太宰治和我赌世界杯总决赛,我们所有人都压法国,只有他买的是克罗地亚的体彩。”
与谢野晶子看了看楼上臭贫的影帝,“然后他在家里睡了一天,谁的电话都没接。”
“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与谢野晶子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
“最后,谢谢伤害过我的人,是你们助我成为更好的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朋友那么少,能说真心话的人那么少。可能是我们都想要太多东西了,因为什么都想要,真情也想要,名利也想要,最后才什么都没有得到。其实到这个岁数,只要父母家人平安、身体健康就够了。”
“敬你一杯,我的塑料姐妹。”
与谢野晶子举起杯子,把里面的酒全部喝光,然后把空杯子举到自己眼前。台下好像有些尴尬,一半的声音都消了下去,但还是有人低声起哄。佐佐城信子觉得与谢野晶子用深色眼影和眼线刻意强调过的眼睛好像在看自己,但又好像没有,她瞟了一眼之后又立马收回了视线。这回看的是组合里的其他女人。其他成员都笑得很尴尬。
酒会结束之后,所有宾客都陆续走了,佐佐城信子准备去给与谢野晶子打个招呼说自己也该走了,但一群警察穿着夏季制服冲了进来,举起警察手册高声宣布:
“警察。在会场内的所有人都不要动。”
“佐佐城信子,是你对吗?”
佐佐城信子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不管怎么样,因果一直都存在着,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她也不想抵赖或者反抗,或者说,可能就是因为一直没有办法正面反抗,她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佐佐城信子点了点头,向银色手铐伸出了双臂。
“我们怀疑你涉嫌传播虚假消息、网络犯罪、偷税漏税等十余项罪名,跟我们走一趟。”
媒体还没有走完,聚光灯和话筒全部堆了过来。
“佐佐城小姐,是真的吗?”
“请问您今天气色不对,是不是因为这个?”
“和一线鲜肉一起拍摄的偶像剧还有没有播出的机会?”
虚弱的女人动了动嘴唇,她说的是“没有了”。
警察把碍事的媒体推开,开出一条路。太宰治双手插袋,走到佐佐城信子面前,用一双蛇眼盯着这个女人。佐佐城信子跟他无言对视了一会,觉得眩晕感又来了,眼镜王蛇张开嘴准备说话的时候,好像可以吐出信子。与谢野晶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太宰治旁边。
“佐佐城小姐。”太宰治笑着开口,“穷从来都不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懒馋贱才是。女人,尤其。”
佐佐城信子这才发现其实太宰治一直在装傻。
“补充一下吧,其实我不讨厌女人,女人可是生命之源啊,但我不太喜欢一种女人。”
“烂女人。”
佐佐城信子再次与眼镜王蛇对视,又晕了过去。眼睛里最后出现的,是与谢野晶子冰冷美艳的脸庞。与谢野晶子让她参加晚宴,让她穿着裙子进去,也是最后的礼物。而她在脸上动过刀子的所有部分,她在评分软件上所有的差评电影电视剧,她在刚刚进入这个行业时所有的爱与梦、坚持与退让,也一并裹着狱中湿冷的被子,陷入冰冷沉眠,再无重见阳光之时。

坂口安吾在这条一旦进入深夜,就不再有行人的面对居民区的马路上行驶。他很警惕,因为昨天被扔了十二颗纽扣,他今天特意选了治安很好的居民区走,车窗全部摇上,安全带系好,储物箱里还放着榔头。
他把速度放到六十码,慢慢地开。身后传来链条和钢制物体在沥青路上搓着前进的声音,像生化危机4里的巨型怪物。他没有停下,慢慢地加速,往前开。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在口袋里摸到手机,手指凭着记忆打出报警电话的数字。
中原中也是不可能管什么治安好不好、报警电话打不打得通的。得罪警察的事儿,他们三个可没少干过。非洲狮拖着一把拴着防盗链的锁和一把斧子,凭借极强的身体力量和即将魂现的气息,移动到车边,用防盗锁把车轮胎锁死,斧头一挥,坂口安吾的后车窗全碎了。
坂口安吾也是重种,是头棕熊,从小就是正经好学生,以前和织田作之助、太宰治交好,但后来决裂了。
起因是——
“是不是该说一声‘好久不见’,议员?”
中原中也看坂口安吾拿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猜他也带了防身工具。但无所谓啊。中原中也以惊人的臂力把玩着那把斧头,好像在玩小皮球一样轻松。太宰治刚刚从目睹了佐佐城信子被捕的会场出来,两只手还是插在口袋里,嚼着泡泡糖哼着歌走在这条中原中也要堵坂口安吾的路上。
太宰治反而不喜欢正面刚,心里的仇怨只能自己忍受,像上课的时候不小心用铅笔戳到手心里刺破皮肉一样,苦只能全部往心里藏。当他听到坂口安吾的车在夜晚街道上发出警报声的时候,才开始加快脚步。
他想赶在中原中也整死他之前问一下织田作之助的下落。

十四年前,芥川龙之介念高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念高三。芥川当时的班主任便是坂口安吾的叔父。周末和法定假日时,芥川龙之介的班主任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到他指定的地点——一个偏僻的、破旧的小学里补课,而且所有人都要交补课费。芥川龙之介在外面已经报了补习班,还是班班客满的名师补习班里的优秀学员,所以直接给班主任说不参加他组织的补课了。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班主任开始在班上当众羞辱芥川龙之介,大致意思便是“考试的时候要是没有达到标准要你好看”“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还总是给芥川龙之介穿小鞋,对十六岁的日本狼冷言冷语。
这件事情先是在芥川龙之介这里埋下了祸根。日本狼从那之后再也没去上过班主任的语文课,也不用听班主任说“这个点很重要,我们在课上不讲,周末来我的补习班,五万块一个人,我给你们讲”之类的屁话。芥川龙之介在人际交往方面长期有空缺,言语能力无法与心里所想的东西相配合时,人只会越来越烦躁暴戾。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当时同班,这位惹怒了森家三少的语文老师也在他们的班级里任教。织田作之助身为班长,负责收取大家交来的班费。有一次周末班会,存着班费的那张储蓄卡不见了,大家想了想之后反应过来是中午午休的时候语文老师的儿子把卡片拿去玩儿了。小孩子把卡弄丢了,但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是一伙儿的,都是靠背地里补课发大财开豪车的金主。班主任一口咬定是织田作之助偷走了班费,藏了卡销了账户。
当时织田作之助休学了,他来自普通家庭,进这所全市最有名的高中是完全靠真才实学,用笔考进来的。没有人帮他说话。太宰治辩解过,也没有用。
这件事情闹大,是在非洲狮和眼镜王蛇马上就要毕业的那段时间。三个人发现班主任、语文老师,还有学校里不少老师都来自同一个党,而且他们还来家里和森鸥外喝过茶聊过天。他们原本以为笑着待客的森鸥外和班主任是好朋友,但他们也决裂了,根本原因是森鸥外在重工业领域独占鳌头,抢了三荣党内部一些企业家的风头,直接原因是原本说好两家人一起拿来建商场的地盘被三荣党独占了。
当时尾崎红叶和森鸥外已经感觉到重工业市场疲软的状况,准备投资房地产和信息经济,但头仗就吃了个下马威。森鸥外焦得茶不思饭不想,尾崎红叶晚上在房间里悄悄哭。中原中也在之后赢了比赛、拿到奖金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买地盘,赔了钱之后继续买,买了建房,不断升值。这应该是无声的对抗——老子家就是那么会赚钱。
三个男孩儿出手,是在一个芥川龙之介被那个强制学生补课的语文老师甩本子的下午。语文老师把芥川龙之介的作业直接砸在了他脸上,日本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本子一页一页撕碎,手一扬让纸屑飞舞到对方脸上,然后背着书包出了教室。
当天傍晚,在语文老师和中原中也他们的班主任一起到一个地下停车库取车的时候,穿着另一个学校校服的太宰治笑着过来问路。已经长到一米八的眼镜王蛇先是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位老师,然后用麻袋套住他们的头,与他们搏斗。
中原中也从坡上跑下来,提着西瓜刀和甩棍上来就是一顿暴打,刀劈开表皮时现出白色的脂肪,然后再开始慢慢渗血,即便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他们都看得见。血红色的三色堇是他们的梦魇。
最后出来的是芥川龙之介。太宰治靠在车头抽烟,日本狼拿着两把刀慢慢地走过来,先是生硬地问两个哥哥“砸我本子的是哪一个”,两个人各自指了同样血流了满脸的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因为当时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芥川龙之介先是把他们扛面粉一样从地上提起来,砸到远处去,然后用雨点般的拳脚教训一通,最后用刀补了几下。
芥川龙之介流泪了,另外两个也都红了眼眶。三个人那天都放出了魂现。
因为在那个时候,本就晚熟幼稚的男孩们突然发现,成年人其实没有友情,还发现要想站得稳,必须得有钱,要想有钱,必须得做点脏事儿。人是动物性和神性的结合体,所以人并不高尚,也谈不上多龌龊。每个人都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但在极端的负面情绪和冲动来临时,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伤害别人的欲望,是评判一个人的根本标准。人为什么要被评判?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来要求我?我难道还做得不够吗?他们常常那么想,但又总是被那些期待从他们身上得到点什么的目光驱使。至少十八岁之前,一直是这样。
所以他们逃跑了。一个去开赛车,一个去演戏,一个与爱情结了婚。他们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梦想中的样子。这是他们在权谋争夺中,在斑类世界中,在看了无数暗面还要假装自己是个娇气的公子哥之后,最后的浪漫。
再后来,他们退学了。织田作之助作为靶子,也退学了。坂口安吾身为夹在中间的那位,没有帮自己的同窗好友说话。森鸥外花了不少功夫平复这场风波,三个人还写了以后再也不打架的保证书,最后他们被塞进了不同的大学,也走上了不同的路。只是,对政客,对三荣党,他们依旧厌恶。

第十五章、别离婚就行

“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
太宰治的手机在寂静街道上响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懂了为什么每次自己的电话铃声响,与谢野晶子都会露出尴尬嫌恶的表情。太土了,这什么破歌儿,这是音乐吗——与谢野晶子总是说。
“喂,与谢野。”太宰治滑动屏幕,接听。
“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去吃夜宵吗?”与谢野晶子在更衣室里脱衣服、卸妆,拉裙子的拉链时必须收腹挺胸,不然根本拉不下去。她出道的时候104斤,对于女艺人来说还是太胖了,曾经一个月狂甩二三十斤的她可能又要开始减肥了。
“等我一下,给我烤三个生蚝三个扇贝,还有一碗牛肉面,一杯烧酒,我半个小时就过来。哦对了,发定位给我。”
“我又不是你妈。”与谢野晶子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这让女人很无语。
“姐。”太宰治笑起来。
“行吧,我发给你。”与谢野晶子之前就听太宰治说过佐佐城信子即将被捕的事情,中岛正雄被中原中也绑走之后,菲茨杰拉德那边已经有点慌了,加上医院里还躺着一个玛格丽特,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跳起来。报社那边出了问题之后,菲茨杰拉德便立马把佐佐城扔了,撇清所有关系。太宰治在后面打了什么算盘,与谢野晶子懒得去深究,但她看到佐佐城信子被捕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痛快的、难过的、同情的,不管什么感情,她都没有。她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爱咋地咋地吧,反正不关我的事——她以前是不会那么想的,但现在会了。
“佐佐城信子的家,你们清理干净没有?”与谢野晶子问。
“当然了,他俩还是很细致的。”
“一个是你弟,一个是你弟妹对吧?”与谢野晶子想起了很久以前与自己见过面的中岛敦,那是个儒雅温柔的男人,长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猫,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帅。
“哪儿跟哪儿啊,他俩都是我弟弟。”太宰治已经走到可以看到坂口安吾的车的地方了,他的皮鞋声和另外两个重种的低吼传到了与谢野晶子的耳里,“我和中岛敦拜过把子,他就是我兄弟。”
“……芥川龙之介会不会吃你的醋?”
“……啊,这个……”
“算了算了,他那个性格,吃醋了也不会说。”
“我又不喜欢男的!我有小仙女了!”
“你俩在一起了?”
“没有,我正在加快速度。”
“祝您早日寻得人生第二春,体力无边、青春无极限,老男人。”
“我看看你嫁不嫁得出去,哈哈哈哈……”
“我不给你买生蚝了。”
“别!姐姐!”太宰治把声音压低,走到中原中也旁边,“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啊。”
活了那么久,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生标准,眼前的取舍就是标准。而对太宰治来说,他更喜欢和温柔的、善良的、诚实的人在一起玩儿,善良不带点儿小坏就成了软弱,中岛敦该坏的时候还是会坏一下的,这一点也让太宰治比较欣赏。中岛敦从孤儿院逃出来之后也抢过别人的钱包偷过别人的便当盒,策划人对于这个还是挺内疚的,但太宰治觉得这都不算什么。
比起中岛敦他爹,这点儿小偷小摸真不算什么。
与谢野晶子好像感觉到太宰治又得跟人打架了,她着急说了句“喂,太宰”,但是眼镜王蛇直接挂了。
“啊,安吾君,好久不见你了。”
太宰治把智能手机放回系好纽扣的西装口袋里,双臂张开笑得很开朗。中原中也提着斧子转头瞪了他一眼。坂口安吾不少在电视上看到太宰治,当年引老师入虎穴、参与斗殴事件的问题学生,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线明星,要是太宰治十四年前干的事情被曝光,那就精彩了。
“……太宰。”坂口安吾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摸不准太宰治在想什么。
“其实我……”
其实我也无能为力啊。
学生是斗不过老师的,尤其是后台硬的老师。而他们遇到的那帮老师就更不一样了,那群老师自己就是后台,硬气得很。太宰治他们把三荣党的人打成那个样子,打石膏的打石膏,缝针的缝针,留疤的留疤,森鸥外怎么可能不着急?
太宰治从中原中也口袋里把麻醉枪拿出来,用枪口对准坂口安吾,他笑的时候,那双上挑的蛇眼和蛇森白色的獠牙,在太阳能路灯下有了些二级片粗制滥造恐怖氛围的感觉:
“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你。”
“……”年纪越大就越不喜欢解释,坂口安吾也那么觉得。他步入仕途,和太宰治、织田作之助本就不是一类人,从小被严加管教的他,对党内事务是只能闭嘴点头的,更别说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保护自己的朋友了。
“掐了我们的贷款的是谁?”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同时发问。
“什么贷款?”
“少特么给我装蒜。”中原中也用斧尖抵住坂口安吾的脖子,轻轻一划拉,血条就出来了,“银行那边的通讯记录我们早就翻烂了,号码就是高层干部那边的,你一个中流砥柱不可能不知道。”
“他可能真不知道,中也,他们掐了很多人的贷款,随随便便几十个亿,我们那点儿小钱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太宰治玩着一个迷你的4×4魔方,眼睛在看坂口安吾,手却可以灵活地动,不一会就拼好了,“不过啊,安吾君,既然入不了,那就开一下绿色通道呗。哪儿有不贷款的企业啊?”
“这是有调查依据的,以森木控股的经营状况和股价来看,贷了你们也还不起,还得起也赚不了多少,你们想让老爷子跟着你们喝西北风吗?”坂口安吾的汗从耳朵后面流向脖子,划过脸的时候过敏症状出现了,很疼。被中原中也划伤的地方也有点疼。
“还不起?”中原中也偏头,“NANA现在被炒得有多热,你自个儿连新闻都不看?”
今天凌晨0:00,NANA的广告片全球公布,太宰治在里面和一群美女蹦迪的片段还勇登热搜第一,各大商场、地铁站、经贸大楼外围玻璃墙上全是他们四个人的写真大片。那张四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举起手机微笑的超大照片,坂口安吾刚刚开回家的时候好像都在某栋大楼看到过。
他记得那张照片上写的字是——Never Absent,Never Apart.
一个单词放在一个人的下面,都是笔画细细的黑色单词,首字母被稍微加粗了一点点。NANA这个名字有点像女性手机。
“你们怎么竞争?”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操心一下你自个儿就行。”中原中也揪住坂口安吾的衣领直接把他往上提,个儿不高但是身体结实的非洲狮差点把坂口安吾的衬衣撕烂,“到底是谁掐的?”
坂口安吾一把打开中原中也的手,把党内由主席自下所有人的名字全都念了一遍。念到中岛正雄的时候,太宰治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从衣兜里拿出一枝录音笔:
“你也知道的,安吾君,我两个兄弟打架都比我厉害,弄死一个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太宰治在这种时候都笑得出来,以无常为正常,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那么过来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芥川君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到底是谁不重要,但是钱必须追回来。至于怎么追,就不好说了。”
“趁机整整森木,你们是不是那么想的?”中原中也把录音笔抢过来打开。
“这么说吧,当年打了你叔叔,确实是欠了你人情,毕竟上学放学都经常在一起走,你不帮我们是正常的。但我觉得人总得有点儿眼力见儿,谁干的是对的,谁干的是错的,至少你得懂。不能因为立场不同,就麻痹自己的神经,捂住眼睛和耳朵当鸵鸟。”
中原中也的烟酒嗓有点十多年前攒钱买的第一个zippo的质感,没有什么关联,但那种沉古一点的男人味最讨女人喜欢。
“懂规矩的人我最喜欢,退学是我们自己该,背着书包麻利儿滚蛋。但钱也赔了,好话说尽了,你们自始至终一句正面道歉都没有。我不爱读书,但师德是什么,为人师表是什么意思,是个人都得懂。这么多年该低调处世我们也低调了,每天为了养活自己吃了不少苦头,这些东西,你一坐办公室吹空调看报纸的懂个屁啊?”
“退学是我们该退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你们该做的。”太宰治拿着那把已经有点红锈的斧头看了看,上面的血味有点刺鼻,“大家心里都明白各自干了什么,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才不说,你要是不翻篇儿,那我也陪你。”
太宰治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中岛敦拜托自己大学同学调过光的那张照片,举起来放在坂口安吾面前。棕熊看到之后,竟然会有一种早该如此的感觉。所有的路都是父母安排好的,他没有什么强烈的好恶,只管上班下班,三荣党那些人作的妖,他起初是很烦,但后面早就麻木了。能不能遭报应,就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厉害,这张照片都能找到。”坂口安吾真诚怀念着和太宰治、织田作之助一起玩的日子,红发青年向来不擅长吐槽别人,还被太宰治说是个治愈系男子。那应该是坂口安吾最没有压力的时光了。
“但是你们又能怎么样?去法院告?打举报电话?三荣党撒下来的是大网,不可能有人钻得出去。”
“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们。”太宰治压着他的尾音说。芥川龙之介要是听到坂口安吾说了什么,非得把他手撕了不可。芥川龙之介哪天要是不爱中岛敦了,那才叫真的有种。但爱人也是种生命力,太宰治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爱人。
“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是谁?”
中原中也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其实还有一把枪,手已经伸进风衣口袋里摸到那把真枪了,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会打偏。
“菲茨杰拉德占了很大部分,在阻挠你们贷款的势力里。”坂口安吾说,“但这也不代表什么,三荣党本来就与森木控股对立,当年你们捅到他们住院,党里的人不可能再给你们好脸色看。若是要钱,去找中岛正雄。”
中岛正雄利用职务便利炒地皮的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
他想离开这个党,也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不可能离开而已。
“我还以为要打你一顿你才会说呢。”太宰治说。
“是谁掐的不重要,把钱拿回来才重要。三荣党的黑料多到别人都不想挖了,嫌麻烦。可能进这个党,是个错误的选择吧。”
“把可能两个字去掉。”中原中也说。
“对了,织田作现在在哪里?”太宰治差点儿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在北海道开了个民宿,做温泉村的生意。顺便当小孩子的家庭教师。”三个重种的气息相混,味道很怪异。坂口安吾想,再一次像这样抛开身份谈话,应该不会再有了。
中原中也点了一根烟。太宰治关掉录音笔:“我要去吃夜宵了,再不去我的面就凉了。”

中岛敦已经有些时日没回公司了,今天早上回来上班之后,秘书给他捎了自己的一个快递。中岛敦还没换上西装,就站在办公室里徒手拆快递。寄来的是一对小小的银耳环,男生女生戴都可以,他从来不戴这些,但前几天他和芥川龙之介从游泳馆里出来到床上去之后,芥川龙之介在做的时候,不止一次用手在自己的耳垂上来回抚摸,像是在感觉那两个耳洞的位置一样。
“……为什么不戴?”芥川龙之介当时一边在中岛敦身上放纵自己,一边喘息着问。野兽的爆发力让他们的汗水打湿了床单。中岛敦没有说话,芥川龙之介也意识到自己问了等于白问,中岛敦为什么不戴,这不是很明显吗?新鹤的孩子里,有谁愿意戴?
中岛敦刚准备说“你想让我戴吗”,就被他顶得只能发出一些他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声音。只要他一说话,对方就会更用力地往前碾,刺激得他眼泪水儿都冒出来,芥川龙之介看他被折腾出眼泪才慢下来,慢了一会又觉得不够,两个人又开始玩儿命。
“如果戴……应该会……嗯……”
芥川龙之介当时已经快要到了,他双手扶住中岛敦的臀猛猛地攻击,话也没讲完整。中岛敦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接受,他也理解。爱其实就是理解,人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才是不二宝典。中岛敦心里清楚芥川龙之介是真心对自己好,虽然不擅言语,但两个人都珍惜对方。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爆发之际,动着嘴唇,说了句气息虚弱的“好”。
于是中岛敦第二天就在网上货比三家,买了副最便宜的耳环。中岛敦站在镜子面前,歪着脑袋把耳朵提起来看耳洞在哪里,把耳环松开,对准左耳的耳洞扎进去。特别疼。他啧了一声,把药膏的盖子扭开,挤出来一点,用耳环去蘸。这一次顺畅多了,只有一点疼。左耳戴好之后又是右耳,右耳的耳洞好像快要长好了,也特别疼。不过戳开之后就行。
刚刚戴好、把垃圾收拾干净之后,芥川龙之介打来电话。中岛敦接通,说了声“喂”,但对面只有嘶嘶的杂音。
“……芥川?”中岛敦叫了他一声。
“……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啊。”
昨天晚上他们一起回的家,今天早上芥川龙之介给他说有事要出去一趟。
“……”
中岛敦的第一反应就是,芥川龙之介要确定自己不会出现在他那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
“那怎么了啊?”
“中岛敦。”芥川龙之介现在在乡下一栋两层小楼里,他们今天穿的也是一样的衣服,黑色短款皮衣,白色衬衫,深色牛仔裤和篮球鞋。芥川龙之介穿的是蓝色的鞋,中岛敦则是红色。芥川龙之介手里拿着棒球棍,鞋边已经有点脏了。如果自己不打这个电话,中岛敦以后可能会更生气,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劝他还是打一个,但打过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啊?”策划人应着。
芥川龙之介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直接挂了。
中岛敦打开电脑,把芥川龙之介刚刚拨号的地区定位,发现他现在在乡下。他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电话,他们都没有接,一查定位,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像是验证一种可能性,他查了一下中岛正雄的定位,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代表他们四个人实时位置的红点在地图上挨得紧紧的。
中岛敦拿了手机和车钥匙就往门外冲,秘书听到声响之后抬头,看到自己老板的耳朵上有一对银耳环跟着晃动。
“哇,中岛先生,不管穿什么戴什么都好帅哦。”
小秘书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上写下这句话。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守在这栋乡下的两层小楼前,这栋楼是废弃了的农家乐,他们看门还打得开就拿来用了。广津柳浪也带了一伙人守在里面,他们都想看着芥川龙之介,中岛正雄好歹算个名人,芥川龙之介为了中岛敦找他麻烦也得有个限度,不然就会很棘手。刚刚中岛敦打来电话,他们没一个好接。
“中岛敦要是知道芥川把他老爹绑来这里,会不会……”中原中也的电话又响了,他拿出来一看,这次不是中岛敦,是菲茨杰拉德。
“应该是不会离婚的,但是吵架应该少不了。”太宰治靠在车边抱着手臂,前几天买的泡泡糖还没吃完,他现在嚼的这颗是可乐味的。
“喂。”车佬接了电话,还没开口问他想干什么,菲茨杰拉德就直接说:
“弄伤我们公司的高层,整垮我们的艺人,绑走我的合作伙伴,你们就想这么算了?”
中原中也接这个电话接得上火:“……你想怎么样?”
“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这样挺好的。”
太宰治把电话拿过来,气焰嚣张的对话让他联想到了美国人的脸,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他:“玛格丽特小姐好点了吗?”
“……”
太宰治知道他最讨厌别人挑衅自己,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要猛戳那个让他生气的点,“怎么了嘛,大清早的。”
“让你大哥明天晚上八点过来比一场,赢了我就把车还给你们。”
“要是输了,那128辆车,还有那些贷款,你们就别想要了。”
太宰治接这个电话也接得非常上火,他转头问中原中也:“他威胁我们诶,怎么办?”
“他说什么?”
“让你和他比赛车。”
“条件?”
“他说你赢了就还车给你,输了就不给车和贷款。”
中原中也现在气得想打人,那128辆车是他十几年的心血,不可能不要,那已经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东西了。他把电话拿过来说:“我要是赢了,你就把车拿回来,还有贷款,外加——”
“你必须入NANA的股。”
美国人好像也越说越生气:“你们自己做的手机,关我什么事?”
“我这可是在帮你啊,佐佐城信子那部破偶像剧还是能赚点钱的,你入了股,正好可以补你的窟窿。”
“是你们自己没钱了吧?”
“我要是真的没钱,就让太宰把那个作坊老老实实给你了,折腾那么半天干嘛?”
“你……”
撕破脸的感觉,真的特别爽。
中原中也懒得等他回答,直接收了线。他不答应也得答应,更何况,他不可能赢自己。
而与此同时,中岛敦开着那辆蓝色捷豹在高速路上飙,他知道芥川龙之介还是有点分寸的,但是这也说不一定。他现在着急的是,中岛正雄那边的人会不会打击报复芥川龙之介,他们又会怎么对峙……
中岛敦按照定位开到那家农家乐之后,停了车拿着手机就跑了起来。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才刚刚和菲茨杰拉德怼完,气还没消下去,又有一个难对付的主来了。太宰治嚼着泡泡糖,看见和芥川龙之介完全同款的中岛敦跑过来,白发被风吹乱,红色的篮球鞋发出扑哧扑哧的挤压空气的声音。策划人热红了那张猫脸,带着点生气和着急,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起站在他面前:
“停,你先停。”
“让我进去!”中岛敦说,“芥川龙之介在里面吗?他在里面吧?他到底在想什么?他……”
“你先冷静一会儿。”太宰治把用双手用力推着自己和中原中也的中岛敦牢牢挡在外面,看中岛敦那担心芥川龙之介的小样儿,他又一次觉得结婚真好,芥川龙之介真享福,“芥川君是为了你好呀。”
“他为什么总是不听劝呢?”
中岛敦还是想冲进去,气得脸都扭曲了,中原中也一把又把他拉回来,“他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不听……”
“……你到底在气什么?”中原中也一开始以为中岛敦在心里还是对自己的生父有着敬畏和亲情,但他发觉好像不是这样,在中岛敦心里,芥川龙之介是第一位。
“……”中岛敦爱哭,至少情绪激动的时候眼泪会冒出来,他看着非洲狮和眼镜王蛇,虎眸瞪得特大,“我气他啊!我还能气谁?他要是被打击报复了怎么办?”
“还有你们两个!”中岛敦吼得对面这两位爷都蒙了,“他不说,你们也不说是吗?如果我不查定位,你们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啊,你们就让他去干这些傻事儿,连电话都不接!”
“……”
哦,爱情的力量啊。
中原中也拨通了芥川龙之介的电话,眼睛时不时瞟一下中岛敦:“你才睡来了?”
隔了几秒钟,中原中也又看了一眼中岛敦,后者气鼓鼓的像是要打架。“是啊,刚刚到。他说要进去。”
芥川龙之介刚刚吩咐过了,谁都不准进去。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外面其实主要是想自己玩自己的,顺便放放风,小楼一层还守着广津柳浪。
芥川龙之介问:“……他是不是骂我?”
中原中也差点笑出来:“对啊。”
“……骂什么都无所谓,别离婚就行。”芥川龙之介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句话变得很顺畅,像是反反复复打过腹稿一样。不过,既然他说了,就不会是假话。
车佬先是憋笑,后面实在是忍不住了,仰头大笑起来。
“那你放行还是不放行啊?”中原中也看了看一脸疑惑的中岛敦。
“嗯。”
太宰治看中原中也的反应,做了个“里边儿请”的手势:“进去吧敦君,别怪我们,我们也是为了维护你俩的爱情。”
中岛敦进到小楼里面去之后,广津柳浪带着一群黑衣男人在里面守着,一看有人来了,黑衣人全部站起来挡住不让中岛敦进去。广津柳浪见过中岛敦,但他并不知道他俩已经结婚了,只以为中岛敦是森木里的得意爱将。看白虎一脸凶的样子,还有那套跟芥川龙之介一模一样的衣服,那双似乎大概好像可以当作情侣款的篮球鞋,他喝住这群人:
“干什么呢?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是谁。”
众人盯了中岛敦的脸看了几秒。先是看他的白发,再看了看他一晃一晃的耳环,要是再纹个身就更凶了,最后看了看那身行头,心里都想着“没想到芥川少爷还好这一口”。
“……大嫂好。”
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问候语了。

第十六章、我妈呢?

中岛正雄的脸上有多处淤青,手肘骨折,衬衫上凝着血,汗津津的,看起来很邋遢,像警匪片里被冷血杀手绑走当人质的眼镜教授。他被广津柳浪和手下那群人推搡着进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包房时,闻到一股墙灰味,广津柳浪一脚把自己蹬到地上的时候,皮肉在瓷砖上咚的声响还有回音。广津柳浪年纪大了但还是讲究,他本来想把中岛正雄的眼罩摘下来,但觉得脏,于是把伸到一半的手收回来,让身后那群黑衣男代劳。
中岛正雄用了很久来恢复视力,可以正常使用眼睛之后,他看到了坐在窗台上,一只腿搭在栏杆上,一只腿垂下来,手里拿着根棒球棍的黑发男人。这个男人很年轻,也很瘦,眼神凌厉。
芥川龙之介是第一次见到中岛敦的生父本人,看了看那张脸,感觉还是挺意外的。他原本以为县长候选人大腹便便、油腻不堪,脸上全是皱纹,一看就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但其本人五官端正,脸部皮肤有松弛,但身材也还不错。
日本狼拿空出来那只手摸了摸下巴,身上的皮衣因为动作而摩擦,散出皮革的好闻气味。这么一看,确实不像个罪恶政客,倒像个开着大公司的中年男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
芥川龙之介从皮衣口袋里拿出中岛敦之前给他的那块怀表,烂到不行,手一摸就全是红锈,但还是可以勉强打开。里面有两张折叠在一起的小照,他之前已经让人帮忙修复过照片,把破损黑白照改成彩色的电子版,存在自己的手机里。中岛正雄当年穿着西装、别着三色堇党徽,抱着年幼的中岛敦的那张合影,芥川龙之介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想把手机砸了,但一瞟到中岛敦儿时小小的脸上那双金色的明亮眼睛,火又消了下去。再看抱着他的那个人的脸,火又他妈起来了。如此反复,把他折腾得够呛。
中岛正雄手下人不少,但那天大楼里正好没什么人,偏偏闯进去的又是中原中也,那些安保公司的保镖压根儿干不过非洲狮。政治家正在猜测眼前这个黑发男人是谁,他想说什么,他又打算对自己做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较老的男人粗重的喘息盖过了芥川龙之介按压自己手指关节的咔咔声。
“中岛正雄,对吧。”芥川龙之介一开口,对方便抬起了头,那种根本不怕自己的、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似的目光再一次激怒他,他拿着棒球棍跳下去,几步走到这个人面前,“需要我说一下我们眼中你的善举吗?”
“不必了,年轻人,我都记得。”男人模糊着口齿说。他的嘴边全是未干的血——被中原中也和广津柳浪他们打出来的。
“岛田美和子现在在哪里?”
芥川龙之介之前也看了第二张照片,调查过之后才知道,中岛敦的生母娘家姓岛田,也是一只白虎,鹅蛋脸、象牙白色长卷发、金色眼睛的美女。中岛敦的五官似乎没有长得像生父的地方。
“……”
中岛正雄身上有隐形追踪器,他的党羽随时可以找来这里,一个大名鼎鼎的政治家就那么被劫走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但他儿子学的就是这方面的东西,事到如今也不能再强求小子心疼自己老子,能发射信号的全部给他掰坏了扔了,一个都不留。他鞋垫底下贴着的信号发射器都被中原中也扔进了人工湖里面去,银行卡被剪碎埋到土里,手机直接从二十几楼扔下去,然后拿扫把和簸箕给他,让他自己下去扫干净。
三荣党肯定乱成了一锅粥,但无所谓。没人会把中岛敦和中岛正雄联系在一起,更何况中岛正雄的女人千千万,他的朋友不可能记得哪个女人给他生了哪个孩子。
“岛田美和子?”男人居然还笑得出来,这种笑容和森鸥外的有些相似,让人很难受。
“你不可能记不得吧,县长。”
大选还没开始,但县长早就内定了。芥川龙之介拿棒球棍在地板上敲了几下。他刚刚打电话给中岛敦,想开口说两句,发觉还是说不出来。“我要找你老爹算账”——不可能这么说,但更委婉一点的他又想不出来。
“小辈愚昧,不知平步青云是何滋味,是个普通人,就会有阴暗面,都会伤心生气,都会爱。”今天天气很适合睡觉,天色灰蒙蒙的,从男人这个角度看芥川龙之介,只有那闪着青蓝色光的狼眸最清晰,那完全是狼与其他猛兽对抗时的感觉。
“但是你不会。你犯下的罪罄竹难书。”
“……你把这些视为罪吗?”男人咳出一口血痰,芥川龙之介看到那滩东西,觉得很恶心。一个患有先天性不足的人,一个活在大众的政治正确中的人,当然是很坦荡的。他只是做了大部分政客都在做的事情。
“我和她是正式离婚了的,孩子送到孤儿院,是因为确实没有时间精力去抚养。”
芥川龙之介原本拿着棒球棍低头听,一边听一边点头,像是鼓励他继续胡扯一样。但他说出“孤儿院”之后,芥川龙之介猛地抬头,一棍打在了他的身上:
“你说什么?”
男人吃痛,嘴巴差点又被打出血:“……孤儿院。”
“抱歉,下手有点重。我没有问你是哪个句子,你就知道我想问这个?”芥川龙之介拄着棍子在男人脚边晃,话音未落对着他的腿又是一棍,“看来你自己心里亦是有数,知道那不是什么普通的孤儿院。”
“……”要是芥川龙之介不提,男人还真是差点忘了,在那个年代,父母已经开始卖自己的小孩了。他不爱小孩,别人家的,自己生的,他都没有感觉,他和岛田美和子离婚也是因为他把中岛敦送去了那种地方。岛田美和子的娘家经营印刷厂,她原本想带着自己家人去把中岛敦接回来,但党内可以控制她家的市场命脉,岛田家只好作罢。
自那之后,无能为力的岛田美和子就一直生病。当然,他马上有了新的女人,岛田美和子长什么样子,他都快忘了。
“你是多少年……生的?”男人忍着疼痛蜷在地上问。见不惯他的多了,想绑架他的也多了,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真的只有这一伙人。
不过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和自己的亲儿子是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中岛敦被爱着,而爱他的这个人碰巧被自己掐了贷款,又正好这群人和三荣党早就结仇,才会有人把自己绑到这里来。
“……”芥川龙之介答,“88年。”
“怪不得。家里挺有钱吧?”
“不敢当。”
“你们这代人家庭条件都不错,学习环境也好,是不可能懂那些生了孩子也养不起的父母的苦的……”
芥川龙之介打断:
“我的生父生母也养不起我,所以我到了现在的家。”
芥川龙之介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就被抱到森家去了,因为没有什么痛苦,所以他对自己的生父生母没有什么情感。十四年前森鸥外得知他们砍伤了三荣党的人之后,一改往日温温吞吞、打太极的作风,把他们三个结结实实揍了一顿,然后分别关在三间小黑屋里关禁闭,差点把他们饿死。后面也发生了许多事情,总之在那之后他们三个和老爷子的关系就不好了。
森鸥外的手段谈不上多友好,但至少他心里还是对他们三个有一定感情的的。芥川龙之介不像另外两个一样自己出去闯荡,留在森家上班,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个。是遇上了一个重工业龙头,说得通俗点儿就是命好,可中岛敦就不一样了。
中岛敦的亲爹是个冷血动物。
“前提是,真的养不起。”芥川龙之介说。
中岛正雄的眼睛熄灭了,脸埋在阴天底下,好像比暗红色的血更暗。
“你有几个儿子?”芥川龙之介蹲在对方面前。
“……”男人思索片刻之后答,“四个。”
“说一下他们各自的名字和生日。”
芥川龙之介看着有点缺角的木质棒球棍,如果中岛正雄说不出来中岛敦的生日,他可能会把这根棍子打折。
显然,这个任务对于一位父性缺乏患者来说,难度太大了。他根本就对自己的孩子不上心。男人磕磕巴巴说出老大的名字之后,再说生日,慢了会被芥川用棍子敲脚背以示催促,快了会被叫停,然后重复一遍。芥川龙之介手劲极大,轻轻一敲,男人就觉得骨头都快断了。说到第四个的时候,他说:
“……小儿子是……敦。”
芥川龙之介面对着他蹲着,原本穿着球鞋的双脚有一半是踮起来的,但听到这里,他凑得近了点,好像还碰到了男人血糊糊的衬衫,这次皮衣摩擦之后沾了点铁锈味。他一只膝盖跪地着聆听。
“1989年……”
芥川龙之介抡起棍子往他的头上砸,头好像裂了,血流了出来:“多少年?”
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归根结底,他也应该跟着叫中岛正雄一声爹。他们查过,中岛正雄女人不少,但正儿八经结了婚、对外公布了的只有岛田美和子一个,其他儿子还都是私生子。但是先抛弃血亲联系的是他,不认自己儿子的是他,烧掉新鹤的也是他。既然你不要立场,那我也不要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中原中也给芥川龙之介那么说。
连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儿子都被丢到新鹤那种地方,那其他三个儿子遭遇了什么——没有人敢继续想下去。
“198……”
“不对,再想!”有些嘶哑的吼声震得整间房内都有金属敲击似的鸣叫。
芥川龙之介很少吼人,一是生病咳嗽嗓子不好,二是都这个年纪了再动那么大的怒也没必要,公司里那群人只要一看他拉下脸来就知道完了。
中岛正雄其实是只中间种,大概这也是他争名夺利的原因:生下来就不太被重视,反而会让自尊心受挫之后生出更强的好胜心来。
男人看见,自己对面这个年轻人周边有很浓的气息,看到轮廓之后,揣摩出应该是至狼。而且是珍稀物种,比较凶的那种。
“……1990年,5月5号生。”
芥川龙之介问:“他现在在哪里?”
绑着捆野猪的时候用的麻绳,身上不知道伤了多少处,嘴里鼻子里还有血。都到抱孙子的年纪了,居然受到这样的待遇,男人屈辱,但对面这个人也不好惹。
“……不知道。”
年轻男人慢慢站起来,继续按自己的手指关节。老一点儿那个不知道,这是他盛怒的象征。
“你还没有回答我,岛田美和子现在在哪里?”
“……医院。”
“哪个医院?”
“……没有……手机,联系不……联系不上。”
“如果有手机,你联系得上吗?”
芥川龙之介再一次蹲下来,从皮衣内袋里把手机拿出来。他用的是黑色的NANA,车上放着一只给中岛敦的白色NANA。半老男人睁开已经肿胀不堪的眼睛,看那个套着一个正在咆哮的虎头的手机在自己面前向上升,芥川举起手机在他眼前像展示一样:
“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哪里。婚姻期间,你连自己的妻子有什么老毛病都不知道。”
太宰治也托人去查过,岛田美和子刚刚做完子宫肌瘤摘除手术,体质本就偏弱的她还躺在医院里,而且并没有人去照顾她。孩子下落不明,孤独地了此一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酸的?
“……你到底是谁?”
“不必问我是谁。”芥川龙之介说,“你的成功路上,垫脚石如此之多,一小块儿石头,无人去理会。我早就风闻县长正做着生意,我也是生意人,所以想和你做个交易。”
“把你掐住不放的贷款松开。”
“然后以个人名义入股森木,起底三千万,否则——”
男人浑浊的瞳孔是在听到“森木”两个字之后放大的。他们的宿敌很多,但十四年前把党内两名关键人物砍进医院的,就是森家的三个少爷。在那之后,森木控股受到了政治力量施加的压力,在重工业领域逐渐力不从心。那三个孩子好像也不再是什么光鲜的公子,都各自打拼去了。这几年他们开始弄高科技了,又是个日新月异的产业,当时党里还有赌森木的股价今天会不会升的,所有人都赌不会,但一部NANA横空出世之后,那些人都赌输了。
芥川龙之介把那几张中岛正雄的接班人纵火的照片,三荣党与新鹤虐童和他与党外人士勾结炒地皮的证据调出来,白光刺痛了男人的眼睛:
“我就不多说了,县长,这个你还是懂的。”
“……你和……中岛敦……是……什么关……”
芥川的手机响了。
“喂,中也先生。”芥川接了电话。
“你猜谁来了?”
“……他过来了吗?”
“是啊,刚刚到。他说要进去。”
“……他是不是骂我?”
“对啊。”
男人看得出芥川龙之介的淡漠与生人勿近,其实这只是保护自己的外衣,但凛冽气场仍然摄人。他所说的这个“他”,对于这个年轻男人来说,好像很重要。
“……骂什么都无所谓,别离婚就行。”
中岛敦要是看到自己亲爹被收拾成这个样子,会有什么反应?
“哈哈哈……”车佬先是笑,然后接着说,“那你放行还是不放行啊?”
芥川嗯了一声,然后收了线。不一会,他听到广津叔手下那帮人齐刷刷吼出来一句“大嫂好”。中岛敦应该快要上来了,他想赶在他们爷俩单独说话之前,组织一下语言。
“做事情三思而后行、考虑后果,这是森鸥外教我们的。他还教过我们一样东西,就是做事情千万不要太绝。这不是什么念及旧情、重情重义的表现,而是太极的标准打法。不可以太心急,高调更是不可取,应在默不作声的夹缝之中积攒力量。复仇也好,害人也好,都应如此。你们以为可以整垮森木,但人才总是会无限涌流,新的创造力是不可忽视的。”
“三个高中生砍伤两个成年人,确实骇人听闻,不过这三个高中生不内疚。他们内疚的是让家里人操心了,让被砍的那两个人的家里人也难过了。”
“你们喝过的人血,吃过的人肉,扒过的人皮,远远不止砍那么几下捅那么几刀。双手做的事情太恶,晚上都会失眠,不过县长你应该不会。”
“毕竟你连亲情都无法体会。”
芥川龙之介不擅长内心独白,这些话是他听太宰治、中原中也说了之后大致糅合加工,然后和着点自己的心声,说出来的。对着这种人说心里话,非常倒胃口。
“儿时我们都认为尊严是努力学习换来的,长大了点之后就觉得尊严是靠人脉建立起来的。不过现在又不太一样了,尊严是用钱买来的。对于你来说还是有一点不同,你的尊严由我给你。”
和自己同款的篮球鞋踩在楼梯上的、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芥川龙之介算准中岛敦进门的时间,说:
“最后告诉你两件事。第一,让森木股价抬升的是你的小儿子。”
中岛敦找到了这间房间,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重重地往下压。
“第二,”芥川龙之介已经通过门缝看见了中岛敦比平常凶煞无数倍的脸,那是张重种的脸,是这个男人本该有的样子,“他的名字现在是——”
“芥川敦。”
中岛敦站在房间门口重重地呼吸,鼻息稍稍撩起皮衣衣领,好闻的皮革味混着血腥味,让他皱起那对细细的眉。芥川龙之介和他互相狠狠对视,后者耳上还在摇着的小耳环有点让芥川分神。中岛敦现在也很生气,白虎不断高涨的侵略性气息冲击了过来。地上那个全身血黑色的狼狈男人,比早就拼不全的记忆中那张英俊的脸臃肿、丑陋、黯淡了许多,中岛敦想,自己对亲人还是有感情的,不管怎么样,骨肉相连,他再怎么恨、再怎么委屈,也还是会去挂念。
但他意识到,除了自己,自己的母亲也是受害者。他是已婚人士,另一半会不会心疼人、对自己好不好,直接关系到这段婚姻的幸福程度。婚不可以随便结,结了之后也不要随便离,这是个有着递进关系的课题。找到真正合适的、好的人,离婚的几率也就大大减小了。更何况,离婚的代价真的太大了。
芥川龙之介是疼自己的,中岛敦清楚。但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妻子并没有什么疼惜。感情经不起试探,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一个孩子被丢到培养雏妓的地方的女人,面对丈夫无数次的偷腥与背叛,如若大闹一通、要求对方道歉,反而显得毫无意义。冷静地想,男人出轨只有零次与正无穷的区别,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错的不仅是插足者,还有当初傻乎乎轻信对方、一次次给对方机会的自己。
中岛敦找不到自己的母亲,而查无此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映示着母亲过得并不好。
芥川龙之介看到中岛敦如刃如冰的眼神,丢下那根带血的棒球棍,与他擦肩而过,先出了房间。中岛敦不知道应该以什么作为开场白,他的心里突然有了蛇一样的愤怒,一口咬下去,剧毒深入脏脾,让他痛到眩晕。这是家庭的悲剧,却是这个时空的常态。叹挑灯夜战之后却还是考不过高官子弟的社会,遇见沉默着的没有后台的大多数,描写精致的利己主义官僚主义,认识永远幼稚、执迷不悟的快乐男人,恸哭纵火者为之陶醉的史诗般的火灾,日复一日感受将亲骨肉出卖的麻木,却还是见证了伟大的当官梦。三荣:人荣,家荣,社稷荣。口号比新找的情人还要漂亮。
中岛敦在愤怒之外,又超脱于所谓抱怨、憎恨等感情之上,有了可以冷静叙述的能力。走到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他看着那些血迹,再看看那张早已老去、风华不再的脸,慢慢地把自己那么多年的经历说了出来,从被送进去,到逃跑,再到被福泽谕吉收养,最后到和芥川龙之介结婚。
“我没有遗传你的先天病,所以我可以选择婚姻与家庭。是福泽先生当初帮助了我,让我有机会……认识他。”
中岛敦的虎眸里是与陌生人对话般的疏离。
“……福泽……查过我们。”男人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知道,你们以他在律师界的前途为威胁,雇人开车在路上险些撞死福泽先生。”
那个晚上,福泽谕吉去超市购物,走在空无一人的、通往居民区的马路上时,多亏背上那个刚刚买回来的大登山包上的金属排扣挡了一下,不然就不是胳膊破了那么简单了。也是在那晚之后,中岛敦又开始了片段性失忆。
“他……对你……好吗……”
中岛敦的眼泪立马填充眼眶,但他深呼吸,让眼泪再倒流。
“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和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站起来,“刚刚出去的那个人与你谈的条件,之后会有人上来找你按指印。这里没有印台,但你可以直接用手按。”
“我妈呢?”
男人不语。
“我妈在哪里?”
“……刚刚,那只……日本狼,找得到她。”
中岛敦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秒,也出了房间。他下楼之后除了房子,穿过那些对自己行注目礼的黑衣男人和广津柳浪,径直走了出去。他当年没有死去,但也与死了没有多大区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比做手机、生孩子更值得铭记的。
“你来自地狱,地狱却培养了你坚强的意志。”眼镜王蛇说过。
策划人的车停在远处,他没有留意身边的东西,路过芥川龙之介的车的时候,也没注意对方一直站在车边。日本狼两只手揣在衣兜里,等白虎从自己身边走过时,看他完全不看自己,于是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停下来。
“……”中岛敦被他捏得疼,抬头一看,芥川龙之介没看自己,而是神色凛然看着前方,好像在留住什么东西。
“……怎么了?”
最后还是中岛敦先问的。
芥川龙之介就那么抓着,死死不松手。中岛敦反应过来,中岛正雄被绑到这里,自己是毫不知情的。就连他自己都意外,自己没有生这三位爷的气,只是有些担心芥川龙之介的安危。
“我、我没生气,你先放开。”中岛敦拿另一只手去扒拉芥川的手,但是狼爪子扣得紧紧的,扒不下来。
芥川龙之介看他,他的表情变回了平常的样子。日本狼慢慢地把手放开了。
过了一会,中岛敦又跑了回来。
“芥川……我把车钥匙放在车里了,进不去……”
“……”

第二天晚上八点,中原中也准时来到了郊区的盘山公路上,赴赛车之约。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也过来了,目的是盯着美国人,防止他使诈,顺便帮中原中也稳赢。起初中原中也是准备一个人过来的,但老爷子也听闻了这点儿动静,点名让另外两个也跟着去,怕那128拿不回来。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还穿着昨天那身同款,篮球鞋也没换。他俩站在起点处,人山人海之中那样子十分扎眼,中岛敦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薄唇问。
“中也先生的比赛在路上,其他人是不能进去的,你怎么帮忙?”
芥川龙之介戴上了防滑手套,抬眼看了看又把眉毛皱起来的中岛敦。“无碍,我和太宰先生该帮的还是会帮到的。”
中原中也干的这是高危职业,中岛敦之前听说中原中也的胳膊因为赛车断过的时候,就觉得还是太危险了。万一芥川龙之介也出了什么事……
“那……”你小心点——中岛敦还没有说出口,还在酝酿这种有些尴尬肉麻的感觉,但芥川龙之介用戴好手套的手动作僵硬地捧住他的脸,像是在慢慢学习但还是动作生涩,他说:
“半个小时就好。”
说完之后,芥川龙之介就把手放下来,与另外两位爷一起,走向正在向起点处等着中原中也的菲茨杰拉德。以前大家都是各忙各的,但最近三个人同时出现的次数变多了。菲茨杰拉德看走在中间、一双三角眼遮掩不住狂霸之气的中原中也,以及他身边那两个同样气质不俗的重种,笑了起来。

第十七章、你一定要幸福

太宰治觉得不签经纪公司是个明智的选择:不用发一些尴尬的广告帖,不用绞尽脑汁想应付记者的问答模板,不用发他们P好了发给自己的一些炒作CP的摆拍。他打字从来都是用空格代替标点符号,这样看起来舒服,采访的时候想怎么说怎么说,不要牵扯进别的艺人的利益纠纷就行,该怎么交朋友还是怎么交。要是签了经纪公司,打字都必须规规矩矩地来,烦人。
但不签经纪公司的坏处当然也是有的,当自己出现在公开场合的时候,没有人帮自己挡媒体镜头,也没人帮忙拦粉丝。明星雇保镖打的都是粉丝,没有打仇家的,但自己一个一米八的眼镜王蛇,总不可能雇保镖防粉丝吧,多掉价啊。照相机都放在自己嘴边来了,自己还不能发火,只能全程面瘫脸,表示自己其实不是很开心。
太宰治穿着黑色西装,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长款风衣,山上很冷,车飚起来会更冷。他和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并排走,周围看比赛的人认出来他是谁之后立马冲了上来,该拍的就拍,该尖叫的尖叫,还有人扯他的风衣。太宰治先是站住不动、眼眸低垂看着地面,然后抬眼看那些记者和普通路人,面无表情,但眼睛里还是有股狠劲儿。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懒得帮他摆平这些事情,搞得好像他们是花钱雇来的保镖似的。两个人直直向前走,留太宰治一个人在人堆儿里板着一张死人脸。
“太宰治——啊,真的是太宰治!”
“影帝诶,东京电影节影帝!”
“他和与谢野晶子在一起没?”
……没有。太宰治很无语。他昨晚又喝多了,在家里小木桌旁边拿出手机给小仙女打电话。今天早上起来手上还有未消的酒疹,所以他只能衬衫西装全副武装,还努力回想他打电话过去到底说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拿着手机大喊: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丫的,我去,这脸丢到洞爷湖里去了。将近二十年的情史中没有比这个还惨的车祸现场,尴尬到月球。
关键是,对方怎么回答,他全忘了。好不容易重新开始联系,本来就有七八岁的年龄差,万一别人把自己当成神经叔叔,那就吹了。所以太宰治的神情比较凝重。
“大明星啊,人气真高。”菲茨杰拉德站在一辆改装保时捷面前,身段修长的美国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皱纹,他跟太宰治、中原中也同岁,但看起来稍老一些。
“还有一分钟。”中原中也不想听他酸人,直接抬手看表,然后把手机、手表、钥匙全部拿给芥川龙之介,递给日本狼一个眼神。芥川龙之介会意,拿着非洲狮的那堆东西轻轻点了点头。
“先说好,这是有公证人的,”菲茨杰拉德招手让上次被中原中也扎破轮胎的男孩儿约翰过来,把那支钢笔拿过来,对车佬说,“原定计划是开四圈,不过光快也不算,要拿到这支钢笔才算数。”
“……谁看得见钢笔放哪儿?”中原中也现在想一拳打在他那张脸上。一个男人弯弯酸酸的,烦不烦啊。
“有很多支钢笔,捡到一支就行。”
芥川龙之介没说话,灰色狼眸看看中原中也,再看看美国人。他知道菲茨杰拉德自个儿心里也有数,光比赛车的话,他肯定比不过中原中也,所以要搞点儿小花样。既然有花样,就不得不防他,不光要在速度上赢,还要拿到笔——意思就是不计代价抢到笔,然后比对方先到终点就行。估计中原中也新买的那辆兰博基尼又他妈得报废,他反而不心疼新买的车,他最喜欢的还是128。
“随你。”中原中也说,“在输掉之前温存一下,抢支笔回去练练字也成。”
“你的意思是,还没比,你就知道你要输了?”
两个人各自坐上车。中原中也习惯性地坐稳了就开始点烟:
“我要是输了,车佬这名字给你。”
中原中也发动车子,在起点处踩住油门蓄力,嗡嗡的发动机声音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和打劲。两辆车同时冲出线的时候,人群喧哗至一种极致,中岛敦站在离起点处不远的地方,他挤过去看了一下,中原中也的车已经消失在了上升的山路之上,隐入墨绿色的行道树之中,只有满树绿叶颤抖。
太宰治保持着一张冷脸从记者堆里走出来,除了作品和近期工作的事情其他的一律不答。他看了看芥川龙之介那身衣服,还是觉得有趣,中岛敦穿起来有点大学生的感觉,但芥川龙之介穿着居然也没有违和感,可能生活幸福,人都会变年轻吧。毕竟中岛敦是二打头,芥川龙之介已经奔四了。
他一会儿还得打电话给一些报社,让他们不要报道自己出现在比赛现场的事,一旦被曝光了,指不定那些人会怎么写。表面功夫要做足,塞点儿钱,请喝顿酒,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走吧。”
芥川从眼镜王蛇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星半点的血红色。日本狼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入另一片树林。

中原中也开的这辆兰博基尼是二手车,拿到手的时候他就感觉只适合二百码以内的兜风,带着女朋友上高爽一爽可以,但真正比赛还是不行。现在查得严,能帮他搞到这辆车已经不错了。他拧着那对颜色淡一些的眉毛,开到树林深处时轮胎蹭到淤泥,前进时滞涩,又觉得容易打滑。他暗骂白天出太阳、晚上下小雨的天气,横着车身搓到一个置物台上,伸手准备拿的时候发现——
这他妈是支铅笔啊?!
中原中也的手已经抓住那支自动铅笔了,他拿过来直接丢在座位底下,咂了咂嘴继续往前开。路边的灌木丛肯定刮到车身了,掉漆了还得拿去补,真的是一堆破事儿。
不过芥川龙之介拿自己的车去跟对方做交易也不是没有道理,菲茨杰拉德是不敢动那128的,合同已经签了,而且除了自己,全日本应该没人拿得出来那么多专业赛车。森木的窘境是个明眼人都明白,他们两个也只是想把能用的资源用上,能多赚点就多赚点。自从十四年前被老爷子关了禁闭,自己就不太爱管家里的事情了。这次帮一帮,也是应该的。
中原中也瞄了一眼表盘,指针指到最大值后往后退了一点,然后继续抵在最大值不动。赛车对轮胎、车辆各项机能损伤很大,这已经是改装车了,但还是比自己那些车金贵。他冲过防护林带,看到第二个置物台,把方向盘打偏准备拿笔的时候,菲茨杰拉德的车从后面撞了上来,正好打中自己的车屁股,又没拿到。
菲茨杰拉德一只长手往外伸,拿住那支很有质感的黑色钢笔,准备把手收回去的时候,一辆涂鸦张扬的红色火焰重型机车从东北方向的那片树林里急急冲来。芥川龙之介连头盔都没戴,他好多年没骑这个了,还以为会手生,结果没有,那正好——日本狼的皮衣在空中往后上方飞去,衬衫被吹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黏住,胸肌和腹肌形状都被勒出来了。他骑着那辆中原中也给他的车,挨着菲茨杰拉德的车,把他往里面挤。
美国人咬着牙扭头看这只应该比自己小一点的重种,看第一眼,感觉他的眼睛是死寂黯淡好似随遇而安的浅灰色,但再多看几眼之后,发现那根本不是暗色,是某种即便被一拳打散还是可以将碎片剁成渣,沉淀着准备爆发的颜色,不是中原中也那种狂一点的狠,也不是太宰治那种阴鸷的狠,是沉默着不阻止你靠近,但绝不会让你得逞的狠。这么说,还是有点绅士的。他让人想起深夜档纪录片里三两只一起在雪原中踱步的雪狼。身上沾满圆圆的、白白的雪,哈出的白气可以晕在镜头上,耳朵却不会垂下来,眸子里的青光永不消逝。
芥川龙之介的特殊能力主要体现在惊人的身体力量上,但这三位爷的眼神都可以杀死人,就连在美国见了那么多凶残重种的菲茨杰拉德都有些被震住。他只知道三荣党和森木结下梁子,具体是什么,他没有细问。不过肯定是让这三个人在与他人正常交往、工作生活的同时,又染上了阴郁狠戾的矛盾气质的黑色事件。人确实是多变的,这三个人,尤其。
芥川龙之介挤着菲茨杰拉德一直到第三个置物台,有效的牵制让中原中也把笔拿走了。芥川龙之介看两个人现在算平手,车速就慢了下来。菲茨杰拉德还想找他算账,但不可能放着比赛不管,于是还是往前冲了。
中原中也拿到那支钢笔之后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他单手掌住方向盘之后,用另一只手把钢笔盖扭开。
小型炸弹。
非洲狮彻底冒火,也是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
跑完两圈之后,中原中也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钢笔丢在副驾驶座上,抬头看了看树上的东西。时不时晃过去一两只猫头鹰,但他看的不是这个——
太宰治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腿搭在树干上像小孩儿玩乐一样晃动的,他悄悄看过所有置物台上的笔,两支铅笔,一个中性笔的空壳,一支钢笔炸弹,和一支真钢笔。中原中也不可能选择性地拿,但又容易拿到错的。他看准时机跳了下来,正好咚的一声掉在菲茨杰拉德的引擎盖上。
菲茨杰拉德的视线被挡完了,他猛转弯,一头撞在旁边的树干上。中原中也开着金色的兰博基尼与他擦身而过,他觉得现在不是理会太宰治的时候,于是掉头开上路。
太宰治迎着晚上山林中阴湿的风钻进车里,在副驾驶座上与菲茨杰拉德抢那支钢笔。以后老子绝对不干这种丢人的事儿——太宰治在心里暗骂。菲茨杰拉德用拳头回击,太宰治躲开,然后两个人拳拳到肉,车在路上歪歪扭扭着行进。太宰治打得对方头发都乱了,不过他的脸也被打花了。
“把笔给我——”
“哪儿有你们这样的?犯规都不带……喂!”
“你们自己加花样,连个电话都不打,那我们也随意了,反正只要抢到笔、先到终点就行了,什么公证人,谁管他是谁啊!”
“会死人的,太宰治!”
“你都有那么大一个公司了,我都把百分之四十区块链拿给你了!别再较劲儿了!我们几个上有老下有小——大不了拿股份给你呗,佐佐城她……那部……偶像剧……市场估价一个亿……”
“……你结婚了?”
“没有!我马上要当二伯了——”
太宰治的这句话被中原中也从后面狠狠撞上来的巨大响声淹没掉,菲茨杰拉德的车冲进林中,杂乱荆木直接刺穿车身,差点把他俩扎死。太宰治猜中原中也肯定拿到了那个小炸弹,所以才会那么生气。中原中也推着菲茨杰拉德的车一直往森林里挤,直到他的车陷进沼泽地。中原中也再拿过那个微型炸弹看了看,个头儿小,威力却很大。他直接用钢笔头把菲茨杰拉德的后玻璃扎破,钢笔尖戳中硬物之后自动爆炸。
火球因为氧气越滚越大的同时,芥川龙之介骑着重型机车再一次从森林里冲出来,日本狼一把将甚至有点懵逼的眼镜王蛇从车里拉出来,吼了一声:
“抢完就走,少跟他废话!”
小的时候,芥川很崇拜太宰治。长大之后关系有些疏离,但该帮的忙肯定还是会帮。太宰治觉得他不再依附于谁的羽翼之下,不再执着着去寻得谁的肯定,是被爱着的表现。有恃无恐未必是件坏事,如果他不再孤独的话,如果他终于有了安全感的话。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之后,中岛敦和众多吃瓜群众在起点处都傻眼了。他就知道这三位爷不会老老实实比赛,肯定得搞出点什么动静来,估计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昨天晚上睡前,他俩没做床上运动,芥川龙之介少见地话多,把2004年的事情讲了一遍。可能本来就不擅长长篇大论地讲述,芥川龙之介讲一会停一会,中岛敦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都快睡着了,又被突然的一段话弄醒。终于断断续续说完之后,中岛敦没有反应,芥川龙之介掐了一把他的眼皮,中岛敦才撩开眼睛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大概猜到了。我在……森家,你的房间里看到那个旧笔记本的时候,打开来看过……”
“里面有你们三个在地下停车场捅人时的监控录像。”
“我……看了一半,没有看完……”
“只要你平安,就……可以……了……”
“还有,芥川……你是不是……拿了中也先生的车?”
“……嗯。”芥川龙之介知道中岛敦翻自己的手机之后,也就知道他肯定猜到了。
“你可……真……行……”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中岛敦睡着了。芥川龙之介还以为他要骂自己一顿,后来一想也是,自己什么德行,中岛敦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芥川龙之介自己,也早就决定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了。

日本狼听到了太宰治在车里讲的最后一句话——
“我马上要当二伯了!”
太宰治也不是不会胡扯,他平常都不信,但是这句话他却不能不在意。当时他问中岛敦“他让你收,所以你就收了吗”,中岛敦并没有正面回答。后来自己没用套,他也显得很崩溃。前段时间在酒店做的时候,他也给自己戴了套。
喂,该不会……
手机响了,是尾崎红叶打来的。
“比赛结果出来了吗?”
“……啊。”芥川答。
“怎么样了?中也受伤了吗?打他的电话,无法接通……”
芥川龙之介把中原中也的东西全揣在自己的包包里,他斟酌了一下,自己要骑车,东西肯定会被甩出来,手机没手表钥匙值钱,于是他把手机放在外面的兜里,其他的放在内袋里。手机早就甩出去不知道砸在哪条沟里去了,一个用了差不多四年的iPhone6也没什么好心疼的,在公司里拿一个NANA给他就行。
“……应该是关机了。”芥川说,“没事的,中也先生赢了。”
“啊,龙之介,我给你说,这次不准再挂我的电话了。”
芥川觉得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上次你们去木川里,我打给你,还没说完你就挂了。六月份敦跟着太宰回来吃饭那次,你的房间里有一盒我们从法国拿回来的怀虫,期限是三个月,现在马上就要九月了,反应如何?”
“……”
中奖了。
“什么反应?”芥川龙之介的喉咙有点干,有什么东西在身体内部躁动,像是激动,又好像是悲伤。
“……敦没有告诉你吗?他把那盒怀虫用了,我进去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盒子里空了。”
“……”芥川龙之介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手机做完了,自己可能也得当爹了。
“我问一下他。”说完之后,日本狼挂了电话。
芥川龙之介是最后从树林里出来的。牛仔裤破了,皮衣烂了,衬衣脏了,像个亡命徒。他慢慢走到起点,心里还想着昨天晚上中岛敦抱着自己睡着之前说的那些话,想着尾崎红叶的电话,有点儿走神。周围人先是被太宰治吸引,然后被车佬一如既往骚炫的车技折服,最后又被这位皮肤苍白、眼神锐利、气质不凡的男人帅到了。芥川龙之介的脖子有几道血杠子,脸上也不干净,他都忘了中岛敦还在等自己。
“芥川龙之介!”
熟悉的声音。
芥川龙之介抬眼看到中岛敦向自己跑过来的时候,眼睛都还是有点失焦的。白虎跑起步来像只小牛,直直冲过来,围观群众看芥川龙之介有些懵然地、反应有些迟钝地张开双臂,似是不适应对方这样,把向自己跑过来的中岛敦接住,手臂收紧抱在怀里。
“怎么爆炸了?什么东西炸了?”中岛敦的脑袋被他抱住,但还是乱扭着,好动活泼,“你怎么进去的?”
芥川龙之介觉得有些东西没有必要挑明,就像他们决定结婚一样。他看着中岛敦那张小脸,昨天太宰治给自己说“敦君在知道你在问中岛正雄话,给他急的,那张脸还挺好玩儿”,应该就是现在焦急又有点生气的样子。日本狼动了动嘴唇,嘴巴太干了,不想说话,但唇角翘了起来。中岛敦没怎么看他笑过,婚礼一次,这算第二次。
“唔……”
中岛敦看他盯着盯着自己就笑了,准备再问一句“你到底在笑什么,这好笑吗,怪得很”,但芥川龙之介抓着自己的头发自上而下地吻,趁着自己张着嘴的时候侵占。这是芥川龙之介第三次在公众场合吻自己,估计以后还会更多。中岛敦用手推他,推不动,身子也开始挣扎,在所有人的惊呼、戏谑一点的笑之中,在这种只适合赛车手吊美女不适合他们俩谈情说爱的场合,一切都很别扭。
芥川龙之介不喜欢多说什么,一切付诸行动就行。
中岛敦已经有点站不稳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舌从深处撤出,听到他呜了一声之后,又把舌头探了进去。中岛敦觉得这人可能真是脑子有点问题——
“你……唔嗯……你干嘛啊……”
“你这个……”
这两位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篮球鞋一红一蓝的装扮,让旁人很容易就猜出了关系。连头发都是一黑一白,个头也差不多,足够登对。
芥川龙之介的发音有点狠,他凑在中岛敦耳边,用音量不大但足够让他听到的声音继续说:
“骗子。”
……
“……啊?”
芥川龙之介把手放在他的小腹掐了一把,这一狼爪子下去不是疼一会就没事了的,中岛敦懂了什么,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捂着肚子凶巴巴地吼了一声,准备一拳打回去,但芥川接住他的拳头,把他抱起来扛在肩上,准备开车回家。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还在打电话联系医院,菲茨杰拉德应该是得住院了,虽然有安全气囊。一个公司的两个人,同样的下场——所以千万不要惹专业赛车手。他们听到人声鼎沸,顺着群众目光看过去,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正在激吻,过了一会好像又闹矛盾了,中岛敦打过去的时候,日本狼把他抱了起来扛在了肩上,像扛猪饲料一样扛回了车里。
“可以,真男人。”非洲狮和眼镜王蛇笑了。

“请问是岛田美和子的家属吗?”
中岛敦穿上防菌服,戴着口罩,在值班医生面前点了点头。芥川龙之介站在他身后,环视了一圈医院走廊。岛田美和子原先住在镇上普通的卫生院里,子宫肌瘤手术做完之后,心肺方面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段时间中岛敦正忙着张罗产品介绍会的事情,股东、主要研发人员和公司高层都会过来,四名代言人也会出席,这几天他经常写稿子写到趴在桌子上睡着。
芥川龙之介没有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他的生母的事,走进那间老旧的卫生院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其实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人很脆弱。中岛正雄被中原中也带走继续追查贷款的事情了,中岛敦没有出声阻止,但车佬也没有太为难他,每天管饭管住。把岛田美和子转到横滨市内的医院时,老去的母亲并没有醒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换了床、换了房间,而且环境干净卫生了许多。
“是我。”中岛敦动嘴的时候,口罩也跟着挪动。
“好的,进去之后请不要大声喧哗。”医生拿着文件夹板,让中岛敦签字,戴着手套不方便,芥川龙之介过一会走过来帮他把字签了。
暗蓝色的病房里通风还不错,窗子开了一小半,岛田美和子象牙白色的长卷发在枕头上摆成树干上粗糙的木纹。床头的康乃馨花期还盛大,应该是芥川打电话让护士站的人帮忙买好了插上的。墙上插孔处的氧气机里水正在咕咚咕咚冒泡泡,除此之外,再加上心电图上的滴滴跳动声,再无其它声响。岛田美和子的眼睫毛像杂志上与谢野晶子画过的复古妆,睫毛黑而密,似乎会发光一样漂亮,像个洋娃娃。她好像醒着,因为睫毛还是会稍微动一下,但好像又睡着,从中岛敦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金眸。
岛田美和子极漂亮,二十年过去,即便很憔悴,也还是有着古典美人的风韵。中岛敦在墙角的加湿器旁拿了一个塑料凳子,坐在自己母亲的床边,看着沉睡着、被子一起一伏的她,他慢慢开口:
“呐,妈。”
“是我,小敦。我回来了,妈。”
岛田美和子好像听到了,她转头看他,眼睛里没有光,好像在回忆这个人是谁。
“妈,你还记得我吗……”
中岛敦的鼻子很痛,眼泪流下来之后,他觉得不能在这里哭,“这么多年,你很辛苦吧……”
岛田美和子这么多年来吃不完药打不完针,原以为自己可能就得死在那个卫生院里,但突然,自己又转院了。母子阔别二十年之后再度相见,岛田美和子在看到中岛敦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但苦于没有力气再做出任何反应,在泪早已流干的现在,她只能默默聆听。
中岛敦在空闲的时候开着车去寺庙里求了一个玉佩,他把玉佩握在手心里,然后去握岛田美和子搭在被子旁边的手,把被自己捂热的玉佩放在她的手心里。
“妈,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他是仁义之师,很正直。是他资助了我那么多年来的学业,也是他开导了我。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望他,他看到你来了,一定也会开心的。”
“还有……妈,我进了民企排行最高的森木控股,现在在科技部上班,做了一部手机。”中岛敦把兜里套了防尘袋的白色NANA拿出来,手机之前已经在护士站做了消毒杀菌处理,他按亮屏幕,锁屏是岛田美和子的那张艺术照,芥川托人把它恢复成了彩照。中岛敦滑开屏幕,壁纸是他和芥川龙之介两年多前在候鸟湿地公园的合影。
“妈,我结婚了。”中岛敦把手机凑近一点,让岛田美和子可以看到。
“他叫芥川龙之介,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他是森木控股的董事,过段时间应该……嗯,可以当上董事长。森木控股的本家是森鸥外先生,芥川是他家的小儿子,是三公子。不知道这样解释你能不能听得懂……”
岛田美和子点了两下头。
中岛敦怔住,看到母亲听得到,他又想哭了。
“他脾气不好,不爱笑,还有点幼稚……但是他也很孤独。虽然毛病不少,但是……”中岛敦与母亲对视,“但是,他对我很好。”
“在……哪里……”
岛田美和子动着发白干涩的嘴唇说。
“……什么?”中岛敦问。
“他在……哪里……他和你,一起过来的吗……”
中岛敦愣了一秒,然后走出房间,把正靠着墙壁抱着手思考着什么的芥川龙之介一把拉过来。芥川龙之介刚刚和中原中也通了电话,车佬说贷款的事情解决了,问他中岛正雄要怎么处理,芥川想了一会,说的是:
“让他弹一下中岛敦小的时候他们一家弹的那首C大调,弹不出来就继续关着。还有,让他把岛田美和子的医药费、房贷、车贷全部还清,赔偿她精神损失费。”
非洲狮说了句好,就把电话挂了。芥川还在想中岛正雄大选的时候起诉他的话,他会受到什么影响。上访之路比他们想得还要难,如果一定要检举他也不是不可能,但很劳神伤财,中岛敦似乎也无意这样做。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拉进房间里之后在墙拿了另一只板凳给他,两个人一起在床边坐下。岛田美和子看了看芥川,小伙子长得特白净,又帅又瘦,眼神很有力度。女人笑了,握住两个孩子的手,芥川还没来得及酝酿出那一句“妈妈”,就听到她说:
“小敦,你一定要幸福。”
“日子过得苦一点没有关系,但妈妈想让你快乐。”
从医院走了之后,中岛敦还没走到停车场,就拉着芥川拐进一个小巷子里,趁着没人,芥川龙之介搂着他的肩,保持着安抚的姿势,等他哭完。

第十八章、我爱你

“感谢各位来宾光临森木控股科学技术研发部出品NANA全面屏手机产品介绍会现场,请将手机调至静音或关闭状态,且勿大声喧哗。会议将在一分钟之后准时开始。”
中岛敦和泉镜花有些时日没见面了,两个人小孩儿似的把座位换到挨在一起,然后有说有笑,中岛敦给泉镜花一颗润喉糖,泉镜花教他手指舞。中岛敦的座位在第一排,产品代言人的座位在第三排靠边的地方,但是他把太宰治换到了前面去和另外两位爷坐在一起。
“这个样子,敦。”泉镜花把两只手的食指伸出来相互点住,“然后……这个,是这样……”二十岁的当家花旦最近一直在工作,拍完电视剧就去拍电影,媒体问“你为什么通告那么多”,小姑娘想都没想就说“因为没有男朋友”,引来一阵哄笑。但中岛敦知道,她说的“没有男朋友”也可以理解为“我没有家”。他们两个是不入户籍、不谈血缘的亲人,儿时的纯美与灰霾他们一同分担。
泉镜花问过中岛敦是否要上诉,要求中岛正雄赔偿抚养费和精神损失费,但中岛敦并不想再涉入其中。如果一定要上诉,泉镜花也会出庭作证。其实在外面看这些东西看花了眼之后就会开始爱钱,所有人都一样,没有不喜欢钱的人,赚钱或许就等于快乐。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能赚钱但是还是可以让他们快乐,他们宁愿活得朴素一些。
“还有这个,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泉镜花把最近大火的土味网络歌曲小声唱给中岛敦听,中岛敦觉得歌词好笑,两个人又一起笑了起来。明明她是看了中岛敦在婚礼那天晚上的视频之后才给他唱那么土的歌的。
“会议正式开始,请各位来宾保持安静。”其实播音员就是与谢野晶子,他们在开会前一天发现配音演员真的特别难找,自己读又很别扭,就打了个电话给与谢野让她在家里录了音发过来。太宰治坐在前排,听到自己的损友的播音之后,转过头用唇语对与谢野晶子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口水音,口水音,与谢野晶子,你的口水音太难听了”。
与谢野晶子瞪着眼睛,也用唇语回了一句:“你最厉害,音乐节上那么简单一首歌还要背一个晚上的英语单词,你是未来之星。”
“有请森木控股董事长、工会主席、NANA项目联合监制芥川龙之介先生。”
会场的大门打开之后,白色的聚光灯在只亮了舞台灯的前台打开,缓缓移动到门口穿着西装的芥川龙之介身上去。可能是被强光晃的,芥川走进来的时候微微低头,在所有人转头边鼓掌边看他的时候,用眼睛在观众席里找中岛敦。中岛敦还没笑完,和泉镜花笑一会停一会,但也一直在看对方。
芥川龙之介走到发言台上去之后,向下看了眼提词器,清嗓子的时候还特意离话筒远了一点。他本来是不想上去发言的,因为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也没有准备稿子,后来是他和中岛敦一起在谷歌上找了篇领导发言的模板,然后把他们自个儿套上去的。
“谢谢各位来宾,各位同僚,各位领导、老师,以及拨冗光临的各界人士,在下芥川龙之介,真诚欢迎你们的光临。”
芥川龙之介把最后一个字说完之后,全场又开始鼓掌。森鸥外和尾崎红叶作为已经半退的幕后工作者,今天也来到了现场,和中原中也挨着坐。芥川话不算多,中岛敦也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不过声音还是挺好听的。
“NANA手机从创意研发、立项到制作、融资、宣传,历时近十个月,在最后的销售环节,是在座各位倾心付出,让森木控股走出寒冬,迎来春天。今日,森木控股创始人森鸥外先生亦亲临现场。几十载风雨同舟,几十轮寒暑同甘共苦。在此,在下也要感谢为NANA项目贡献资金力量的股东,不按出资数额排序,他们是——太宰治,中原中也……”
念到中原中也的名字的时候,有些媒体给他打了光准备拍他,车佬没什么表情,翘着二郎腿、把手叠起来放在腿上,车界标杆风度仍在。其实他、太宰和芥川是森鸥外的养子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以他们经常上小报。
太宰治这个时候也觉得好笑,因为顺着芥川龙之介的目光看过去,他其实一直在看中岛敦。比如说,他记不得下一句是什么的时候会看提词器,然后看完提词器就会让人不易发现地看中岛敦一眼,再看别的东西。中岛敦鞋带掉了慢慢弯下腰去系的时候,芥川也会看他。
“牛逼。”影帝想。
“最后感谢以科技部直接负责人、NANA联合监制及策划人中岛敦及其团队的通力协作,信息时代科技产品费时费力,于在下眼里,即使是筚路蓝缕、焚膏继晷,都无法准确道出广大职工的努力。”
下面已经有人尖叫了,因为当大家也顺着芥川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中岛敦本尊的时候,一些知道他俩已经结婚了的人立马开始笑。
芥川龙之介发完言之后,便是策划人的show time了。中岛敦今天的任务是介绍体感测温的正确使用方法、智能家居和虚拟支付的优点。他上台去之后,摄像机也往前推,给那张笑得有一点紧张、腼腆的小脸很多特写。一表人才——以前报纸就那么写过,不过事实的确如此。中岛敦努力到今天,学那么多年理工科,就是为了可以通过自己钻研弄出一个产品来,不论是什么,那种满足感总是令人幸福。
“就是这个虚拟支付,你们对准二维码的时候,不要凑得太近了。二维码最好全部都扫进去,只扫一部分是很难识别出来的。”
中岛敦拿了一台NANA在台上现场扫了一下公司一楼商场收银台的二维码,大屏幕上也把他的操作呈现了出来。现在是中岛老师现场教学,所以他也没写稿子,成绩吊车尾的学生裸考般的豪迈,而且还特别难忘、有趣。中岛敦说着说着会想不出来一个词如何表达,尴尬地用手捏着耳朵边戴着的耳麦笑了一会,想了片刻然后继续说。大家也不觉得反感,还用掌声来鼓励。
“我们最终决定了NANA手机的LOGO。”中岛敦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屏幕变成黑色,然后一个白色的女性侧脸轮廓被放了出来,“这是一个长发女性的侧脸轮廓。其实关于LOGO我们想了很久,做了很多套方案,开了会、投了票,但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我们的产品标语是‘Never Absent,Never Apart’,正如千千万万母亲的守候一般。另外,NANA的三大特色功能也是为了人的身体、家居健康,以及生活方式的进步而服务的,初衷是促进人的发展强大。”
“所以,我们请了职业画家画了这个侧脸,大家可以把她视作温柔的姐姐,可以看成母亲,也可以看成神明。强调对我们的关心爱护,是这个LOGO的设计宗旨。”
中岛敦把自己最看重的LOGO说完之后就下台了。岛田美和子还在住院,应该过段时间就可以出来了,最近他还在和芥川商量是把妈妈接到家里来住还是让她回去自己住。不过还是以妈妈的意愿为准。
之后就是比较轻松的环节了。今天没有请主持人,加上太宰治早年有脱口秀表演的经验,他一人拿着话筒跟其他三个代言人你哈哈哈我哈哈哈地讲了起来,还会互怼揭短。国木田独步被与谢野晶子问到“你敢不敢说自己的片酬”,话剧界大赢家、一米九的男人说“是两个太宰治的钱”。太宰治拿着话筒嘴巴都要掉下来了,然后泉镜花立马接了一句“我的片酬是好几个太宰先生的钱”。
“天,你们的经纪人呢?我怎么没接到今天我当炮灰的电话?你们就这么对待我吗,你们还笑!你们好过分,有什么好笑的?”
与谢野晶子直接下台拿手机给工作人员,把太宰治之前在剧组杀青感谢宴上喝醉的照片投到了大屏幕上,张大嘴躺在沙发上抱着酒瓶入睡的丑照数不胜数。影帝不堪示弱,直接把与谢野晶子刚刚出道的时候造型在现在看来土到掉渣的MV放了两三遍,与谢野晶子舞步激情飞扬,还画着迷之飞天眼线,发光眼影非常有十几年前的时尚感。
太宰治笑得差点倒在地上,另外三个人把他抓起来,又开始闹腾。今天也有另外的艺人来到现场,场面像个小型颁奖典礼。没什么槽点的应该就只有国木田独步和泉镜花,一个低调拍戏、不爱上节目,一个最近才出道、黑料并不多,另外两个就很惨了,互相伤害永无止境。
“你们对太宰治的第一印象是?”
“头发太乱了。”
“……傻大个儿?”

九月到了,NANA手机因为代言人话题度和独创性、品质而大丰收,上市近一个月售出五千万台,为了庆祝首战大捷,太宰治今儿晚上包了栋度假小楼,里面烧烤、台球、KTV什么的都有,而且还挺便宜,不少学生放假了都来这里面玩儿。太宰治请了一些圈里的朋友,其实在这种地方大部分男女是来约炮的,一栋小楼里那么多卧室、卧室里那么多重要道具,一看就明白。太宰治不爱跟圈内女明星搞什么419,那些女人那么多年早就学精了,作怪又难搞,他现在只想找个舒服一点儿的女孩,比如他的小仙女。
中岛敦和他们一起吃了饭之后跟太宰治边喝酒边聊,太宰又把中岛敦“比芥川龙之介好玩”和那些土味情话梗讲了一遍,逗得那些男男女女哈哈大笑。策划人用牙齿碰着玻璃杯边缘笑,后来发觉芥川龙之介不见了,就到阳台上去找他。
芥川完全是一杯倒,今天只喝了一小杯红酒,穿着那件儿立领黑色风衣双手揣兜站在栏杆边吹秋风的时候,烟瘾犯了,但他的烟和火机又被中岛敦收走了。其实中岛敦藏东西的地方非常不隐蔽非常弱智,但是他就是找不到。他还在考虑要不要用中原中也推荐的那款电子烟,中岛敦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把阳台的窗帘拉上。里面客厅的音乐声被玻璃门隔断,暖黄光也不刺眼,楼下便是小居民楼、旧医院等设施,水泥电线杆上的线在空中画出微笑曲线,消失在矮山之前。
中岛敦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加速,可能是过了那么长时间,他有很多话想说。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背带裤的策划人手上戴着黑色无指手套,他慢慢走过去,把其实捂得有点热的双手搓了两下,从后面抱住芥川龙之介。
“你在看什么?”
芥川觉得烟瘾和另一种想挑明的热望让这具身体在初秋凉夜之中变得躁动不安,他想起来他俩还有件大事没解决,但白虎的爪子已经扒了上来。他用手肘把中岛敦拐出去,但没啥用,于是他转过身,抱了他一下:
“没,热了而已,出来吹风。”
“热?今天晚上只有二十度。”中岛敦又开始送命了——他确实觉得挺凉的,所以拿手伸到颈后,歪着脑袋摸了几下,然后又把手绕回来,搓了搓脸。衬衣领被他自己撩开、突出的锁骨和更下面的地方录出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把他的衣领又拉了回去。
“……你是不是……”
“芥川,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绷着那张老脸僵持一会儿之后,芥川龙之介觉得这个问题好像还是自己来提比较好。
“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中岛敦莫名其妙。他们两个就这么在阳台上靠着栏杆抱着,中岛敦的两只手抱着芥川龙之介的腰,芥川没有回抱他,但稍稍低下头看他,日本狼最硬的眉骨鼻梁骨、灰眸犹如广袤原野的样子,从中岛敦这个角度看……特别帅。
“那盒法国的怀虫不见了,是被人偷了还是被人抢了,我不知道。”
芥川龙之介掐了一把中岛敦的鼻子,中岛敦的小屁股其实是撅起来的,平常看起来还挺好玩儿,但从芥川这个角度看,既别不开目光又不能多看。
中岛敦眼睛看向别处,嘴巴动了两下愣是没憋住字儿来,最后他滴溜溜转了转那对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红叶大姐打电话给我的。”绝对不是错觉,芥川龙之介加重了这句话的每个字,好像有种训话的感觉,“我若正巧没接到她的电话,她又从来不用社交软件,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了?”
“这不是骗,芥川,这是瞒……我、我没找到机会……”中岛敦尬笑,满脸黑线。
“是,你是没找到机会。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芥川龙之介看他神色滞了一下,继续说,“所以,中岛敦,这段时间防护措施也没做好,沟通也没沟通过。我是中也先生赛车那天才知道这件事情的,你算算过了多久了?”
六月到九月……
三个月了,我靠。
“三个月。”中岛敦直起腰,把头缩进芥川龙之介的胸膛里,“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呢,原来你都知道。”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心中始终犹豫,即便知道自己深爱着他,还是会敏感,还是会不安。中岛敦不爱表达出来,但他们两个太像了,没有事情瞒得过对方。如果爱一个人,就会倾尽所有不让他掉一滴眼泪——他在爱上中岛敦之前从来没意识到过这一点,但现在他也那么觉得,他也一直那么做。能让他流泪的事情,自己都要好好解决掉。
“我知道的,从结婚之前,从刚刚认识起,你一直有心结。除了这个,你可以就任何事对我敞开心扉。你本来就对童年的事在意,可还要绝口不提。既然瘤还嵌在你的掌心里,那我就拿刀把它挖出来剔除。既然你有念想,那我就查到底,还你一个真相,至少不要留下太大遗憾。”
芥川龙之介慢慢地说,中岛敦越听越觉得,这个男人真可怕。
“等你哭也哭了,消沉也消沉了,再回来把手机做了。”
中岛敦感觉这句话还没说完,抬头看他的时候,又被那双狼眸里多年来早已内敛许多的深沉力量所打动。芥川龙之介原本还放在衣兜里的手拿了出来,把着中岛敦的肩,头往前仰凑近他的嘴唇。
“然后老实呆在我身边别动,好好和我在一起。”
“什……唔……”
中岛敦听得还有点儿感动,但芥川龙之介一颗狼牙咬在自己的舌头上之后,痛得他收回了刚刚的想法。芥川吻得比以往都要凶,中岛敦有点被吓到,但白虎岂能轻易低头,他们两个在对方的口腔里你顶过来我顶过去,透明的唾水顺着中岛敦的唇线滴下来,濡湿下巴。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小脑袋,稍稍偏着头吻,因为这样的角度吻得最深。还是热,身体还是在渴望着什么,在知道中岛敦已经用了那盒怀虫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或许更近了一步。
虽然已经很近了,但让这位原本是打算和女人结婚生子、平安生活的直男策划人怀上自己的孩子,简直是世纪壮举、千年奇迹,感天动地。
中岛敦在从新鹤逃出来之后,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结了婚一定要对自己的老婆好。对岛田美和子他始终眷恋想念,所以更为珍惜婚姻——
……呃,我老婆,芥川龙之介……不,这个不能叫老婆吧。
应该说,他是我的爱人。
芥川慢下来之后,中岛敦以为他吻完了,睁开那双沾了点泪珠的眼睛看他,两个人就那么保持着嘴唇相接的姿势尴尬对视。过了几秒钟之后,芥川龙之介的舌又伸了进去,滑向更深的地方,猝不及防之下中岛敦只能呜呜两声。最后还是心软了,慢慢把手伸出去抱着芥川的脖子,牢牢锁住,被他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啃。
“可以了,可以了……”
中岛敦在芥川的动作有所松懈的时候把他推开,其实完全是在中岛敦身上练手又用给中岛敦看的日本狼,只是在思考其他的花样而已。里面那拨人还在玩儿呢,万一冷不丁出来个人透气那不就好玩儿了吗,森木的董事长和NANA策划人居然他妈的是这种关系——这个事实的冲击力完全不亚于太宰治那么多年都没交女朋友。
中岛敦用手背去擦自己的嘴,芥川也不觉得害羞,用手把他的下巴抬起来,用手指帮他擦干净。日本狼脸皮厚,不代表他也脸皮厚,他没看芥川龙之介,小声地说:
“我……虽然是很在意这些,但是你也一直在帮我。森先生养你们三个那么多年,打也打骂也骂,但你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供你们读书,这付出的不仅仅是钱那么简单。”
中岛敦猜想,这三个人的家庭观念也许是比常人淡薄的,森鸥外是企业家,政商权谋之间许多手段,会让目睹了的孩子的世界发生改变。他们也一定是看多了这些事情,才会对森鸥外有着微妙的疏远。但森鸥外也不希望他们过苦日子,这也是真的。
“芥川龙之介。”
“……”
“芥川龙之介。”
“嗯。”
中岛敦总算抬起头来,夜幕之中染粉的双颊和死死咬着嘴唇的门牙很可爱,芥川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还是摆着那张冷脸,坐看好戏。
“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好,希望这个家好。”
不然中岛敦也不会从一开始就忍受森鸥外假笑着催促生子的不适感,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大闹手机作坊,不会大晚上的帮太宰治做假账、写假合同,不会劳心卖命为了这个手机做那么多,不会铤而走险闯进佐佐城信子的家把她的电脑彻底刷机,不会在得知他们绑了中岛正雄之后着急忙慌跑过来,不会跟着这三个重种一起搞出来那么多事情。
芥川龙之介从自己刚刚一直在口袋里摸着的白色NANA拿了出来,上面套着蓝灰色底咆哮着的狼头手机壳,和自己的配套。中岛敦看到狼头全软硅胶壳之后,从芥川龙之介的口袋里把他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两只手机翻面并在一起。虎啸狼鸣。
中岛敦抬起头,一对银色耳环随着动作摇晃。芥川龙之介把他锁起来的眉毛捋平,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几下:
“你记得那盒怀虫的生产日期是多久吗?”
“……好像是,六月八号。”
三个月的期限。
今儿个九月七号。
……
两个人同时低下头,然后又一起抬了起来。
中岛敦:“你把烟戒了。”
芥川龙之介:“你把酒戒了。”
中岛敦刚刚伸手进去掏手机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磨砂烟盒的触感。他不会凶芥川,但是透彻说理、健康分析也早就做过了,日本狼要是再不听的话,以后孩子在家里老吸二手烟怎么办?而且,中岛敦出去应酬参加同学聚会喝完回家那样儿,孩子从小看自己的爹哇啦哇啦说一堆土味情话,那还得了啊?
“……”两对眼睛互瞪,
“……一起戒吧。”
中岛敦再把手里那两个手机拿起来看了一会,把自己的那台打开,锁屏界面和墙纸都是他们两个的合照。与谢野晶子除了演戏、唱歌之外还经营着自己的内衣店和网店,网店里一般都是卖手机壳、衣服等等女生们喜欢的东西,作为代言人,与谢野也推出了NANA手机的手机壳。这两个是与谢野晶子特地给他俩做的。
“你怎么……”
中岛敦拿着那两个手机可稀罕了,又多摸了几下,芥川龙之介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给他戴上结婚戒指之后的那个早晨,他在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上多了样东西时的小表情。各种复杂情感扭在一起,总之最后就像要哭出来一样。
“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因为你摸清了我这个人的性格德行但还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没了父母、无所依恃但还是跟着我、相信我,因为你全心全意地对这个家好、融进这个家,因为你从没想过离开我,因为你本是重种、是直男但还愿意做屈于我身下的那个,因为你爱我——
“因为……”芥川龙之介背对楼外,双臂搭在栏杆上,月半弯也被他遮住了一点,但眼睛却会发光,
“因为我爱你。”
……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因为中岛敦记得芥川龙之介好像是没对自己说过这句话的。中岛敦闭上眼睛,芥川龙之介这次意外地很好说话,配合着吻了上去。太宰治抬着两杯冰淇淋过来,打开玻璃门,“敦”字儿还没说出口就定在了那儿。自个儿小弟以一个随意的姿势靠在窗台上,弟妹闭着眼睛过去亲他,芥川龙之介面对着太宰治,他对二哥使了个眼神,太宰立马会意,端着杯子走了,还体贴地把门悄悄带上了。
他们现在在二楼,一楼有一套小公寓,其实就是拿来给那些娱乐圈人士放纵自我、激情打炮用的,浴室双人大床情趣用具香薰烛台超大浴缸一应俱全。刚刚也说过了,今儿是最后一天了,那间公寓不拿来用岂不是浪费了?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芥川龙之介和他亲了一会之后,把人带着下楼,打开那间没上锁的公寓门之后把中岛敦按在门板上,然后开始解自己的皮带。中岛敦发觉他的眼神变了,准备提议回家再说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偏头点了一下浴室。
“去洗澡。”

第十九章、叫出来啊?

中岛敦挤了点洗发水在手心里,发觉置物台上有一个小纸包,上面贴着一张写着“黑雪”的标签儿。应该是白粉吧,他想。艺人聚众吸毒的多了去了,怪不得老爷子那么担心,要是太宰治也走上了这条路,赔得倾家荡产也不是不可能。
在家里的时候,一般都是芥川龙之介帮他扩张,自己动手总归是比较麻烦,而且很磨叽。芥川拿着莲蓬头和清洗剂对着那个地方哗哗哗冲个二十多三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了。但中岛敦洗完之后,还得自个儿来,他身上只搭了一条白色浴巾,趴在洗漱台上,一只手撑着台面,一只手伸到下面去,热水已经把那个地方泡得舒张软和了些,一段指节塞进去之后有轻微不适感,但不疼。
“唔……嗯……”
这里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他把抽屉里的润滑剂拿出来,颤着指尖挤出一点,推入穴中,慢慢地前进。其实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敏感的地方只有他又怕又期待的那个点,但芥川插进来摩擦的时候,就连入口都那么敏感而饥渴,只要对方一碰,自己就会止不住地收缩痉挛,那种轻微的撕裂感和暖胀感总是逼得自己眼泪水儿都出来。就像现在,他明明是不想发出声音的,但是根本控制不住,一整根食指全部插进去之后,那种带了浓浓鼻音和哭音的呻吟自己就跑出来了。
中岛敦抬起头看镜子,那张脸和那天芥川龙之介在镜子面前干自己的时候一样,头发像被雨淋过,脸不正常地红,好看的细眉蹙起来,嘴唇被咬到发白——不行,再这样下去……
“嗯……啊……”中岛敦又添了一根手指进去,他们两个经常做,松紧度和未经人事的时候完全不同,但他根本没意识到的是,自己那么多年,已经被在一夜情之前同样是小白的芥川龙之介,完全开发调教出来了。中岛敦回忆芥川用两根手指在里面抽动的节奏,笨笨地模仿他一下一下地动,对方给自己做这个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疼,但是自己做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难受……
“嗯……芥、芥川……”
又添了一根手指进去。三根手指并拢在一起,就着黏腻稠厚的液体抽插起来,中岛敦自己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因为润滑剂稍微挤得有点儿多了,那些液体因为在甬道之中来回穿梭,已经顺着他的大腿滑下来了一点,沾湿已经泛红发颤的大腿内侧,像已经被疼爱过一样……而且,在他的手指动作稍微大一点的时候,那些润滑剂会溅起来,在入口处拍打他的臀,发出“啪啪”的声音。
一道白色闪电在漆黑的眼前闪过的时候,中岛敦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折磨,他趴在洗漱台上、翘着臀急急地喘,双腿站上蹦极台一样剧烈地抖,背部耸动导致脊线似有若无,但那条可以用手指在上面行走的线一直下伸连接到他的腰肢,直到挺翘圆润一些的臀。
中岛敦缓了至少半分钟,才直起腰来打开门走出去。从厕所出来就是客厅,芥川龙之介坐在墙边的布艺椅子上,外套已然褪去,衬衫大开、黑色裤子拉链也拉了下来,眼角发红、瞳孔充血地看歪扭着走向自己的中岛敦。这个地方压根儿没人来,所以芥川龙之介也没拉客厅的窗帘,凉风把薄纱压得飘起来的、既甜美又淫乱的古代情色小说中的意象,搭上两位赶在怀虫过期的前一天实施造人计划的重种,而且一个是白虎,一个是日本狼——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比刺激。
芥川龙之介听到中岛敦在浴室里的声音了,他完全可以打开浴室门观赏一下策划人是怎么自己服侍自己的,但谁不要点儿面子,所以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但这个过程……也太煎熬了点。
中岛敦走过来直接往他身上倒,芥川在他压住自己已经把内裤撑起来、早已扬帆起航的那个东西之前接住他,把他抱起来,然后自己站起身,把人丢到椅子里。白虎伸出手抱着芥川龙之介黑色的脑袋,手指插进他有些硬的黑发里,一边和他激吻一边抓挠。芥川龙之介在吻的间隙还咬了咬他的嘴唇和小舌,把舌头带出来舔吻交缠,他俩还是第一次吻出那种啧啧的水声。
“唔、嗯……芥……嗯……”
中岛敦在他把脑袋移到自己的脖子的时候歪着头,不知道是在躲还是在配合。芥川龙之介一爪子按住他的身子,双膝慢慢跪下去,在他身上啃噬舔咬,一道斗折蛇行、犬牙参差的透明的线在他光裸滑溜的身体上现出来。用嘴唇含住一小块皮肤使劲吸,直到中岛敦痛得叫出来,芥川龙之介才松口,放开皮肤的一声“叭”格外响亮。一块充血红肿的草莓烙在中岛敦胸膛上,疼得厉害,中岛敦咬牙,像是要一口咬死芥川龙之介一样。
日本狼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他继续把头向下移,在他的腰腹处兴风作浪。双手在他的腰侧抚摸轻掐,力度很轻,酥痒触电的感觉让中岛敦忍不住蹬腿,差点一脚命中芥川龙之介的命根子。芥川龙之介在他的小腹处留下一大片啃咬的红色印记,像是盖了戳、宣布这是我家养的绿色健康猪一样。他用牙扯住中岛敦私处的几根耻毛,然后毫不嫌弃地伸出舌头继续舔,划过茂密黑林,贴住已经勃起滴水的硬鸟,一寸寸地濡湿。
“不——”中岛敦从来没被他舔过那里,他也从来没心肠玩那么多花样,策划人接受不了耻度那么高的玩法,“不行……芥川……啊……”
芥川龙之介用手握住那根黄瓜撸了几下,中岛敦为他口交,是整根全部塞到嘴里去,是全身心的信任和享受,而自己今天这么做,一半是情到浓时、情至深处的心血来潮,一半是想更过分地欺负他。他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但当他在客厅里转悠,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有跳蛋、按摩棒、珍珠链、手铐、情趣蜡烛等等他和中岛敦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时,他心里涌起的不仅仅是欢爱的欲念,还有一点尝试恶趣味的想法。
中岛敦因为他的动作只能张开腿,芥川龙之介埋在他腿间,手拉起小口周围的软肉,舌尖顶入洞口浅浅地戳弄。中岛敦接受不能,但下一秒,芥川拿出了什么小小的圆圆的东西,放进了已经被中岛敦弄得滴汤滴水的那处。
“啊——”
跳蛋塞进去之后就顺着轨道痕迹自己往里滑,中岛敦感觉像有一个小皮球在里面打转转,芥川龙之介慢慢站起来,手指擦去自己唇边的液体,打开了遥控器开关。中岛敦被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激得在椅子上蜷缩,但忍住不动身子也没用,他甩着头、踢着腿,背往前挺,两颗朱萸站了出来,所有的东西都刺激着芥川龙之介的眼角膜。
“不……不要……芥川……啊、嗯嗯……呜……”
芥川龙之介真是够狠,这颗跳蛋是功率最大的,而且没有调节开关,所以一上来就是最激烈的那种震动。他过去把中岛敦抱起来,让他趴在站着忍耐香艳狂野的画面的自己怀里,小手抓住自己的肩膀,臀和腿跟着震动的频率一直抖着。
“不……关、关掉……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没料到这间公寓里居然有那么多玩意儿,他可是从来没用过,跳蛋摩擦每一道褶皱每一块嫩肉,不停地运动挤压,肠肉温度不断飙升,烫得他都快炸掉了。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凑在他耳边吐出来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深重,行动派男人在中岛敦哼唧了一会之后把跳蛋关掉,手伸进他的密道里把那颗小东西拿出来,丢在地上的时候自己的手也沾了不少滑液。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将人压在墙上之后,从裤子兜里掏出了另一样粗长的白色物体。中岛敦张开被越来越深浓狂放的情欲染得发暗的眼睛,看到芥川拿了……一根按摩棒,直直捣入自己的身体。橡胶制品柔软有弹性,吸收了自己内部的滑腻之后进出更为畅通,而按摩棒底部的两个小球,在棒身全部顶入之后,会擦到离小穴最近的那一片肌肤,都是常年被爱抚、弄湿的区域,别样的快感。
“啊……”
中岛敦感觉那个东西一下一下地填满自己,肚子一会胀一会空。芥川龙之介一手抱他,一手玩他,手持按摩棒顶弄他的动作还算轻柔,这算是给他打个预防针,一会轮到自己出马的时候,可能就没那么好过了。
觉得差不多之后,芥川龙之介把按摩棒拔出,原本还在想下一步应该用些什么的日本狼,听到了白虎被压在墙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委屈地呜咽:“龙之介……龙之介……唔……”
“……”芥川龙之介把住他的脸,也已经布满血丝的灰眸看入中岛敦快要失焦失光的眼底,拉下内裤之后,他说,“你叫我什么?”
“龙……之介?”
中岛敦已经迷糊了。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来到餐桌前,把人放上去,在抽屉里翻到手铐和口枷之后走回来。中岛敦一只腿折起来,一只腿耷拉下餐桌,晶莹的水光照亮的那一块神秘之地,便是芥川龙之介和他一起享受最原始最放纵自己的快乐之处。芥川把他的手拿过来铐住,并在一起放在他的头顶,手里那个小小的口枷正好可以堵住他的嘴,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的两个人都没说话,但芥川龙之介把口枷塞进他的嘴里时,中岛敦又叫了一声“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不擅表达,但感受力却没有下降,每一次吐息、每一个单字都在发抖的“龙之介”,几乎让这个原本对情事并不感兴趣、和中岛敦交往之后才开始开窍的男人丧失理智。他扶住那根紫红色的阴茎,将自己慢速挺入,延长中岛敦被口枷堵住无法全部释放出来的叫声。
“……唔……”
中岛敦被男人进入之时,与跳蛋和按摩棒带来的快感完全不是一个level的可怕感受在大脑之中撞击,粗硕硬挺的男性器官刺入深处,直到他的囊袋紧紧贴住自己的臀,那种刺激感都还没有消散。芥川龙之介在全部推入之后叹息,那声“啊”差点让中岛敦骨头都酥了。两个人一起喘着,中岛敦的内里向来紧致热滑,不管做多少次都一样,所以每次进去都很难出来。适应了一会之后,芥川龙之介捏住他的腰,把他的臀提起来,身体晃动带着手铐发出咔啦的声音,日本狼舔了舔唇,抽插起来。
“啊……呜呜嗯……啊啊……”芥川龙之介一上来就动得很快,每一轮抽动都带出一点液体,在桌子上留下淫靡痕迹,皮肤和钢化玻璃桌面狠狠擦过时,“滋溜”的声音又被某个人的叫声盖住。中岛敦其实完全可以自己把口枷摘下来,但他的行动力已经被刚刚在厕所里的扩张和客厅里的扩张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芥川龙之介自己动,他不想再动了。
芥川的黑发垂下来扫过中岛敦的锁骨和乳头,他自上而下撞来,又快又重,中岛敦叫起来声音不大,但每次声音都被他撞得跟着身子一起抖。拔出去时身体放松,插进来时身体紧绷,但越紧芥川龙之介就越难过,越难过身下的动作就越狠,这是个恶性循环。中岛敦在桌上摇头,流泪时抽鼻子的声音唤起芥川龙之介几乎快消逝的意识,日本狼把他的口枷拿下来丢掉,中岛敦被他插得鼻头都开始发酸,好想哭,但是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又不疼……
“……唔……芥川、芥川……”
中岛敦随着他的动作嗯嗯啊啊地配合了一会,过段时间又觉得奇怪,刚刚敏感点被刺激得太多,现在芥川进来了,之前那种愉悦还一直停留在身体里,导致他的抽插所带来的快感都不明晰,混沌又磨人,并不痛快。芥川龙之介听他一直叫自己,发觉他好像有话要说,慢慢停下了动作。
“我……唔、嗯……”中岛敦歪着脑袋,那双猫眼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卖乖,芥川龙之介看他那个小表情,觉得今天晚上估计得折腾到天亮,“我不舒服……嗯……”
“……不舒服?”芥川龙之介示范一样顶了两下,中岛敦喘着说:“不是……不是这种不舒服……”
“感觉不出来……你在……”
中岛敦说一会停一会,他觉得脑电波应该是传得过去的,而芥川龙之介也会意。频繁对敏感点施加刺激之后,活跃的因子不断在体内活动,让内腔始终兴奋烫热,而自己进入之后,反而没有太大感觉了——中岛敦要的不是那些道具,要的是他。当然,他俩不可能挑明了说,感受得到、懂得了就行。芥川龙之介把着他的小下巴吻上去,用唇舌给予含蓄的奖励,然后把自己撑在他身上,一边进入一边观察中岛敦的表情。
芥川再一次挺入,把入口撑开之后中岛敦就开始皱眉,上半身向上挺了一下,喉中泄出柔一些、软一些的喘息。如果这不是大餐桌是青纱帐,他的浴巾搭在身上但其实没什么遮羞效果,私处反而全部暴露在芥川龙之介眼前,两个人相连处慢慢没入的男根粗实又肿胀,搭上中岛敦向来烘托气氛过了头的叫床声,真可谓满室春情,身体却又狼藉。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腰抬得更高,一下子顶进去,戳中更为敏感质粗的上壁,中岛敦“啊”了一声,使劲分开双手想把这个手铐扯开,但是很不幸,这是警匪片剧组的手铐,直接从部队里借的。
“啊……芥川、龙之介……”
“是这里吗?”
芥川龙之介又一次往那里顶,顶端直接压在那个地方的时候,中岛敦全身都起了剧烈反应,腿直接来了个兔子蹬鹰,想把芥川龙之介踢下去。芥川制住他,两个人撕扯了一会,中岛敦因为手不方便而占了下风,上面那个人又一次和他接吻,这一次堪称疯吻,中岛敦张开嘴喘着、唾液拉出丝来又断开。芥川龙之介也没想到居然还有新的敏感点,他深呼吸,然后再一次插起来。
“啊……嗯嗯……龙之介……唔……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手铐打开甩在桌子一角,中岛敦获得自由之后,没有给日本狼结结实实一大拳,反而把手伸到对方面前去。芥川埋下身提着他的身子,两个人连接得更紧,中岛敦抱着他,嘴里喊出一些奇怪的字时,芥川龙之介估计他今天晚上又喝醉了。
“你……啊、不要……好了、不要碰那里……不要……”
芥川龙之介被他本就逼仄紧实的蜜口绞紧到险些交出货来,但他们已经做了很久了,本就拥有非人爆发力和精力的他也不用计较这些。他靠在中岛敦耳边难耐地喘,抽插得越来越狠,中岛敦从原本还可以控制的轻声抽咽到现在的大声哭叫,自己动得越快,那里面就越烫越紧,还不住地胆颤,像是要把自己摇出来。最后更是到了插不进拔不出的地步,芥川用上自己从没用过的频率狠命抽插,最后往里面深深重重地一捅,嘴里也总算溢出一声难熬的呻吟,一股灼烫白浆全部射入,直达蜜壶深处,只剩“啪”的声响在客厅角回荡。
中岛敦挂在他身上,喘着从高潮余韵之中恢复,芥川龙之介用冰一些的掌心贴住他滚烫的脸颊摸了几下,中岛敦没有了刚刚应战时白虎的反击能力,现在倒像只猫回握住他的手,用脸去冰敷。芥川龙之介想起身脱掉自己的衬衫,但中岛敦蛮力一使,两只胳膊死死勒住他,芥川居然还动不了。日本狼觉得无奈又有趣:
“放开,我脱衣服。”
中岛敦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在撒娇,回过神来之后他很尴尬,讪讪放手,把头歪到一边去。芥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在笑他,但东西还深埋在里面的场面,根本就怼不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是短暂的闹脾气。芥川龙之介把衬衣、裤子脱下来搭在旁边的凳子上,手指勾住内裤向下滑,白白的腿和身上的肌肉动的时候,中岛敦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居然还带了点儿光。芥川龙之介看到了猫咪一般色眯眯的目光,虽然并不炙热,但瞒不过自己。
芥川龙之介将自己撤出,把他抱起来,准备到床上去做。中岛敦起身之后下桌,扒在桌边准备移动的时候,被掰开很久的腿差点没合拢,而全身发软冒汗、双腿直打颤的现状并不乐观,他撑着桌子忍受了一会,芥川龙之介站在他旁边把他提起来,大动作间自己刚刚射进去、慢慢变凉的精液由洞口一股一股滚出,黏在他的臀和腿上,滴落在地。
啊……好色。
中岛敦慢慢蹲了下去,因为根本站不起来。芥川龙之介把他抱在自己怀里,让他把腿环着自己尽可能舒服一些,然后往卧室走。落地窗外便是人工湖,环境不错,湖水也干净。他把中岛敦放在那张撒了点儿玫瑰花瓣、铺着折成玫瑰花和一对脖颈摆出桃心的天鹅的枕巾的大床上,中岛敦的身子陷入柔软床铺之后,他也压了上去。对着外面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山山水水,干这种事情——中岛敦总觉得自己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之后,老干一些出格的事儿,幸好现在是半夜,而且这边人少……
他们今天不准备用套,至于原因就不用多说了,其实早晚都有这一天。中岛敦一条腿岔开,一条腿被芥川龙之介扳起来,臀被迫向上提,股间风景一览无余。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脚踝搭在自己肩膀上,双手揪住那两颗核果搓揉抚弄,把肉具凑近之后插入。
“啊……嗯嗯啊……”
中岛敦可能是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身子本就陷进去,上面还压着一只饿狼,胸闷程度可想而知。他一只手摆在枕边,一只手拿到嘴角,牙齿咬着自己的手指和指甲,身体因为撞击不断向前顶。芥川龙之介往前压,阳物顶入极致的深处,中岛敦几乎被拦腰对折,呻吟卡在喉咙里。芥川龙之介一面戳刺一面吻他,两个人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狂吻,之后芥川说了一句让中岛敦再一次想把他踢下床的话:
“叫出来啊?”还带了点烟嗓。
“呜!嗯……”
中岛敦确实敏感,芥川龙之介也受用,而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好——中岛敦在听到对方那句话之后又开始抖,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白浊沾满芥川龙之介的腹肌。不过无所谓,弄脏了我,我再蹭回去就行了。两个平常看起来挺正常、但凑在一起就那么爱较劲儿的人,到这个时候还想着斗个输赢。中岛敦咬着手指不让声音流出来,射精之后短暂乏力更是让那点儿小声音软得如刚生下来趴在地上的小猫,芥川龙之介又吻了他,把他喷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东西蹭上去,两个人身上都变得黏黏糊糊的。
“你……”芥川龙之介一本正经,明知道自己的话会给对方多大刺激,但还是忍不住想说。不过,自己也半斤八两吧。
“好像,越来越敏感了啊?真凭实据,我没说错吧。”
他把手伸向中岛敦柔软的胸反复揉捏,一把抓住乳好像可以挤出什么东西似的不断玩弄,中岛敦缓过神之后,他又开始了抽插。都已经射过一次的两具身躯十分无感,互相折磨许久之后发觉好像没有刚才那么舒服,又抱在一起这里亲亲那里舔舔,伸出手在对方身上不老实地摸。气氛再一次热起来之后,几乎是中岛敦自己摇了摇腰,把臀往下顶,动了第一下,然后便是芥川龙之介的激情场合了。
“啊……我不要了……龙之介……龙之介……”
我在说什么啊,“龙之介”什么的……
嘛,算了。毕竟他们应该只要一个孩子,这样的夜晚一辈子大概只有那么一次。
芥川龙之介之后觉得这个姿势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用,于是直接站在床上,把他的身子整个提起来,失去支撑点的中岛敦被他撞得像龙卷风滚过的海面,声音都碎得听不清楚。中岛敦再一次用后面达到高潮之后,芥川龙之介把他带到落地窗边,被干的那位把发烧似的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一边眯缝着眼睛看外面桃源般的景观,一边忍受身后的狂冲猛撞。
“啊啊……我不要了……”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但“我不要了”似乎还有点自己占主导的意味,男人在床上就是支配者,是引导者,而芥川龙之介喜欢听自己说什么,中岛敦没去研究过。芥川龙之介提着他的臀,巨龙狠狠把小穴撑到极限,从下往上顶入,啪啪声像用鞭子抽出来的一样大。
中岛敦感觉自己快要扶不住落地窗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他放倒在地毯上,两具滑溜溜、大汗淋漓的身体缠在一起。日本狼抱起他的身体放出今晚最后一个大招,每一下都撞得中岛敦感觉到开天辟地时的眩晕和昏暗。“不……龙之介……”中岛敦咬了咬牙,说了出来,
“求你了……”
求的是什么?芥川龙之介不可能不知道,他在精关即将打开之前插到最深的地方,然后停下了挺动的动作,热流瀑布一般直直向下奔涌,烫得中岛敦裹住那根东西攀上快感之峰。芥川龙之介抬头一看,天已经快亮了,他俩做了一个晚上。
回到床上去之后,可能嗨过头了完全睡不着的两个人各自躺在一边,仰面对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呼吸开窗之后吹起来的新鲜空气。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小心思起来了,于是面对面侧躺着抱着亲,亲着亲着换成了两个人可以同时为对方口的、头都正对着对方私密处的姿势,两只野兽相互攀比伤害力,直到两个人再一次射出来,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中场休息。中岛敦都不知道现在他俩在哪个地方,因为从床、地上、柜子上、墙边、沙发再到电视机前面,一边干一边挪位子。
“天亮了。”
芥川龙之介把最后一点东西射进去的时候,中岛敦眼前一黑就昏睡了过去,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怎么的。日本狼还不合时宜地报了报时,一个晚上没睡觉,现在都要六点了。
用这怀虫,值了。

第二十章、新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还躺在床上的时候掀开被子下床,腿还是软,而且那个地方好像还在发热一样,火辣辣的疼,一下都不能碰。他背对着芥川龙之介把浴袍脱下来,在穿衣镜前面把自己的衣服全部穿好。他俩只睡了两个小时,楼上那群俊男美女说八点半吃早饭,十点钟退房,会有负责人过来检查楼里有没有东西被损毁。中岛敦接了杯热水喝,不太想管床上那个不知道醒了还是没醒的人,喝了就上楼了。
二楼餐桌边坐着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其他人睡的睡、用卫生间的用卫生间。中原中也抱着手臂,看中岛敦的眼神富有深意。太宰治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把昨天自己没送出去的冰淇淋推到中岛敦面前。
中岛敦昨天晚上给太宰治说如果有冰淇淋给他留点,但他和芥川龙之介安排去了,一个晚上没吃。太宰治觉得打得那么细的冰淇淋不吃可惜了,就先放在柜子里和酒一直冰了起来。与谢野晶子从厕所里走出来,一边把头发上绑着的束发带解下来一边说:“起了?你吃什么?”
“都行,我和你们一样就可以了。”中岛敦绷着一张笑脸忍受酸痛的全身坐了下去,刚刚一坐,那个地方昨晚是怎么被宠爱的,他立马就想了起来。哦不,更正一下,不是昨晚,是今天凌晨。
“……”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同时笑了,神情玩味。其实中原中也是最惨的那个,拿回128的车佬从收藏里随便挑了一辆和从东京过来玩的朋友比了一场,全部弄完已经两点过了。当毫不知情的非洲狮抽着烟路过一楼上去的时候,他不该听的、该听的全都听了。中岛敦一开始可能是不服气,忍着没叫得太大声,后来芥川边干边喘,重重一顶的时候还会发狠地“嗯”一声。车佬听到的是最刺激的部分,当日本狼说出那句“叫出来啊”之后,被干的那位叫得真的越来越大声,不知道是被鼓舞的还是真的忍不住了。不过应该两个都有。
等车佬上楼之后,本来应该蹦迪的演艺圈红人们一个人捧着一杯枸杞啤酒坐在桌前,男明星尬笑,女明星还有点脸红。车佬问了句“嘛呢”,刚刚说完,一楼那两位把床搞得咚咚响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了二楼。“还能干嘛,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停下来?万一他俩把床弄烂了所有人都得跟着赔。”所有人脸上都写着这句话。
求二楼所有人的心理阴影面积。
中岛敦饿得慌,拿着那个装着淋了巧克力酱的香草冰淇淋挖了一勺就开始吃。吃了几口之后,芥川龙之介一边扣风衣袖扣一边走了上来,看到空腹吃冰的中岛敦之后咂了一下嘴,把他的冰淇淋拿过去放在中岛敦够不到的地方。
“……”中岛敦本来就难受,看到芥川龙之介的那一刻腰配合着钝痛了一下,白虎气得瞪大眼睛,“还我。”
在厨房忙活着的几个女艺人端着面条过来了,还有几个个头儿比太宰治还高一点的男明星站在一旁叉腰大笑。前不久在董事会上全票通过当选董事长的日本狼,绅士温柔的科技之星白虎——这个组合真的很有趣,虽然这群明星在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之后,第一反应都是“牛逼,他俩谁先潜的谁”。
女艺人个个都肤白貌美腿细胸圆,中岛敦觉得这些姐姐还好看点儿,把太宰治拿出来的另一杯给芥川留的冰淇淋拽过来,边看芥川龙之介边吃。估计是被干得太狠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但不能说。
芥川从与谢野晶子手里接过两碗面条,说了声谢谢,然后抬到中岛敦旁边,一条腿先伸进空隙不大的空里,一碗放在中岛敦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再把另一条腿也伸进去,坐下开始吃。风衣衣领都没动,动作十分完美。女艺人们昨天看到董事长本尊就被帅到了,不过那三兄弟各有千秋,还有那个中岛敦,每个人都长着让人别不开眼的五官。
中岛敦吃了几口冰淇淋肚子就开始痛,把勺子搁下,双手搭在腿上忍了一会,腹痛才过去。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不舒服,但面已经给你端过来了,爱吃不吃,不吃就痛吧。中岛敦在没那么疼的时候端着碗喝了几口汤,感觉舒服一点之后慢慢地吃,不一会整碗都吃完了。芥川龙之介停箸,悄悄看了身子不舒服但一直忍着没说、也没对自己直接发作的中岛敦,舌头在口腔里动了几下,嘴唇在外也跟着动,是一个不明显的、有点痞气的笑。
十点钟退房之后一行人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中岛敦下定决心道我一定要走回车上,绝对不能在路上倒下。芥川龙之介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准备问一句“你还好吧”,白虎转过头给他一个“你觉得我好不好,芥川”的眼神,让他自个儿体会。
“我自己走。”中岛敦发出野兽的低吼,所有人这一刻真的憋不住了,全笑了出来。

一晃到了十一月,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受邀参加今年的东京电影节,两个人的座位是挨在一起的,虽然网上老有人拿他俩组CP,但他俩发毒誓这里面真的没什么商业运作,纯粹是关系太好了。太宰治和她参加了个大型户外真人秀,眼镜王蛇怕热又怕干活儿,每天举着个生活馆里热卖的小风扇对着自己呼呼吹,穿着防晒衣哎哟哎哟地叫,与谢野晶子帮他做饭帮他打扫,后面导演组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太宰先生你再这样我们下一期就换成国木田先生了。
作为报复,与谢野晶子在用视频软件看这个综艺的时候截了一张太宰治眯着眼睛噘着嘴不知道是在干啥的图,裁成方形的表情包,配上一行字:“小妹我这里烫头八折,来不来嘛”,然后把这张图发在了INS和Twitter上,一个晚上点赞破八十万。太宰治不甘示弱,也跑去看这个综艺,把与谢野晶子撇着嘴和自己互怼的图截下来,P了一行字:“小妹我这里刮腋毛不要钱,来不来嘛”,然后也发在了INS和Twitter上,还在与谢野晶子的表情包帖下面评论了一句“赞比你多,嘿嘿嘿”。中原中也曾经曰过,大哥不要笑二哥,这句话在理。
太宰治把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拿着上个星期刚刚上新的NANA.Origin 02放在腿间的空隙玩着祖玛。中岛敦真是名副其实的劳模,一个多月第二代就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给森家弄出个第三代来。玩着玩着收到了一条他们九月份开Party的那家小楼的负责人发过来的一个文件。
眼镜王蛇点开之后,还没来得及下载视频,房东发过来一句话:“太宰先生,这段视频是我们清理一楼屋檐处摄像机时找到的影像资料,视频内容我们没有确认过,认为还是交给买家保管比较好!打扰您了,祝您在今年电影节上斩获大奖!”
这里网速特快,视频自己开始下载了,太宰治却有了不安的感觉。他偏头看了看穿着白色套装也在玩手机的与谢野晶子,在视频加载出来自动播放的那一刻把音量调到最小,正好只有他俩可以听到的程度。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那天晚上没有拉客厅窗帘,这个摄像机像素又他妈的好,摄像头还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捕捉到活动着的人像之后就定格了,他俩在里面干了啥全部被录了下来。
于是我们穿着高定套装、帅帅地来参加电影节的影帝,拿着一台视频里的两个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手机,嘴角抽抽地看这两个人在视频里从椅子里玩到墙上,又从墙上抱着一起到桌子上。中间的那段太宰治直接跳了,画面正好切到芥川以可怕的速度动直到放了一炮之后,两个人又跑到床上去,中岛敦那两条扎眼的腿和坚强的好腰让只跟女性有过恋爱经验的太宰治第一次有了想膜拜大神的念头。摄像头离得很远,声音录不清楚,但中岛敦的叫声是最明显的,这让他们回想起了那个在二楼煎熬地听楼下那两个人嘿咻嘿咻的夜晚,真他妈一言难尽,真的。
与谢野晶子发觉太宰治不对劲儿,就凑过去看了看他在看什么。太宰治跟她没啥好害臊的,完全当兄弟来处,眼镜王蛇把手机挪过去一点,两个人一起默默地看了起来。一分钟之后,他们把这段长达五个小时的视频关了。看不下去了,不看了不看了,我靠,这会场里信号太好了吧,这么长都能下得那么快,还是中岛敦做出来的手机网速太快?
事情的后续是,这两位最佳损友还有国木田独步凭借五年前就已经拍好了但是因为没钱所以一直被撤档、没有上映的文艺片《丁字路口》得了一个影后两个影帝。国木田独步上台致辞的时候自然得体,但另外两个捧着奖杯微笑的时候脸都是白的,好像是被吓出来的一样,完全没缓过来。
后来有媒体刊登了他俩举着手机不知道在看啥的照片,两个人的表情几乎凝固,报道标题是:“你们到底在看什么?”
看特牛逼特了不起的东西呗。老了老了,不懂年轻人了。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了,中原中也穿了件红色帽衫,戴上头盔坐上了自己今天早上选的一辆玫瑰灰色的跑车。今天和他比的是从澳洲来的哥们儿,车佬把自己那头橘色的中短发绑起来随便扎了个小辫儿,露出来的脖子被冷风吹到之后泛起一层疙瘩,但阳光很暖,天气正好。
前段时间,森鸥外把自己叫回家,老爷子坐在庭院里一边喝茶一边被爱丽丝拉着手指头玩。中原中也站在尾崎红叶和森鸥外面前,来回看他俩。
“你过段时间,抽时间去看看佐佐城小姐吧。”森鸥外没让他坐下的意思,但也不是在训话,“她是真的喜欢太宰君啊,女生长得漂亮也别混娱乐圈,没活路的。”
中原中也之前和太宰治提到过那个被拿来挡枪的女人,中原中也问“你看看你把人家整的,不去看看不太好吧”,太宰治心里当然知道佐佐城信子只是没办法反抗、半推半就答应菲茨杰拉德一起陷害自己的,但他们都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自从他被自己前女友整成那个样子之后,他就知道,对女人也不能随意抛洒自己的怜悯心。所以太宰治对中原中也摇了摇头。中原中也自个儿都觉得那女的真的太惨了,针必须一个月打一次,她那脸那么久没下功夫,估计早就塌得不成样子了。
“太宰的意思是,没必要去看。”中原中也说。
中原中也少时讨厌太宰治的理由,即是他总觉得太宰治在附和着谁。当初他们砍伤那两个人时,配合调查最积极的也是太宰治,让人看不出头天儿晚上和他和芥川一起商量用哪把刀最合适的人也是这个人。其实太宰治不乖,也不算听话,但比起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来说乖得多了,对着谁都是笑眯眯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看到他那张笑脸,应该都会上一次当。
太宰治当时也只是在这个真话都要掂量着说的家里,选择了一种最能保住自己的社交方式而已。这个社会,连自己孩子都能卖,所以还是少说真话。但太宰治最近变了,开始有意无意地怼媒体、见不惯赞助商塞进剧组来演戏的关系户就和与谢野晶子一起发意味深长的帖不点名骂人了。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可能总得做些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反正太宰治的本事所有人都见识过了。典型的狠角色,不被察觉的隐形印钞机,雨林里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眼镜王蛇,表面风情实则专一的孤独的孩子,把善良只留给为数不多人的精致男人。
其实他们三个脾气都不好,只是显露程度不同而已,反正所有人都自私,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开心而已。这么想的话,太宰治何罪之有?
爱自己,何罪之有?
“中也,还有前段时间和你比赛出了车祸的那个美国高个儿,怎么样了?”
“跟他们公司另……”中原中也差点儿就把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出来的玛格丽特的事情招了,最好还是别让老人家担心了,“他们公司的人在医院照顾着,没事儿,所有费用都是我们负责。”
尾崎红叶和森鸥外点了点头,一直没开口的美人吃了口烤薄饼,问中原中也:“敦君和芥川君怎么样了?”
车佬顿了顿,知道他们问的是孩子的事:“不知道,没问他们。”
森鸥外笑了笑,说:“这段时间经常和福泽通电话,他说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足够好,所以我们可以完全放心。敦君和三荣党他生父那边的事情也基本解决完了。我当初还以为他是死都不会生孩子的,其实我让你们结婚生子是为了你们以后着想,等你们老了还有人照顾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
“不过,那个最重亲情的孩子,应该能理解。”
中原中也把老爷子笑着说的话想了一遍,踩下油门,转头对自己右边和自己并排的对手笑了一下。两辆车冲出去的时候,两排的樟木被风打得颤起来,树叶沙沙如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赛车就像加了麦片的维生素饮料,好味、营养。反正他的职业生涯由他自己决定,手上还有很多投资,要是受了伤、不能开了,他也可以像芥川龙之介一样坐办公室。
说不定也能和公司里哪个人谈婚论嫁呢?

芥川龙之介刚刚从比利时飞回来,这次不是拉投资,是去联系医院了。他和中岛敦一直在准备生子的事情,如果怀孕,他们准备去那边待产,顺便旅游、开几个大会。打开家门的时候,自己的可人儿正蹲在从网上买回来放多肉和兰草、野花盆栽的花架前不知道在看什么。芥川换上门口那双和中岛敦一模一样的棕色棉拖鞋,现在越来越冷了,一下雨更冷,他的袖子被淋湿了一半。
中岛敦有大事要给芥川龙之介说,但现在更棘手的是——他拿来堵耳钉的耳堵不见了。这种小东西一掉就别想找到了,但他锲而不舍地蹲在地上看了五分钟。芥川龙之介把行李箱立在扫地机器人旁边放好,向中岛敦走了过去。中岛敦发现他回家了,也站起来走了过去。
两个人很默契,现在又有了结婚多年的夫妻的温馨,芥川龙之介拿手摸着他的发,中岛敦把脑袋放在了他肩膀上,还把自己的脚搁在了芥川的拖鞋上,又踩他又抱他。芥川龙之介被他压得脚疼,估计这人又胖了,但这点小痛小痒不至于让日本狼那张冷脸垮掉,他拿手指勾了勾中岛敦的小下巴,白虎懂什么意思之后,就把嘴唇靠了过来。
中岛敦抱着他一直吻,芥川龙之介也乐于回应,一直在客厅里慢慢走着,因为中岛敦站在自己脚上,两个人像跳企鹅舞一样一圈一圈地转,边转边亲。亲着亲着摸到他的衣服被雨淋湿了,又连着嘴唇帮他把外套脱下来直接垮在地上。中岛敦被他抱起来,他走进储藏室准备拿一盒太宰治送的避孕套,然后回房间。白虎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连忙抓住他的手制止,在芥川用眼神表示询问的时候,吞了一下口水,拿手挡着对芥川龙之介说悄悄话。
“有了……那个,已经两个月了。”
同时沉默了一会之后,芥川龙之介还是把他抱到了床上。他们两个自从在小楼里有了别样的体验之后,就开始毫不避讳地用嘴为对方效劳了,反正都是快活,直截了当一点也没什么。芥川龙之介舟车劳顿,所以中岛敦把他按在床边坐下,怀有身孕的身子慢慢蹲下去,把拉链解开,帮他手酸嘴酸了一会。之后又被抱起来压在床上,两个人都觉得不够,点火之后芥川龙之介又不能做下一步,只好惩罚性地咬他。
不过无所谓,等芥川龙之介把这未免也太寂寞了点的八个月挺过去,该干什么还是得干。

泉镜花打着雨伞,挽着岛田美和子的胳膊慢慢地在森木控股的停车场里走,她今天推了三个通告,把阿姨接过来,想给不知道自己妈妈回过来的中岛敦一个惊喜。美和子出院之后还是回自己的房子里住,在保险公司找的工作也继续做。她穿着芥川和敦一起给她选的米色大衣,身材仍然很好的美丽女人白发披肩,淡妆一点就足以让男人回头,一双跟低一些的高跟鞋在铺着一层雨水的地砖上踏出小水花。
“阿姨,你饿了吗?我们可以先去食堂吃东西。”
泉镜花感觉到,其实岛田美和子的力气比自己还小,所以她一直扶着她。
“不饿,你想吃的话,我陪你去。”大女人对着小女人笑,“倒是你,丢下工作不管,不会被老板骂吗?”
“没关系的,我和与谢野姐姐、国木田先生和太宰先生他们一样,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两个说话声音都细细的女人走进了森木控股的大楼。
与此同时,三荣党大会上,所有议员都对中岛正雄把几个房地产项目毙掉、改做儿童福利院和学校设施的提案唏嘘不已。他是被逼的,不然那三个重种不可能让他四肢健全地走出那个农家乐。但做一个大善人,也是政途的装修涂料。

太宰治裹着呢子大衣,提着老山参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身后跟着前段时间才和自己确定关系的小仙女。女孩儿刚刚研究生毕业,一米六八的个子,和太宰治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舒服。两个人站在民宿门前敲门,织田作之助开门之后,用了三秒钟来说服自己相信事实。大影帝和他笑得甜甜的、纯纯的女孩一起对阔别多年的老友笑了:
“织田作,好久不见。”

与谢野晶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穿着的这件不对称衬裙的衣襟,把话筒别好。自己对面坐的是访谈节目主持人,平时接受采访时记者问的问题十个有九个一样,真不知道拿着一模一样的回答怎么跟别家媒体争收视率。她理好之后说了句“可以开始了”,然后摄像机开始拍摄,主持人问出第一个问题:
“不久前,你和太宰治正在拍摄的《记一次失败的易容》里的女二号罢演,据传,她的这个举动和你、太宰治发出的暗讽她的Twitter有很大关系,你觉得呢?”
与谢野晶子不羞不恼,这个节目是边采访边吃东西的,她喝了口用运动饮料和白酒兑在一起的饮料,在冒白气儿的火锅一端笑着说:
“我怎么觉得,大家比我更清楚吧。”
主持人和与谢野晶子同时仰头笑起来。
“你到现在仍是单身,有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感情生活?”
与谢野晶子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问到这个,她想了一会,说:“我觉得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因为这个社会给女性的条条框框真的太多了,好也是我们的错,歹也是我们的错。穿着清凉不等于活该被侵犯,离过一次婚不代表不干不净。身高、体重、家世,给我们的标准太多了,我不知道我应该去满足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又对不起谁了。”
“前段时间我的内衣品牌全面上线,泉镜花作为我的好闺蜜,当我的模特、帮我拍宣传片,一分钱没要。等宣传出来之后,又有人说她年纪太小了,去代言内衣又怎么怎么样了,大概就是有伤风化的意思。这是我们的职业,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受个伤不是敬业,拍个吻戏不是献身。这是完全自愿的事情,是女性的美,是艺术品,要把真人和工作分开。”
“现在男人越老越值钱,五十几岁的男人照样有小姑娘喜欢,人家恩恩爱爱,就有人说忘年恋、潜规则、不是真爱,人家吵吵闹闹,就有人说本来就不合适、活该什么的。男人离婚就是新的人生,就是值得拿去夸耀的事,但女人离婚就遭人嫌弃,带着孩子的女人改嫁更是困难。我觉得其实岁数真的不是问题,而且谈恋爱你完全可以找个长得帅的、你喜欢的,但结婚就是两个家庭交流碰撞再磨合,一堆糟心事所以这个事情更是不能着急。”
“说不定哪天我就把自己嫁了,也说不定我会一直单到五十多六十岁。我一定要让自己开心。”与谢野晶子咬了咬筷子,给主持人夹了一块蘑菇。
“太宰在节目里说自己是艺术家,你认为呢?”
“对,他是那么说的。他确实算个艺术家吧。”
“怎么说呢?”
女演员想了一会,继续喝太宰治强烈推荐的自创饮料:“你可以把他请来坐坐,你和他聊一会之后就会发现,这个人的性格很有趣。你可以认为他是在装,但也可以完全信任他。你觉得他是装的,那以后就会一直觉得他假,可如果你觉得他人不错,你只会越来越欣赏他。单身零绯闻,黑暗料理大师,火柴人灵魂画手,很好很好的演员,很棒很棒的投资人——这样的人,本身就是艺术吧。”
“你和太宰治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他是我的好姐妹。”
“最近有什么打算?”
“少拍戏,接好剧本,综艺可能也不会再接了。想在家里陪陪父母,然后自己学着做点特色菜,学一下摄影。我和太宰约好了过段时间去南极拍极光。”
“啊,极光吗?那个很难拍到的。”
“没关系。”与谢野晶子的嘴唇沾上了一点油,但笑起来依旧漂亮,
“人生还很长。”

番外一、车佬审讯篇

“啊……哎哟喂……啊——”
广津柳浪拉起自己那辆家用越野的后备箱盖子,狠狠砸下去。中岛正雄跪在地上,身子趴在后备箱里,每次一砸,盖子都会夹住他的脖子——中原中也交代过,不能把他弄死,但是要让他生不如死。广津柳浪砸了一下之后,埋腰下去看了看,中岛正雄的脖子已经有很深的红痕,再砸可能真得把他勒断气儿。
芥川龙之介交代过,一定要让他说出来掐了森木多少钱,还要让他赔岛田美和子钱,所以他们就随意发挥了。三荣党收拾党内有异心的人是一绝,打完你之后拿给法医检验也验不出任何伤痕,让你都没地儿去哭。他们要的不是肉体伤害,而是精神摧残,击溃你的心理防线,让你觉都不能睡,极度疲惫的、濒临失控的边缘,一夜白头一日衰老的人也不是没有,就算没有证据抓你,你也会提心吊胆抹眼泪儿过日子。
中原中也玩着手机走过来,芥川龙之介给了他一台NANA,还挺好用,反应跟苹果一样快,打游戏很爽。他把手机横过来拿在手里,屏幕上是破译版的暴力摩托,是中岛敦帮忙解的码。嘴里叼着的烟被旁边的一个黑衣男拿出来抖掉烟灰再塞回去。他走到整中岛正雄的车边,老东西昨天被黑衣男们打得都蔫儿了。中岛正雄长得不丑,在五十多六十岁的年纪还不水肿不发福已经很不错了,但眼睛鼻子全被打肿,手臂和腿被菜刀背拍出淤血的印子,可能放回去之后要养很久很久才会好。
“嘶……呼……”中原中也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直接在中岛正雄的背上按熄。半老男人穿着西装,一个洞就那么被烫了出来。车佬把中岛正雄揪起来摔在地上。
“可以啊,抗压能力不错,是不是你们政界人士都受过反战俘训练?”
“昨天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部手机,被我们收了泡在水里。”广津柳浪在中原中也身后交代,“应该是趁守门的人员去厕所的时候,有三荣党的人过来救人,但是来不及,只能丢部手机过来。”
“不错啊,还敢来救人。”中原中也冷笑,中岛正雄看得出他是重种,狞笑起来时的狂傲和冲破大气层的气场让人不敢造次。可悲的是,自己是长辈,他们是小辈,不尊的事情他们应该没少做,更是不可能在乎自己的感受。还有另外一个重种,个子很高,眼睛很毒。这三个人究竟……
中原中也蹲在中岛正雄旁边,顿了顿,然后说:“你应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绑过来的,县长。”
“……不知道。”半老男人其实在内裤里还装了一个追踪器,其实三荣党的人早就找到这里了,但是没办法把自己救出去。那个叫广津的男人,还有这只非洲狮,不会给任何人接近自己的机会。
“芥川龙之介,你知道的吧,就是那天问你话的那只日本狼。”中原中也说,“很不巧啊,你们想掐森木控股的资源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当家的是他,被他知道就不好过了,我们当兄弟的也不可能不帮。”
“毕竟你们确实是太恶心了,县长。”
“……”
中岛正雄从中岛敦的话里,从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衣着上,就猜出了他们两个关系。他当年让孤儿院院长收了自己几个红包,让他把中岛敦看好别让小子跑了,但中岛敦没有死,这是谁都没意料到的。他确实没有爱心孝心同情心,能让他牵挂的只有仕途和女人,连朋友之间的感情都十分表面。走上这条路,想成为伟人,就必须抛弃一些东西。他甚至想象出了五十年后小学生必读的名人传里对自己生平事迹的客观纪著,肯定是歌功颂德一番,然后一笔带过自己的家庭。
“我做梦都想不到,他会和一个男人结婚。”
患有父性缺乏的中岛正雄冷笑道。
“不然呢?被你丢进夜总会,当鸭子?”中原中也无法理解患有这种先天性疾病的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不过这也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让别人信服不算牛逼,折服别人才是真的厉害。自我意识够强、表现欲够旺盛的人,会坚定自己的信心决心,让这套歪理更加完善牢固,让别人的理论根本无法撼动城墙半分。而越是这样,就越是招人嫌。
“我若不把他带到孤儿院让老师们好好照顾他,其他政党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去学校把他抱走了!”
中原中也原本准备转过身点烟,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转过头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中岛正雄的门牙直接被打掉了,混着血痰。
“……”中原中也揪起他的衣领,“你他妈到底算什么男人?”
“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保护不了,你谈什么公道自在人心?你作为教育家政治家去演讲的时候连手都不哆嗦一下,连爹都当不好,还说自己是教育大师?你儿子是有福气,为人不错,所以一步步走到今天,还成了家立了业!芥川要不是看在你是中岛敦亲爹的份儿上,早就亲手崩了你,我是劝不住的——”
中原中也拔出枪用枪口直接抵住中岛正雄的嘴,把那口散发着恶臭的黄牙顶开,非洲狮先前是无法体会芥川龙之介的愤怒的,但他现在完全感同身受。他咬着牙,手指已经扣住了扳机,只要轻轻一压,三荣党政要立马就可以惨死在自己面前。
“你杀不了我。”
中岛正雄的眼睛也很冷厉。或许在所有污浊都被翻上水面之后,继续骄傲是最后的挣扎。
“我是杀不了你,但早晚有人收拾你。”
中原中也很想崩了他,不过不能那么做,中岛敦知道自己在审讯中岛正雄,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应该还是难受的。他不知道中岛敦还认不认这个爹,尽管这个爹从来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爱护。
“太宰把你杀了扔在片场的道具尸体堆儿里,丢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会儿,道具组的人说不定还真以为你也是道具。你就那么被搬上片场,撒上血浆,还可以在大荧幕上露脸儿。你们党里那些人去电影院,可能得被你吓得尿裤子。”
中原中也把枪抽出来,把烟点上,全然不顾手枪会不会走火,“我们让你以个人名义入股森木,也是为了你好。敞开大门拿钱给你花,你怎么就不领情?”
“……真会做生意,让我牵制住党内成员,让他们不再找你们的麻烦,又让我入了股。”中岛正雄笑的时候,嘴边被打破的地方扯着痛,血流过伤口,“不可能入的。”
“行,随便你。”中原中也点点头,吸了口烟,“不过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当年你让那个狗屎院长出去追的,不止一个孩子。”
目眦欲裂。
中岛正雄浑浊污黄的眼球,以及球体表面的那些红色血丝,像八爪鱼和它的触须。真丑。
“那个小女孩够聪明晓事,虽然才四岁多,但她记得住很多事情。因为太痛苦,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还会在日记本里一遍遍地记下来细节。你估计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谁,但你肯定看过她的电影。”
“泉镜花,有印象吧。”
泉镜花是这半年来爆红的,一部原著优秀、制作用心的校园偶像剧,直接把她捧成当红小花。她在剧团做过很久,话剧演过不少,基本功很扎实,比起那些只有流量没有实力不要脸的人好了太多。
“……”中岛正雄的眼睛彻底熄掉,他不知道的是,院长其实也是为了两个孩子好,一个大人怎么可能跑不过小孩?他只是想让他们跑远点,再也不要回来,但没想到小女孩儿成功了,男孩却掉进了河里。
处处设防也避免不了暗算背叛,讲谎话也早晚会被人识破,真正可取的做法就是,从一开始就别作怪。
但他也早就没办法过快乐自由简单的日子了,政界和娱乐圈其实差不了多少,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
“岛田美和子的所有贷款,你帮她还。她的生活费,精神损失费,你也多给点。别那么小气。”
中原中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入股的事情你还是考虑考虑,菲茨杰拉德凉了,没人当你的金主了。”
他想起了昨天被自己拿那支钢笔炸弹炸毁容的美国人,去了医院之后才发现,院方贴心地把菲茨杰拉德和玛格丽特安排在了同一个病房,可能是让他俩做个伴儿,还可以聊天。
“……芥川……龙……之介……”中岛正雄近乎晕死过去,他已经很久没睡了,只要他眯瞪一会,一束强光就会照过来把他照醒,爱听电子音乐的中原中也也会用许许多多劲爆电音让他清醒过来。
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三个人爱听电音,还是有点用的。
“什么?芥川什么?”中原中也问。
“他……爱……小敦吗……”
中原中也笑了出来。
“当然。他如果有一天不爱你儿子了,才是真的有种。”

番外二、天台喝酒篇

“那个渣男——渣滓——败类!我真的……哎……到底是,为什么……会看上他……”
“行了行了,别叫了,喂,与谢野——小声点儿,剧组的人都在休息。”
“没事儿,听不见……诶太宰,你哭了吗?”
“我没哭。我都不怎么难过了,我开始替你难过了。”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啊?”
“不难过你喝那么多干什么?”
“我生气啊!我知道他不咋地,但我没想到会渣到这个地步,还跑去嗑药。”
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正巧都受了情伤,从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提了两打啤酒上天台,中间还打了电话要了几份烧烤,喝着喝着吃着吃着就开始大骂,与谢野晶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聊得好不快活。太宰治刚刚被圈内著名玉女演员骗感情骗钱财,与谢野晶子刚刚被男友劈腿、被组合成员欺负,已经交了违约金退出了。与谢野晶子跟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在一起,纯粹是因为没人作伴,在瓢泼大雨里跪着求自己“别离开我,好吗”,就算她再怎么刚,那一刻也无法拒绝。
但感情之中有一个问题,你给他一次机会,不是给他对你好的机会,而是给他继续伤害你的机会。喝了酒回家打老婆的,第二天早上哭着道歉,不少女人会选择原谅,其实大错特错。他不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打的,他干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是以酒为由,以夜晚为遮羞布。
与谢野晶子庆幸的是,纵然自己心软如昨,也做不到对他的偷腥苟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他早已是瘾君子,更是不可能结婚。自己以后绝对不可能再给这些男人第二次放纵的机会。她想找的是和自己过日子的人,不是麻烦制造机,不是白粉容器,不是脏男人。
“你呢,太宰,她拿了你多少钱?”
太宰治为与谢野晶子不值,是因为她的男朋友的偷腥对象,就是她们组合里的人。叫什么名字他忘了,不过长得还行,没少带头欺负与谢野。如果告诉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明天早上还能不能开工。
“这个数。”太宰觉得自己可能买到了假酒,口感没什么区别,但是脑袋很难受。他竖起左手的五指,然后把右手里的啤酒放在地上,伸出三根指头。
“八百块?”与谢野晶子指着太宰治,操着大舌头问。
“怎么可能。”
“八万?”
“不是。”
“……喂,太宰治。”与谢野晶子现在也开始心疼自己的搭档了,太宰治是个很不错的演员,虽然确实爱耍小聪明爱偷懒,但最后该完成的戏份全部老老实实拍完,很多镜头都是一遍过。那么好的演员,那么好的朋友,被一个女人当成猴来耍。她跟太宰治的前女友只是泛泛之交,不了解她的为人,她知道比自己阴险的女人还有很多,但没想到太宰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会中招。
“你该不会……”
太宰治把手重重往下放,表示默认。
八千万。
钱是小事,赚钱对于太宰治来说更是小事。只是,他失去的东西,远远不止八千万那么多。他隐藏了多少,就证明他有多失落。白天还是笑嘻嘻地和大家说话,背台词、偷懒、睡觉、抢别人的盒饭,只有这个时候,与谢野才能从他其实已经发皱的风衣和充血的蛇眼里看出他的狼狈。
“我有的时候经常会想,”与谢野晶子其实只是准备把自己想的话说出来,但没想到才刚刚讲完第一句,鼻子就开始抽抽了,“我到底是欠了谁的啊,太宰?我长得又不丑,待人也不坏,凭什么所有的倒霉事情都被我遇到了?”
“很多人对我说你的机遇会来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但是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我们都变得那么表面了?那些伤害别人的人,又是怎么在晚上安心睡着的?”
“就是因为你人不错,所以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麻木,就不能往上爬。”
如果有血有肉,踩着别人的身子往上爬的时候,脚都会打滑会发软。但如果麻木,踩在别人的背上也毫无感觉,更不会考虑对方痛不痛。
“你呢?你是第一次被女人甩吧,有何感想?来,唠唠,和我唠唠。”
太宰治捏瘪手里的啤酒罐,神色并不好看。“没啥好唠的,没什么感想。应该说,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我和她会有这种可能性。”
“你都已经想到了……”与谢野晶子吃了串烤鸡肉,嚼吧嚼吧几下喝了几口酒,“既然你都想得到,说明你不是真的幸福。”
“既然不幸福,为什么打算和她结婚?”
两个人沉默了。还能为什么?因为我爱啊,因为我舍不得啊。恋爱之后只会对对方一个人妥协,所有的脾气全部都收起来,为对方心软担心,一切都是因为我爱。心甘情愿,何必苦苦相劝。
第二天早晨开工,这两位的电话被打爆了,但是他俩还是没醒。太宰治把风衣脱下来卷成毛巾卷蛋糕一样的枕头,再拿手垫在上面,用头躺上去,另一只没有发麻的手臂抱着酒瓶收进怀里。与谢野晶子也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盖住自己的身子,穿着丝袜和长筒靴的腿应该是在睡梦中意识到冷,一双细腿叠起来缩在并不算太长的大衣下,侧着身睡。工作人员看到这俩睡得那么随意,又觉得好笑,他们身边满地杯盘狼藉,不过他们都把吃剩下的还扎着肉渣的竹签解读成开心幸福,没人知道太宰治弄瘪的啤酒瓶和与谢野晶子哭湿了揉成一团摆在旁边的餐巾纸里是什么黑色爱情故事。

番外篇、芥川京一与中岛杏里

2019年七月,中岛敦在比利时的某家私人医院为芥川龙之介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儿是哥哥,女孩儿是妹妹。原本以为只会迎来一位后代的芥川龙之介感到有些意外,就连森老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孩子生下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孩子出生三个月后,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决定了两个孩子的名字:男孩儿叫芥川京一,女孩儿叫中岛杏里。
其实按道理来说,两个孩子都应该跟爸爸姓,但芥川龙之介想让岛田美和子这个做外婆的感到暖心,所以和中岛敦商量了一下,一个孩子跟着一个人姓。芥川京一是日本狼,黑发灰眼,外向霸道,但是皮得可以断腿,瓜得可以报警。中岛杏里是白虎,白发金眼,温柔而开朗,长得很漂亮。太宰治说,这俩孩子就是用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种种特质捣碎加水搅拌成浆之后平均分配的。中原中也却觉得,好像太宰治也把自己的讨打性格粉撒了点儿进去,不然芥川京一不会那么皮,太宰的烂梗只有他接得上。
下面摘录这两个神奇的小孩儿与他们的父母之间的一些故事片段。

2019.08 比利时

芥川龙之介提着公文包走到中岛敦那间单人病房门口,准备给他说一声自己要去开会了,迎面却撞上了已经穿好衬衫和西裤正在系领带的策划人。中岛敦身体素质极佳,生完孩子之后还是自己走回病房的,虽然头有点昏,手却知道拿自己的外套,还一直给护士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我还没到位”,像一直强调自己没喝醉似的。
重种真是牛逼。
芥川龙之介当然是希望他好好在医院待着的,最好休息一个月,但很多国际会议不太好推脱,NANA的策划人必须在场。中岛敦其实完全可以工作,他前几天还在床上盖着被子坐起来,面前立一个小桌板,上面放着电话、传真机和笔记本电脑,左手接电话右手记账,完全看不出他已经近半年没有工作了。装着芥川京一和中岛杏里的保温箱就放在他的床边,他接着接着电话还可以转头看看自己的孩子,两个宝宝都穿着水蓝色的小象睡衣,小脸蛋红红的肉肉的。
“起来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和他穿的还是同款西装,中岛敦站着背都不弯一下,好像生孩子的人根本不是他。中岛敦胖了点儿,但也没胖多少,不过屁股……好像肥了点儿。芥川龙之介把手撑在病房门框,另一只拎着公文包的手提上来,空出食指勾了勾中岛敦的下巴。自从去年他俩在太宰治包的那栋小楼里放纵了一夜之后,调情就变得很平常了,其实还是挺奇怪的,在那之前他俩很少调情。
“我要去开会,之前已经推了两个大会了。”
中岛敦没看镜子就系好了领带。
“……妈妈……”芥川还没说完,中岛敦就说:“妈妈那里没事的,你先去吧,我一会开车过去。”岛田美和子住在上一层楼的房间里,老人家不知道中岛敦现在就开始工作了,不然肯定要把他俩都说一顿。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已经转身在走廊里走路的时候,中岛敦快步走到他前面去,把他拦住。芥川不解,停下来皱着眉看他,中岛敦在心里算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他进了这家医院之后更是全天医护人员陪同,他俩连接触时间都没有。
中岛敦凑过去,在芥川龙之介的嘴上亲了一下。
芥川龙之介眉峰轻弹,中岛敦在这个瞬间察觉到他瞳色的变化,眼中石墨好像更浓更暗了些。日本狼逼近他,把他按在墙角之后,歪着头吸了吸他颈间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中岛敦在他吻上来的时候用食指贴住他的嘴唇,然后指了指对面墙上贴着的标识:请勿大声喧哗。
芥川没有在这里亲他的意思,不过就是想那么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也说过了,把这段时间熬完,该做的还是得做,慢热的男人不心急这一会儿。
日本狼把手收回来,提着公文包走了。
两个小时后,中岛敦准时带着文件夹和投影笔走进比利时市内某金融大楼的会议室,笑着与会过面的外国朋友打招呼。中岛敦坐主位,芥川龙之介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两个人没什么眼神交流。中岛敦站在大投影布面前讲解的时候,完全没人看出来他生过孩子,他和芥川在工作中不戴戒指,而他在怀孕后为了防止过敏就把耳环摘了下来。
这就是他本该有的样子:严谨但不刻板钻牛角尖,温柔绅士但不会一直选择退让,偶尔会自嘲自我怀疑,但一直会撑到最后。芥川龙之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有些出神地再看了看中岛敦,从他今天早上自己下床熨烫得服帖的西装看到那张变得大了点儿的猫脸。那双掺着新的感情的金色眼睛,在别人眼里似是疲惫之后卸下重担和警惕的柔和,但芥川龙之介知道那是为人父母的柔情。
只要中岛敦做自己,就是在满足芥川龙之介。
他俩搬两条板凳坐在保温箱旁边盯着两个宝宝看,可以看上一个小时,不说话,不喝水,就那么撑着脸看,偶尔会掏出NANA.Origin 04给孩子拍几张照片。
散会之后,芥川龙之介接到岛田美和子的电话,妈妈问“你俩去哪里了”。日本狼和白虎默契地跑回停车场开车,赶在被岛田美和子抓包之前回去,但中岛敦跑了几步就头昏,蹲在地上试图站起来。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坐回车里,让他先睡一会。
“……中岛敦。”
“……呼……”
“喂,中岛敦。”
“……嗯?”
“你的口水,流到变档器上来了。”
“……”

2023.04 横滨 家内

中岛杏里坐在芥川龙之介的腿上吃苹果,又大又圆又红的优良品种,全部出自她优秀的敦爸爸——中岛敦——参与了项目的科技种植园。杏里的头发又多又亮,应该是遗传自岛田美和子,一头卷翘秀丽的象牙白色长发被芥川龙之介理好之后顺着那截细白的脖子弯过来披在左肩,薄薄的刘海和长密的睫毛被呼呼呼的喘气吹飘起来,润热芥川龙之介四季冰凉的手。
杏里一直很怕芥川龙之介,但是又很黏他,中岛敦怀孕的时候,只要他走过去挨近,在中岛敦肚子里乱蹬乱抓的两个孩子立马鸦雀无声。出生之后,只要芥川龙之介抱她,她立马就不哭了,还一直绷直小手抓他的衣服不让他走。就算到现在,中岛杏里都很黏爸爸,虽然也喜欢妈妈,但中岛敦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只会牵着中岛敦的小拇指,用整个小拳头握住和他一起走;如果是和芥川龙之介一起出去,就非要他抱,如果不抱她就赌气回家了。
“好了,去睡吧。”
芥川龙之介从小就冷硬,长大之后森家有客人造访,也会带着小孩儿过来玩,但是芥川从来没带过这些小孩,正眼都不瞧一下。如果说这个男人把这一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中岛敦,那他现在带孩子时付出的柔情则是Double份的。虽然中岛杏里特别黏他,但他不觉得累,可能是女儿她……长得太像中岛敦了,只要看那双睫毛更浓密更翘的金亮双眸,芥川龙之介就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爸爸,你要关灯吗?”
“要关。”
中岛杏里从芥川龙之介的腿上爬下来,淡黄色的裙摆被掀起来一些,她啃着苹果仰着头看站起来的芥川,
“爸爸,我不想刷牙了。”
“不行。”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一致认为,教育孩子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决不能宠溺娇惯。
“可是……厕所里很黑,特别是马桶那边,没有光。”
“让哥哥陪你刷。”
芥川龙之介听了听隔壁芥川京一房间的动静,摩托车发动机的嗡嗡声、敲键盘的嗒嗒声和芥川京一含着一大嘴口水模仿打斗场面的“吼呀”“哈”“吃我一招”十分清晰。现在的小孩儿真是太聪明了,一岁多两岁就会玩平板电脑了。芥川京一的房间原来是电脑房,也就是芥川龙之介一个晚上抽了很多很多烟打了很多很多盘暴力摩托的房间,游戏是放在文件夹里的,也不知道京一是怎么翻到的,翻到了就开始玩。
……也不知道那个臭小子会不会半夜爬起来偷偷玩,一会儿得去设个密码。
“哥哥不陪我。”中岛杏里咬了口苹果。
这时芥川京一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准备下楼接水喝,踩着儿童拖鞋的小脚飞快跑过大开的妹妹的房间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叫住他:“京一,过来。”
芥川京一虽然皮,但是绝不敢在老爹面前随意造次,他慢慢地倒退,走进来之后站在芥川龙之介面前。小男孩儿一头乌木色短发,灰色大眼睛也很好看,高挺的小鼻子白白的。芥川京一猜,他老爹肯定发现自己错把妹妹的洗脸毛巾当成擦脚毛巾了。
不过他也有他老爹的把柄。
“今天晚上你陪妹妹刷牙。”
“诶?为什么——”芥川京一不知道是和谁学的,讲话带着一口浓浓的关西腔,“我不要!厕所里很脏的。”
“哪儿脏了?”
“……”芥川京一拿手遮着嘴耸着肩吃吃地笑,“因为爸爸每天晚上都背着妈妈在厕所里抽烟。”
“……”芥川龙之介现在想拿衣架打断这小子的腿,怎么就那么皮?话说回来,他还以为自己喷的空气清新剂够量,既然京一都闻得出来,那距离中岛敦没收自己的烟盒已经不远了。
芥川京一自知老爹理亏,双手张开像只翱翔的雏鹰,开心地跑了出去。“妈妈,我给你说……爸爸他……”
芥川龙之介几步冲过去捂住这只小日本狼的嘴,把他揉进怀里狠狠地掐了一会,之后又是挠痒痒又是揪脸。芥川其实压根儿没用力,但京一还是嗷嗷叫唤。把活蹦乱跳的小泥鳅放走之后,他走回中岛杏里的房间,小女孩儿乖乖地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还用湿巾擦了擦手。
“……那杏里,今天晚上……”
“我不要一个人刷牙。”中岛杏里还是坚持。可能看似随和却不退让这一点,遗传自中岛敦。
“你会习惯黑暗的。”
芥川龙之介说出口,又觉得对女儿说这句话不太对,还在思考怎么改口的时候,中岛杏里抽了抽唇角,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了木地板上。中岛杏里拿双手捏着裙边,皱着细细的淡淡的眉毛哭了起来,眼泪泡住眼睛像透明胶裹住琥珀石,满溢出来之后又被满满填充。
“我不!爸爸这个星期都没有在家吃饭不是吗,妈妈每天下了班还要去幼儿园接我和哥哥,你都不来陪我们!”
中岛杏里边哭边用手擦眼泪,“我不理爸爸了!”
芥川龙之介最近确实很忙,每天都在公司解决晚饭,他和中岛敦约定至少要有一个人在家陪孩子,所以两个孩子最近都是中岛敦去接。芥川不算是一个熟练的爸爸,当他看到自己女儿哭起来,居然在原地呆了一会。
大概是因为,中岛杏里哭起来的样子,让他回想起了每一次中岛敦在自己面前哭的时刻。
芥川龙之介走过去蹲在中岛杏里面前,两只大手抱着她的脸,拇指的指腹轻轻擦干她的眼泪。
“别哭了,我陪你刷。”
与此同时,在客厅里跳来跳去找小零食吃的芥川京一被中岛敦叫住:“京一,你今天练字了吗?”
中岛敦还剩一点工作没收尾,所以在电视机旁的钢化玻璃桌上查文件,白虎抬起头看了看长得越来越像爸爸的芥川京一,小男孩儿在零食柜前面停下来,大眼睛眨了几下。
“没有练。”十分耿直。
“那你干嘛去了?”
“玩游戏。”
……可以,足够简单直接。
“还不快去练?再不写字我要拿竹板打手了。”中岛敦从来没打过孩子,不过芥川京一真的太皮了,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决定还是在网上买戒尺。
“哼,你打不了我。”芥川京一接了水拿了零食又腾腾跑上楼,“你要是打我,我就让芥川龙之介来打你!”
中岛敦完全没料到这个臭小子会那么说,他愣了很久。
……让芥川龙之介来打我?中岛敦很无语,不过芥川龙之介打他……这画面可真是太精彩了,他俩要是打起架来,房顶都会被嫌掀翻。臭小子翅膀硬了,改天真得和芥川一起好好收拾他一顿,免得一天上蹿下跳,不听爸妈话还不和妹妹一起玩。
等陪妹妹刷完牙送她回床上好好睡觉,芥川龙之介也回房间准备睡了。中岛敦和他仍然是侧躺着面对对方,双手互相抚摸,开始接吻的时候白虎突然把头偏开了:
“不……不要、芥川……不要亲……唔……好臭……”
……啧。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2027.09 学校内

中岛杏里长得很可爱很漂亮,不少男同学都喜欢她。她每天早上去班上都会看到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口味的酸奶和刷了果酱的面包,每天出完操回座位会看到抽屉里塞了补充能量的小饼干,每天下午回到家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准备写作业的时候会看到底下压着折成千纸鹤、桃心等等形状的情书。她对感情很懵,像中岛敦没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时一样,不过八岁的小孩儿懂什么,脑补一下,应该也就是你给我一块酸奶饼我亲你一口的小小感情。
不过小男孩儿都这样,喜欢谁就使劲儿欺负谁,中岛杏里又柔柔弱弱,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就被恶作剧到哭了出来。一个小胖墩儿拿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劣质橡胶白鼠玩具来吓唬女生,小姑娘被吓得四处逃窜,小胖子拿黏腻的橡胶玩具在地上沾了一层灰,然后准备去吓自己最喜欢的中岛杏里。
杏里当然拔腿就跑,但还是没躲过,沾了无数细菌尘灰的玩具黏住了她的眼睛。虽然男孩意料到了不对,连忙把玩具拿了下来,但杏里的眼睛还是有点发炎。
这所私立小学除了升旗集会之外,可以不用穿校服。穿着双面夹克、牛仔裤和运动鞋的芥川京一像极了当年在废弃农家乐里举着棒球棍挥舞的芥川龙之介,他听说自己妹妹被欺负了,眼睛还发炎了,于是在下了第三节课之后直接从走廊这一头冲到走廊那一头,一下子撞开中岛杏里他们班的门。吓坏了跟着京一一起跑过来的围观孩子,他们拉着京一,怕他打人。
小日本狼随父亲,表情狠,咬着牙握着拳头的样子也是如出一辙。那双灰色的狼眼也有毒,一看一个准。芥川京一瞟了几眼,看到一群吓得站起来或者往后退的学生之中,有一个满脸窘迫恐惧的小胖子。京一的身后有两个人拉着他,他冲到罪魁祸首面前去一脚踢过去,另一只脚也跟着悬空,像习武多年的弟子。
“再整我妹妹试试!”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皮起来是拉不住的,更何况现在哥哥要保护妹妹,正在气头上。小胖子没伤着,但还是被吓个半死,他已经想象出中岛杏里的眼睛被自己弄瞎、自己爸妈赔得倾家荡产的画面。其实只是发炎变红了而已,中岛杏里也不生气,冲上去拉住自己哥哥。
“哥哥,不……哥哥,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杏里抓着京一的衣袖,“不要打架,爸爸妈妈会骂你的。”
芥川京一喘了几口气,转过头看了看中岛杏里的右眼,眼眶周围有些肿,眼球有红血丝,她的脸也被哭红了。
“我带你去医务室!”
芥川京一牵着中岛杏里就走了,也没打个招呼让人帮忙请假。
这做派,真像他爹。

2035.07

芥川京一头上戴着红色的beats耳机,在步行街边跟着电音摇晃身子得正起劲儿,太宰治开着车过来接他,他都没发现。眼镜王蛇在路边停住,按了按喇叭,看着这只日本狼也沉迷电音,他觉得特自豪。当年芥川京一趁着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不在家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说想玩暴力摩托,也是自己教他在哪个文件夹找的。那个文件夹除了装游戏,还存着芥川龙之介十几岁的时候和太宰治、中原中也一起分享的极品AV。AV被装在压缩包里,芥川龙之介设了密码,应该是怕中岛敦打开。
“上车,小帅哥。”太宰治打开车窗,已经四十九岁的男演员留起了胡子,但脸部保养还是做得很好,身材气质与年轻时无差。芥川京一看到自己二伯就打了个响指,笑着打开车门走了进去。
“二伯,你怎么来了?不是我妈来接我吗?”
芥川京一把耳机摘下来挂在脖子上,和这位比自己大了三十三岁的老朋友快乐对话。太宰治和芥川京一玩得很好,不爱跟孩子说大道理,有的时候还会问孩子一些问题。年轻人看世界的视角,年轻人写的文章,总能给人提供很多可供研究的东西。他一直都知道,赢得年轻人的心,就是赢得全世界。
“敦君陪杏里去办签证了,她过段时间要跟着你们学校乐团的人去欧洲演出。”太宰治已经和当年自己痴心追求的小仙女结了婚,只是一直没要孩子。这也是眼镜王蛇觉得最对不起她的地方。但女孩儿很体贴,知道就算生了孩子也没有充足时间来陪伴,所以也心甘情愿丁克了。她就这么一直陪着太宰治,从小女孩变成小女人,太宰治也把她保护得很好,从不让任何关于她的信息泄露出去。
“真好,我也想出去,哎。”
“如果你们说唱社团可以把演出办到欧洲去,我立马帮你买机票,我俩一起去。”太宰治把车开向芥川龙之介订的酒店,今天是两个孩子的十六岁生日,他们都会来帮他俩庆祝。
“我最近写了首新歌,要听吗?”
“可以,你把文件发给我就行,我晚上回去听。”
“够意思,二伯——哦不,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二舅?”
芥川京一疑惑地指着太宰治问。眼镜王蛇看了他一眼:
“你就该叫我二伯啊,怎么又叫二舅了?”
“我是我妈生的,这没错。但是没办法啊,我妈直男思维根深蒂固,觉得他也是男的,我和杏里应该叫他爸。”
“……”太宰治想了想中岛敦较劲儿的样儿,越想越觉得好笑,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敦君那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好玩儿啊。”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跟现在一样,没什么区别。”太宰治把车停好,“不过那个时候他也是个小孩儿,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家长了。”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也是在看着两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慢慢长大的。
进了酒店房间之后,芥川京一发现除了自己妹妹,其他人都到齐了。芥川龙之介今年四十七,中岛敦四十五,两个人看起来还是很年轻,不过衣服越穿越厚了,可能是腿脚也不太好了。
“啊,来晚了,刚刚去了趟洗手间。”
中岛杏里拿着手提包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吊带裙,本来她想尝试一下露背的,但是芥川龙之介在,她不敢穿。她在乐团里拉小提琴,经常穿着黑色或者白色的长裙演出,造型也不变:长发披肩、画着淡妆,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只要有时间就会去看她拉琴。
芥川京一和中岛杏里坐在一起,两个人面前摆了个双层蛋糕,上面插着玩偶小人和蜡烛。两兄妹感情一直很好,杏里挽着哥哥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芥川京一笑了起来,父母给他们拍了照片。芥川京一长得很像芥川龙之介,但是眉眼之间有中岛敦的柔和敦厚在。中岛杏里温温柔柔,不过有的时候,也会散发出锐利的目光。
席间,芥川京一塞在裤兜里的烟盒掉了出来。全场死一般的沉默。
芥川龙之介站起来准备出手,京一跳起来躲在中原中也后面:
“大伯——中也大伯——我爸要打我!”
“我帮不了你,要哭的话去外面哭。”中原中也吃了口油焖大虾,这家酒店是他新建的,厨师都是从旅游产业发展得很好的小镇上请来的,菜品味道很不错。

2037.01

“杏里,你不必觉得我和你爸爸对你和你哥哥的态度有什么差别,你们永远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在没有你们的时候,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父母活着,但是现在我们也为了你们而活,只要你们幸福,我和你爸爸就会幸福。该给你的,我们一定会给,我们不会亏待你们之中的任意一个。至于送你出国读书的事情,该掏的钱,该给你看的房子,我和你爸爸都会为你做。昨天他说话语气太重了,知道你不开心,一会我去和他说。”
“我的就是你的,当然,也是你哥哥的。我没有让你们去争什么东西的意思,不过我相信你和京一有一天都能够养活你们自己。只要是我的,你都可以拿去。”
中岛杏里打算去国外深造了,芥川龙之介是舍不得的,但是又不可能说,昨天晚上在书房里谈这件事情的时候不小心说话伤到了女儿。中岛敦今天刚刚去学校陪中岛杏里一起和班主任商量了留学的事情,已是三九天,才傍晚五点,天就已经染上尘灰色。中岛敦穿着驼色的呢子大衣,手上戴着黑色的皮手套,一边开车一边对身边的女儿说着话。
中岛杏里穿着白色的绣花呢子衣,低着头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
“那爸爸的呢?爸爸的东西可以给我们吗?”
原本以为自己的敦爸爸会深情地说“当然了”的中岛杏里,听到中岛敦说:
“他的东西是我的。”中岛敦顿了顿,那么多年了,糙皮老脸一张,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他也是我的。”
中岛杏里:“……”

番外篇、ごめん、我慢できない(抱歉,忍不了)

芥川龙之介进了门之后稍微埋了下腰,把穿着自己衬衫的中岛敦抱起来,一只手撑着他的背,一只手穿过他腿的膝弯。中岛敦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了这两天的假期,只想好好休息会的森木控股科技部策划人在沙发上盘着腿看电视,吃吃水果面包啥的。
他已经怀孕两个多月,芥川龙之介和自己在还没中奖之前倒是毫不见外,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啃咬的时候还会用手去揪去揉对方的身体,调个情像打架。自从自己怀孕,芥川发觉这个习惯可能要抛开很久,本来想顺着黏腻的亲吻做下去,但他们又会一下子拉闸停下。这种感觉很难受,真真很难受。
他的肚子已经有点显形状了,自己的衬衫又都是修身款,他在房间里找到了件儿大一点的衬衫就套着在客厅里走了。芥川龙之介本来就不能多看他光着腿在家里走,现在他怀孕了,芥川只能继续艰难忍耐,日本狼下班回家看到他穿着自己的衣服站在玄关好像是要迎接自己,又觉得有点好气。
故意的?激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要激我?
“呜……怎么了?干嘛?”
中岛敦把自己手里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在柜子上,被芥川龙之介直接抱到卧室的电脑桌上放好。以前的话,芥川龙之介可以把他抛出去或者丢出去,但是现在他太宝贝了,必须轻拿轻放,不能让他受凉受惊吸二手烟。芥川龙之介一直藏在肚子里的火气,也有不能抽烟的原因在,每次在家里想摸烟盒,看到中岛敦的肚子又把手指抽了回来。
芥川龙之介把手撑在将腿分开一点坐在桌上的中岛敦两边,倾着身子慢慢贴近他,一双灰眸眯起来了一点。他其实是在考量那张被暖桌烤得粉红粉红的猫脸有多可爱,那双因为一直看电视而酸涩的反应有点慢的眼睛有多无辜,这身打扮在一直禁欲的重种老哥面前有多大的杀伤力。那些大叔看个片还会满脸通红流口水流鼻涕的样子当然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表现得很平淡,但拜托,都是男人,那方面的需求只能抑制不能消除,所以不要刺激我,懂吗?
中岛敦当然没想那么多:“这上面……呃,好冰。”
芥川龙之介拿一只狼爪子把着他的脸往上啃,狼牙好像磕到了他的嘴唇,在被划破表皮之前中岛敦把嘴唇分开防止出血,但是很不巧又很凑巧的是,这样就更方便亲了。芥川感觉到他把嘴张开,就将舌头慢慢在入口试探再进去。他思考过中岛敦是不是故意的,不过应该不可能,白虎在主动诱惑自己这方面向来菜鸡,勾引更是不会,只是自己……一直在为他身上那些诱人的地方默默动容而已。
“唔……唔嗯……芥川……”
怀孕之后中岛敦就不再做大动作,岛田美和子给他强调了无数次稳重养胎的重要性,他也不敢怠慢。他想一大拳给芥川龙之介打过去,但是一拳头到芥川肩膀边准备下去的时候又软了下去,最后有点自讨没趣地放下了。芥川龙之介最多也就亲亲他,但今天两个人都有点话想说。
其实,一直在忍耐的也不止芥川龙之介一个人。
中岛敦进浴室拿自己的衣服的时候,会撞见正在洗澡的芥川,他表面毫无感觉,拿了东西就关门出去了。但芥川龙之介那腹肌,那肩,那背……活体春图是不是就是这么个意思?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打在自己脖颈的热暖吐息,带着他自己的香气,自己会悄悄地抖几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唔……”
芥川龙之介把他吻到头晕,手熟练地把自己的衬衫解开,手在他胸脯上摸。中岛敦最近吃得多,营养也好,皮肤好像比以前还要嫩滑白皙。芥川的手滑到他的腹部,那里已经微微隆起。芥川龙之介其实只是想亲他,但再这样下去,超出吻的界限就太多了……
“医生说,怀孕三个月之前……唔……还是可以……”
中岛敦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他俩在相同一件事。他拿手去捋了捋芥川的发,思考了会该怎么把这个事情含蓄又到位地说出来,
“还是可以……过性生活的,不过要……适当,要节制。”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要怎么含蓄?
芥川龙之介一直低着头,听他说完之后慢慢抬头看他,发丝挡住了眼睛,但灰眸之中沉淀到浓郁变稠的东西——或者说是某种欲念——
好像在发光。中岛敦从来没看到他露出过这种眼神,下一秒又是狂风暴雨般的亲吻,最后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脸抬起来。
“我不会破戒的,说到做到。”
“把门锁好,自己上床去睡。”
“你呢?”中岛敦问。芥川龙之介像是连他多说一句话都听不下去一样,继续用那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他。光是看他穿成这个样子都够呛,睡在一起还得了?芥川龙之介咬着牙把他抱回床上,自己拿了车钥匙就转身走了。
“芥川?你要去哪?”中岛敦还是懵,芥川龙之介的思维太过跳跃,又不爱解释,自己的反应比以前慢多了,一时半会还接收不了他的脑电波。
“别管。”芥川龙之介答了这句就关上家门走了。
那天晚上中岛敦一个人躺在床上用手指摩挲被他狠狠亲过的嘴唇,嘴角不知不觉就扬了起来,嘴巴张开之后慢慢地说了句“笨蛋,加油啊”。芥川龙之介一个人开车到一家酒店的停车场,熄了火之后坐在车里冷静了十分钟才开门进酒店开房。一个人睡在陌生的床上平息那种自己都有点被吓到的火,他揉了揉太阳穴,但脑海里中岛敦那两条扎眼的腿还是挥之不去。

孩子已经生下来三个月,最近为了给他俩起名字花了不少时间。刚刚杏里在婴儿房里哭,京一被吵醒之后也皱着脸跟着哭,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一个人搬一条板凳坐在婴儿床的一边,慢慢地摇着床,哄俩孩子睡觉。中岛敦出婴儿房之后进卧室卫生间洗澡,洗着洗着更困,他套了件儿针织毛衣就上床睡了。
芥川龙之介已经将近一年没有碰过中岛敦,生完孩子之后又整天忙这忙那,每次中岛敦穿得清凉一点,露腿露腰露肚脐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芥川都会让他回去穿多点。中岛敦一开始只以为是在预防感冒,而两个人站在一起目光交汇、欲吻但又未吻之时,脸上的暗影因为对方在光线不好的地方靠近而越来越深之时,对方眼眸里那种直接碰撞在一起毫不掩饰的赤裸渴望,其实都是看在眼里懂在心里的。
更何况都是男人嘛,总得有点那方面的需求。
芥川龙之介在客厅那边的卫生间冲了澡,擦着头发进卧室,顺带在储物室里拿了盒太宰治去年送的避孕套。还剩很多箱,再不用真的要全部丢了,不过今天早上知道日本狼忍得很辛苦的眼镜王蛇发了消息给他,说这玩意儿还他妈可以以旧换新。日本狼撂了电话就觉得没必要再去想浪不浪费的事儿了,反正都有可以用的,绿色环保,回收再利用,耶。
芥川走进卧室就看见那两条扎眼的长腿呈六十度角在床单靠自己远一点的那边摆出人字形,大腿和小腿又折成一百二十度角,做出在水里漫游的姿势。中岛敦背对着芥川龙之介侧卧,扯起被子一角盖住上半身——他忘了,对芥川龙之介比较有吸引力的,是他的腿。当初就是看他腿不错,才在把醉鬼带回家之后站着干他的。
芥川龙之介上半身裸着,下面的西装裤很松,皮带已经被解开放在洗手间了。他上床之后拿一只手撑在中岛敦枕边,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脸。最近他又瘦了,可能是带孩子累的。芥川湿热的吐息把中岛敦烫醒了,还以为是谁开了暖风机。中岛敦刚刚撩起眼皮准备说“芥川,关一下暖风机”,“芥”字还没出口,下嘴唇就被芥川龙之介用牙咬住轻轻提起来撕扯,把他彻底痛醒了。
中岛敦想用手把自己的嘴唇扯回来,但发觉芥川那口狼牙咬下去不是吹的,真疼。芥川龙之介放开牙齿,低下头抱着他的脸吻下去,两个人静止一会之后同时张开嘴,又同时偏着脑袋开始深吻。“唔……呜呜嗯……啊……芥川龙……之介……”中岛敦自从怀孕三个月以来就没怎么被他亲过了,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如果亲得太猛,可能会出事。
自己怀孕两个月快三个月时,芥川龙之介有一个晚上把自己抱起放在桌子上亲,手滑到自己的小腹时又想起来自己已经当爹了。其实怀孕三个月之前,如果小心一点,还是可以做一下的——虽然知道,但芥川龙之介咬着牙忍了一会,还是没做下去,把中岛敦带过来亲了一通之后就拿上车钥匙走了。中岛敦那天晚上一个人睡,等着身体内老虎的躁动因子慢慢冷静,而芥川龙之介不知道把车开去哪里的酒店,自己开房忍着不适睡了。总之不可能睡在一起。
中岛敦迷迷糊糊地回忆,期间芥川龙之介多年来早已熟能生巧的双手已经伸进毛衣里爱抚了很久。中岛敦的双腿被抬起来又折起,芥川一只手伸向他的下体揉弄那根亦是太久没被疼爱过的器官,一只手顺着他的胯骨往下摸,在那条腿的外侧来回摩擦。离他们房间不远的婴儿房还睡着孩子,中岛敦把左手握成拳抵在上门牙处,实在忍不住就轻轻哼一声,右手搂着芥川龙之介的脖子。
“嗯……啊……”
真的很久没做了,芥川龙之介的手指动作并不粗暴,比以往都进得慢,但中岛敦痛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咬着芥川龙之介的肩膀忍受撕裂感。芥川龙之介不知道居然会那么痛,但如果对方在自己的床上哭,说明要么太痛,要么……太爽了。芥川在那方秘境撑开之后又放肆翻搅,感受到穴肉还算轻柔地收缩裹吸自己,他把唇贴住中岛敦的耳垂,那个银色的耳环已经被换掉了,他给中岛敦在金店买了对好一些的。
“你在忍什么?”
“唔……啊啊……嗯嗯……京一、和……杏里……不、不要按……”
“他们不会听见。”确实,三个月大的孩子一般都是饿醒的。
“喂——”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覆上来接吻时推拒着偏头,但又被扳过来,嘴巴直接被扒开,上面这个人的舌头就那么探了进来。“唔……唔嗯……”吻了很久之后,中岛敦在芥川动作不紧时分开相接的唇瓣,一小条透明线甩了出来。
“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父母啊。
“……”日本狼直起身子,跪在床上,低着头看松松垮垮的毛衣被推上去、上半身被自己弄得又湿又红的中岛敦。看了一会之后,他摇了摇头。
中岛敦抬腿蹬了芥川一脚,他觉得这一脚非常畅快,差点把他的脚都踢麻了——正这么想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伸手接住那条等于自己送上门的腿,日本狼眯了眯眼睛,把中岛敦的小腿抬高直到可以碰到自己的鼻尖。中岛敦接下来看到的事情让他忍不住放大瞳孔,这也太刺激太诱惑了。
芥川龙之介伸出舌头从他的小腿肚舔上去,舔到膝弯的时候舌头变干了,他等了一会儿,唾水自然分泌出来之后,把头动一下,换到大腿外侧,继续往上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眸却是半闭半睁,中岛敦想把腿拿回来,但是胳膊被芥川的另一只手制住,根本动不了。芥川看身下这个人的眼神由不解变为不耐烦再变为慢慢软化之后的妥协与静心品味,把他的腿放下来,两只手托着他的臀把他整个人拉到自己这边。
日本狼调整了一下位置,让中岛敦的小屁股垫在自己的腿上,剑鞘与剑身几乎零距离。他伸直手在床头柜上把那个镭射的盒子够过来,用两根指头夹起一个放进嘴里,手和牙齿交错动作之间避孕套包装被他咬开。中岛敦看他撕避孕套的样子,看他不可多得的好身材,看他的眼睛,觉得不能再看了,所以闭上了眼。
芥川龙之介戴好之后,拿手扶住那根在穴口处轻轻颤了几下的东西,对准之后慢慢插了进去。“啊……哈啊……”中岛敦在被挺入的那一刻背向上挺,手肘撑着床往前起身,瘦而性感的上半身凑到日本狼眼前,背和腰弯成拱桥。
“嗯……啊啊……芥川、不……”中岛敦太久没被他进入过,已经有些陌生的阳物不断前冲顶入最深处的刺激感和破碎感太强烈,让他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芥川有点无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怕还是太一惊一乍了,毕竟自己根本没用力。
但是芥川龙之介不知道的是,他的没用力,等于普通男人的很用力。
中岛敦毛衣领口大开,因为沉沉的撞击,毛衣之下的那对锁骨潜下去又浮上来,早就充血红紫的小肉粒不断和毛料刮蹭,磨得越来越肿。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毛衣脱下来,一下子中岛敦整个人都变得光溜溜的,不过也怪他自个儿,洗了澡不穿内裤就上床睡觉,太不谨慎。芥川龙之介维持这个角度不错的体位,双手握住他的腰肢前后抽动,腰侧的两块骨头只是时不时硌他一下,说明还不算太瘦。
中岛敦意识到不对,也是这个时候——芥川龙之介不是自己插进来拔出去,而是抱着自己的腰把自己往他那边拉,这算插,之后又把自己的身子往前推,这算抽。他也太懒了吧……中岛敦感觉自己像被拴上绳子的马,芥川一拉自己就跟着往那边去,那种粗大性器的每根脉络都紧贴着揉搓的感觉太熟悉又太陌生,怀孕就是他的舒适区,等生完孩子,狂野生活又要回来了……
这个就很考验中岛敦的适应能力了。
“啊……啊啊……呜……芥川……”中岛敦抱着他的脑袋叫,其实声音是根本就压不下去的,芥川龙之介往里面深深一顶,所有奇怪的声音就像被钥匙碰到机关一样全部跑了出来。芥川快速抽插,日本狼风采依旧,即便那么那么久没有做,中岛敦还是在不长的时间过后轻扭着身子,在芥川龙之介身下高潮了。“不……啊……去了……”
芥川龙之介知道,只要打开这个门,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中岛敦的体质应该是天生的,柔韧度、敏感度和恢复力都极强,所以猛虎和饿狼才可以大战那么多回合,第二天早上还能好好地站在厨房里做早餐。中岛敦被他翻面,屁股被提起来,中岛敦刚刚才高潮,全身又僵又软,芥川龙之介想把他的腰压下去,弄出一个弧度来,但是没用。
日本狼轻轻在他臀上来了一巴掌。
“啊——”
中岛敦被打了那么一下,小腿都跟着抖,后知后觉转头瞪了芥川龙之介很久。其实白虎当上面的那个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大家都是重种,但芥川的腰板比钢化玻璃还硬,不可能压弯。中岛敦把头埋进被子里当鸵鸟,因为使用后背位可以进到他最深的地方,芥川龙之介伏在他身上进犯,动作越来越快,敦感觉体内深处越来越痒,身子又开始剧烈颤抖,像是酝酿第二次高潮。
“啊……芥川……不要、我不要……又要……啊……呜呜嗯……又要去了……呜……”
中岛敦带着哭腔呻吟,身后这个人也忍不住地哼,都挺性感。“啊……好像……芥川……好像要射了……”中岛敦在快要到的那一刻感觉那根硬柱撤了出去,所有感受骤止,芥川龙之介又把他翻过来,面对面接吻,深呼吸平复差点缴械投降的冲动,然后再一次插入,猛烈地动起来。“芥川……龙之介……龙之介……啊……”
中岛敦抓着芥川龙之介的手臂射了出来,精液喷了芥川一身,人不停在他怀里小幅度地抽着。中岛敦用气音喘着,抽了抽鼻子,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就和芥川龙之介亲了起来。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一下子承受自己那么快的速度太勉强了,但是——
“我不要了……芥川……不要了……”
“抱歉,忍不了。”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身子侧过来,自己从斜后方刺入,继续大开大合地折磨顶弄中岛敦最敏感的地方。中岛敦到最后直接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看见芥川动着嘴唇也低吟了一会,直到芥川捅入深处,囊袋拍着自己的臀啪地响了一下,男人这才全部射在了套里。
中岛敦在他拔出来之后帮他把套子解下来,精液已经漫到了整个套身五分之一的位置,沉甸甸湿漉漉的,说明芥川龙之介射了不少。中岛敦用最后的力气撑着身子起来帮芥川龙之介把西装裤脱下来丢在床下,刚刚芥川动得太快,裤子一直磨他的腿,有点疼。
芥川龙之介解开所有束缚之后整个人压了上来,每次都狠狠插入,又慢慢地拔出来,让两个人都无法畅快地射精。中岛敦被漫长无奈的折磨弄得又一次高潮,向后仰头叫出来的时候,芥川的唇挨过来,深吻一会之后日本狼才发觉,其实是自己在满足中岛敦,中岛敦在享受自己。也不用讲事实摆道理,中岛敦已经高潮三次了,自己还在这里难受着,只射了一次。
抱歉,忍不了。
芥川的脑海里再一次慢慢映出这句话,之后好像就无法再思考其他东西,可能中岛敦也一样。芥川龙之介近乎粗鲁地插入,把他弄得痛却加剧了快感,芥川调了一下角度确定他不会痛,然后又动了起来。中岛敦很少在床上说“好舒服”,但这次是真的绷不住了,他拿胳膊环住芥川龙之介的,被他顶得往床头撞。
“啊……芥川……龙之介……好舒服……唔……不要了……嗯嗯啊……舒服、好舒服……”
“等、等一下嗯……啊……套……”
“……无碍,这个品牌……有……嗯……以旧换新活动……”
“……啊、不要了……我不要了……”
摩擦,感觉越来越强烈,继续摩擦,射出来——
在这个晚上,两个人的大脑应该只有这么一个思考模式,毕竟没工夫想别的。
哦,中岛敦还是想了点儿别的。
他俩没关门。
芥川龙之介那天晚上射了四次,中岛敦就不计数了,太敏感,数不过来。被子被弄到地上去,乱得像化掉顺着蛋糕胚流下来的白色奶油,用过的避孕套掉了一地。房间窗子只开了一小条缝,室内浑热污浊的腥膻气味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散完。

番外篇、芥川、中に出しで

*魂现R18
*忽略犬科猫科生殖器有倒刺的科学知识吧~不想让中岛敦痛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一年多了,今儿是第一次吵架。每天那么多报表那么多资料堆在桌子上等着他一个个确定,连标点符号都不能错,哪有功夫去记得又是因为什么小事儿吵起来的。总之,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还和自己家日本狼在冷战的中岛敦只记得那是个在公司负二层餐厅吃饭的中午,他和芥川说了没几句就呛起来了,最后自己手里还拿着刀叉瞪他,能把他气成这样的也就只有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当时还不懂的是,自己越让他生气,就越证明他爱自己。
“和你在办公室说话的女生是谁?”中岛敦的嘴唇上沾到了油,从芥川这个角度看很可爱,但他越是讨人喜欢,芥川心里就越不舒服。
“……一直占着线的那个男人又是谁?”日本狼没料到这个小混蛋会拿这个来堵自己,樋口一叶当自己秘书已经很多年了,中岛敦没说什么,原来……他一直都有点介意吗?
“你是不是……要给我说,那个女生是助理?”中岛敦说。
“那个男人是谁?董事会的?”芥川龙之介都快被气笑了。
两个人的眼睛都不小,穿着西装拿着餐具互相瞪,芥川龙之介倒是无所谓中岛敦忙工作不和自己说话,但如果打电话给他却一直一直在占线、科技部的人也以为这是件儿小事儿,给自己说“哦,中岛先生吗?和董事会的领导们在通电话”,自己就不会觉得这是件小事儿了。
董事会里基本上都是重种,他自己算是里面私生活最简单的一个了,没有出轨没有脚踏几条船也没有玩什么奇奇怪怪的刑具,现在的重种们性癖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令人震惊,谁能保证中岛敦没被他们盯上?更何况他俩的关系没有几个人知道,只有身边信得过的同僚略知一二。
事实上,公司里看上中岛敦的人不少,有小女生也有老男人。中岛敦当然察觉得到,但是他会装傻。芥川知道他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但……
他意识不到的是,自己现在在大吃飞醋,中岛敦也在吃醋。
中岛敦没在公共场合和他大声对吵,但几句紧张的呛嘴也有点引人注目,当时日本狼埋着脑袋拿胳膊搭在桌子上,慢慢环望了一圈,悄悄看他们两个的其他同事立马把头摆了回去。芥川龙之介只要稍稍把眼睑压下去,嘴巴撇起来一点点,下颚再往上扬,那种想收拾眼前这个小东西一顿的带点儿痞气的表情就出来了。芥川知道中岛敦气自己不陪他、不和他多说话,但不会明着说出来,只会在对话的时候用并不强烈的抵触来表达不满。
“你想干什么?”
“你呢?”
“先不理我的是你。”芥川龙之介的眼神有点狠,“回答我,你想干什么?”
“……”中岛敦也发狠,“我不想干什么,我离你远点,行了吧?”
芥川也气他不理自己,于是两个人那天不欢而散,中岛敦拽了西装就走了,芥川龙之介坐在位置上平复了很久才上楼。
他没有告诉中岛敦的是,自己已经会因为他在科技部很吃香、和同事们关系处得好而不悦了。中岛敦当然没变心,但自己还是会不舒服。他是爱着中岛敦,从一开始的一夜情,到之后的慢慢走近、确定关系,自己一直没怎么表现出自己的用情。以前走在一起的时候只是会一起看着前面的路,后来会慢慢地把脚步放慢,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揣在兜里,再后来,出发之前就会和他拥抱、亲吻,然后挽着手走。
……这是为什么?

“啊……呜呜啊……芥川……”
“哈啊啊……不、不行……顶到了……已经到了……”
芥川、你这混蛋……
中岛敦知道和这位森家少爷吵完架和好之后有什么后果,日本狼肯定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但芥川龙之介到底在吃谁的醋……?中岛敦知道他生气了,但错的也不是我吧……最近他们的智能手环和学生手机上市了,每天忙到吃顿饱饭的时间都没有,哪儿来的时间和他打电话?不过……问题可能就在这里……中岛敦被带到这家Love Hotel一个晚上了,现在应该已经是凌晨一两点,芥川龙之介居然……还没做完……
不行……
快……快要……
这个主题套房是芥川随便点的,前台那个服务员是真的话多,ABCD套餐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芥川龙之介也懒得去再算一下哪个套餐最划算,随便指了一个就付了钱。一进门就看到那张铺着粉紫色床单的大圆床,抽屉里摆好各种size的避孕套,还有几瓶高潮快感增强剂,墙上还挂着一堆道具……芥川龙之介,你真行……中岛敦被日本狼压在床上分开双腿,只要那根狼鞭顶到敏感点,他的双腿就会在自己被快意折磨到恍惚出神之下,再向外狠狠弹一下,脚底都被汗润湿,脚趾头也抽着蜷缩。
“啊……芥川……芥川……”
中岛敦已经被他压了很久了。之前这两个人是在墙边对峙,两对眼睛互瞪很久之后,还是舍不得继续冷战下去,中岛敦把手伸出去环着芥川的脖子,把小脸慢慢凑过去。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后脑勺,把整个人放倒搂在怀里亲下去,亲着亲着就直接在墙边干了起来。两个人一边爱抚对方一边脱自己的西装,脱着脱着自个儿在心里暗自说了句“怎么那么麻烦”。中岛敦被他抬起一条腿,芥川的男根从斜后方插入顶弄,现在是十二月,即便开了空调,墙壁还是冰得让人难受。芥川龙之介干了一会儿之后,发觉他不舒服,就把他抱起来丢到床上。
芥川龙之介用一只手把中岛敦的头掰过来亲,下身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慢慢地褪下西装裤,腰和臀一起发力往更深的地方插。中岛敦已经被他剥光了,全身上下汗湿到滑溜,像一条被自己搁在洁白薄板上待宰的鱼。芥川伸手去拨弄他的白发,把被汗和泪糊在脸侧的发丝抚开,最后用掌心把他额前的发往上梳,臀不停前后动用力抽插,埋下头和他深吻。
两个人都黏糊糊湿哒哒的,嘴唇周围那一圈儿被唾水濡湿,头发被汗打湿,中岛敦的眼睛因为情欲也被熏湿,交合处虽然已经发热很久很久,但一直都没有变干……芥川龙之介已经在中岛敦里面射了两次,让原本就胆颤着冒汗的里面变得一塌糊涂,那根又粗又硬的东西在柔软紧致的内腔之中搅动,时不时有白浊溅出来,两个人的股间也弄湿了,每每拍打在一起,那个声音大到……房间里居然有回音。
“唔……呜呜……芥、唔……”中岛敦的两条腿内侧都被汗裹了一遍,曲起来分开的双腿之间的空间里,他的男人正绷着那张冷脸一次又一次地索取。芥川龙之介在床上从不说情话,一是性格使然、说不出来,二是……用言语也说不出那种看似没什么大不了、一旦用指尖碰到就没办法再脱身的诱惑。比如现在,芥川刚刚和他嘴唇相触,那张因为饱胀感和刺激颤着像是要控诉自己的小嘴就把自己的唇含进去吸住,舌呆在里面没动,自己稍微深入一点点就可以绞起来吸吮……
还有他的声音……
“芥川龙之介……”
科技部策划人当然不接受只有自己被剥光了,凭啥啊?他把两只手从芥川龙之介的脖子上解下来,把日本狼脖子上堪堪挂着的领带扯下来,再把他的衬衫脱下来放在一边。床上乱得要死,被子已经被揉得像稀面团,内裤袜子裤子衣服也皱成一堆,他自己的裤子还滑到了床下去。
中岛敦的肩头好像都在因为这场久违的激情而抖动,芥川龙之介很少把他弄到全身都白里透着粉红,芥川体温偏低,但和他抱在一起之后就也觉得热了,中岛敦现在烫得像个小火球,自己不停蹂躏捣弄的里面则更烫,那是种让眼前所有的东西色调都变暗的、引人堕落的湿热。和中岛敦在一起之前,自己就有一种这个男人不得了的预感,后面才发觉这个预感成真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芥川龙之介一直都被他吸引着。
“嗯……啊……”
芥川把自己从湿到不行的里面撤出来,中岛敦因为自己慢速的动作哼了一声,之后身下这个人又咬着牙承受自己的抽动。芥川龙之介的力量素来可怕,和好之后又用行动来表达自己之前有多不爽,中岛敦在意识到他不只是在单纯放纵自己心里一直很少外露的欲望,也有对自己的温柔之后,想生气又觉得太不近人情了……自己能和这个独行侠在一起,也算是有种了……
到底是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啊……这个、脾气孤僻,冷淡,做什么事情都觉得自己一人就行了的……男人……
中岛敦想看看芥川龙之介的脸,但眼睛里一直有眼泪在摇。原本没什么好流泪的,但巨大的欢愉之中还伴随着让大脑都被劈成两半的刺激,特别是那根东西一下子插到底时,轻微的胀痛之后就是被完全占有的恐惧,偶尔来一次就算了,芥川每次都这样……
这混蛋……
“疼吗?”日本狼掐着他的下巴问。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好像不太好,他说不清楚和中岛敦上床有多舒服,毕竟他也没和别人上过床,只能说,这次和之前的比起来……都要舒服……
“唔……嗯嗯……”中岛敦摇头,泪水都跳了出来。
“中岛敦,有个事情……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芥川咳了两声,他知道这种情况不正常,但这也是第一次——他完全没料到会这样。中岛敦看到他不自然的表情,一下子就懂了芥川准备说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差不多。两个男人的表情都像和对象打kiss被班主任抓到现行一样尴尬。
“我可能……”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摸了摸中岛敦那对被自己吻到充血的嘴唇,和他亲了一会之后说,“要魂现了。”
“……为什么……”中岛敦难堪的是,自己也半斤八两。刚刚芥川龙之介一直大开大合地动,幸好现在他俩在说话,动作稍微缓和了点儿,要是芥川继续一言不发埋头苦干,可能自己的尾巴就变出来了……
“问你自己。”
芥川龙之介看他没有明确表示拒绝,就先把自己抽出来,往后退到床边站起来,双手向前够把中岛敦的两条腿拉过来,像拖面粉一样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中岛敦被他翻面,头埋在被子里,双手狠狠抓住被套往里面掐,因为他感觉自己的面部已经出现变化了……
中岛敦脸上慢慢画好黑白条纹,那根长长的毛茸茸尾巴在芥川龙之介使用后背位插入之后也冒了出来,尾巴尖儿还摇了几下,跟着主人被刺激被折磨的频率动。芥川龙之介的狼眸像逐渐填满山窝的青月,那种猛兽捕猎之后尽情撕咬享用爪中玩物的征服感和满足感也融在了目光之中。芥川拿手去碰他的发,揪起来一点点让他把头扬起来,饱满的囊袋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臀,白皙的臀肉也早就被自己弄红了。
“啊……呜呜……”
芥川龙之介放慢抽插的速度,但每一下都用上很大力气,两个人的身体撞在一起剧烈震颤,又轻抖着分开。后入本来就很要命了,连接得更为紧密之后,芥川的……那个,还在里面搅,头部顶到最里面的时候,中岛敦只能咬自己的唇,不让声音太失控。
“难受吗?”芥川龙之介放开揪着他的头发的手。
“……嗯……唔……有点……”
原以为日本狼会轻缓点的中岛敦又错了,芥川龙之介把他又翻了个面和自己对着,中岛敦看到他那对看起来手感应该还不错的灰色狼耳,还没来得及去薅一把,身下的攻击又重了起来。芥川不知道那种苦涩的感觉来自哪里,是自己越陷越深,但还没有确定对方是否一样越来越爱自己吗?难受就对了,就是要让你难受。
“唔……啊……”
中岛敦看到他的那条大大的狼尾都因为狠狠的抽插而摇动,芥川龙之介埋下来和自己接吻的时候,用狼牙把自己的嘴顶开,全身上下都是那种野兽奔跑直扑血红色鲜肉的侵略气息,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但这种味道自己只在两个人初夜的时候闻到过,而且那次还没这次浓郁……
“芥川……可以了……不要了……”
中岛敦拿一只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狼耳朵,毛毛的,又有点硬。策划人很少在芥川龙之介面前示弱,在床上也很少讨饶,这次是真的不行了。芥川龙之介也因为越来越紧越来越窄的甬道而皱眉,“嗯”地呻吟一声之后抱着中岛敦的臀最后来了一轮猛攻。
“啊……啊啊……芥川、芥川……”中岛敦已经意识不到自己是否还能呼吸,那种昏沉沉的舒适感,和时不时来一下把自己从混沌中劈醒的强烈刺激,就是身上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
真是……没办法……
“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在插了十几下之后,把今晚余下的热望、欲念和隐在情事之中没有言明的感情,随着那声射精时的低吼,一起泄了出来。滚烫的液体灌进去,让中岛敦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用那双好像是在难过又好像是在开心的紫金色眼睛看着对方。
看了一会之后又开始亲,中岛敦的尾巴慢慢探上来缠住芥川搂着中岛敦身子的手,一圈一圈地缠在他的手腕上。芥川龙之介知道,这是他唯一表现得明显点的对自己的依赖,中岛敦把着他的肩和他吻着,芥川压上来时又拿手抱着他的头和他继续湿吻,还摸了很久那对狼耳朵。

 

第一章 扔到公海里去
(BGM:Taylor Swift-Bad Blood)
接到老爷子的电话的时候,芥川龙之介还在和麻醉科的大夫安排今天晚上那台腹腔手术,iPhone自带的铃音在安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的病房走廊里格外刺耳烦人,像蝙蝠的超声波在三米见高的走廊里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穿着白大褂,胸前口袋放着一包还没开封的杀菌消毒棉签和一支白色Lamy钢笔的男人做了个“请稍等一下”的手势,拿出手机去走廊尽头水房听电话。
麻醉科的招牌医生樋口一叶向来关心芥川主任的喜怒哀乐,只可惜那么多年这位主任好像还真没开心过,今天尤其。
芥川龙之介手上负责的那位病人今天凌晨在高速公路上被大货车撞飞,内脏撞碎骨头撞断,但颅骨却没有出大问题,捡回来一条小命。家里人哭天抢地跟着救护车来了他们这所军’方医院,跪在外科医生们面前要求手术,樋口彼时在值班病房里用手机打消消乐,隐隐约约听说患者是横滨隔壁的首都城市某个大型百货公司的Alpha公子哥,开个跑车约炮撩妹,出事时车上还放着七年前某个韩国女团的热辣舞曲,驾照还没捂热乎命就去了半条。
也不是没接过车祸重伤患者,只是腹腔出血严重、粉碎性骨折、面容尽毁的现状实在是不怎么乐观。芥川龙之介作为主任是家属第一个拜托的人,他还是那副一如既往的冷冷的表情,跟着家属进ICU看了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样子也让他的脸不禁松动了几分,皱眉咬牙。
他在忙前忙后打点手术准备工作的间隙也想问问院长,如果手术不成功,自己会不会被降职,但后来又发现不管自己被老爷子安排去干什么,他都只能“欣然接受”——
老爷子打来的这通电话也一样。
“喂,森先生。”外科主任左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右手拿着手机贴在右耳边上,左肩倚靠水房门口的门框,微微颔首,碳黑色的眸子扫过他的深蓝色衬衫和黑色领带。
偌大的医院里最上面三层都是VIP病房,生与死的交汇处、相交点本就带着死寂的苍白之感,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所以水房热水机没扭好的水龙头哭泣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听见嘀嗒嘀嗒的声响。
芥川龙之介对政’商权’谋、心术游戏完全不感兴趣,他倒觉得可能是因为快不行了才会被推进VIP这层,而不是什么官二代、星二代、富二代等等等等各种像香港武侠小说的武林绝学掌门人的头衔该进的地方,但该听的还是得听,该给的优待还是得给。他本以为森鸥外打来是为了让自己减免手术费加用尽才学技巧做好这台手术伺候好金主,结果老爷子不但半个字没提八面玲珑辗转社会那一套,而且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啊……芥川君,是这样的,那个孩子已经回日本了,今天晚上和他家大人一起吃饭叙旧,明天才有空,明天下午你们两个见一面吧。”
如果森鸥外就在芥川龙之介面前,他会看见自己二十二年前领养的这个小子、已经老大不小的外科医生第一次露出错愕、无措、迷茫甚至极度负面与抗拒交织在一起的表情,虽然只是一秒不到的时间,但足以撕裂芥川龙之介寡言阴沉的表象。
心中几乎刮起来势迅猛的风暴潮,房屋倒塌庄稼淹死,他十二年来一直尽力去补偿的、苦捱的东西,一下子又顺着狂风回到脑海里。他把左手抽出来,看了看自己今天午休的时候新剪的指甲,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好。”
他微微点头。
也就是说,他累死累活把这台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手术做完,安抚好家属,应付完事务性工作,打电话写文档,汇报这样汇报那样之后,觉都来不及睡一个,就得开车去见一个一去加拿大就待了七八年的人。
一个他最最最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没有什么光泽的黑眸里闪过一道电火花似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的复杂光芒。
他总算回来了。
现在是六月,横滨的日均温像小孩子夜里发烧一样折腾得人整个蔫下去,无精打采。芥川龙之介估算得正好,他和外科的其他几个操刀大夫、麻醉科的医生和几个助理从昨晚七点操作到今天中午一点,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又开始忙,好不容易到了下班,又要听从旨意去见某个人。他此刻掌着方向盘的手掌仍然记得那时自己在无影灯下用刀划开皮肤、提起患者像个装着血的大袋子似的胃袋的薄薄的滑滑的触感,那时候旁边年轻女助理露出了极为痛苦沉重的表情。
他把车里的冷气开大,手指扯了扯衬衫领口。正值下班高峰期,主干道是轿车之海,立交桥是越野城堡,从远处看前方的滞留的车,还真像爱丽丝玩的那种一颗一颗的黏土玩具。烈日炙烤地面和车盖,焦灼感却无法拿来取暖安抚内心,头脑的无序之中,他甚至可以听到些许褪色的沥青马路上的小孔因为一辆一辆车接连碾过发出的滋滋声。
他的西装外套已经挂在了驾驶座后背上,手肘触碰到车窗时,高温的质问仍然顺着皮肤传向神经。电话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一瞬间有把车窗打开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
“喂。”
打过来的是太宰治。太宰治是芥川龙之介的前辈,芥川小的时候没少跟着他一起打架翻墙闯祸骑摩托车,长大了点忙着读书考大学,他们几个最多周末一起去夜场喝酒,再后来芥川龙之介出国出任务,两个人最多只能在家族聚餐的时候见见面。
“芥川君?啊,那个小开的手术你做完了吗?今晚在雅言园大厅吃饭,大人们都在哦。”太宰治虽然嘴巴会说,但他知道今天芥川龙之介要去赴约,还想了想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遣词造句,他可不想一脚踩进别人的自尊心禁区,而且这也是他们一大家子人这十二年来都不愿意提的事情,“啊……可能敦……”
“好的。”
像是故意把那个名字压下去,芥川龙之介抢先一步,“我在开车,一会过来。”
驶下主干道,是一条学校机构与金融城附近的步行街。芥川龙之介把车停稳,给在路边拿着电子计费器工作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在车钥匙上按了锁门键。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附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回避,虽然没有刻意那么做过,但他确实不是很想来这边。
穿过步行街再走两条街就是福泽家的大型教育机构,那栋福泽谕吉当年用下海经商赚来的血汗钱挥手一掷盖起来的大楼里面,从婴幼儿游泳馆、孕妈课堂到中小学补习学校,从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训练队到高三东大冲刺班,好像只要是和教书育人、成人成材有关的东西,那位福泽先生都有涉猎。跟他的性格很像。
约定地点是步行街西边一家五十年老店。那家茶餐厅芥川龙之介只去过一次,那次还是高中的时候被叫去和中原中也、立原道造和梶井基次郎他们一起为太宰治的告白行动造势,说是造势,他们都只是站在太宰治旁边面无表情地围着那个女孩儿,毕竟太宰治可是名嘴,从来没有舌头打结的时候。
芥川龙之介用右手食指指侧轻轻摩擦手机的边缘,磨砂质感很舒服,但他知道唯一可以放空思绪放松神经的时间只有他一个人走在步行街的这几分钟。
问题在于是他要见的人。那个人真像个噩梦,从小就一直在自己身边晃悠,爱和自己吵架打架,打得惊天动地,打赢了之后以为自己可以再也不用跟他一起去学校,结果第二天还得一起上学。后来这种有很多时间相处的日子像本子的最后几页被撕掉一样突然停止。
芥川龙之介推开茶餐厅的门,这家店这个时候居然一个别的客人都没有,像是为了让他和那个人之间的气氛更尴尬似的。他觉得自己仿佛进了生化危机里关着女主角的白色房间,时针似乎没有走动,又似乎走了很久。他就在这种奇妙的时间感中扫视了一圈店面,然后在最深处看到了一个白发金眼的人。
芥川龙之介身体不好,手心四季常冰,但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两只手都开始湿润,体温也开始上升。
他一步一步向中岛敦走去。
中岛敦穿着件黑色的双面夹克衫,里面套了件白色的衣服,在加拿大读了八年书的中岛老师几乎出于本能地躲闪来人漆黑如墨的眼睛,抬起冰红茶喝了一大口。芥川龙之介的皮鞋在瓷砖上按压的声音格外有节奏有规律,鞋子踩在地上,仿佛也踩在他的心脏上。中岛敦在来赴约之前在房间里发愤忘食地写教案,他这十二年一直在回忆那个午夜的事情,却始终弄丢了几块拼图,重要的事情他全都忘了。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芥川龙之介心里涌起蛇一样的复杂感情。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中岛敦对面坐下,双手环抱在胸前、左腿翘起来搭在右膝上。中岛敦把自己面前还没有喝的那杯冰红茶推了过去,顺便把一根新的吸管也递了过去。
“……”
“……”
中岛敦也抱臂看着芥川龙之介,十二年没见,芥川龙之介这张能剧面具一样的脸还是一样冰冷,不过眉眼都长开了,更有几分精雕细琢的成熟感。对视之后才发现对视并不是件难事,因为谁先开口说话才是重点。
中岛敦被一言不发的芥川龙之介看得浑身不自在,谁知道对面这个医学界新星、森鸥外的左膀右臂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中岛敦的眉头皱成大雁飞行的形状,好看的紫金色眸子滴溜溜地转动,鼻翼开始冒汗,他吸了吸鼻子:“芥川……”
芥川龙之介有了坐到他面前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抬下巴。
芥川龙之介像是多角度看看阔别十二年的不是朋友的熟人的脸一样,他微微下压眼睑,眉弓现出两块黑色阴影,跟以前一样,只要他抬下巴,中岛敦就觉得他在用极为轻蔑不屑的神情打量自己。
“……再不喝冰块要化了。”
中岛敦发现其实开口说话也没那么难,这里没别人,芥川龙之介也不会突然扑过来把自己大卸八块,他感觉自己对面坐的是蜡像——在公园长椅上放一个下午还会有鸽子在头上摆橄榄枝花环的那种。
最难的是与芥川龙之介对话。毕竟这次他回来不只是为了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也是为了解决一件非常非常重要、森鸥外和福泽谕吉都无比重视的大事的。
芥川龙之介还是没搭腔,他坐了一会,然后把吸管放饮料里喝了几口。中途泉镜花发短信过来问自己多久过去吃饭,最后他甚至和泉镜花聊起了天。也不知是过了几个世纪,芥川龙之介终于开口了。
“……还可以。”
“……啊?”
中岛敦放下手机,看着对面的高仿蜡像。十二年过去,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仍然因为多病而低沉,但比起他十六岁的时候要有男人味得多。以前他们的说话声都要细一点,温软一点。
“你,过得应该还可以。”
芥川龙之介没再动那杯冰红茶,他像刚才一样背靠座椅,双手抱在胸前,
“不枉我那么多年一直惦记着。”
……
中岛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拿着吸管的手瞬间停住。他反应了一会,芥川龙之介说的话没有什么深层含义,他惦记的也不会是自己,而是那件事情,那件几乎改变他们人生轨迹的事。
“……啊,嗯。”中岛敦用手搓了搓颈后,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你也是啊,现在是……呃、名医了吧。”
“算二线的。”芥川龙之介话少,但他的目光一直黏在中岛敦身上,中岛敦想这可能是他表达接纳与尊重的一种方式,虽然以前他从来没尊重过自己,“只是帮人打工而已。”
“其实开诊所也不错吧。”
“投资人都是森先生那边的人的话,还是相当于在打工。”
“去东京或者福冈呢?”
“地盘太贵。”
“你以前都不会考虑这些的吧,说做就直接做了。”
“你也变了很多了。”
“我?哪里?”
没话找话,强行尬聊。真难受。
“……”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中岛敦那张巧克力炼奶色的脸和大大的眼睛,中岛老师再怎么说也是个帅哥,芥川龙之介不否认这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中岛敦直直投过来的疑问视线。
那种不明所以、毫无防备的表情,他十多岁的时候就不能多看。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不能多看。
Omega的肤色与肤质似乎都与他们的独特属性挂钩,虽然没有物化Omega群体的意思,不过中岛敦的长相总是让他想到羊犊,一眨眼一抿唇都初生似的可口,瞪大眼睛的懵然表情,以及他这么多年来线条愈发流畅分明的精致五官,让人很难联想到他的教师职业。更何况他教的是文学阅读与写作,学生都是高中生和大学生,中岛敦——一个Omega,该怎么抵挡荷尔蒙与多巴胺分泌旺盛、身上的汗水味道伴着信息素在教室飘散的Alpha学生的气息?
“哪里都是。”
尤其是长相。
芥川龙之介微微出神地想着,同时在中岛敦的“啊?”声里又喝了口冰红茶。甜度正好。
“你听说了吗?”
中岛敦直戳重点,他接下来要触及的话题才是真正要改变他们人生的。
“……”
芥川龙之介听到这个就发现自己还是吃不消,“嗯。”
“……原来你也听说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气氛又沉重尴尬起来。二十八岁的医生与二十六岁的老师都发现,他们的这次见面即是开启荆棘之路的最初时刻。十二年前则是引着他们坠入不可知的未来的海上漩涡,对于他们来说,对方就是自己的百慕大,也可能是自己的好望角。
至于是福是祸,就得看他们两个的造化了。
“那件事情是我的责任。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因为这个我们付出了多少,改变了多少,这一天总要来的,当然,所有的东西都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芥川龙之介拿起桌子上的账单,站了起来。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我也……有责任。应该说,你其实是受害者吧。”中岛敦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知道现在再去追究那件事究竟是谁先主动完全没有意义,但这是他们共同的梦魇。
“我们现在说好,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拿走账单,中岛敦听到他叫自己全名的时候,有点不祥的预感,而芥川龙之介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觉得大事不妙,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们都不要打扰对方。必要的时候一起行动,每个月回去两三次吃饭,这些应该不成问题。还有,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就别想再跑去加拿大,”
“不然我就把你找出来扔到公海里去。”
说完,芥川龙之介付了钱,先出了茶餐厅。
独留中岛敦一个人默默消化他的话。
别想再跑去加拿大,不然我就把你扔到公海里去。
……啧……
中岛敦扶额。
芥川龙之介肯定一直没消气。刚刚坐在自己对面不说话,兴许也是因为不悦。那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跟人打架可以把门拆下来的芥川龙之介的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但中岛敦还是能隐隐感觉到他在生气。虽然契约在先,芥川龙之介绝对不会违约,也不会干越轨的事,但如果自己当甩手掌柜在外面傻玩,或者回加拿大当大学里的日本文学客座教授,芥川龙之介绝对不会就那么放过自己。
自己出国这件事肯定让芥川龙之介气个半死……
跟芥川在茶餐厅见了面,中岛敦开着车,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在美食城寻找雅言园。这辆家用SUV是昨天自己下飞机之后福泽谕吉给自己的。昨天晚上饭后,福泽谕吉在阳台把正在和加拿大的同事打电话的自己叫去书房,让自己今天晚上来赴宴,听说森鸥外和他那一大家子也在,自己儿时的玩伴与前辈们也基本都会来,至于自己的亲朋,谷崎兄妹和泉镜花也会到场。
找到指定的饭店之后,中岛敦在地下停车场停了车,在手指上转着车钥匙,进了观光电梯,在按钮上找到10,按了下去。
芥川龙之介也是森鸥外那边的人,而且是六岁时被森鸥外好心收养的准继承人,小的时候就是一副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冤大头样子,给森鸥外捅了不少篓子。芥川打架出奇的凶,但数理化成绩却又意外的好。当时大自己几届的太宰治甚至说:“芥川君是不是为了能更自由自在地打架和打完回家不会被骂才好好学习的啊?”
这样的芥川……
就要跟自己……
中岛老师一边走神一边推开大厅的门,半径两米的大圆桌旁围坐着两家的成员。中岛敦一个个地打招呼,与他们几乎都是十年没见,所以大家也都很亲切。就在中岛敦挨个点头微笑之后,准备在今年已经大四的泉镜花旁边坐下的时候,他的眼睛正好瞟到了自己对面的人。
芥川龙之介拿着服务员倒的甜茶喝了一口,中岛敦发现他今天老喝茶。刚刚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冰红茶,现在喝甜茶。
中岛敦觉得自己的笑容渐渐凝固。
芥川龙之介的身旁坐着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从小就是对头的前辈跟大家一起聊着天,时不时碰碰芥川龙之介的肩膀,开开他的玩笑或者让芥川搭句腔。芥川龙之介寡言却也不至于让他们冷场。
中岛敦把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下,仿佛背履历似的跟大家介绍了自己在加拿大的异国生活。直到最后菜都上齐了,两家的大长辈福泽谕吉和森鸥外也已经对着刺身动筷、大家都开始吃饭,中岛敦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芥川龙之介那双仿佛桐原亮司丝毫不带感情的、冷静观察剖析别人的科学家似的眼睛,一直盯着中岛敦。
中岛敦当然觉得后背发毛,所以他在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故意越过芥川龙之介。但每次他看芥川,芥川也会很快回看自己。
“今天叫大家来,不仅仅是两家人的聚餐,也是庆祝敦的回归。”饭吃到一半,福泽谕吉举起身边盛了白酒的玻璃杯,他站了起来,其他人纷纷拿着酒杯跟着起身,“这个孩子在国外读书工作那么多年,也该回来尽自己的义务了。”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脸都有些紧绷。
福泽老师看着森鸥外,郑重其事地说:
“敦和芥川的生活也该按照本来的轨道运行了。今天把大家聚集在这里,也是为了让大家一起为两个孩子加油打气。”
“是,他们一定可以创造更好的生活的吧。”
森鸥外笑得内容深深,
“对了,芥川君,敦已经搬回去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回去住了?”
森鸥外转头看与自己隔了中原中也和爱丽丝的芥川龙之介。森鸥外应该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在那么多人面前,芥川龙之介没有拒绝或者犹豫的余地。芥川龙之介确实不愿意回去住,因为回去住就意味着自己确实得面对不想面对的事实。芥川龙之介眯了眯眼,举起酒杯的手也跟着用力,他又看了眼中岛敦,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移开视线。
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好。”
“那就那么定了,如果是这两个孩子的话,一定会很稳定的吧。”尾崎红叶用和服袖摆遮住嘴角笑了笑,“话说,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喝完杯中的酒,大家又坐下来继续吃饭。中岛敦没想到芥川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回来住,当然,腥风血雨的生活要开始了。
吃完饭,没喝酒的谷崎兄妹开车送家长和前辈们回去,芥川龙之介则和中岛敦走在最后面,一会两个人要一起回去。
中岛敦在分化之前一直被当成Alpha来养,学习上生活上都要去达到最高的要求。他对自己的属性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甚至对那个失控的夜晚,他都没有什么清晰记忆。但走在自己前面这个穿着西装的Alpha,就是已经和自己结下梁子的人。他身上淡淡的信息素味道,他在茶餐厅里尽量抑制但还是会因为情绪散发出来的压倒性的气场,还有他阴霾未逝、不带感情的眼神,都在告诉中岛敦——
虽然很不想承认,他甚至觉得他和芥川都是直男,但是——
他和芥川龙之介已经结婚了。
为了申请,他三年前还特地从北美飞回来。当然,申请完、装完房子之后,他就回去了。
如果说婚姻是坟墓,那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离婚才是放飞自我,才是幸福的开始,真正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是——
中岛敦已经被芥川龙之介标记了。
就在十二年前,中岛敦分化的那个晚上。
中岛敦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灰暗。
“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森先生。”
跟在芥川龙之介后面的中岛敦闷闷地说。
芥川龙之介一直没搭腔,出了电梯就一直在地下停车场找自己的车,找到之后,他和中岛敦一起开上大街。到他们两个正经八百的、三年前买了两层楼打通做了复式楼的两百三十平米小套房门口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家门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开了门,进门之前,他转过身看一只脚还没跨进家门的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一米七二,中岛敦一米七,两个男人的体形也没多大差异,但中岛敦总能在他的眼神里感到Alpha的气势。中岛敦在昏暗的楼道里看着对方墨染般的眸子。
“我回来住,你很遗憾?”
“也不能说遗憾吧……”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行。

第二章、约法三章

如果与太宰治面对面说话,Alpha棕发男人的气味会像他的微笑一样友善地靠近,只有面部会接触那种香气;中原中也则是维持一种客套一点的和谐,毕竟自己和他们家的黑犬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尴尬是假的,中原中也信息素的味道只会在他抬手转身之间由外套等等东西上散出来,似是无法避免。
而芥川龙之介的信息素是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自己今儿下午在茶餐厅里就发觉了,那种味道可以一直镇压住自己的鼻子,由眼眶至鼻梁骨的那一块区域都有点刺痛,脸部都会有些迟钝。中岛敦很无语芥川的快脚步,他最后直接落在了后面,拿着钥匙慢慢地走。一是避芥川,二是避他的信息素。
中岛敦进自己的卧房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被竖在墙边贴住似站岗,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子,转过身给笔记本电脑翻盖的时候看到芥川龙之介走了进来。
“水电费你无需考虑,我们两个都不常在家,打扫的问题——轮流来,一周是我,一周是你,这个应该也没有问题。”芥川龙之介把风衣脱了下来,身着有点儿一字领的半袖开襟毛衣和黑色休闲裤,他靠着门框,手拿着手机靠在唇边,好像在思索什么,“你有什么想补充的?”
……芥川龙之介像自己的合租伙伴,中岛敦只想补充这个。文学老师把对折的笔电展开铺平,再反向对折,用手在两用电脑的屏幕上滑动,从加拿大的单位传过来的工作计划在无线局域网状态下加载好之后自动打开。“没有什么了,芥川。”
芥川龙之介站在门边看了中岛老师几眼,那种不带温度和目的的目光反而让中岛敦难受,后者选择不对视,他把电脑摆在桌子上放好,手将窗台上自己今天早上放上去的矿泉水拿过来打开,喝了几口。
中岛敦在白色荧光屏上随便扫了几下,看到学校安排自己去福冈一些高校做讲学活动的决定。他从没去过福冈,再看看活动日期,预计是从六月十号到六月二十号,一共十天。看日程安排不算太紧,两个会议、一个演讲,剩下的时间就是接受一下视频采访和纸媒采访。
芥川龙之介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中岛敦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芥川看中岛老师套着那件白色的T恤,手指头在两用笔电上滑来滑去,然后再按一下下嘴唇,做出思考的样子。中岛敦一抬头就看见芥川龙之介坐在自己的桌边,一条腿着地一条腿曲起来,头转向自己。
“……”中岛敦说,“我刚刚忘了,我没有得钥匙,备用钥匙是不是都在你那儿?”
芥川龙之介伸手从裤兜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中岛敦。中岛敦接过去,放在了电脑旁边。
“你……”中岛敦最后都不看电脑了,他把双手放在桌子上,头稍稍埋下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不觉得你忘了什么吗?”芥川龙之介像是在等他这句话一样立马回答。
“……什、什么?”
中岛老师不明所以,芥川觉得这张羊犊一样的脸若是对着其他Alpha,恐怕中岛敦早就出事了。那双紫金色的眼睛,在幼时的相片上就很突出,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这个孩子几眼。
“中岛敦,你有女朋友吗?比如,在我们结婚之前,以及现在。”
芥川龙之介说出“我们结婚”这个字眼让人觉得十分别扭,毕竟他们两个都十分见外,但从他的嘴里说出“女朋友”这个词更奇怪,中岛敦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而且他生出一种被从没有灯找到的角落强行拽到最亮的中间作检讨的排斥。
“……没。”中岛敦这次又露出了有些抗拒和疑惑的表情,眉心向下弯之后又有一个小小的上提,嘴唇抿起来向前撅,芥川龙之介把脸别开,“怎么了?”
“跟你提三点吧。”外科医生讲究逻辑要领,芥川下面说的话更是让中岛敦反应过来之后脸火辣辣地烧红,“第一点,离婚是不可能的。”
“第二点,Alpha和Omega的属性是这场婚姻的缔造者,你的生理问题无法避免,我可以从医院拿喷雾和含片给你,现在关于抑制发情的研究已经很健全。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
“提前说明,我可以帮你解决。”
终于还是绕到了这个问题上。他俩确实上过床,但这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他俩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中岛敦觉得肩膀突然疼了一下,红从颈侧蔓延到耳根。芥川龙之介轻轻挑了挑眉,不知道是满意他的反应还是不满意,他咳了咳,做了补充说明。
“除非你情我愿,否则的话,肢体接触是不可能的。”
“第三点,我也说过,我不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是你在外面的事不要被福泽先生和森先生知道。”
……外面的事?什么事?中岛敦现在憋着一股无名火。
中岛敦咽了咽口水:“那你呢?你自己的事情呢?”
“我在外面没有什么事。”芥川龙之介迎上中岛敦有点不满的视线。
“我也没有啊。”中岛敦说,“我能有什么事?”
芥川龙之介好像不想深究这个:“我刚刚说的,你都同意的吧。”
中岛敦像是在组合词语一样磨了磨牙,他心里非常不爽,有一种到别人家里就得守别人家里的规矩的感觉,可明明自己也出钱买了房子。他心里全是吐槽,但又意外地说不出口,芥川龙之介看到这座火山积蓄能量的过程,等着他开口。
“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芥川。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不是我交房租给你求着你让我住进来,你对这段婚姻有所牺牲,我也有。都是大人了,那就要负起责任来,我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交女朋友——
在我们已经做过、我已经被你标记、我们已经有了穿心之钉一样的契约之后?
当然,中岛敦不愿意在芥川龙之介面前表现出自己很服软、很听话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啊——”的长叹是他们对于这场婚姻的唯一感想。
“……”芥川龙之介就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微微歪头看着中岛敦的姿势说,“我没有在给你提要求,应该说——这是我们两个应该遵守的准则。”
“有的时候不要太敏感了。”
芥川龙之介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把手揣在裤兜里出了中岛敦的房间。中岛敦睡的是二十平米的客房,芥川龙之介则直接把自个儿的东西搬进了主卧——这个时候去抢大房间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睡哪里都一样,反正不可能睡在一起。芥川龙之介最后那句话一直在中岛敦的脑子里短信铃音一样嗡嗡地响,不断回放之中他无法完全这句话的含义,像吃杏仁酥饼,吃一块得漏半块饼干屑,直到最后彻底解读完毕,他的火气居然消了大半。嘴巴里的冰红茶味道刺激得口腔上壁发涩,他喝了口水,铺着灰褐色新床单的双人床上有窗外法国梧桐的影子在颤抖,再映在他眼里则像摇曳的盐水。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约法三章之后又换回白天穿的衣服去了趟夜场,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那里有局,晚饭后转场又继续喝,芥川接了两三个电话,再不去不太好。开车到商业街的时候,太宰治发来的定位显示的那家夜场门口有几个AO在撕扯纠缠。信息素全部糅在一起之后,就有点像菜市场宰鸡宰鸭的地儿散发的恶臭。芥川龙之介冷冽冰凉的味道一下子净化了不少污浊空气,他把车钥匙塞回裤袋里,走进去。
中原中也坐在卡座里,翘着二郎腿用右手摩挲自己的左手指甲,手指短却结实干净,皮肤却还是粗糙干燥了点。他时不时用手指捻捻自己的鼻翼,微耸肩膀、吸两下,用右手把左手覆盖住指甲的多余的皮清理干净。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职业病犯了,最近没有任务,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在训练里最多也就刷个脸卡,职称在那里摆着,辛苦的是芥川龙之介,又是选拔又是带兵。
“今儿个喝不喝?”中原中也看到芥川来了之后挪了挪位子,芥川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玻璃杯,“太宰去后台调酒了,他说一会有点事要问你。”
“什么事?”芥川想起自己是开着车来的,但又觉得没问题,横滨交警的重点监察对象是把汽车当赛车来开的太宰治,就算他自个儿和中原中也酒驾,车窗一摇,眼睛一瞥,那些小交警屁都不敢放一个,“关于他的?”
中原中也看他很懂,也不装糊涂,直接点头:“处得怎么样?”
“就是普通对话而已,他似乎很抵触。”太宰治想到芥川龙之介是一杯倒之王,于是给他点了清淡的、不辣喉咙的啤酒,而且连冰都没冰过,芥川想了一会,喝了一口,“也没什么。”
“你们吃饭的时候那个表情,像要扑上去把对方咬死一样。”
太宰治抬着自制酒回来,调笑着说,“不过也正常,这事儿啊,搁谁谁膈应。”
芥川龙之介其实不讨厌中岛敦,在茶餐厅里说的话也并非怒气使然,他只是单纯地想那么说,顺便看看中岛老师的羊犊脸和懵然的表情。如果中岛敦在教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又怎么会有大学教授的风姿——对于这位外科医生来说,中岛敦太呆了——而且还挺可爱的。
虽然芥川不可能说出口。
“芥川君,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出任务咯。”他们隔几个月就要出国一趟,短则十天,长则个把两个月,在医院的工作其实都有点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意味,毕竟他们不可能永远按时到岗,更像是挂牌医生,“你想晾着敦君啊?”
太宰治说到这里就觉得失言了,这么多年,芥川龙之介更像是被晾在一边的那个。男人们同时苦笑,AO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三天两夜都说不清楚。感情本就经不起试探,而中岛敦的防备之心更是路人皆知,就算芥川龙之介已经不如当年一般浑身带刺、无所依恃,中岛敦的心还是摆在原来的地方,很难再移动半寸。
让人泄气。旁观者亦会遗憾。同床异梦的夫妻千千万,但从新婚直至最后都未曾有一点点温存的伴侣却少之又少——不经意的感动,对方突然一拳打破心墙的冲击与幸福,短暂的甜蜜……这些东西都没有的他们,该怎么去维护这段婚姻呢?换句话说,既然一点都不爱,那这个日子怎么过得下去?靠君子协议的诚信和人品,还是偶尔在一起摆摆场面、家里人一起吃顿饭的让步?
而芥川龙之介却没有考虑得那么深。他想的是——
“只能说,不会排斥他。”芥川又喝了一口,不能喝得太猛太快,否则就会上头,他一趴在桌子上就再也起不来了,“我不讨厌他。”
“你有带他做过体检吗?”太宰治吸了一口自制佳酿,口感很不错,随便在街边小卖部买的加五十块换新的一瓶儿的运动饮料加上醇香白酒,麦黄色的酒液香气由舌头四散开来,清香怡人,干部之一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有想过孩子的事儿吗?”
“当老师的是不是有固定产假?”中原中也打趣,“可以申请带薪休假。”
“……还早。”芥川隔了很久才答。
他想的是——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反正他和中岛敦有的是时间。十二年过去,芥川龙之介能抱有一点点念想的,已经不多了。
他的婚姻算一个。

距离中岛敦来福泽谕吉的教育机构报道已经过去六天了,芥川龙之介早上七点就出门,晚上很少回来睡觉,冰箱里摆满了的牛奶、啤酒、果酱和面包除了中岛敦拿出去的之外全部都没有少。芥川龙之介确实不像居家型的人。中岛敦半夜被他的开门声弄醒的时候,会按亮手机看看时间,一般都是后半夜。
中岛敦在教育机构里负责行政工作和大学生的论文指导,其实他在加拿大的时候从来不收辅导费,第一是学术环境宽松自由,第二是他自己也不好开口管学生们要钱,他自己也就比那些大学生大个四五岁,但来了这里之后收费标准全部统一,他上三个小时的课赚的钱可以给自己换一台两年前的旧智能手机。
有益于人类健康发展的产业永不过时,分成两大类便是教育与医疗。教育本就是民生大业,学生数量只会越来越多,就算教师不明着摆招牌收学生补课,还是有家长捧着钱慕名而来,相当于心甘情愿把钱送进中岛敦的口袋。一不用上税上牌照,二不用花太多精力,给学生一张卷子一张桌子一支笔,嘴上花功夫讲,之后就全是学生自己的修行了。
也有不正经上课、全靠补课挣外快的老师,中岛敦也完全可以这么做,只是不忍心。
等等……有益于人类健康发展的产业……分成两大类……教育、医疗……
医疗……
中岛敦在办公室里整理高中学生奥数班的收费细则的时候,本来有点出神地想着社会发展的主流产业,不知道这个弯是怎么拐的,方向盘就打到了某位医学界新星、外科医生招牌那里去。
国木田独步穿着深绿色的西装,打开行政办公室的门之后走了进来,礼貌地轻轻关门。中岛敦问了声好,国木田回以点头。几天前的聚餐国木田独步也在,他当然也感受到了饭桌上的迷之尬气,最后大家一起敬酒的时候气氛才缓和一点。国木田独步同样觉得这段草率又无奈的婚姻未来并不明媚,但同样讲究道理逻辑的福泽谕吉大弟子始终有一个疑问未能解开。
“敦,你有体检吗?”
“最近吗?”中岛敦整理A4纸的手顿了顿,桌子上乱成一团的账单和撒落的回形针弄得人眼花,碎纸机和传真机规律作响,像是在向他要答案,“回来之前在加拿大做过,怎么了吗?”
国木田独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少顷,他把未读邮件全部处理完才说话,他发问的语气有些生涩:
“十二年前的时候……你确定你的体检内容是真实无误的吗?”
“那件事情之后的……第二天,你是在森家的医院做的身体检查,住院也是在那里,所有报告都是由他们首先接手,文件到福泽先生这里已经转过两三回手了。Omega的身体检查较为复杂,我没有特地研究过,但也略知一二。是否被标记的测验更是难做,普通人更是看不懂。”
中岛敦拿起手机,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过两天就要去福冈了——他找不到人陪他去,其实自己去也无所谓,但是突然有点想约一个人。
“我想说,你要不要再确认一遍?”
确认一遍——在当年那段混乱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夜的时间,是不是真的改变了什么。
中岛敦变得很严肃,他其实设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他和芥川的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他当时一觉醒来已经躺在医院里,只能通过旁人的反应判断出自己前天晚上和芥川做了,而且身体反应很剧烈。
“……好,我会确认的。”
中岛敦答应之后就下楼去上课了。走在圆环状大走廊上的时候,他给已经有段时间没打照面儿的外科医生拨了个电话。“嘟”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芥川龙之介清冷的声音还带了点儿空旷的回音:
“怎么了?”
中岛敦没想到他会那么快接,而且电话那头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打断他开会了。“你方便吗?”
“嗯。”
“我过两天要去福冈……呃,我从来没有去过,学校给了我十天时间,给我报销费用,说是可以旅游一下。”
中岛敦说完之后就有点后悔,芥川那头短暂的沉默更是让人想补一句“算了算了没什么”。
这个进展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那么快就在一起旅游?
“然后呢?”
“算了,没什……”
“我可以和你去,如果你是这个想法。”
“诶……”
“今晚回森家吃饭,有什么异议吗?”
芥川龙之介此时站在防空洞的一角拿着手机听电话,一只手揣在衣兜里刮擦磨砂U盘的表面,一只手拿着手机。只有这个地方有信号,其他地方完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防空洞里闷热潮湿,但他还是长袖长裤风衣加持,出了汗之后的湿冷最容易降低人的抵抗力。最近又开始忙了,训练也不能落下,照中岛敦说的来计算,从福冈玩回来之后,再过个七天,自己就要出国了。
“……没有。”中岛敦说。

第三章 入戏

“今儿个晚上去会所玩儿牌。”太宰治在训练快要结束的时候露了个面儿,他在这个防空洞最大的训练场上用鞋子慢慢地在地上划水,较差的照明之下,芥川龙之介站在队伍旁边双手插袋观察每一个人的细微动作的样子,还是很阴鸷沉郁,“你要一起吗?”
“……”芥川龙之介摇头,“今天晚上回森家吃饭。”
太宰治有些小惊讶,芥川除了新年聚餐是不会回去吃饭的。他拿出一根烟准备点上,又想起来这里面太潮湿,根本点不燃。芥川龙之介上前走了几步,带了一点低矮水花,他用手掌虚握成半圆,帮太宰治把烟点好。“稍微包一点,比较好点燃。”
“你和……一起?”太宰治挑眉。没想到他俩进展居然那么快。
“嗯。”芥川龙之介的脸有些发黑,“我过两天要去福冈一趟,他正好也要去。”
“度蜜月?”中原中也在二号训练场训话,过来这边之后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应该是学校安排他去的。”太宰治给了芥川龙之介一根,芥川用同一个手势把它点了,军营里基本上没有不会抽烟的人,因为身体原因他不能多抽,但此时此刻特别想来一根,“他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
“还是去一下吧,毕竟是在一起过日子。”太宰治说,“他那么久没回国,应该很陌生了,福冈他好像也没去过。”
“倒是有假期给你啊,但是芥川,”中原中也走在他们俩前面,走出防空洞之后烈阳一下子灼痛被汗打湿之后黏在皮肤上的长袖,一下子有了恐怖的窒息感,三个人同时把身上的长外套脱下来。
“你们以什么身份去?”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中原中也说那么扎心的话是为了提醒自己什么——是让自己快点出手,还是让自己认清现实,和中岛敦保持距离?
他其实很想给中原中也说,出手是早晚的事,婚已经结了,挨着嘴边的肉,岂有不吃之理?
事到如今,谈保持距离又有何意义?若是想保持距离,他与中岛敦也可以形婚,领个结婚证很简单,自己在外面玩自己的也很快乐。
何况,他们都不是爱乱玩的人。
“……”
芥川龙之介灰眸一凛:
“户籍上是什么身份,就用什么身份。”

中岛敦站在街边车站的遮阳棚下等芥川龙之介,从公司出来之前他换了身平常服,也就是他俩那天在咖啡厅见面时穿的黑色双面夹克衫和白色棉T。芥川把车开到车站时,正好看到热风把中岛敦的白发吹乱糊在脸上的样子,中岛敦的眸子总是填充着疑惑、不安或者其他的自己无法理解的情感,但偶尔也会流露出失落感,比如现在。芥川龙之介把车门锁打开,中岛敦看到他的车之后就走了过来,那种有些凄凉失意的气质一下子消散,他还是个儒雅风度的日本文学老师。
中岛敦开的是后座的车门,打开准备坐进去时,芥川龙之介在前面边低头看手机边说:“坐到前面来。”
抽了抽嘴角,中岛老师不懂他为什么非得让自己坐到前面去,别扭地坐进去之后,两个人同时咳嗽了一下来缓解尴尬。
“森先生应该会在我不在场的时候给你红包……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我想不出他会送你什么,你不必一直推脱,收着就好。”
“……好。”中岛敦转头看芥川,对方开车的时候头会跟着方向变化轻轻偏一下,自己坐在副驾驶也可以从多个角度看他的脸。芥川龙之介比以前帅了,如果当年没有那件事,可能芥川早就找个漂亮的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了,何苦一拖再拖。
自己也有责任吧。
“多久去福冈?”芥川问。
“三天后,星期五。”
“机票买了吗?”
中岛敦用手滑动安全带,看着他摇头。芥川说:“那不必买了,医院和机场有赞助关系,可以买到打折机票。”
“打几折?”中岛敦心思没在和他对话上面,车开进居民区之后他就有些紧张了,他记得自己是小的时候去森鸥外那里玩过,那么多年了,还出了……那种事情,光是想想要去吃饭就觉得要崩溃了。
“一折。”
芥川停车之后把安全带解开就下车了,中岛敦也开了车门走下去,没有听进去的他在几秒之后边跟着脚步很快的芥川龙之介小炮边说:“什么?!一折?”
芥川龙之介带着他走到家门口,防盗门已经被打开了,应该是为了迎接他俩回来吃饭,玄关的地毯上还摆着两双凉拖鞋。芥川站在他后面,看他扶着墙看着鞋犹豫不决、忐忐忑忑的样子,用手抱了抱他的腰,动作很轻,也很自然。
“进去,要么你出去冷静一下,我先进去。”
中岛敦的腰被他碰了那么一下之后就开始发凉,还有点痒,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和他模糊的记忆起了共鸣。
“……”中岛敦把休闲鞋脱下来,穿上凉拖鞋就直接走了进去,芥川随后进门,文学老师一鼓作气走到客厅,正在喝茶看电视的森鸥外看到他来了就站了起来:
“啊,敦君,你们来了?快吃西瓜。”
茶几上摆着切得小小的西瓜,应该是爱丽丝自己切的。中岛敦笑着看森家的大长辈。“谢谢森先生。”
芥川龙之介走到他背后,两个人同时看到森鸥外的笑容滞了一下,然后又温柔地笑了起来。芥川意识到中岛敦忘记改口了,但让他改口也太勉强了。
“哈哈哈……现在是不是应该改口了?”
森鸥外把双手背在背后,“芥川君好像也一直是叫我先生。”
两个人露出为难的表情对视,但下一秒,芥川却听到中岛敦说:
“爸。”
然后中岛敦和森鸥外一起笑了起来。中岛敦还是第一次在芥川龙之介面前,像儿子对父亲百般照顾处处考虑一样对森鸥外笑。森鸥外听他那么说就更乐呵了,他哼着小曲儿去厨房抬点心,芥川说:“不用了,我们不吃。一会吃晚饭就行。”
“你不吃,但是敦君爱吃这个。”森鸥外抬了青团和苦荞茶出来,“对吧?”
中岛敦确实挺喜欢吃青团的,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他也饿了。芥川让他不要总是推脱,确实也没有什么理由推脱。文学老师坐在沙发上端着盘子吃起来,芥川龙之介深深呼吸之后也在他身边坐下,翘的二郎腿还挺秀气,一只手拿着手机搭在腿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斜着眼睛看中岛敦吃东西。中岛敦完全忘了自己旁边还坐着一个人,问了森鸥外,老人家不吃,于是他拿了最后一个青团凑到了芥川龙之介嘴边。
芥川垂着眸子看了看那个青团,然后再看了看中岛敦,没有什么表示。从来没人喂自己吃过东西,那些喜欢他的Omega连接近他都不敢,中岛敦就在自己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成了第一个。中岛敦把手收了回去,拿到自己最边准备吃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伸手把他的手拉住带到自己这边来,一口咬住那个小点心,全部吃进去时嘴唇还碰到了中岛敦的手指。
森鸥外待中岛敦还不错,做了不少吃的,摆满了一张桌子。其实他们都是在让中岛敦宽心,给他家的感觉,全然不提他一去加拿大就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不仅是当事人,旁观者也一时无法接受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标记的事。
“之后还会出国吗?”
“短时间内不会去了,就算去,也是出小差。”中岛敦咬了咬筷子尖,舌尖顶出来抵着筷子,白石一样的牙齿磨啊磨。他平常看起来和普通Beta无异,但诱人之处又会在一些奇怪的时候展现出来,芥川龙之介这一刻才想起来,原来他是个真正的Omega,不吹不骗。
“你俩平常吃饭是在家自己做吗?”森鸥外一边夹菜一边说。他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开火,但他主要是想听中岛敦怎么回答。
“我们不……”芥川龙之介当然也知道森鸥外想干什么,准备说话的时候,中岛敦抢先一步答:
“啊,最近刚刚开始在这里上班,不太适应,半个月以后会常在家里吃的。”
芥川龙之介拿着筷子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岛敦,现在疑惑的是他了。可能正如太宰治的意思一样,他们的进展,要么没有,要么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一切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为什么是半个月啊?”森鸥外看了看两个孩子,芥川龙之介欲言又止,中岛敦继续说:
“我们星期五要去福冈一趟,大概要去十天。”
“哦——这样啊,是一起去玩吗?”森鸥外对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芥川把目光收回来,说:“他学校安排他去的,有几个演讲。”
“意思是,你是保镖了?”
中岛敦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芥川,说:“……啊,也不算,我们也可以在那边玩一下。”
芥川龙之介没和森鸥外长谈过他和中岛敦的关系,老爷子是不是想让自己加快速度,好让中岛敦爱上自己?他也懒得接嘴,只自己慢慢吃饭,至于进展这事情,随缘吧,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想去做些什么。
吃完上车之后,中岛敦果然从衣服内袋里拿了一个红包出来,看着芥川龙之介说:“森先生……除了给我红包……”
“……他还塞给你什么了?”芥川龙之介把车子发动,等发动机烧热,手搁在方向盘上倾着身子看他。
中岛敦很尴尬,那盒东西可能都被自己压扁了,果然,Alpha和Omega结婚,就避不开这个问题——芥川龙之介看他的大眼睛往左边躲,又往右边窜,就是不看自己,脸好像也有点红。Alpha问:
“套?”
中岛敦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把那盒避孕药拿出来。“不是,他说这个药是最好的,你们医院研发出来的,效果比市面上的都好。还说,用这个的话中奖几率也会很低。”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那盒药,的确是自己医院的产科研制的,以那些容易闹出人命来的Omega为主要对象。森鸥外也太乐观了,他俩没三垒没二垒更不可能全垒打。
Alpha把药拿过去,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开着车回家了。一路无言,但两个人心里都生出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催促他们坠入爱情,大脑又冷静地劝他们别冲动。

刚下飞机之后中岛敦就热到快要窒息,他把背在背上的白色书包带子往下拉,吊着书包提着行李箱往前走。芥川龙之介戴着墨镜,穿着黑色的半袖开襟针织衫,好像整个人与炎热二字无关似的不动如山。Alpha看Omega热得一直大口喘气,脸也爬满热汗,虽然本身体寒,但旁边有个人一直在散发热气他也觉得烫,芥川把中岛敦的书包拿下来,背在了自己背上。他的书包都是烫的,芥川皱着眉把一边的带子放下来,只背一边,然后继续推着行李箱往前走。
中岛敦看了他一眼,芥川龙之介的墨镜把眼睛遮住了,但不代表他看不见中岛敦扁着嘴偷瞄自己。中岛敦那双金色眼睛瞄了自己一眼之后就转了回去,但嘴上还是在偷笑。

“不是在那边!绝对是在这边!”
中岛敦拿着手机打开地图看了看,他们订的酒店位置就是在东边,但芥川龙之介拖着行李箱往西边走,说中岛敦走的是错的。芥川龙之介很无语,因为那家酒店他以前去过,绝对不可能往东走,也不知道是中岛敦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地图出了问题。
“啧……”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中岛敦说话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人回头,他觉得很丢脸,转头就走。
“喂、芥川!”中岛敦自己都开始怀地图的真实性了,他拉着行李箱过马路,走到芥川龙之介后面之后从他背后伸出手,把手机凑到Alpha面前给他看。
“对的啊,瑞亚酒店,往东走。”
芥川龙之介站住不动,过了几秒之后,他慢慢地转身,稍微低着头,把墨镜摘下来之后说:
“是利亚酒店,不是瑞亚。”
“……”
中岛敦的鼻尖差点和他的嘴巴贴在一起。
芥川龙之介瞪着中岛敦,把墨镜戴上,继续往前走。
“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你那边太吵了,而且信号不好,我听不见。”
中岛敦推着箱子走在他身后说。
“……信号不好?”
芥川龙之介在防空洞里倒是可以把中岛敦说的话都听清楚。
“嗯,医院信号好像都不太好。”中岛敦点头。
“我没在医院,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那你在哪儿?”
“……”芥川龙之介走到酒店门口才接话,“之后会告诉你。”

第三章 可以让我碰的室友

自身属性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对中岛敦来说完全没什么意义,在日常生活中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工作上的事情,在诸多Alpha和Beta中间工作久了他自己都会忘了自己的属性。芥川龙之介一直在意他如何避开敏感时刻,或者如何抵御不同Alpha的味道对自己的侵扰,但一直没有开口问。中岛敦做得最漂亮的一点就是,这么多年,除了芥川和他做过的那个晚上,他没有与任何人肢体接触。
芥川龙之介订的是商务套间,客厅后面便是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双人大床。中岛敦把行李箱推到床边的时候低着头看了看那张白色床,芥川站在他身后,瞥到他僵了一下,却懒得去想他的心理活动。现在算是旺季,能订到房间算不错了,连商务标间都没有了,还挑剔什么?不想和我睡一张床就打地铺。
中岛敦一秒钟之后也接受了事实,毕竟房钱是芥川龙之介开的,俩男人睡一张床也无所谓。他蹲下来收拾行李箱,芥川越过他在床头插充电器,把手机充上电。中岛敦的脑袋蹭到了芥川龙之介的牛仔裤裤腿儿,埋着头的Omega为了掩饰尴尬,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芥川龙之介进卫生间洗手,双手捧水在脸上打出水花。“你决定就行,无所谓。”中岛敦把行李箱里他要开会用的西装连着防尘袋一起提出来,走到衣柜面前垫着脚挂到最上面那一层,让整套衣服自然垂下来。芥川看到他棉T恤遮不住的那截腰和连着腰被黑色裤子包住的翘起来的臀,绷着脸把眼睛别开。
“那我们去吃大排档吧?”中岛敦边挂衣服边垫脚顶腰,“我同事给我介绍了几家好吃的。”
“大排档?”芥川把自己的睡衣丢在枕头上,把被子掀起来对折,“你真好养活。”
……养活?我?
中岛敦拿了件蓝色外套套在身上,偏了偏头表示不解,芥川龙之介从钱包里抽出五张钱折了一下放在裤兜里,把中岛敦推出房间,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走到大排档只花了十分钟时间,中岛敦只点了五百块的东西,芥川看他像是见外,就把伙计叫过来说了句:“我们两个都吃的少,你随便多拿点吧。”
中岛敦没搞懂这是什么逻辑,从语文从常理从爱情他都不懂。芥川龙之介坐在自己旁边和自己稍微勾着点腰将就大排档小桌子的高度,看着对方黑发灰眸他想说点什么,一开口说成了:
“呃……来一打啤酒,谢谢,冰的。”
东西端上来之后中岛敦没之前那么拘谨,他看了眼芥川,然后两个人一起埋头吃。中岛敦没成年之前也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吃过饭,两个人端着碗你呛我一句我怼你一句还可以聊半个钟,现在都大了,好像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明天我们去哪。”芥川龙之介那么说,只是因为自己应该完成任务,如果继续深挖动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动摇。
中岛敦喜欢吃这里的烤牛肉,他用一次性筷子夹了两片放在自己碗里,然后喝了口酒:“后天有个研讨会我要去参加,那篇稿子我还不太熟,明天我想练练。”
“就在酒店练?”芥川龙之介吃不惯炒得太糊的炒饭,中岛敦看他还和以前一样挑嘴就帮他把带着锅巴的部分捡了出来,丢了浪费,撂在地上又不卫生,他就放在了自己的盘子里。中岛敦又在芥川龙之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成为了第一个吃他吃过的饭的人。
“你明天想去哪?”中岛敦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很见外,但现在自己会不会又太出格了点?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芥川龙之介咳了一声,嗓子被冰啤酒弄得有点难受,隔了会儿又咳了几声。中岛敦才发觉他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就把他的啤酒拿过去放在了自己那里:“你想种草莓吗?”
芥川龙之介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一双暗眸瞪着中岛敦,好像是不适应这种玩笑。中岛敦指的是去草莓园参与体验活动,隔了几秒钟也反应了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我说的是去草莓园,你不想去就算了。”
“明天在剧院有音乐剧,看完之后可以在里面练练你的稿子。”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中岛敦恨不恨自己,倒不如说他若不恨才奇怪,毕竟自己和他结婚、住在一起直到现在一起旅游,其实更多是在履行义务。别人玩Omega,他当然也可以玩,但是他向来没什么兴趣,一个经常上医疗权威刊物的外科医生也不能往自己身上泼风流的脏水。一生中与他亲近的人,几乎没有,中岛敦可能也不会是。
他现在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会那么想,是因为他忘了自己在这十几年里也对中岛敦抱过念想。眼前这个吃着烤串会把葱花沾在嘴唇上,然后伸出舌头在一个和他一样一直没开荤的Alpha面前把它舔掉的Omega,这个让自己看得见吃不到的男人,是不是可以让自己指望点什么——
芥川龙之介很少主动说话,中岛敦到最后有点醉了:“你是不是……真的不想离婚?”
“……不是不想,是不能。”芥川龙之介只想表达他们的契约坚不可摧,但话已出口,变成了自己很想离婚的意思。他懒于解释,但还是有点介怀。
“嗯……是这样。”中岛敦听了之后,露出了有点凄凉苦涩的微笑。“福泽先生……也给我说这个婚不能离,大家走在街上……都算是名人了,这个算是八卦吧。”
说罢,太久没在外面喝醉过的语文老师把自己手边的那罐全部喝干。“我们这样……算不算形婚?”
“目前来说,算是。”芥川龙之介如实回答,把自己盘子里的烤菜吃光。味道是不错,但是现在吃起来却是无味。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和一个自己……讨厌的人结婚,还住在一起。”
中岛敦歪头看他,眼睛里酝着泪雾,嘴巴殷红亮晶晶像是被狂吻过。“我在加拿大……先是读书,读书,不停读书,然后出来工作,尽量让自己少想点。我怕我一想……”
太痛苦——
那个晚上对中岛敦来说是痛的,身体上的直观感受并不好,记忆中只留下黄色的卧室灯光、杂乱的床和压住自己不放的芥川龙之介,还有次日清晨模糊意识中砸门而入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吃惊到双颊发白、还有些窘迫的表情。
芥川龙之介说:“我不讨厌你。”
“你怎么可能不……”
“我若讨厌你,就不会回去住了。一辈子形婚也无所谓,我跟你约法三章过,就是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也不会觉得寂寞。来日方长,现在是形婚……”
不代表以后不会相爱。
中岛敦好像听懂了,好像又没有。他抬起那张羊犊脸,睁大眼睛凑到芥川龙之介面前,完全醉了又心中郁闷的他在芥川唇上轻吻。
“你……肯定在撒谎。”中岛敦喜欢女人,但还真没找到合适的,他借着酒劲亲的这一口,也不会让心里产生抵触。可能他是Gay吧。“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芥川龙之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扬起来对着自己,想咬他一口以示惩戒,但考虑到这是公共场合还是把他的头放了下来。
“如果不讨厌我,那你是怎么想的?”
中岛敦在一面保持高度警惕的同时,又一面对芥川展现出松弛。他确定芥川龙之介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判断依据是这么多年他没来加拿大打破自己宁静的生活,给了自己那么多时间,还陪自己来了福冈。
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没怎么想。”“你把我当室友吗?”
芥川龙之介倒是没料到他想问个清楚,自己是Alpha,但现在主导权没在自己手上,可能是自己对他太好了。明明受委屈的也有自己——他看中岛敦醉得脸都憋红的样子,用指腹磨了磨自己刚刚被他亲了一下的嘴唇,压低声音凑到他脑袋边补充道:“可以让我碰的室友。”
他听到中岛敦微张着嘴在自己脸侧倒抽着惊喘了一下,好像当年在自己下面的声音,最嫩最清的少年的声音。芥川龙之介不急着碰他,但宣布主权还是有一定必要,因为他确有此意。
“那你是……不行室友。”
中岛敦好像有点被激怒,但芥川龙之介怎么看他怎么像在赌气:“不行?”
“嗯。那个……不行。”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芥川龙之介掐着他的下巴,男人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方面的质疑,中岛敦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功能有问题?“你说什么?”
“我说……那种事情……不行。”
“怎么不行了?”
“不是你说的双方自愿吗?”
“……”两个人越说声音越大,芥川龙之介都快被他气笑了,他知道中岛敦想确认什么,Omega只是觉得他们有名无实,但如若进展太快他又觉得奇怪。芥川懂他的不安和自卑。
“这个双方自愿,你可以这么理解。”Alpha说,“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问题。”
这种程度的阅读理解现在明显不适用于醉鬼,中岛敦“啊?”了一声,但芥川龙之介先付了钱出了大排档。中岛敦追上在行人稀少但仍旧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走的芥川,把他的胳膊拉过来: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想做,你就会和……”
中岛敦是真醉,芥川龙之介看他那张软软红红像是可以滴水的脸就知道了,他眨着眼睛把最露骨的问题问出来,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识的。芥川龙之介把他拽着自己袖子不放的那只手扯起来,提高搭到自己肩膀上,把他往后推直到压在街边路灯下,抵住墙壁。中岛敦是第一次被他吻,从嘴唇到牙齿再到上下颚全部都被舔到,芥川龙之介是想把刚刚他亲自己的还回去,但不舌吻太亏了,好歹也得亲个五分钟吧,毕竟现在自己还不能碰他。
“唔……”
中岛敦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弯了一下,然后另一只手也搭上去缠住,抱着他继续吻。有一句话说:喝醉了才知道你最爱谁。也不知道是芥川的信息素强大到可以让自己的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他,还是真的爱上他了。
两个人亲着回酒店,进电梯的时候还靠在墙上延长这个超时的吻。中岛敦累了一天,被芥川压在床上之后一沾就着,很快就睡着了。芥川看他慢慢在自己面前卸下戒备心,用手抚了抚他的发,分开嘴唇。中岛敦的嘴已经被自己弄肿了。
他们都想过,是不是可以和对方一起取暖,或者让对方来给自己温暖。

“感谢各位老师、同学光临现场。大家好,我是中岛敦。今天我们谈到的是作文章与做文人的问题……”
中岛敦站在小型剧院的舞台中央,摆着干花的演讲台上是他打出来的稿子,记不住词就偷瞄两眼。芥川龙之介坐在观众席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剧院更为空旷,芥川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翘着二郎腿拿着手机看中岛敦练习。中岛敦看到芥川没有感情像是在冷冷观察自己的视线之后,又觉得尴尬了。
他今天早上醒来才想起自己昨晚干了什么,给芥川客客气气说了对不起。芥川没什么反应,点了下头就起床穿衣服了。最印象深刻的是对方靠近自己说的那句“可以让我碰的室友”,好像是明朗的,但又似乎暧昧到了极点。可以让他碰……是现在?还是以后?
中岛敦只好越过芥川看二楼的看台: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这种态度也会不知不觉融进作者的作品之中,或多或少带有一些个人主义色彩。有喜爱唇枪舌剑的作家,也有云淡风轻不喜争抢的作家……”
芥川龙之介一会玩玩手机,一会听听中岛老师演讲。不知道中岛敦当初是怎么战胜自己的卑怯,站在众人面前笑着讨论学术的?
“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打断他,
“你应该看观众席,不是看天。”

第五章 他会爱我

太宰治拿着手机和钥匙一步一个台阶地上来,一口气爬五楼还是蛮累的,所以他上得很慢。走到玻璃门大开的舞蹈教室门口时,他把手机钥匙放回大衣兜里,面带微笑看着教室里跟着老式CD机跳着舞的女人。
与谢野晶子穿着红色中袖长裙,脚上穿着舞鞋,在干净得反光、没有一点点灰和毛屑的木地板上伸长双臂慢慢垫着脚转圈。她半闭着眼,萨克斯悠扬似是可以在空中捞一条鱼白色缎带,将她轻轻围住缠绕。与谢野晶子把左腿轻轻踢出去足尖点在地板上,慢慢撑住身子停下来,睁眼看到门口的太宰治之后,她同样报以微笑。
以前他们是可以开怀地笑的,后来就只能互相假笑了。
“好久不见,与谢野。”太宰治伸出手挥了挥,看起来像七岁男孩儿打招呼一样,很傻。与谢野晶子可能不会再和他击掌了。
“好久不见啊,名医。”
太宰治在军方医院里担任名誉院长,虽然是挂名,但他是内科大师。与谢野晶子想,当初森鸥外做那个伤透自己也伤透了芥川龙之介的决定时,就是考虑到太宰治的专业素养,才会那么放心大胆。否则芥川龙之介早就死在冈比亚了。
“找我什么事儿啊?”与谢野晶子看着昔日好友的脸,太宰治听她这么问就不再笑,露出了介于疑惑和愤怒之间的那种让人心生寒意的表情。他来绝对不可能是叙旧或者找自己拼酒,与谢野晶子想。她的手上有重要的证据,秘密公开的结果,轻则街坊邻里流言乱飞,重则森鸥外开记者会九十度鞠躬道歉。
“病历本和档案袋,该给我了吧?明星舞蹈老师。”
太宰治向与谢野晶子摊开手,做出索要的动作。与谢野晶子从医院辞职之后开过网店和火锅店,之后考了教师资格证自己装修了舞蹈教室。
“……”
过了那么多年,与谢野晶子早就不在乎自己和森鸥外那短暂的婚姻了,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他们本来就不登对。他在意的是,太宰治他们为了森鸥外任劳任怨言听计从至此,究竟是为了哪般。她觉得太宰治这个人的善恶观很难懂,不可说他极恶,但也谈不上善良,维护森鸥外就等于助纣为虐。
“我可以拿出来,太宰。”与谢野晶子说,女人笑得有点狠,太宰治知道她根本不是个好搞的女人。以前是和她玩得好,她才好相处,撕破了脸之后没必要再温和相待。
“前提是,让中岛敦自己来拿。芥川龙之介是他老公,他有这个权利。”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打车到了演播厅门口,中岛敦要参加的这个活动是全程录播的,嘴巴卡壳或者喷口水都会被摄像机全部拍下来同时转播到电视上去。中岛敦当然还没粗犷到说话自带标点符号的程度,他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较好地把稿子想要表达的东西表达到位。
送中岛敦进们时,芥川龙之介捏了捏和自己的手握在一起的他的手掌心,肉肉的、热热的,好像十几年前一样——他这么联想,又觉得大白天人来人往的想这个不太合适。中岛敦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转过头动了动手,示意芥川自己要走了。
芥川龙之介伸出另一只手在中岛敦额前抚了抚,像躺在床上刚刚交欢之后爱抚伴侣的男人。不过他们的关系目前也就这样,浅尝辄止,绝不越过红线,中岛敦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也忍住了。“进去吧。”
中岛敦看了芥川龙之介一会,眨了眨眼像是在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两个人同时把身体往前倾了一点。芥川龙之介抱了抱他,中岛敦把下巴埋在他肩头,脑袋动了动。芥川龙之介清凉的信息素味道很舒服,现在是温柔沉静的,没什么攻击性。中岛敦在自己鼻腔里他的香气还不算太浓郁的时候松开,提着公文包进了演播厅。
“大家好,我是中岛敦。”
“参照三百年前的历史记载……”
中岛敦按照昨天自己练习的、芥川龙之介建议自己的那样去表现,带着幅度不大的笑容,挺直背看向观众席,说大概十个字就短暂停顿一会,少用“啊”“嗯”等语气词,流畅复述。其实他在刚刚去加拿大时,是没有梦想的。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没有什么特别想干的职业,只能说得了什么专业就认真读什么专业。
后来还是读了文科生的基站专业,一直做这份职业到现在。其实一直支撑他的东西也不明,后来他想,大概自己潜意识里认定,只要努力做,总会有好事情发生。

“病历本拿到了吗,太宰君。”
“她不肯给我,说是要让敦君自己去拿。”
“……”
森鸥外坐在游泳池边,银灰色的大太阳伞撑在他头顶,手边的台子上放着酒和新切的火龙果片。森鸥外拿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太宰治知道这是他惯用的表达不满的方式,但他也没办法,他一个有头有脸的主治医师、名誉院长,不可能在舞蹈教室里和一个女人抢来抢去。更何况与谢野晶子不拿出来是正确的,医生本就该对病人负责保护病人隐私,只是他自己还需要再在森鸥外给他们规定的正义之中活。
“好,我知道了。”森鸥外说了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太宰治靠在沙发上收拾要拿去国外的换洗衣物,把衣服折好卷起来放在行李箱里可以省不少空间。他把行李箱打开放在自己脚边,拿着手机坐了会儿,还是拨通了芥川龙之介的电话。
“芥川君,我只想问一下你。”太宰治听到那位跟着自个儿媳妇在福冈度蜜月的外科医生答话之后立马发问,
“当年,你到底有没有标记他?”
彼时芥川龙之介还在他们在福冈设立的分队办公室里和负责接待他的人喝茶,本来想匆匆说几句就收线,但太宰治从来没问过这样的问题,连委婉提起都没有过。他知道肯定是与谢野晶子说了什么,就给坐在自己对面的站长打了声招呼出了办公室。
“我自己感觉,是有的。”芥川龙之介极其不愿回想起那个晚上,是因为某种隐痛、难堪和自责,极端负面情绪混在一起,让人根本不想继续思考。十六岁时的他用了无数个晚上来让自己清醒、接受、反省,负自己该负的责任,认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周围人先是说服自己接受现实,自己把舌头咬破都不愿听,但最后自己接受了,所有人又来对自己说,不是,之前是假的,你不要当真。
他们都不过是棋子。
“与谢野检查的结果是,中岛敦只是信息素混乱和各项身体指标出了问题,没有明显的标记迹象。”
芥川龙之介把当年自己看到的报道结果一字不落地在电话里说出来。十二年前出事之后,芥川每天下午都去中岛敦的班级接他放学,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接,当时他对这种事情的是非对错意识很淡薄。中岛敦穿着全套校服拿着笔坐在窗边的位置,表情像嘴巴眼睛挖了洞、还没有细化五官没有上色的白色木偶,也就是根本没有感情也没有表情,看了也记不住,但他苍白无力的样子就是他被自己夺走初夜的证明。
中岛敦被自己接走之后,两个人一起走出校门、在马路上并排行着。中岛敦背着书包一路沉默,路过他爱吃的章鱼小丸子和可乐饼时头都不转一下。芥川龙之介不爱吃这些,两个人就这么在喧闹拥挤的美食街上走,人群似乎也会给这两个板着脸不说话的人让道,他们从没被挤散过。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三个月多。
“但是当时关于Omega的权威研究在日本还是比较空缺的,与谢野晶子也只能做到诊断,不能提出任何复健建议。”太宰治把话说完,这也是森鸥外绝对不可能让福泽谕吉拿到病历本和档案的原因。利用教育名家来粉饰太平,这就是老爷子的最终目的。果然,两个企业之间有什么真友情?不过是相互利用,就像起床穿好裤子走出宾馆之后还是合作伙伴的男人女人。
“是。”芥川龙之介点头。森鸥外撒下的是大网,帮他做事的人以为自己也是撒网的人,其实他们早就在网的最底下了,比那些自己抓过来关住的人还惨。
“一纸婚约,有名无实,典型的商业联姻。即便是这样,你……”
两个男人在电话中同时收声,他们都在想中岛敦的事情。在那么多年痛苦的拉锯战里,中岛敦从头至尾都是受害者。
“婚已经结了,就应该尽该尽的义务。不论是我,还是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接过太宰治的话茬。
“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形婚嘛。你会爱他吗?”太宰治好像带着笑意,“他会爱你吗?”
“他会爱我。”
芥川龙之介略过了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第二个。中岛敦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真诚的爱、温暖的陪伴和相互扶持。应该说,从十二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在心里慢慢形成了一个思维模式,在这个思维圈里,中岛敦是自己要去爱的人。所以他会愤怒痛苦那么久,因为让一个孩子去喜欢他讨厌的人根本不可能,但就算心还没有爱上,他也会去做。这大概也是森鸥外傀儡教育的一个典型案例。中岛敦想要的东西,碰巧他都给得起。等到中岛敦爱上自己,自己定也已经爱得无法脱身了。
“芥川君,第一次看你那么有自信。”太宰治有点惊讶,因为芥川龙之介向来不喜欢这种玩笑。
“不是自信心的问题。”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插在西裤袋里,一只手拿手机,“自信来自成功率。”
太宰治在家里客厅愣了许久,然后拿着手机笑了。

“芥川,我昨天……有没有麻烦到你?”
中岛敦演讲完之后还在会场直播回答了很多高校生的问题,有问特别傻逼的问题的,也有很刁钻很锋芒的,但他一直保持那副绅士有礼的作风。他做老师这个职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学生心里在想什么。在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去教别的孩子了。芥川龙之介却觉得他比这个年龄水平的男人都成熟,阅历不算太丰富,但是中岛敦聪明,懂很多东西,也乐意接纳学习新事物。
两个人靠在江边栏杆上,芥川龙之介拿半边儿身子贴住新刷了漆的铁栏杆,手肘也搭在杆上。
芥川龙之介摇头。中岛敦两只胳膊从栏杆里侧伸到外侧去用肘弯夹住,弓着背趴在上面,他转头偷瞄了一眼芥川龙之介,对方没看自己,江风吹得他眯起了眼睛。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俩是抱在一起的,姿势迷之尴尬。芥川龙之介拿一只手臂挡在自己和他中间像是保持一定距离,但中岛敦昨晚真的醉得不轻,非把腿抬起来压住芥川龙之介的腰,手还伸出去摸着对方胸膛,好像想缠上去抱着但是失败了的小章鱼。
“真的吗……?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芥川龙之介偏头看中岛敦,黑曜石眸子中闪着中岛敦读不懂的光。都已经结婚了,接吻算出格吗?
芥川龙之介想补充说明一下他俩之间的关系,这样对他们日后的相处也有帮助。
“中岛敦。”“嗯?”
“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
中岛敦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他直起身子面露难色,但芥川龙之介慢慢地把那个让中岛敦一秒反应过来的口型用了出来。芥川在说的时候,中岛敦过滤掉了他的声音,只能通过嘴唇变换的形状读出他说的是:
“谈恋爱。”
“这样我们就不用那么见外了。”

晚饭还是吃的大排档,但今天他俩没喝酒。中岛敦回酒店之后先钻进了浴室洗澡,脸又烫又红,拿着喷头洗身子的时候脑海里都还是那句“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谈恋爱,这样我们就不用那么见外了”。拖鞋沾了不少被搓出泡沫的沐浴露,浴室瓷砖又滑,中岛敦一个没注意就滑倒在地,半边身子疼得厉害。
芥川龙之介正巧路过厕所,听到惊天巨响就咂了一下嘴,拿着衣架问了句:“喂?”
“……没事。”中岛敦是腰着地的,臀和腿都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声音都在打颤。
芥川龙之介的第一反应是进去看看他有没有把地砖摔碎,但想起来他们的第二性别之后便停住了脚。他站在浴室门口听中岛敦拿手掌在瓷砖上摩擦着想站起来但是脚总是打滑的声音,猜到他肯定爬不起来。果然是老师,每天吹空调坐椅子看电脑,锻炼都疏忽了,摔了一大屁股可能够呛,骨头太脆。
中岛敦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而且他连脑子都摔昏了。就在他挣扎着准备先坐起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手里拿着他们医院做的跌打损伤药膏就进来了。
……
中岛敦维持着这个双手撑在地上、身体扭折像条美人鱼,屁股撅起来腿弯起来并着,不过无所谓,芥川龙之介是站着的,什么都看见了。芥川龙之介盯着他的脸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中岛敦的裸体并不香艳有味,职业素养还是占了上风。
确切地说,他的裸体自己倒是不心急看,以后有的是机会。
芥川龙之介在他面前蹲下,把他的腿抬起来转过来,中岛敦想遮点什么,但发现没什么用,自己本来就什么都没穿。芥川龙之介看了看他腰侧淤青的地方,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在上面抚摸几下,痛得中岛敦弹了一下腰。这太考验一个Alpha的自制力了,芥川龙之介皱到极致的眉头就暗示了这一点。
“这是缺乏锻炼的表现,多进健身房多游泳,如果没时间,晚上在床上多做点运动。俯卧撑蹬单车都可以,如果睡不着也可以多在床上动会。”
如果是别的Alpha,一个浑身除了洗发液沐浴露味道还有自身甜味的赤身Omega湿着身子在自己面前趴着,可能早就拉开拉链干起来了。但是我们开窍较晚、经验为零的外科医生现在却用看病时的语气和中岛敦说着注意事项。中岛敦听一半漏一半,芥川龙之介帮他上药时那种冰凉感让他的全身都僵住了。
“在床上……做什么运动?”
Omega的声音有点细。
芥川龙之介慢慢抬头,把他的腿拉到自己这边,如果芥川龙之介也是裸的……
“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
芥川龙之介挨近他说。

第六章 别发飙

“咳咳……”
“就差不多是这样……”
“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谈恋爱。”
这是中岛敦今天第四次用别扭又有点好笑的口气在办公室里对泉镜花说这句话。泉镜花很关心他,担心他和太久没有谋面的已婚对象一起出去旅游会尴尬到肠子打结,但是中岛敦的反馈似乎还不错。中岛敦说到芥川龙之介表示可以从现在开始慢慢了解、在一起的时候,把他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泉镜花说想听自己学一遍完整的,他就学了,泉镜花听到最后笑了起来。
“芥川先生真的那么说吗?”泉镜花穿着制服,脖子上的绿色缎带蝴蝶结跟着她偏头微笑的动作晃了一会,很漂亮。
“嗯。”中岛敦面露难色地点头。女孩知道中岛敦其实并不讨厌芥川龙之介,但让自己这位在爱情方面一直都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哥哥入戏很困难。泉镜花沉默了会儿,然后问:
“你喜欢他吗?或者说,你会喜欢他吗?”
中岛敦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芥川龙之介待他不错,就算不把对方当成丈夫,至少还要礼尚往来感恩一下,但问题来了,该怎么感恩?把他当朋友兄弟来处又太奇怪了,绕来绕去又只能把他当成丈夫。
老师拿脚在地上蹬了一下,椅子转回桌前,他拿手抚了抚沿着桌边沿线堆得很整齐、连四角都被理好没有一点卷翘的书本。泉镜花知道,这是他惯用的纠结挣扎的小动作。
中岛敦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接电话:“……芥川?”
泉镜花想起来,今天是太宰治的生日,森鸥外在自家做了一桌子菜让大家过去吃。中岛敦肯定是要跟着芥川龙之介一起过去的,说不定芥川还会开车到大楼下面接他,其实大楼保安已经认识芥川了,还会偶尔念叨几句“中岛老师的这位朋友和他自己的气质好冲突”。
“你几点下班?”芥川在抽烟,中岛敦听到他叼着烟说话时有点模糊的发音,没来由地有点害羞。
“现在就可以出来。”中岛敦清了清嗓子,继续用手抚书本的四角。
“开车过去没?”“开了。”
“那你自己开到森先生家。”芥川说了之后应该是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了,从齿间把烟雾吐出来之后,他补了句,“我不过去接你了,一会有个会。”
“好。”中岛敦拿着手机愣了会,然后点了两下头,好像芥川就在他身边一样。泉镜花知道在他发愣的这段时间里,他正在隐藏什么感情。
芥川龙之介现在在医院,单人办公室里空调送冷风的声音似乎可以把抽烟的嘶嘶声盖住。那天中岛敦在酒店浴室里摔了一大跤,芥川龙之介把跌打损伤药给他,说了那句“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之后,两个人在浴室里同时沉默了。芥川龙之介蹲在他面前,中岛敦坐在地上,后者抓着前者的手臂像是准备发狠掐下去,但最后手指还是慢慢展开,手顺着芥川龙之介的胳膊滑了下来,打在瓷砖上。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烫,中岛敦宁愿说是浴室里太热太湿把他俩都搞得热起来,但……
芥川在中岛敦“哈”地慢慢呼出一口气准备起来的时候,抬起头,用已经猩红的眼睛阴恻恻瞪他:“中岛敦,你再动一下试试看?”
中岛敦当然不懂自己又是哪里惹这位爷生气了,准备问一句“我干嘛了”,还没看清楚芥川的脸,一块黑影就压了上来。芥川揪着他的头发吻,舌头在自己口腔里搅得乱七八糟,颈后的腺体似乎都已经在表皮之下暴动。芥川龙之介把摔得又麻又痛的中岛敦抱起来往卧室走,在挂衣服的立式衣架上扯下来一条干浴巾把他包住就往床上丢。
危险……
中岛敦被他吻到意识混沌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停了下来。在往更黑更暗的房子去的红线之前,他总能及时停下来,像踢腿时离桌面只有半公分的皮鞋尖儿。芥川看他也洗得差不多了,全身上下都是植物香味,一双长腿一截细腰在自己面前、在壁灯下面不断刺激自己,挑战自己的意志力和自控力。视觉诱惑其实对他来说无效,但他的第二性别摆在这里,是个正常Alpha都会有点这方面的需求,说不敢是骗人的,说不行是不存在的,说不想……
也不太像。如果顺着做下去,会发生什么——芥川龙之介转头进了浴室,也开始洗澡,将把手扭到蓝色那里,水开到最大,打在皮肤上会痛的地步。中岛敦疼着半边身子,裹着那条浴巾慢慢向床边移动,把自己的浴袍拽过来穿上,没多久就睡着了。芥川龙之介在浴室里一直冲冰水冲到自己腿间半勃的欲望慢慢冷却软和,才擦着头发上的水珠走出来。他走出浴室的那一刻也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但中岛敦已经睡着了,他就直接裸着在卧室里走。
中岛敦当然不可能知道,芥川龙之介那天晚上背对着自己侧着身睡,一个人默默忍耐信息素还未完全消散、两个人的气息完美交融之后催生出更浓郁的情欲味道,有多么煎熬了。
中岛敦收了线之后把泉镜花叫上,两个人坐上车之后,泉镜花选了首流行歌,把声音开大一些。“其实,敦……”
“嗯?”中岛敦掌着方向盘应了一声,他知道泉镜花想说什么。
“芥川先生对你很好吧?”
中岛敦眼睛向下垂,泉镜花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失落。十几年前的事情一直无法被抹去,对中岛敦,对芥川龙之介都如此。其实她是想知道,他们两个是真的在处对象,还是只是用婚姻这个既方便又正当的东西来发挥,毕竟都是孤独者,有个可以无条件配合自己演戏的对象,为何不依靠一下?
“可以的。”中岛敦不愿意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自己也想着同样的事情。芥川龙之介一直对自己很好,他不是看不出来,但这是真心还是假意?
“没关系的,芥川先生不像是会……”泉镜花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不太像会欺骗你的那种男人。他要么不做,要么就真的好好去做了。”芥川龙之介少时便以实力超强闻名,不管是打架还是读书,没有半吊子过,很多事情他要么完全没兴趣根本不做,要么做得很好。
“其实,我在想的是,这样对他来说公平吗?”泉镜花看到过中岛敦心情不好时的眼睛,那种凝结冷冻的琥珀似的色彩并不算有生气,有落寞孤独但并不将负面情绪爆发出来的感觉。“应该说,这对我们来说公平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从小到大关系也不算好,重新标记确实是很痛苦,但我们可以选择与Beta结婚生子。解决的途径有很多,为何一定要结这个婚……其实我现在才后知后觉。”
“当初同意结婚……你是怎么想的?”
福泽谕吉当时给中岛敦说的是,森家相当于是直接上门提亲了,碍于面子,中岛敦必须回话。福泽谕吉很尊重他的意见,说是回话当然是应该回,但是拒绝或者接受还是他自己说了算。“福泽先生说,有点面子上的问题。”
他可以说“不,我不结”,但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没有抗拒感的。所以他说的是:“好,我结。我和芥川结婚。”
他不是福泽谕吉亲生的孩子,芥川也不是森家的亲儿子,两个看起来生活美满幸福的孤儿,在对方身上可不可以指望点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中岛敦蹦出这个念头才答应结婚,但这个也就想想而已,成年男人,青壮年劳动力,做什么都可以养家糊口,不需要去依靠谁。
但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爱上了芥川,说想要依靠芥川,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我答应了,至少那一刻我不后悔。”中岛敦把车子开进半山豪宅区。“你现在后悔了吗?”
中岛敦摇头:“不后悔,但也不太开心。”
泉镜花知道他犹豫又不安,没再说什么。中岛敦很少将自己的脆弱面示人,现在对自己说的这些恐怕已经是他的极限。下车之后,泉镜花像以前一样挽着中岛敦的手,两个人一起进的门。院子里在弄BBQ,太宰治在烤架面前拿着筷子和盘子夹菜,泉镜花记得以前与谢野晶子也会参加,还经常在烤架面前忙活,烤东西给大家吃。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与谢野晶子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再也没出现过,和她的联系也只有新年时的群发祝福。
“啊,敦君,来了?”太宰治看到中岛敦之后笑着把筷子拿给他们让他们过来吃,病历本太宰治还是没拿到手,他的目的是销毁证据,因为国木田独步好像也准备调查当年的事情。国木田为人正直,如果他查到了,可能会撕破脸。
“太宰先生。”两个人一起叫他。芥川龙之介在里屋翘着二郎腿看电视,中原中也坐他旁边儿玩手机,芥川听到声音就走了出来,靠在门框上让中岛敦进来。中岛敦还睁大眼准备问他干嘛,芥川就把着他的脖子把人带到楼梯旁边:“一会儿……”
“别发飙。”
“……啊?”中岛敦还是皱眉瞪眼张嘴三部曲,但黑发男人瞟了他一眼就转身回去继续看电视了,还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吃。芥川龙之介发现现在不能多看他,那个中岛敦跌了一跤赤身裸体在自己面前慢慢爬起来多次又失败的夜晚,比他之前做的所有手术、执行过的所有任务都叫他好受。
开饭之后中岛敦就理解了芥川龙之介是什么意思。森鸥外和他们坐在一起,但一群孩子开玩笑完全不避讳。芥川龙之介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进厨房拿了双新的之后走出来,一张桌子上太宰治和中岛敦旁边都有空位。“芥川君,刚刚上了道新菜,移了一下盘子,你的碗被放到我这儿来了。”
一般情况下都应该坐到太宰治旁边直接吃的,但芥川龙之介之前就坐在中岛敦那儿,所以他也没想多,绕回太宰治那里拿了碗又回中岛敦旁边坐下。他本人是完全没意识到的,中岛敦却笑得有点害羞,嘴角撇着,太宰治直接说了句:“什么啊,原来还是喜欢和老婆……坐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中岛敦第一次被开这种玩笑,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他和芥川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还是幽幽的,好像还是带着那天晚上的欲念。中岛敦再一看,又好像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亲一个呗?”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这个,然后大家又开始哄笑鼓掌。森鸥外跟着笑了笑:“芥川君,大方点。”
芥川龙之介肯定一进门就被开涮调侃了,中岛敦很尴尬,他环望了一圈:“你们别开玩……”芥川用手撩开中岛敦的刘海,一个吻印在他的额心。中岛敦第一次认认真真产生了芥川龙之介对他是有保护欲的意识,也是这个时候。
“感情还不错呀?”中原中也在席间话不算多,不过句句顶用,画龙点睛。吃到最后大家打算灌中岛敦酒,明天还要给学生们讲论文的中岛老师当然不好喝太多,所以有一半是他喝的,有四分之一作废了,剩下四分之一是芥川帮他挡的。他没有帮中岛敦挡下来的意思,但毕竟是两口子,大家直接把玻璃杯全部推到了芥川面前,根本不客套。
中岛敦看他的眉拧了会,好像在平复某种不满与疑惑,但外科医生的冷脸质量不错,没有垮掉。芥川把自己面前杯子里的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中岛敦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芥川喝醉是小事,他发现的是……
“好了好了,可以了吧?今天是太宰先生生日,太宰先生唱首歌怎么样?”谷崎润一郎和泉镜花应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先是对视确定自己的想法,然后一起开口转移话题。

“芥川……”
两个人都喝了酒不可能开车,所以都醉得飘忽的两个人满满上了楼进了芥川以前的卧房。森鸥外当然是有心人,扔了两盒避孕套在床上,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倒上去的时候,中岛敦的背都把塑料盒子压扁了。
芥川龙之介从福冈回来之后也不是没和他接过吻,他们还没到一见面就亲的地步,但只要在一起,气氛就会变,只要气氛变,离他俩接吻就不远了。中岛敦抱着芥川的脑袋,两个人慢慢地吻了会。中岛敦猜想,在自己远在海外的这么多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芥川不会告诉自己、但是对芥川来说很重要的事。
“芥川……?”中岛敦在嘴唇还有点空隙的时候叫他,芥川龙之介很快把最后一点缝埋上,密实地亲下来。芥川龙之介从今天晚上进森家的门起就一直不舒服到现在,其实过了那么多年,原来的大事放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件小事,但那种让人心寒失望、孤寂苦闷到胸口一下一下痛的心情,再给他十年,恐怕还是会记得。
“别说话。”芥川龙之介分开唇之后,拉了下落地灯的线,房间暗了。
“就这样待一会。”
两个人在床上默然相拥,抱了一会之后又擦枪起火,中岛敦的裤子已经被脱下来了,但芥川还是守住了底线,没有继续做下去。中岛敦今天比他晚入睡,看那张服装店橱窗模特一样标准的冷脸,却可以看出他那么多年努力压制下去却还是会有一点点小角角露出来的心情。芥川龙之介究竟是为何会内敛如今,他也想知道答案。

第七章 你怎么可能脱身

BGM:Jurrivh-Lonely Day(病变原曲)

芥川龙之介一直觉得,有些事情其实并不需要说出来。以中岛敦与自己之间的契合度,很多东西就算自己不提,或者自己只需要开一个小头,他也可以领会。他不知道这种契合度从何而来、如何发展到现在,又为何一直存在,但他就是知道两个人其实一直还算合拍。不管是儿时少时的黑白相冲,还是后面隔山隔水的陌生关系,亦是现在的慢慢了解慢慢靠近,他们手心里总有无形的丝线。
大概,这也是自己当年差点死在冈比亚之时,躺在流满树干汁液、动物呕吐物和尿液以及黑红色血的草堆之中,将死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动弹,但大脑还能清楚意识到自己在想着中岛敦的原因。
他早就没有什么盼头了,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让自己抱有一丝丝憧憬。太宰治是,中原中也是,森鸥外也是。只要别人对自己在意,自己就会觉得稍稍安心一点点,就会对别人更好一点点,这哪里是为人好,这是太孤独了。他和中岛敦都是如此。
他参透了这一点,才同意结婚的。他当时也清楚,中岛敦一定会答应结婚。对于这个事情,他反而很有把握,比缝合伤口的角度、划开皮肤的力度、什么时候可以让助理帮忙擦汗递毛巾、手指什么时候可以扣住扳机还要有把握。
中岛敦穿着短袖睡衣躺在自己身边,头朝下埋在枕头里,肚子那一截的衣服被搓了起来,那段白色细腰还是很扎眼。那么多年他很少作为Alpha过活,医院里所有人都戴着口罩穿着白袍,根本没功夫看哪个女人的嘟嘟唇最可爱哪个女人的胸最大,战场上的人都该跑的跑该杀的杀,自己也没心情去管谁死了谁伤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在意谁了。
芥川龙之介的失眠症状在三年多前是最严重的,所以他才会在那个时候把中岛敦叫回来领证、买房子。最近也会失眠,整晚整晚睡不着,天都蒙蒙亮、鸟开始叫的时候,自己最疲惫的时候,才可以睡个半小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失眠,想了什么、在控诉什么,也没什么记忆。可能他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来让自己懂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
芥川慢慢坐起来,一只手伸进发里抓了几下,将棉被的香味和洗发水味道吸进鼻子里。漂白剂,酒精,中高级植物香氛——外科医生敏锐地判断出洗剂成分。他侧着身子看中岛敦,文学老师早已沉沉睡去,前段时间他俩在福冈旅游的时候,中岛敦很拘谨很见外,绷直身子睡得像被冻僵,不过他的睡姿也慢慢变了,变得随意、毫无防备而可爱。
Alpha拿手指头捻了捻中岛敦的下唇,眸子是酒喝多了之后的充血迷离。中岛敦开始慢慢相信自己了,但还是没办法完全把心交给自己,他也知道。他可以等,等待是无聊而痛苦的,但他相信两个人之间会有结果。而且不是什么坏结果。
从中岛敦看自己的眼神里,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又失眠了吗……”
中岛敦醒过来,睁开眼睛翻身,仰躺着把芥川龙之介的胳膊拉过来抱住,被子也扯过来盖好。中岛敦发觉芥川总比自己睡得晚,轻轻翻身时自己也会醒。这间房间的窗帘是米黄色的,今晚月亮很好看,整间房间都泡在那种冷白色的光里,但芥川龙之介的面容却看不太清。唯一看得清的还是那双灰眸,不管他是什么表情,只要自己看到他的眼睛,就会觉得很安心。
芥川龙之介还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睡不着。“嗯。”
“要不要喝解酒汤?”中岛敦也不等他回答,直接下床穿着拖鞋到厨房去给他舀汤去了。森鸥外做了一大锅,不少孩子都喝醉了。芥川龙之介的“喂,不必了”还没出口,中岛敦就已经出门了。他坐在床上,又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在办公室经常听到的一首歌。
《Lonely Day》——
第一次听是从冈比亚回来,当时自己没有和太宰治他们坐同一辆车,可能他们自己也怕尴尬。负责接自己的司机车上一直循环这首歌,司机也很懂,一句话没跟自己说。当时横滨正值深秋,阳光光线很弱,湿冷落叶被车轮碾到碎了骨头,咔啦声也是自己的骨头断掉的声音。应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心里没有想事情,也不会觉得应景。
“喝吧。”中岛敦端着汤拿着勺子回来,坐在床边把碗端到芥川龙之介嘴边,但芥川一直没动作,只抬起那双灰色眼睛默默看自己。中岛敦觉得不太自在,准备把碗放床头柜上。“不喂了?”
文学老师接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喂?喂什么?”
“你不是打算喂我吗?”
芥川龙之介弹弹眉峰,又一下子收起了有点动容的表情。他确实是以为中岛敦打算照顾自己的,但他发觉中岛敦并没有这个意思,两个人都很尴尬的时候,中岛敦还是把勺子凑到了芥川龙之介嘴边:“……可以。喝吧。”
森鸥外一般都做酸奶来解酒,切点儿草莓丁、菠萝丁中和腻味,中岛敦特地舀了勺有很多果肉丁的酸奶给递到芥川龙之介唇角,外科医生其实不爱吃这些特别特别甜的大棚水果,皱眉仰头想躲开。
“你再这个样子,明天怎么上班?明川工厂大规模事故里面,不是很多工人都烫伤了吗?”
明川经营钢铁生产,前天发生爆炸事故之后,很多工人都被转移到全市大大小小的医院,也包括芥川龙之介他们这间军方运营、病人大多是军人家属的医院。他们平日里是半对外开放的,但如若市内有紧急情况,也会全部开放。今天芥川龙之介没去接中岛敦下班,也有这两天太忙的原因在。
芥川龙之介准备把汤拿过来喝的时候,中岛敦那一勺满满的酸奶又递了过来。他很不自在,中岛敦总是破自己的戒,坐自己的副驾驶,吃自己吃过的东西,现在还要喂自己喝酸奶?Alpha和Omega是不是马上就要撕开职业、名誉、地位、理智织成的外衣,剥离开所有动摇与恐惧,慢慢用本性来相对——
灰眸男人喝下一口,中岛敦就沿着碗边沿绕了半圈,勺子填满之后再凑到他嘴边。芥川龙之介抬起眼看他,下颚动了几下像是在咬着牙齿,其实他的确是在忍耐着什么。中岛敦不会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才刚刚察觉——
他之所以会失眠,是因为——
芥川龙之介坐起来,攥住中岛敦的手腕把他拉过来,一碗酸奶差点洒在床上。他把碗夺过来往床头柜重重一放,翻过身把中岛敦压在下面,Omega吓得猛地闭眼,再一次睁眼时一道黑影已经压下来了。
“唔!呜呜——”
中岛敦出去盛酸奶回来,门也没关,现在所有人都睡了,但不代表不会有人起来上厕所。芥川龙之介捧着他的脸密密麻麻吻下去,不给他一点点可以发出声音的空隙,但唾液、舌头翻搅的水声,和从喉管深处涌上来的呻吟,还是很明显。
Alpha直到这一刻才认识到,自己身下这个Omega是自己一个人的所有物。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没有什么独占欲的,每天上班下班,有任务就出任务,从来没人和自己睡一张床,自己也不需要。那么多年就是那么过来的,原本以为就会一直这样,直到旧疾复发、咳血而死,但自己身上突然捆绑了一个Omega。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帮自己理被子、叠衣服的男人,这个喂自己喝醒酒汤的男人,是不是可以让自己指望点什么?他再一次那么想。
“芥川……芥川……”
身下的白发男人一边控制自己的声音一边和他缠吻,芥川龙之介抱着他起来,一脚把门踢关上,再回到床上。芥川龙之介的身体力量因为常年训练以及实战早就运用自如,他们队里把男人分为四种,普通男人、军人、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芥川可以不跟他计较,也可以计较到底,只要他的劲儿还在,中岛敦可以被他折腾得一宿不睡。
中岛敦在国外用的是效果最好副作用压制到最小的抑制剂,那么久的时间里都可以正常上台讲课,没有耽误一点点工作。不过那也只是因为客观条件还不错而已。如若发自主观,如若一个充满着巨大压迫力、吸引力和诱惑力的Alpha就在自己面前,不管是出于理智道德,还是出于第二性别,他都没有办法抗拒半分。更何况,他的天平早就已经往芥川龙之介那边倾斜了。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睡裤扯下来,真的是扯的,再不控制的话那层薄薄的布会被他直接撕烂。中岛敦被他稳住脑袋狠狠地吻,早就已经燥热的身体不仅流汗,那个地方也遵从本能……翕动着,叫嚣着,吼叫着溢出某种他从未想象过也没有产生过的液体。芥川龙之介胯间勃起的热块贴着中岛敦的臀,身体交缠之中慢慢磨蹭,越来越热、越来越硬……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眠吗?”
芥川龙之介咬着中岛敦的耳垂问,后者的声音抖了起来,像被风吹到缩成一团的兔子。
我想要你,想到睡不着——
芥川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欲望,但欲望可以被抑制,却不可以消除。只要找到一个决堤口,洪水会狂奔,会淹没,到那个时候受苦的就是中岛敦。
中岛敦听他嗓音已经微哑低沉,就已经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他们两个已经结婚了,在家里可以分床睡,但在这种场合就不得不一起睡。他已经很小心不去刺激芥川了,但为什么……
“那……那要怎么办……唔……”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的脸推开,手支撑了一会又被亲,“不行……不行、芥川……”
“我们两个忽略了一个问题。在尽量不在意自己第二性别的情况下,自然是可以把很多心思放在正事上,但这并不是个长久之策。”
芥川龙之介把上衣褪去,紧实坚硬的肌肉露出来,中岛敦看到他的胸口直至小腹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新的肉长出来把它填充成与其他部位不太一样的肉色。芥川的确不像是会去做医美的人,但这么长的一道疤,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中岛敦又想起了芥川龙之介在席间不自然的面部表情,那是种想发火但又不好直接撕破脸的表情。
“我知道……”中岛敦的睡裤也被扒拉了下来,一双细白的腿曲起来,像是收起可以让芥川龙之介暴动的艳图,但他只要稍稍一动,芥川就想按住他让他一点都不要动。曲起腿的话,自己可以看到的是他的屁股。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以身试险。”芥川龙之介是不会主动犯规的,约法三章还在那里,“我不会碰你。”
“有区别吗?”
中岛敦撑起身子和他对视,眼睛里全是不服输不服气的光,“我又没有说……”
我又没有说我不愿意——
中岛敦确实是想说这句话,但反应过来之后又冒了一身冷汗。自己是为什么敢这么说?芥川龙之介如果真的和自己做了……
“时间没错,地点错了。”芥川龙之介提醒道。中岛敦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破没有,但Alpha确实是没有点穿他的意思。两个人沉默着对视,过了一会儿之后又一起滚回床上。
芥川龙之介不会碰他,但这两个人还是有其他的方式来发泄性欲。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细细的腰,把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腿间,中岛敦裸着身子撑着床单,下腹被他的黑发一下一下地刮,痛痒之中颤栗着的情欲又高涨了起来。芥川没有为谁做过这个,但他们也还在慢慢摸索。
“唔……嗯……”
中岛敦被他舔着,那根东西连他自己都没撸过几次,芥川的动作也不算太夸张,点到为止地轻舔一会,可以灭灭火,也可以点点火。中岛敦敏感得可以,毕竟是个Omega,稍微一碰腰就可以弹起来。芥川龙之介帮他稍微润了一会儿之后,又坐到了床边,一边抚他的脸侧一边喘息。
“啊……嗯嗯啊……”
中岛敦跪在床边,扶着那根又粗又长的东西一点一点往嘴里面塞。塞进二分之一的时候他忍不住干呕,眼泪也被刺激出来,喉咙被顶到痛。芥川龙之介“嗯”了一声,准备拔出来,但文学老师深呼吸吮着他的器物,然后再一次吞咽。全部含入口中之后,他觉得下巴酸到快掉了,那根还在跳动的东西好像因为自己的舔舐包裹越来越大了。
“把牙齿收起来。”
芥川龙之介被他撩拨到这个地步,也算中岛敦有本事。十多年前的闹剧在先,芥川尊重他是本分,但他们对于现在的相处都没有太多抗拒。一块肥肉在自己面前,看得见吃不着,哪个正常男人能忍那么久?当然不可能是芥川功能出了问题,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过也不代表他可以一直忍。
“过段时间,我会出差一趟。”
芥川龙之介深呼吸平复差点被他就那么吸出来的冲动,中岛敦明明是第一次做,口腔又紧又湿又烫又滑,他根本就低估了这个Omega对自己的诱惑力。中岛敦不经意一瞥,芥川的眼角已经红了,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是自己——他那么想,又觉得自己变得疯狂了,要是搁在一年前,自己绝对不可能对别的男人那么做。
芥川龙之介不想就那么交代在中岛敦嘴里,他把自己撤出来,想让这个晚上的欲念跟着月亮一起沉下去,睡一觉起来啥事没有。但中岛敦迷蒙着那双泪眼,眉也皱起来看自己,嘴角拉出一道银丝,呜咽得有些委屈。
“呜……?”
“……我要去欧洲。”
芥川龙之介强忍住体内本能驱使着自己把他就那么掀翻在地上狠狠插进去的冲动,“自己在家待着。”
“我……”
……就没了?芥川龙之介这是何其可怕的自制力?
“你没说自己愿意。”芥川龙之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睡。”
中岛敦已经疯狂兴奋到了一定地步,他都已经做好和芥川飞速进展的心理准备了,盖上被子睡觉的时候脑袋都是蒙的。这就没了?这是谁把谁撂在一边啊?
自己是不是上了条贼船?
中岛敦满脸黑线。

第八章 总得承认

芥川龙之介对着镜子看了会儿自己的样子。他皱了皱眉,镜中乔装过的那个男人也跟着皱眉,他十年前为了进部队把眉毛剃了,上战场之前会有人让他们换一下脸。不少人买了硅胶头套,一个价钱顶一辆车,太宰治主要负责作战指挥和卧底情报工作,很少冲在一线,在脸上身上缠了一堆绷带就当改头换面。中原中也会染发、戴隐形眼镜,他自己也会让人帮忙做一下眉毛,然后把头发染成银白色。
芥川端着肩膀上挂着的枪,耳垂上吊着的黑色耳环也跟着晃了几下。中岛敦看到他还不知道认不认得出来,一头银毛、画了眉之后,芥川龙之介自个儿有的时候照镜子都会愣很久。他们这支部队,政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也正常,政府那帮人谁都见不惯,除非自己给他们赚钱。
这次的任务是在欧洲歼灭另一只雇佣兵部队,把当地被霸占的军工厂和煤矿抢回来,算是个小任务。除了当年那个差点把芥川龙之介自个儿弄死的任务,其他的都是小意思。
芥川一直没给中岛敦说,外科医生其实是他的副业,因为他们工作完一次之后的空闲期太长,又正好在军方那边有点背景,搞了个医院给他们打发时间。不过某种程度上,他的加入也为外科事业添砖加瓦了,他好像是所有博士生里论文最真的,其他人都是疯狂找代笔。
怪不得业界会给他评一个什么什么外科新星的称号,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只是做了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而已。别偷懒不就得了吗?不过现在,能好好在截止日期之前把材料交上来的人已经是勤奋好孩子了。
“芥川。”中原中也从隔壁房间换好衣服出来,也扛着冲锋枪。他和芥川龙之介的关系半生不熟,不过当初那件事情,中原中也似乎没有参与,原因是没有兴趣。中原中也看似心狠手辣,对自己人还算客气,在之后那么多年里还是像以前一样对芥川龙之介。虽然还是有点尴尬,因为再怎么说都回不到十五六岁的时候了,但中原中也还是尽了情分。
“这次大概会待多久?”中原中也问。
“半把个月吧。”芥川龙之介看了把头发染黑的中原中也一眼,弯腰把中靴的拉链拉好。“如果伤员多的话,就多耗一会。”
“你家那位要等你那么久啊?”中原中也笑着,随口调侃一句。中岛敦最近也出国了,给芥川说是要回北美一趟。到现在,中岛敦应该不会再逃跑了。他俩在家里分床睡,中岛敦睡双人床,芥川龙之介在书房熬夜。那天晚上芥川在客厅接水,端好杯子准备回书房继续写论文,中岛敦也在客厅里理资料。

“我要回去一趟……应该二十天之后回来。”
中岛敦当时看了看芥川手里那个在福冈买的陶瓷杯,再看了看芥川。芥川龙之介从他眼里看出了他还有别的话想说,应该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那种话,因为中岛敦的神情有点纠结。芥川龙之介用鼻子哼了一下:
“别想逃跑,你。”
“我没说我要逃跑。”中岛敦听芥川龙之介那语气里有点儿拿自己开涮的意思,觉得这男人真无聊,但自己那么一解释,搞得更奇怪了。
“你知道便是了。”芥川龙之介拿另一只手抬了抬中岛敦的下巴,中岛敦被他掐着脸的时候扯了扯他的衣服。两个人当时在客厅里吻了一会,亲着亲着芥川把他压倒在沙发上继续,之后把他抱回了他那间房。中岛敦从床上坐起来红着眼角湿着嘴唇看芥川龙之介,两个人同时别开了眼,如果睡在一起可能会出事。
芥川龙之介分明从中岛敦眼睛里看到了不舍,但还是没有越过那一步,说一句“不要担心我”。他们之间差了十二年的自我怀疑、自我塑造和自我超越,中岛敦在国外也必定经历了许多,才会蜕变成一个空着手进教室就可以和学生们聊两个小时文学的老师。成长并不是什么明媚幸福的过程,至少回想起来,那些玻璃碴子般的细节还是会刺痛自己。有关于自己的,似乎都是不好的事。芥川龙之介也一样吧。
他们很想再把手伸过去一点点,搂住他的腰或者捧着他的脸,亲上去,告诉他自己在想什么,但他们又太想保护自己了。

“他也出国了。”
芥川龙之介听到中原中也提起中岛敦,神色一滞,中原中也还是抓到了他眸子里不到一秒就消失了的柔和。“家里没人。”
“你们要补办婚礼吗?”中原中也进芥川这间房拿子弹,他瞟了一眼外科医生,他们的对话并不深入,关系很表面。两个人都在刻意与对方保持距离。
“看他的意思。”芥川龙之介看着窗外的小型湖,隔了很久才说,“我个人觉得,没什么必要。”
“你们结婚的消息是放出去了的吧。”中原中也从烟盒里拿出一支万宝路双爆,大拇指和中指一起掐住烟头,两颗珠子都爆开之后塞进嘴里,蓝莓和薄荷两路夹击,那种清新醒神的香味是他们在户外拉锯战时的精神鸦片。
年长一些的Alpha将一支新的递给芥川龙之介,芥川也把两颗爆珠掐破,烟头含在嘴里。烟雾飘起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似乎可以忘却以往的东西。那些不确定的,弃自己而去的,他好像都可以忘记。现在还是多雨,山林隐在雨帘之下不可辨明,蓝灰色湖面有手洗裙子时搓出来似的褶皱。
“是。我会打算。”
森鸥外把他们结婚的消息放出去,无非是想给自己挽留颜面。芥川龙之介知道,这个时候只能默默看他表演。对于森鸥外来说,没有谁是不能牺牲的。只是碰巧,自己当年出了那档子事儿,不然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也会被他拿来开刀。他们对此都讳莫如深。

与谢野晶子在等了十几分钟之后见到了这所大学最年轻的日本文学老师。中岛敦的英名她早有耳闻,福泽谕吉原本就从事教育行业,一身正气、清誉满身,执教鞭三十年,弟子无数,走在街上都经常被人叫福泽先生好。中岛敦作为他家里的小辈,十几岁就只身一人前往加拿大求学,向来成绩优异。在这个教育名家里仿佛没有令人失望的故事。
中岛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一只手扭了下门把手进来,与谢野晶子看到文学老师精神抖擞笑容儒雅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挑明一些什么。但揭开别人的面具总归不是一件厚道的事,所有人都不容易。中岛敦从十几年前走到现在,所凭借的不仅是外界支援,他的自我救赎恐怕从未停止过。
“您好。”中岛敦接了热茶给她,“这里还是蛮冷的,我开一下空调吧。”
“谢谢你。”与谢野晶子穿着白衬衫和过膝的裙子,刚刚冷风吹过激起她腿上一片疙瘩。“你还挺受学生欢迎的,听说你刚刚回来就有不少孩子找你补习。”
“他们不怕我。”中岛敦摇了摇头,笑着在与谢野晶子对面那个沙发上坐下。
中岛敦权当她是家长或者前来咨询的游客,其实与谢野此行另有目的。她决定说出来。
“其实我是来找你谈游行的事的,中岛老师。”
文学老师从未在学校里与谁谈论过这个事情,也没人知道他业余时间参加了什么集会,与谢野晶子大概也懂这一点,把音量降到最小。中岛敦的眼睛有一刻躲闪,然后又定定地看着女人,嘴角的笑容有些紧绷。
“不用太紧张了,我也是集会中的一员。”与谢野晶子见他紧张开心都写在脸上,突然觉得挺可爱的。她想,不管森鸥外把什么烂摊子甩给芥川龙之介,如若芥川和中岛敦这样的人结了婚,生活不会太差。“我也刚到北美,最近在加拿大旅游,听说也有日本人在这里,我就过来拜访了。”
而且正好,这个日本人还是当年拿给我检查的Omega。
前医生把这句话咽回去。“我……之前在一家军方医院待过,现在是舞蹈老师。”
“这样啊……”中岛敦点了点头,与谢野猜他肯定想到了森鸥外的医院,但他并不想在第一次见面的人前透露。
“……”与谢野晶子有一种直觉,这是她在发觉中岛敦其实不笨、还是有脑子之后,脑中一下子蹦出来的点子。中岛敦对待婚姻不会马马虎虎,乱玩更是不可能。
他可能爱芥川龙之介。
当年芥川差点死在国外,她也与森鸥外决裂,一个人离开医院,她当时就觉得芥川也太惨了点儿。不是“做”或者“不做”,森鸥外只负责通知你,通知到了,你就必须得做,不然就给我滚蛋——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与谢野晶子无法接受,所以离开了。
芥川那孩子能有这样的另一半,还算不错。
“你这次还是负责演讲对吗?”
“是。”
中岛敦在讲课的时候不怯场不畏缩,很大程度上也和他在参加示威游行时曾被推上去演讲有关系。他其实不太适合在公开场合说这些,但说得多了也就会了。
“与谢野医生……是你吗?”中岛敦其实对这个女人亦有印象,察觉到她是谁之后就更确定自己的想法:她有些话想说,但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心她没有说出口。她或许是最关键的知情人。
女人愣了会,然后也笑了。
“是我。”
她答道,“好久不见了,敦。我还蛮开心的,能看到你那么成功。”
有些事情总得承认。中岛敦也说:“谢谢你,我还差得远。”
“你……一直都过得还好吧。”与谢野说,“果然不管是谁都要接受婚姻制裁啊,你也是围墙那一边的人了。”
“还可以,他……挺好的。”中岛敦想起与自己隔了大西洋的芥川龙之介,舔了舔唇回答。

第九章 软肋

女人坐在办公桌前接到菲茨杰拉德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个白发男人的侧面照。应该是从远处偷拍的,镜头拉到最近,人像是模糊的,但好在是在室外,光线不差。中岛敦的金色眼睛十分明显,奥尔科特有些跟不上步调,唯唯诺诺地接过手机看了会。如果用AI智能修复一下照片的话,这个叫中岛敦的男人的脸可以看得更清楚,正面照也可以在电脑里面模拟出来。
森家似乎有意保护有关人员的详细资料,虽然目前得到的情报芥川龙之介的确是与一个男人结了婚的,但他结婚对象的简历是被上了锁的,同样是挂在森鸥外那间军方医院的档案库里面,密码很难破开。太宰治着手做情报工作的话,很难在北美找到一个能与之势均力敌的情报工作者,从破译,到速记,到加密,再到一字不落背下来记得滚瓜烂熟之后销毁所有资料。
“按照资料,芥川龙之介与森家之间的关系……”
奥尔科特推了推鼻子上架着的黑色圆框眼镜,虎毒不食子这个道理他们西方人也略有感受,最狠的黑帮也会每天下班回家陪儿子女儿吃饭、去学校参加孩子们的毕业典礼,但森鸥外似乎一直在按照自己的需要培养孩子,只要能做成事情便可,至于他们的灵魂心灵扭曲与否,他并不太关心。
“芥川龙之介应该犯了什么只有家人或者与森鸥外关系密切的人才知晓的错误,在那之后太宰治、中原中也受到的待遇明显比他好得多,医院里面职称评比以及他们的雇佣兵部队之中的管理,应该还有很多方面,芥川龙之介似乎没有另外两个人那么大的光环。我们与雇佣兵团队有过很多次直接接触,在中东交火的时候只隔着一条河,晚上他们喝酒吃饭,还与我们合影了。”
“虽然第二天天亮又要开始互相打……”
女孩作为所有事务的最终记录员,冒着生命危险跑到战地去实地记录,几年前也看到过芥川龙之介本人。但她还不知道芥川他们都换过头,芥川龙之介并不是银发,如果素颜站到她面前,她肯定是认不出来的。
男人的声音在她说完之后响起来。
“不得不说,三个人各有千秋。”
菲茨杰拉德从背对着女事务员的旋转椅里面站起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西装,“芥川龙之介在欧洲雇佣兵界的名声是他自己拼命打出来的,敌人往往闻风丧胆,但这种人有一个特点。”
“纵然实力强大有目共睹不容小觑,但他仅仅只是因为事业本身被认可了,不代表这个人被认可。”
“意思是……”奥尔科特年纪尚小,理解起成人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人情世故还是有点困难,“芥川在家里并不讨人喜欢,对吗?”
“事实应该如此,如果他人见人爱,他被冷遇的事实就无法解释了。”
菲茨杰拉德从办公桌里面走出来,奥尔科特抱着笔记本和男人的手机在后面小跑着跟,两个人出了办公室之后男人把门反锁。
“而且我猜,它不受森鸥外的喜欢,或是森鸥外比起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来说,没那么爱他这个小儿子,应该不只是他个人性格的原因。”
“应该是一个影响深远的、波及到森鸥外无意接触或者不愿意接触的领域的错误,让他身陷囹圄,动弹不得。他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工作而已,在惶惶和孤独里面忍受,然后自己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
“所以……”
奥尔科特再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中岛敦。
“没错,问题应该就是这段婚姻。”
“虽然在跟进他们的事情之前我不太懂,不过如果用他们的思维来思考问题,秉持着成人之美的东方原则,我也无意去拆散他们,无聊腻歪的婚恋之事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倒是很好奇芥川龙之介的软肋,这个中岛敦……到底有什么本事。”
菲茨杰拉德把手机拿过来发送了群邮件,guild到底也算个装备精良高精尖人才齐聚的组织,森鸥外手下的雇佣兵集团和那家军方医院,还有日本横滨当地一些官员商人蝇营狗苟洗了多少脏钱、抢占了多少军事资源,吃相倒是一直很难看。因为爪牙几乎遍布全球,连澳洲和南美都有他们的据点,北非甚至也有一家全是森鸥外聚集起来的国际医生的医院,专门救助穷人和伤兵。正是因为很难将他们怎么样,找准软肋变得尤为重要。
“我们去会会他的爱人吧,只要能在市内看到他一次,就肯定能看到第二次。推算出他住在哪里、过来干什么,也不难了。”
菲茨杰拉德把群邮件发完之后低声说,“如果他不会说英文,找起来会更简单。”

中岛敦趴在床上,被子盖在背上捂着,他送走与谢野晶子之后就回到住处倒头就睡,没有像以前难受的时候一样盯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这次反而入眠得很容易。他终于懂其他朋友告诉自己的话了:睡觉真的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最好不要醒来。醒来之后自己在意的东西又会一下子倒流回来,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变好,特别是在自己还根本没有确定芥川龙之介与自己的关系能不能称为真正的夫妻的当下。
与谢野晶子跟自己聊天的时候,两个人都比较尴尬,中间横着那座森鸥外开的军方医院根本绕都绕不过去,当然问题便是在这座医院里面。与谢野晶子从背着过来的LV大包包里面拿出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还有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面全是打印出来的资料,文件夹还很新。与谢野晶子当年做完检查之后就把这些东西全部装起来放在了保险柜里最深的地方,那么多年一次都没有碰过,每一项数据都是自己看过很多遍的,事实也已经牢牢刻印在了脑海里面。她当时没有办法说出真相但她可以选择不再越陷越深。
“这是你当年体检的真实结果,我是医生,真实汇报情况是我的义务。当时可以说是经历了有人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不准我说出去的境况,但我现在早就脱离了他们的体系,所以无所谓了。”
“看,或者不看,你自己决定。太宰那里也有你的病历,但原本的备份在我这里,我有权交给我的病人。”
中岛敦到现在都没有打开那份资料,牛皮纸袋和文件夹搁在外面玻璃茶几上,他听完女人的话之后感觉到了仿佛去水边当了一整个月纤夫般的疲惫,强撑着换了衣服便沉沉睡去。就算不打开看,里面写的是什么,他大概也都知道了。
读那么多年的文学,他所收获的名利其实并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他获得了理解力,洞察力,以及理解众生百态之后平和淡然的心态,一旦真的理解明白,便不会再恶语相向了。他的导师也在毕业反馈中说,他是个柔软的、棱角几乎被打磨好了的人。他的戾气早在青春期的迷茫以及生活的善待里消散了。
他不愿意相信。
睡醒之后中岛敦习惯性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手机,常年震动的手机在人睡觉时总是要开免打扰模式的,否则人在快要睡着时手机收到各个软件发过来的推送,又会把人吵醒,几个来回把人折腾得疲惫不堪。
关掉免打扰模式之后他解锁手机,芥川龙之介给自己发过来的消息已经折叠上了,证明他发了三条以上。照例是到饭点之后问自己吃饭没,然后隔了十分钟说一句“我已经吃过了”,过一会再来一句我马上要去工作了。因为不是连着发的,每一句上面都写着发送时间,中岛敦每次看这样的场景都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他牵挂着的,他应该在等自己回复,不然不会隔那么久又发来一句。
中岛敦把写好的话删了,又重新写,写了又重新删,最后写了句“刚刚睡着了,一会下楼吃饭”,还没发出去芥川龙之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怎么不回信息。”
芥川龙之介在欧洲荒郊野岭吃别的雇佣兵聚在一起喝酒抽烟排出来的废气,人一多就会很吵,而且聊的东西他全都听进去了但是无意插嘴,方言也不通。
“我……刚刚睡着了……”
中岛敦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揉了揉眼角,一些泪水跟着泌出来。
“噢。”男人答,然后便是短暂的沉默。芥川那边很嘈杂,还有一些部队练习时的嘶吼声。中岛敦这边安静得只剩电波滋滋的声响。
“还没有收队吗?”中岛敦先问他了。他知道只要自己问,芥川龙之介就会回答,只要自己问他就会说的……他是这么承诺的,也是这么兑现的,至今芥川没有讲过一句多余的话,也从不许诺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中岛敦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的。
“快了,不然不会有接电话的时间。”
芥川龙之介抹去额角的汗珠,低着头跟他说,“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之前告诉你的那几个朋友,他们在那边生活很多年了。”
“好。”中岛敦明明在日历上看了很多遍他几号回来,但还是又问,“你多久回来?”
“……”
“还有一周,主要的事情已经没多少了。”
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好像在确定什么,但自己拿不准。
挂掉电话之后中岛敦突然感觉四肢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绵绵瘪下去的人从床里面坐起来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去客厅把文件夹打开了。
他确定自己是不讨厌芥川龙之介的,芥川也不讨厌自己。这里的不讨厌,应该算是“不会恨”的意思,就算芥川欺骗了自己,自己也不会恨他。
芥川龙之介不会骗自己的……
中岛敦打开文件夹,里面有自己反复检查关在病房里面观察的记录,有腹腔彩超照片,这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像怀了孕去产检的女人一样。
与谢野晶子当年用钢笔一字一句在病历上写的话,也被扫描打印了出来。
“信息素紊乱原因不明,怀疑是性行为突然中断导致。标记不明显近乎于无,信息素图像波动较大,心跳异常变快。”
“建议留院观察,一周后可出院,之后每隔十天复查一次。”
中岛敦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不算太过意外。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怎么都没办法爱上芥川龙之介,还是因为自己已经爱上他了,所以感到怎样都无所谓。芥川龙之介给了自己相信的底气,而不是像当年一样,背着书包皱着眉在路上走,男人跟在后面,两个人一路无言无语。
为什么当初要选择结婚?
自己初到加拿大的时候,抑制喷雾和其他控制生理期的药物不像现在那么常见,价格也高得吓人,自己是从两三年前起才开始使用喷雾的。如果芥川龙之介真如所有人所看到的那样把自己标记了,为什么到现在自己都没有因为发情期到来而痛苦煎熬过?
虽然当时两个人都是孩子,但不可能一点实质性的反应都没有。芥川龙之介存在自己身体里的记忆几近于无,自己只会近距离接触到他时,被他的信息素撩动,以及做出亲密行为时情动。完全挖去理智、只剩本能的选择自己的Alpha想要完成交配行为的欲望,似乎没有。
……似乎的确是没有的。
之后自己出国多年,回来之后森鸥外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点不悦,按道理来说结婚对象跑路,大家都会不满的,但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来哪怕一点。芥川龙之介也有婚房,从医院搬回来住,好像所有人都自然而积极地迎接了自己的到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中岛敦蹲在沙发面前抱着这沓资料,手指抚着干涩缺水的嘴皮。

芥川龙之介在自己衣柜里翻找中岛敦给自己揣在外套内袋里的香水小样,祖玛珑的鼠尾草与海盐,闻一下就能看到阳光大海。小样从柜子里面滚落出来掉在地上,芥川龙之介拿起来用指尖轻轻摸了一下,因为凑得很近,除了香味之外他还闻到了别的东西。
中原中也从外面回来就直奔更衣室,芥川龙之介听到男人独有的脚步声,只有中原中也能把中筒绑带靴子穿出钢鞋的效果来,每一步都又稳又重,而且步调越来越快。他甚至听到了一些新兵靠边站给他让位的声音。
“芥川。”中原中也摆出尴尬的表情,似乎插手了什么不该管的事情,或者事件本身让他很为难。
“中岛敦在……”中原中也再看了一眼手机,“美国,被抓了。”
“……”芥川龙之介蹲在地上,抬起头看他,“被谁?”
“……被guild他们,你知道的,他们是和政府警方关系密切的雇佣兵。”
中原中也说。
“以什么原因?”
芥川龙之介把香水小样塞回柜子里面,走到中原中也面前,跟那双跟大海一样的眸子对视,“更衣室的钥匙是你保管么?还是,放在太宰先生那里?”
中原中也的表情果然松动了,内心敞亮爽朗的男人是藏不住什么卑鄙的秘密的。中原中也说:“钥匙不是我们管的,今天正好被借走了。”
“你媳妇儿在美国参加集会游行,作为老师去演说,目标很突出,就被抓起来了,跟其他很多中产阶级人士一起。”
中原中也知道的东西止步于此。
芥川龙之介再看了眼自己的衣柜,门没有被暴力破开,肯定有人偷开了自己的柜子看了自己的手机,或者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中岛敦对自己的重要性。明显就是冲自己来的,不然不会精准地在那么多游行示威的人里抓到他,更何况去演说的老师律师医生那么多,他不觉得中岛敦一个教日本文学的有多突出。
他们每天在野外日晒雨淋,只要手碰过一种会分泌毒汁的树就会沾上很重的味道,虽然不至于染上毒,但他每天回来都要疯狂洗手。所以香水小样上按道理不会出现那种树的味道,事实也很简单,肯定有人打开了自己的柜子把自己的手机从外套内袋里面拿出来了,里面的香水小样也滚落了出来。
“愚昧。”
芥川龙之介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拿上外套套在身上,越过中原中也出了更衣室。菲茨杰拉德大概没想到他们这次收队之后的确要飞去北美一趟,到时候横滨恶犬会和他当面对质要人的。
“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中原中也感叹,芥川龙之介沉默是真,一个人埋头干到现在也是真,但在乎中岛敦更是真。更何况芥川从来不是好惹的角色,他只会在你保持距离的时候沉默,一旦碰到他划定的范围内的东西,就会被黑兽反噬。

第十章 交易

“你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游行示威活动吗?”
“……不是。”
“你有参加过专门举办类似活动的激进集社吗?”
“没有,全是临时自发,与熟人朋友一起。”
“你的行为没有构成违法犯罪,或者说,这种活动不至于让你受牢狱之灾,这是小问题。不必担心,中岛先生。”
我当然知道不是违法犯罪了。
所以我可以走了吗?
中岛敦在这里肯定掉了斤两,他每天就是对着墙壁发呆、饿肚子,饿了就回忆教案和之后要上的公开课内容巩固一下,越想越饿。饿到极点的时候就连思考都费力。
芥川龙之介在当地的朋友替中岛敦请来了律师,但现在还没有人出足够的钱将中岛敦保释出来。按照法律,必须由中岛敦的亲属支付巨额的保释费,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他被抓进来是毫无道理的一件事,但上面只要想找你,你不得不去。中岛敦没有这里的国籍,上诉变得十分麻烦。
早知道就不要急着迁回日本了……
中岛敦穿着蓝色布衣服坐在审讯室里想,自己面前这个白人律师也只能说一些很客气的话,因为芥川的关系他对自己也很礼貌重视,但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如果自己想从这里出去,先要在长而幽闭的走廊里找到出去的路,带上枪或者刀子,中岛敦出去上厕所的时候观察过这里的构造,蓝色的墙壁和地板阴森恐怖,天花板也很矮,像以前看过的死神来了系列电影里精神病院的围墙。
只能让芥川龙之介本人亲自过来。但是他能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我明天会再来看你。”律师说,“要打电话的话,现在就可以。”
律师把手机拿出来解了锁放在中岛敦面前,中岛敦久违地拿起智能手机用手指在拨号盘上摩挲,电话号码已经烂熟于心,但是拨过去他会接吗?会应答吗?如果他告诉自己“我没有办法”,自己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中岛敦知道打过去可能没有结果,但是自己总不可能放弃可能的机会。他只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老师,社会关系也没那么复杂,要想顺风顺水出去,除了让芥川帮自己,就只能让福泽谕吉从日本过来通人情了。
虽然认识自己的人不少,但真正愿意伸出手帮忙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嗯。”
紫金色的眸子坚定又有些动摇,律师看出他在害怕,但他又好像什么都不怕。
中岛敦拨通了芥川龙之介的号码,通了就证明人应该没什么事,而且没有在作战。律师其实自己都没有跟芥川龙之介通过话,一切都靠共同的朋友帮忙转达打点,芥川似乎自己也没料到中岛敦在这边会直接被捕,一点情面都不留。
那只是三天前的事情而已。饭食和水也有人给自己送,只是能勉强撑着不饿晕过去的量而已,他是男人,不是小鸟胃整天嚷嚷减肥的女孩子,昨天醒来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腕细了一圈,用手抚摸嘴唇的时候也发觉水分都快没了,干燥爆皮,他像被扔进了失修崩塌的矿洞再也出不来一样失落,但又没有那么地惶恐。
当时中岛敦刚从台上演讲完下来,人群中有一个志愿者好心递给自己一瓶水,自己笑着说谢谢喝了一口,就在塑料瓶子里装着的纯净水遮挡住视线、下一个上场讲话的前议员、地产大亨就被自己头顶飞速擦过的一枚子弹直直打入脑门。
血溅出来那一刻,人也跟着往下倒,中岛敦把瓶子拿下来丢在地上才看到发生了什么。尖叫声和哭喊声盖过自己的牙齿摩擦嘴唇的声音,自己甚至连一句“我的天啊”都来不及说出口,身后两个结实的臂膀直接缠上自己的胳膊把自己拷走了。
他能闻到那两个把自己带走的警卫身上抑制剂的味道,不过是Alpha用的款,适用于常在公共场合穿梭工作的Alpha们。自己身上也有很浓的抑制剂味道,在人多的地方其实还是口服药剂最管用,自己西服口袋里也有,但当时已经来不及吃了。
“Sorry, the phone you are calling is busy now.”
芥川龙之介把电话挂了?!
打都打通了,给我挂了??
中岛敦的胃又是一阵绞痛,饿得慌。律师跟白发青年同时冒出几滴冷汗,现在唯一可以救人的人把电话挂了,这代表什么?

芥川龙之介跟中原中也一人坐正驾驶座、一人坐副驾驶座,中原中也还没把安全带解开旁边的人就直接下了车,他这才发现芥川龙之介从市郊高速公路开到这里一路门户大开、安全带都没系,怪不得警报器刚刚一直在响,他还以为是没油了!
芥川刚下车就几步跨上高耸的台阶,打开大门时19度的冷气往自己身上喷过来,内外温差很明显,两个接待人员围上来问他:
“先生,您有什么事吗?不好意思,现在是……”
中原中也把安全带解开之后看到芥川龙之介把手机留在车上了,屏幕亮起来,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好像就是负责跟中岛敦沟通的那个律师打来的。
芥川龙之介的一头银发还没洗成原来的颜色,现在褪成了泛着淡金的灰色,他把自己头上戴着的制服帽摘下来拿在手里,他的美瞳也没摘,前台已经有人认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雇佣兵——黑犬,虽然不知道这个名号是谁先起的,不过确实很贴切。他只要冲出来,没人敢拦着,也没有人有这个底气拦。
“我没事。”芥川龙之介说,“你们老板找我有事。”
接待人员的脸色很难看,尴尬又无言,最后是大堂经理戴着耳机走出来把芥川龙之介带去了菲茨杰拉德的办公室,耳机里菲茨杰拉德对经理说“你不要碰他,他可能反手就给你一拳了哦”,站在电梯里时大堂经理悄悄地观察芥川龙之介。还是看得出肌肉,不过不多,恰到好处、能让女生尖叫的程度,皮肤冷白,似是常年生病在床上窝着不见阳光的颜色,眼窝不算深邃,但鼻梁长得很好,立体度一下子就撑起来了。
帅小伙儿。
刚刚到指定楼层之后芥川龙之介又是一个人大踏步走出电梯,军靴踏在大理石砖上,皮革挤压的声音很好听。芥川龙之介走到记忆中很多年以前跟着中原中也太宰治一起来的那间办公室,菲茨杰拉德的办公室门是不小不轻的防盗门,普通款,没有防爆反恐设置。
就算是防爆加厚款芥川龙之介也有本事一下子弄开。
男人一脚踹开门,门往后弹“嗙”的一声撞在墙壁上,留下一个不小的灰黑色划痕,墙灰也被剜下来一大块。
“噢哟?”
菲茨杰拉德正在办公桌前跟奥尔科特聊着工作内容,中原中也跟太宰治猜到芥川龙之介估计会弄出不小动静,现在再让谁出面好像都没有什么用了,总不可能芥川板着脸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又上前去赔笑脸吧?太分裂了,没必要,而且这件事情在所有人的计划之外。
“长话短说吧。”芥川把手撑在菲茨杰拉德的办公桌上,身子前倾问他,“你告诉我关他的原因,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呢?”
菲茨杰拉德笑着递给芥川龙之介一支烟,芥川不想抽,接过来放在了上衣口袋里。
“知己知彼是我们的基本理论。”
芥川龙之介说完感觉美瞳似乎有点卡眼睛,应该是刚刚一脚踹开门有木屑飘进了自己眼睛里。不过这点小难受不算难受。

“啊……踹门声音好大。”
太宰治站在大楼楼下,手护着额头往上看,日光从头顶射下来,高耸的建筑里中岛敦应该就被藏匿在某处,忍饥挨饿肯定是少不了的,可怜孩子啊。
“我都习惯了,他哪次不那么踹啊。”
中原中也把帽檐往下压遮住眼睛,“赔钱呗,还能怎么办。”
“该踹,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我也苦手,而且敦君本来就是无关人员。”
“其实每年搞这种游行,官方都会象征性关押一些人的,几乎是随机挑选杀鸡儆猴,但今年芥川的婚讯可能被侦探查出来了,找到一个金眼白发的日本人也不难。”
中原中也说,“现在看芥川怎么交涉了。”

“你结婚藏得挺好,我们这边没人知道。”
没通网罢了,芥川龙之介腹诽,新闻发布会是开了的,福泽谕吉和森鸥外都说了几句话,不过到场媒体没几家,也没上报纸,不过两家人都没有刻意隐瞒,菲茨杰拉德现在才知道这事儿,芥川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装成现在才知道,然后拿中岛敦开刀,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自己没有理由不拿冷酷的目光去打量自己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这些北美的军备大头和雇佣兵首领,就是丛林里面站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看的其他野兽。
芥川龙之介干笑了两声,太宰治跟中原中也笑出来就是随和,自己笑出来就真的只是干笑。但没办法,自己也不可能专门报个礼仪课。
“你是怎么想的?你先说说看。”
芥川龙之介问。
“你是客人,你可以先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菲茨杰拉德让奥尔科特搬了张凳子给芥川龙之介,芥川没坐,手放进口袋里捻着男人刚刚递给自己的烟。
“人先给我。”
“哪个人?”菲茨杰拉德看着他戴着高级彩片的眼睛,他曾看过芥川龙之介未变装时的照片,一双灰色眼睛中苍白的高光闪着,不像是向着光明往上冲的白光,是自己一个人在黑暗深渊里待久了之后,最黑的黑色泛出来的光。
“我的人。”
菲茨杰拉德的办公室里人不少,几个事务员抱着资料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听到芥川说的话之后微微哗然,但又很快平静下去,继续工作。菲茨杰拉德说:
“军备比赛,你们有意愿参加吗?”
“我们参不参加,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何况你方在北美势力强大,我们即便参加了,真要过初选,还要看你们的脸色。”
芥川龙之介说话直接,在这种时候打太极拳没什么用,或许也就是因为自己向来不会打太极,森鸥外才不喜欢自己。
“我喜欢你的直接。”菲茨杰拉德说,“其实应该是你们日本雇佣兵给我们面子才对,两年前我们一败涂地,都拜你们所赐。”
“我当时还在爱琴海度假,接到电话说我方惨败,我十分好奇日方雇佣军大将究竟是何许人也。”
“当时我的副官用英语读出来了你的名字,我之后去书房一个一个对照,才知道原来是你。”
“我当时翻开你们的档案袋,太宰治是美男子,中原中也也很帅,但你给我的印象最深刻。”
“过奖。”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长得好还是在说自己战绩太过突出,又或许都有。之前自己在雇佣兵团队里一直是只会做作业还没考过试、纸上谈兵的优等生,也是那次之后自己一战成名,在森鸥外的医院里有了自己的职位和话语权,想坐诊也行,回家睡大觉也行。也是那个时候,自己想到了生活里一直缺着席还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中岛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吧。我在这边家族观念没有那么重,不过亲人之间感情都很好,不管我们做了什么、成就如何、地位在哪儿。”
“……”
芥川龙之介原本背过身去用大拇指抠着自己中指侧边干燥的皮,红痕被抠出来的时候他转身看向坐着的这个男人,他肯定已经把自己调查得清清楚楚。如果他不是雇佣兵头子,只是个市井混混,自己只会觉得他阴险狡诈又厚脸皮。但这是交涉手段,是识人读人的一部分,谁不卑鄙?戳别人痛处,拿别人的软肋来说事儿,并以此威胁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给予人以本性之内伤害别人的、本能的快感。
伤害别人才是本能,人性之中暴虐和施压的欲望,才是本我。所以人会控制不住地伤害别人,尽管自己知道别人会受伤。通过所谓道德枷锁、礼教束缚和教育改造而塑造出来的人,是符合社会规范和社会期望的“人”。芥川有时觉得,在战场上厮杀对于那些没有工作没有家庭也没有朋友的汉子们来说,才是唯一的出路。在丛林里他们可以释放天性尽情杀戮,在办公室里他们只是打着领带学打字的猿类。
菲茨杰拉德的衣领被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拎起来揉皱,芥川知道自己如若动了手,整件事情性质又会急速反转,自己不可以因为小不忍而乱大谋。芥川龙之介把菲茨杰拉德的衣领一下子松开,用手指帮他理好。
“今年军备大赛的相关事宜,我看过我们的高层修改过之后再发给我们的文件。我们有参加的打算,不过具体决策不归我管,我只负责下达通知、做事。”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是高层干部?”
菲茨杰拉德说。
“你可以理解成1.5线。”那么多年了,轻而易举动怒实属没必要,但有些坎儿过不去就是过不去。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接受事实的,应该是从某个人回到了自己身边开始吧。
“你可以管,但你已经不想管了,是这个意思吗?”
菲茨杰拉德并不讨厌芥川龙之介,虽然他对自己的威胁性和他在雇佣兵圈子里的影响是有目共睹的,但自己不至于不利用能让自己升官获取功名的人。
芥川龙之介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像这样继续下去:权力被分流,实际上拿给自己的东西没有多少;不缺钱用,但也不是什么光鲜的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但也听不到什么质疑咒骂的声音。明明只是在黑暗中匍匐而已,但好像现在,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这是我们的交易。”
菲茨杰拉德把打印出来的文件拿给芥川龙之介看,芥川拿着那份特意调成日文翻译出来的文件,一些汉字的字体跟电脑格式不兼容,看起来别扭歪斜。
对芥川龙之介来说,拿起这份文件,就代表着他有兴趣。有兴趣就代表着,他八成再加一成会答应。

“中岛敦,出来。”
当地的守卫用英语读出中岛敦的名字,中岛敦站在铁窗前看着外面的蓝天,今天天气很好,但窗子窄而小,中岛敦只能看到一格天空,连垫着脚想往下看都没办法。
“啊?”
中岛敦已经做好在这里狂甩十斤肉的准备了,但他没有那么难过,他总感觉芥川龙之介不会把自己就这么丢在这里不管。中岛敦又被带到自己当初脱衣服的地方把那套西服穿上,沾了点汗味,不过不浓,还能穿。乘着电梯下楼的时候他感觉总有什么在等着自己,穿着皮鞋的脚没忍住迈开了直接跑出去。
芥川龙之介穿着制服,头上戴着那顶帽子,芥川在中岛敦面前不以妆面示人,他把耳饰和彩片都取下来,头发的颜色却暂时回不去。
芥川穿着靴子,细长、肌肉紧致的腿包裹在布质裤子里,比例极好的身体散着以往的夜晚两个人擦枪走火之时中岛敦感受到的气息,那是只要看到就会有反应的场,是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芥川龙之介站在大门口,背对着中岛敦背着手,像花钱请来的安保人员,还是特能打的那种。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冲出大门,好像再晚一步又会被人拉走带回去重新关着。芥川龙之介明显被他吓了一跳,手里夹着的烟都有点儿抖动。
芥川龙之介被他抱住的时候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越野车里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啧啧不已,芥川龙之介被他的手劲儿弄得有点儿痛,明明只是个Omega,但中岛敦还真不算典型,芥川在外面待那么多天都很少被捏得胳膊痛,中岛敦一来就掐了一大把,真是微妙。
芥川皱着眉看他,但眼睛里并没有什么不满和怒意。中岛敦看见他眸子沉下去,下一秒脑袋就被抬起来,男人就着这个他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姿势狠狠吻了下去。

第十一章 我爱你

中岛敦有时都会忘记,自己的伴侣、丈夫,正儿八经扯了证买了婚房住在一起了男人,芥川龙之介其实是个Alpha。芥川龙之介看起来跟情欲欢爱似乎毫无联系,职业又一本正经衣冠楚楚,每天要么穿白大褂戴眼镜胸前口袋别着钢笔,要么扛着枪穿着制服跟着队伍冲锋陷阵,队伍纪律医生手册背得滚瓜烂熟,唯一的娱乐活动是玩玩电脑游戏,还是在电脑里面舞刀弄枪。中岛敦之前也不是没跟他接过吻玩过一点儿别的东西,差一点就负距离的时候男人还是止住了步子,他俩之前还有过约法三章呢,当初中岛敦也觉得自己是不可能跟芥川到这一步的,但相处着相处着就越来越腻,又不会觉得烦。
芥川龙之介的性吸引力好像是不自觉地散发出来的,以前觉得这个人阴森又无趣,每天除了敬语打工作电话就是通知你该吃饭了,中岛敦在跟着芥川龙之介上了军车一路无言飚回住处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个性与爱根本没办法分开谈的人,看见脸蛋再好的漂亮妹妹也就只是soso,只有对着喜欢的人,对着自己真的爱着的男人,才觉得他就算脱个衣服清清嗓子都满满荷尔蒙。
“唔!”
中岛敦把门打开之后又被似乎即将属于自己的Alpha抱住,芥川龙之介抬起手把门把扭上把门关住,再反个身子把中岛敦压在门板上,低着头继续绵密地吻,若说以前他们接吻都是试探又小鹿乱撞,带着新奇和刺激,现在则是痴缠和不忍分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段时间一直没待在一起,但两个人似乎都为了见对方的时候以最好的面貌出现而做着准备,芥川龙之介特意把耳饰和美瞳摘掉,明明没必要那么做,但就是想以原本的自己站在他面前。中岛敦已经猜到了自己只要走出那栋大楼就能见到芥川龙之介,他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笃定,但自己就是可以确定:他不会抛下自己,不论在哪里,什么时候,战火纷飞还是一穷二白,都不会。
其实如果时间充足的话,还是可以各自洗个澡清理一下体毛喷喷香水的,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中岛敦被他吻到头昏,Alpha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已经有点儿腿软背软的时候他又感到一阵心疼,是真真切切地在跳痛,因为这份已经满溢出来无处安放的爱恋,也因为不安和惶惶。
“唔……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原本想的是等带着他回了日本再“办事”,反正自己之前也说了,中岛敦要自己说愿意,自己才会做到最后一步。但现在好像已经没有继续等待忍耐的必要了,他刚刚冲过来抱着自己时,眼睛里冒着泪,自己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读不懂他的眼睛,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抱着他亲下去的那一刻自己突然明白了他想说的所有话、想扑在自己怀里的缘由。
哪有那么多好解释的?
“爱”。
“芥川、芥川……”
中岛敦用手握成拳推在他肩膀处想把他往前推让他离自己远点儿,本能就是本能,再怎么用药怎么控制自己,理智最后还是会被情感和本性所凌驾,他还在读书的时候也暗自下过决心这辈子不再跟男性发生关系,就算再喜欢都不想尝试那种痛苦到快要死过去的、昏天黑地的感觉,但现在他发觉好像不是这样……
“嗯?”芥川龙之介埋首在他颈间,中岛敦在里面也没怎么出汗,身上自带着的洗衣液持久留香的味道和信息素的香味钻进Alpha的鼻子里面。芥川的牙印留在中岛敦的耳后,一块小小的草莓印慢慢现出来,中岛敦只觉得被他吸得火辣辣的疼,但并不痛苦。
“我们不是说好了……约法三章、的吗……”
中岛敦算了算日子,他就算外出旅行也会携带日历本,在上面标记个符号看看自己什么时候是“好日子”,什么时候是“坏日子”,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对付发情期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狼狈惊慌,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已经有了自己的Alpha,何必再去花那么多钱买药买喷雾抑制自己?就像有了男朋友的女孩们,何必再跟姐妹讨论如何灵活运用手指?男人在身边就是方便。
但是他俩还差最后一步……这么说还、太早了……
“我说了,提前报备,我可以帮你解决。”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衬衫扣子一颗一颗往下解,手掌抚着他的衣领唰地一下扯开,大片光滑的肌肤露出来,芥川看出来他瘦了,见他第一眼就瞧出来,锁骨本来就突出性感的中岛敦现在在自己面前完全是待宰的羊羔,自己是不会让他逃的。
感情像装在透明容器里蒸煮的温水,自己即便不过多注意都还是知道它离接触到沸点还有多久。他不觉得自己在感情上多精明,但他足够耐心又懂得界限问题,自己如果真只在乎中岛敦的身体,早在他回日本当天就把他带去酒店睡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中岛敦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我报备,雇佣兵先生。”
中岛敦慢慢举起手,“你应该对你一直瞒着我作出解释。”
“解释什么?”芥川龙之介弹了弹用灰色染眉膏轻轻勾过的眉,原来芥川会化妆啊,他只是平常不爱弄这些而已。
“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自己是雇佣兵?我……”中岛敦不知道两个人的心何时挨得那么近,但爱情不是一味成全和一味索取,芥川龙之介即便对自己没那么喜欢,都还是能做到互相尊重。芥川龙之介会接纳自己的,即便自己已经没有依靠,只能凭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走下去——
“我是,跟律师交谈的时候才知道的,他好像一直觉得我是知道你是什么人的,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
当时中岛敦也没料到芥川龙之介会挂自己的电话,因为他几乎不会忙到连一个回复都没有,但当时雇佣兵已经下了车破开了菲茨杰拉德的大门、跟美国男人做了个不为人知的约定。他只以为芥川是在欧洲参加什么学术会议、跟自己一样没办法把工作上的一些专业术语一五一十讲给对方听,结果他居然是跑去打仗了???
律师发觉自己破了梗,也没办法圆回来,因为芥川的身份大家几乎都是知道的。
“你不也没给我说,你是你们学校里面的社会活动家吗?”
芥川龙之介把手撑在中岛敦耳边,手指把自己的衣服也翻开来,结实的肩膀暴露在中岛敦眼前。中岛敦从未想过刻意隐瞒他,只是有一些事情不是当下应该说出口的,就算闲谈也不会想到要说这些,自己就一直把这些经历封了下去没有告诉给他听。
“……”
中岛敦这次是的确挂了点儿不悦在脸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失落感,为什么?
“我们之前也约好了,不可以离婚。”
中岛敦说,“但是,如果从一开始一些基底就不存在,我该怎么接受你?”
芥川龙之介的手定在他的胸口前,原本是轻轻打圈爱抚的姿势,但现在手指尖都泛凉微僵。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的身子放开,两个人慢慢拉开一些距离,中岛敦红着眼睛,明明是将哭未哭的,自己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
“当时你刚回横滨,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我觉得你在那种时候应该不会笨到看不出来。”
“你……你们……”中岛敦回想起了自己当时在饭桌上感受到的奇怪气氛——根本不是和睦的家人的气氛,微笑是练过的,客气是装出来的。假烟,假酒,假朋友;假情,假意,假温柔。
“森先生因为你当年跟我的事情,大发雷霆,决定以后不再管你,不管什么事情都让你跟着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后面凑数,对吗……”
“福泽先生虽然没有跟你细讲,但你也知道他头二十岁时,是下海经商过的,什么险恶劫难都经历过,跟森先生的奇缘也是那时结下的。他们关系并不算亲密,也不是什么互相喜爱的挚友,但是就是分不开。两家人不管怎样,最后还是会凑到一起去。”
“森先生在军事方面的一些丑闻,以及从年轻时直至现在的一些‘事业’,只有福泽先生这么一个离自己最近的人知道。横滨不算小,但也没那么大,如若福泽先生家里的人被森家的人动了,动摇的是整个家族。”
中岛敦在当初躺进医院之后就感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太宰治、中原中也跟芥川龙之介虽然性格迥异,但还没有到互相憎恶互相诋毁的程度,自己睁开眼醒来之后,他们之间的欢笑和纯真似乎也在一夜之间淡去,芥川龙之介每天默不作声走到自己班门口接自己放学,两个人背着书包默默地在街上走。什么东西都无声,似是在自己沉睡时就已然爆发,狠狠地燃烧,趁自己不知道时。
“所以,你跟我结婚,森先生他们对我那么好,其实都是安排好的……是这个意思吗?”
中岛敦当时从医院里出来,他感觉自己什么都失去了,那是少年最敏锐的感受力和理解力。每个人似乎都与以前一样,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失落。原来这不是错觉。与谢野晶子作为当时经手自己病历的医生,这么多年也一直被“安排”着要守口如瓶。当年几个人站在一起照的相早就在心里撕裂,与谢野晶子不再与他们共事是芥川龙之介险些在冈比亚死亡之后的事情。
就连与谢野晶子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女人肯定看出了中岛敦对芥川龙之介的在意和倾心,真正的爱情是装不出来的,就算背台词、排练动作,眼眸和微表情都骗不过她的眼睛。
“……”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
中岛敦的手机响了,是闹钟,不是电话。芥川龙之介感觉他似乎有些恍惚,眼眶里盛着的泪水在他闭上眼睛、睫毛扫过下眼睑时哗的一下全部掉落,圆滚滚的泪珠粘在衣服上。中岛敦把手机拿出来就往公寓外走,想都没想就打开门出去了,鞋子都没换。
芥川龙之介在他身后扯住他的胳膊,中岛敦一直对他说“我要接电话”,根本没看他就把男人的手甩开。白天还是万里无云,夜里就下起了不小的雨,好像就连这座城市都知道他们心情是怎样的。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不说,无一例外。
“这是闹钟,不是来电,你自己看好了!”
芥川龙之介在哗啦哗啦的雨声里面大声对着中岛敦的耳朵那么说,然后用手掌包覆着手机屏幕,让中岛敦看清。
中岛敦在路灯之下抬起头,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脸上流着的是雨还是泪水,亦或是汗水?不知道,他只突然记起来中岛敦小的时候告诉自己,如果想哭的话就会冲去浴室里洗澡,只要脸上全是水,就算眼泪流出来别人也不会知道。
“唔!唔……唔……”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手机抢过来塞进自己的裤袋里,把人又拉过来吻。最近像是被恶魔敲了门一样地想他,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自己的心意也早就明了了,没有必要再去忽略或者曲解自己的真心了。自己这辈子可能什么都不曾拥有,真心支持自己在下雨天打电话给自己说要记得带伞的亲人,每个人都在变但聚在一起就是没变的多年好友,自己好像都没有,工作是谋生手段,学术成就是科学精神,求知欲和责任心是职业道德,真正心贴心的,似乎没有。
“唔……嗯……”
大不了就让他们呼吸都会痛——
中岛敦不知道男人要干什么,芥川龙之介皮肤冷白、体温也不高,明明下着雨,但他觉得芥川快要把自己烫伤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离婚又有什么不妥?但芥川龙之介接下来说的话让中岛敦彻底确定:他们是一起的,他们在当下,已经是最亲的人。
“我已经接受了,不论是什么。我从生下来就被丢在黑暗里面,不管我怎么往上爬,只能窥见投下来的天光,自己根本够不到光明。”
“但是在我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我会想,”
“如果某个人在我身边,这一切会不会变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我不喜欢这个人,当时甚至还有点讨厌,但我还是那么想。”
芥川龙之介的黑发被雨水淋得泛起路灯的白光,中岛敦用手去帮他梳理,把那双灰色的眼睛露出来——为什么以前会觉得是死灰、铅笔灰一样的金属冰冷色?他的内里是白色的,眼睛明明那么好看,不是吗……
“是我吗?”中岛敦用唇贴住男人的,不算冰,中岛敦探出一点点门牙咬了一下芥川龙之介的下嘴唇,两个人的下腹早已发热逐渐滚烫起来,现在Omega投怀送抱还又啃又咬完全是自己埋葬自己,芥川龙之介的裤裆已经鼓起来了满满涨涨一大块,中岛敦在昏暗的灯光下都能看到。
“……”
芥川龙之介把手伸进中岛敦的裤子里面,手掌包住他的臀,牛奶色的肌肤,翘而软的臀,一切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男人几下就把他弄得轻喘起来,再这样下去会直接在这里办了他的——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的腿被他抬起来搭在自己腰际,中岛敦早就没什么力气了,刚刚芥川龙之介也没用大力把他往回拉,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纠缠撕扯的姿势转场到了大雨之中。又是吻得难舍难分,中岛敦知道他听得到,但即便是这样,也要大声说出来: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芥川龙之介护着他的后背的手掌慢慢开始动,手指曲起来做出抓挠一般的动作,习惯了握笔疾书拿枪冲锋的手指并不秀气柔嫩,中岛敦知道他做出了猛兽磨爪一样的反应,芥川龙之介没有刻意放大自己的音量,但中岛敦听到了他没有办法再压抑的喘息,比之前的几次擦枪走火还要剧烈热火,让自己意识到了一点:
这男人,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第十二章 The Cure

“啊……嗯、啊……”
中岛敦跟他搂着双双倒下来压进软绵的大床之中,芥川龙之介的手在床单上徐徐前进直到触碰到他的掌根,两只手似乎连掌纹都可以扣在一起,手指相扣之后紧紧握住。中岛敦把腿慢慢地分开,折成门户大开任由男人肆意进退的M形,脑袋往后挺将细白的脖颈露出,芥川龙之介觉得他是自己在丛林中抱着枪炮穿梭时,在一片灰色、血红色以及干燥暗淡的绿色之中瞥见的白花,在战火地带能看到花朵实属不易,如若未沾上血或者尘,自己会一边跑一边转头看那么一眼,仅仅一眼。中岛敦是自己的选择,是自己萌发出来的念头,如若实现,倒还算好;如若落空,自己也没什么可惋惜的,之后的路继续一个人走就是了。
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了,跟中岛敦一样……
只有他们两个是能互相理解的,没有人能比对方更理解了。
“芥、川……”
中岛敦从来没把这个男人招惹到这个地步过,芥川龙之介一直是沉默而带着强势的,是他在主导自己,但这次男人的动作除了狠之外还带着咬着牙忍耐着直接破开洞口插入搅弄的欲望,中岛敦水到不行的湿滑润软穴口被男人用三根手指玩弄了无数遍,软到甚至有点儿捣不进去,男人方才甚至添到四根、五根,Omega天生的体质和身体机能良好地容纳着男人的指节,完全吞入进去。欧美AV里面那些女人的下体甚至能塞进一个拳头,中岛敦想到以前跟同班同学在寝室里悄悄看小影碟时看到的画面,顿时一阵冷汗冒出来浸润了后背。芥川龙之介如果真的被自己“惹火”了,字面意思和另一种意思的惹火,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两个人如若还没有真正意义地结合过的话……
当战火重燃,恐怕会激起更炽热的缠斗。中岛敦想,或许自己的归宿就在于此,在芥川龙之介身边。芥川就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就像自己也从没想过真的跟他隔绝开一样。徘徊过,伤怀过,迷茫过,最后还是会回到开始的位置去,没有什么东西会把他们分开。
芥川龙之介的体脂率偏低,但肌肉不少,中岛敦用一只手跟他紧扣着,另一只手攀上芥川龙之介的小臂就着男人蒸出来的汗液和刚刚两个人缠绵着进浴室一顿冲洗淋上去的水,用指尖在男人的肌肤上轻轻按压,感受他因为撑着床铺发力而现出形来的肌肉线条。中岛敦最后把这只手绕到芥川的背后上下抚摸,从男人劲瘦紧窄的腰悄悄摸到臀,再摸回肩膀。中岛敦跟他扣着的那只手松开了,Omega的五感全部变得敏感又依赖,只想要他,只想要自己面前这个Alpha的抚摸和进入,如若不插进来,今晚可能会被痛苦和空虚折磨致死……
芥川龙之介在刚刚成为雇佣兵时接受过训练,战场上如若放任自己的信息素乱飘,会引来更剑拔弩张的敌人,几个Alpha放出气息搏斗只会加剧体力的快速消耗。他可以慢慢压下自己的味道不让自己被发现,斗争欲和征服欲也会被舒缓,潜行着寻找制敌之道才是最好的。
中岛敦应该也懂这个道理,但只要聪明的文学老师领悟出自己男人是怎么压抑味道的,他就能明白,自己的男人既然可以让自己的气味不让任何人觉察,那么自然也能让自己的气味一下子完全散出来,像触碰到开关之后冲破屏障全部跑出来的因子,逃入空气中无所遁形,但又无处不在。
中岛敦刚刚跟他在浴室一边激吻一边脱衣服,男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把自己的气味完全放出来侵蚀自己的,中岛敦明明就已经站不住了,被他用信息素搞得一波一波情热和黏液一道涌出,已经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
“芥川……唔……”
“嗯?”
芥川龙之介用下腹贴住中岛敦露出来对着自己的裸臀,手扶着器物的根部那对囊球往中岛敦的穴口凑,中岛敦迷迷糊糊之间还知道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点,如果再不开始做正事儿,可能到天亮都没法结束了……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一起用手扶住那根尺寸和硬度都惊人的东西,在穴口周围磨蹭汁水,最后一举全部挺入。
“啊——”
中岛敦感觉自己的手除了还剩点儿最后的气力扒住芥川龙之介不被他撞到床头去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抓着床单逃跑或者做到一半把这个男人赶走的工夫了,自己是逃不掉的,光是看芥川龙之介的眼睛就看得出来。Omega被Alpha折磨,同时也在折磨Alpha,两个人对对方而言都是毒。
这才算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当初根本没做,他们两个似是将错就错,现实残酷,人心莫测,但好在他们还呆在一起。没有关系,就算自己身边尽是欺骗和敌意。年少轻狂时没有经验没看过书连小电影都没怎么看过,自然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最后,现在一个是28岁的外科医生,自然知道怎么插进去然后调整角度找到可以继续深入的通道,一个是26岁的老师,平日里穿着儒雅随和的西装,现在则被扒得精光,满面烧红发丝凌乱,眼泪和唾水一起往外泄,被自己的Alpha用下身疼宠,用手指爱抚,用眼神一遍遍地倾诉。
“啊——芥川、嗯……”
中岛敦觉得自己可以忍住声音不叫出来,但其实根本没办法抑制,他太大了,不断往里面插像一支铁棍,中岛敦感觉身体像是被他撑裂一样饱胀着发痛,但很快痛感又被不断涌出来的体液润滑盖过,芥川龙之介似是也知道他不会痛到哭出来求自己停下才敢这么做一样。
两个人在完全结合之后抱在一起发出一声又痛苦又舒畅的长叹,中岛敦抽噎着颤抖,芥川龙之介低下头吻他,黑白鬓发落在他皮肤上,中岛敦被他吻得呜呜了一阵,摇着头要他放开。亲昵,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那么那么近,好像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比对方跟自己更亲。
“啊……啊啊、不要那么……”
芥川龙之介用这个体位趴伏在他身上抽查了一阵,中岛敦从停止被刺激出来的颤抖到学着吸纳接应,也只用了一小段时间而已。芥川感觉这个体位没有办法好好地完全地插进去,做了一会儿之后又把他翻面,一只手撑着中岛敦的床,一只手抱着他的小屁股猛冲起来。
他不是没被中岛敦撩拨过,中岛敦在浴室里摔倒,喝醉了跟自己接吻,打电话的时候时不时露出来的一点点想念自己的小马脚,自己都有被他撼动过。如果不是每天劳碌奔波,恐怕自己早就被他激到直接遵从本能了吧。芥川龙之介感觉眼睛有些充血疲惫,汗水从额头之上溢出来一点点往下流,滴在中岛敦的床单上,跟他不断从穴口里冒出来的淫液一起。
“啊……芥川……”
中岛敦趴在床上被他抬着臀肏干,男人拔出来又猛地插进去那一下中岛敦“嗯”地叫出来,扬着头闭着眼睛感受他的阳具不断凿入的快感。肉穴本就泛滥成灾,芥川龙之介用后背位来做,抽离他身体时粗大肿胀的阳物跟他纤瘦白皙的裸背跟细腰的对比更为明显,甚至有些触目惊心,自己在床上也像是个残忍杀戮的士兵,把他卷至身下,用自己的方式来交会疼爱。
“唔……唔……”
“中岛敦……疼吗?”
中岛敦趴在床铺上嗯嗯啊啊了一阵,已经迷乱不清醒的大脑却知道要让身体与自己的Alpha紧紧贴住,循着男人的气味凑过去,缠绵,黏腻,但不会觉得烦,一点都不。中岛敦把头歪过来看他,自下而上微蹙着眉看他,芥川龙之介伏下去继续跟他舌吻,一边吻一边进出被自己捣得一塌糊涂的湿穴。
“不疼……”
“那,把屁股抬起来。”
“屁股”这个词从芥川龙之介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中岛敦的背狠狠抖了一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之后他们只会越来越亲密,阀门打开之后剩下的事态就没办法控制了,以后这两个人只会烦恼在哪儿做、多久做、一周做几次,而不是像这之前一样犹豫“到底要不要跟他进展那么快啊喂”。
“呜……要怎么……做?”
中岛敦的胳膊完全使不上力气,缓缓撑着起来就又倒了下去。芥川龙之介用手抱着他的腰把他的臀抬起来,挺翘又圆润的外形,手感非常细滑,芥川龙之介说:
“……膝盖跪起来,这个不用我教你吧。”
男人担心自己真把他弄傻了,这才刚刚开始做,不至于吧?芥川龙之介又把脸移到中岛敦眼前,“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呜……听、倒是听得懂……”
中岛敦说,“跪不住……了、芥川龙之介……”
……
喂,喂。
芥川龙之介倒有点儿搞不懂了,明明还没做多久不是吗,已经跪不住了……那之后要怎办?
“跪不住?……嗯……”
芥川龙之介咬着牙慢慢点头,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看着夜晚一片狼藉的床铺上自己的可人被自己进入、抽插,还是用这种插得最紧最深的姿势,还被自己肏到无法忍耐地叫出来,身体陷入发情状态,越看男人的冲动就越往上涌,大脑仿佛缺氧失血,血全部都往下涌了,如果再不插,那儿可能会爆开。
芥川龙之介喘着:“你不行。”
中岛敦听着这话似乎不是很友善:“你才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也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行,更何况是对方?
“我行不行……你自己最清楚。”
芥川龙之介在这种时候跟他犟起嘴来,深呼吸平复被他裹缠至快要射出来的欲望,然后把他的身子制住,又是一阵迅猛又狠重的动作。中岛敦被他撞得生疼,里面不疼,背和腰,还有屁股……都被他撞得发红了吧……
啪啪声大到天花板四个角轰鸣到荡起回音,雇佣兵体力持久度自是不用多说,外科医生的专业素养告诉中岛敦,芥川龙之介哪儿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闷葫芦?他就是之前没朝自己发功而已……
而且那么多年,他也一直没交女朋友……
“膝盖……跪起来,跪不住也跪。”
“唔……”
中岛敦最后还是像第一次学着站起来的小羊仔儿一样撑着跪了起来,芥川龙之介赶在他又跌下去趴着之前一把把他捞过来将他脆弱腰肢抱在自己手臂里,Omega本能地渴求着与Alpha之间的情事,两个人最后互相撞击,中岛敦迎合着他继续这场狂野的欢爱,他们的第一次真正交手,芥川龙之介有时因为他的大胆而头疼,这不刚从美国人的大楼里放出来么,现在又不想要命了?
中岛敦不知道的是,自己用臀往后砸向他硬挺的阴茎,他又从后至前撞来,几下子自己就能折腾掉小命。
“呵……”
芥川龙之介低笑,哪怕只是转瞬即逝,中岛敦还是听到了,整个后背都酥麻了。
这男人想干什么……
中岛敦耗光了最后一点点力气,又倒下去埋进床里,两腿大大地分开,中间容纳着芥川龙之介快速进出。芥川龙之介用胸膛贴上他的背,手抱着他圆滑的裸肩继续抽动,那方湿润软绵的小洞不停被干出液体,芥川看得一清二楚,中岛敦却只能感觉到身体不停地情动,像是水在体内漂荡。
“啊——”
中岛敦的内里骤然缩紧,芥川龙之介几乎也快要被缴出来,男人定在穴道较浅的地方等待中岛敦的高潮慢慢褪去,身下的Omega全身上下都在抖,脚趾都舒服得蜷缩,小腿肚绷直了微微抬起又放下。中岛敦的肉茎贴着床单喷射出来,两个人身下湿了一大块。
这才是新婚之夜。
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的Omega翻面,继续享用这个狂放又甜腻的夜晚,这算是自己第一次失控,彻彻底底,因为中岛敦。中岛敦在男人也射出来时被亲吻脖子,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的脖子轻轻掐住,咬开后颈微微渗出血,完成这十几年来一直横在他们中间的事情。
标记——
中岛敦已经没办法好好思考了,只知道男人趴在自己身上咬这儿咬那儿还怪疼的,但很快这种痛痒又没有了,又是雨点般的亲吻和好像永远不会慢下来的抽插。
“嗯……”
窗外雨停了,汁液搅弄和身体相击的声音更为明显,中岛敦在被他弄到睡着和被快感折磨得根本睡不着的夹缝中间艰难喘息,两个人把床搞得嘎吱嘎吱响。芥川龙之介最后一次射进来时,中岛敦也抱紧他的背哭叫出来。

第十三章 你瞒我瞒

BGM:陈柏宇-你瞒我瞒

中岛敦把眼皮撩开深呼吸着看了眼天花板,视线甚至被男人搅得开始模糊起来,像出了点儿问题不好使了的苹果后置摄像头,隔一秒闪现一次像是马上要崩坏。中岛敦半躺在沙发上,背刚刚被芥川龙之介提起来垫在软绵靠枕之上,当然是不着一缕的——
中岛敦的腿曲起来大开着,明显是刚刚结束没多久的样子,下腹黏糊糊湿漉漉。他好像在男人泄出来之后直接昏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身体却很自知。明明就快到发情期了,芥川龙之介时而激烈时而温和慢速的进攻让自己被完全丢进发情期的深渊之中,已经做了不知道多久,现在好像……
又来了……又来了……
“芥……”
嘴唇好干,但没有爆皮,好像只是渴了而已……只要发情,整个人都变得高烧不退似的,脑子更不可能清醒了。
第一次那么赤裸坦诚地直面自己的欲望,还是跟他一起的……
“芥川……龙……”
啊,嗓子太干了,所有的水分好像都在激烈的情事里挥发干净了,就算体内还有水蒸出来,也几乎都耗光了。芥川龙之介在浴室里冲凉,脚掌与大理石地板摩擦的声音跟男人的轻咳断断续续,中岛敦在将睡未睡的边际睁眼又合上,眯瞪得正舒服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将宽大的浴巾对折围在腰间,又把头上盖着的白色毛巾拿了下来。
芥川龙之介大手刚刚撑在沙发上往下压,气息就一下子覆盖上来像把中岛敦关进池子里面,沐浴在他的眼神之中,他的体温之下。信息素可以抚慰他们的心,不论是Alpha于Omega而言,还是Omega于Alpha而言。中岛敦猛地睁眼,身体又是泛起一阵红色,刚刚在房间里做完之后芥川龙之介也红着眼眶看他,Omega被自己肏干到全身粉红,像是剥了壳子被煮熟了的小虾蜷着身子,躺在早已湿透了的床单上休息,双腿曲起来、臀对着自己,自己射进去的精液漏出来少许。两个人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周围的床单在一点点变湿,只感觉黏糊糊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方,伸进嘴巴里面来搅动的舌头是黏糊糊的,气息和呻吟是黏糊糊的,拥抱是黏糊糊的,性爱也是。
床是没办法睡了。痛苦的可不止中岛敦一个,芥川龙之介被他的气味撩得刚刚洗澡的时候把水扳到冷的那边从自己脑袋顶冲下来,至少冷静了五分钟,还要把手撑在玻璃门上低着头冥想点儿别的,比如背背部队里的赏罚条例?或者医生手册?拜托,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让自己好受点吧。
中岛敦躺在沙发上一边沉浸在刚刚与对方把话讲清楚、好不容易真正结合在一起的甜蜜里,一边从高潮余韵里慢慢地走出来,又迷糊又煎熬,身子被男人又一次压住之后他想挣扎着从沙发上下来,但男人微凉的指尖直接探进了湿软的穴口,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慢慢地捣进去,感觉像做好之后放进冰箱里的奶油蛋糕那样。芥川龙之介被中岛敦搂着脖子吻,他知道中岛敦连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抱着自己的时候偏又有着无穷的力量,睡觉踢被子把脚搭在自己身上也是,挪都挪不开。
“啊……”
芥川龙之介把拖鞋脱掉,两条腿一蹬也上了床,两个人在狭窄又柔软的空间之中再一次连接在一起。芥川龙之介直挺挺立起来的东西又被两个人一起拿手握住慢慢插入,中岛敦已经习惯了那种刺激,他刚刚插进来的时候是最舒服的,仿佛被电击之后那种麻酥酥的快感,让人心有余悸,但又忍不住期待下一次的刺激在多久以后。芥川龙之介全部埋入之后把中岛敦的一对手腕握住,让他自己抱着自己的膝弯把腿掰起来,耻度爆表的姿势,中岛敦咬着牙摇头,但最后还是含着泪接受。发情期会让人做出自己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中岛敦抱着自己的腿几乎把自己整个人折叠起来,芥川龙之介压在他身上抽动,刚刚洗的澡又报废了,明明只是插进去而已,还没动多久,背上和腰腹、大腿根又爆出汗来,中岛敦被男人的低吼震住心神,芥川龙之介如果不是特别难耐特别煎熬是吭都不会吭一声的,又紧又湿又软又热的穴洞裹住他,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唔……芥川……”
“疼吗?”
“不疼了……”
“干不干?”
中岛敦被他缓缓地进出着:“怎么、可能干……唔……”
高温的浪潮之中他只感觉到男人不停地在戳刺自己的敏感带,芥川龙之介只用很短的时间就摸清楚了自己的弱点,就连阴茎之上最脆弱、一摸就几乎要射出来的地方,他都全部找到了。中岛敦在一片昏沉和混沌之中享受着交合,羞耻?无法接受?难过?当然有,甚至觉得对方在欺负自己,在让自己出丑,让自己丢脸,这些事情中岛敦不是没想过,但性爱就是件那么奇妙的事情,自己不是谁都可以的,不是去喝个酒随便找个easy girl就能对着她硬起来的,芥川龙之介也是。脱光光之后对方把自己看光,自己也把对方看光,好像这样就能让彼此更了解对方。
我不介意……
中岛敦被他狠插到最底的时候啊的一声叫出来,他不介意在自己真正接受了、爱上了的Alpha面前失态,或许自己比起其他娇媚柔软的Omega来说只是个弟弟,但每一个反应每一声呻吟都足够真实,芥川龙之介也很受用。芥川龙之介也把最失措最被动的一面给自己看了。
因为……
“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咬了咬中岛敦的下嘴唇,这里还是太挤了,不过床就算没了床单也能睡,幸好中岛敦垫的是棕垫,不然那张床估计只能丢掉了。芥川龙之介前后缓慢动着腰,而且不能像笨拙的中年男人做伸展运动那样,太没技巧,芥川也是刚刚才领悟出来的,有节奏又变换着角度地晃,好像自己也在舞池里放开自己舞动一般,中岛敦可以被自己的抽插折磨得大声哭叫。
“你差不多得了……”
芥川龙之介抱着中岛敦冲刺了一阵,中岛敦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芥川在要自己了,是自己离不开他、想要他,发情期一下子来了,像洪水猛兽挡都挡不住,但好在身边有个Alpha,方便。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芥川……”
中岛敦被他从沙发上提起来,站在餐桌前的镜子边继续这场欢爱,芥川龙之介把他抵在门框上就开始激吻,他觉得自己不是个欲望满载的男人,从来都不,但中岛敦反反复复撩拨自己,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渴望对方多一些。中岛敦细碎的、被汗打湿一遍又一遍的发在墙上划出小小的水痕,像飞溅上去的痕迹……中岛敦想起芥川龙之介高潮时两个人同时喷射出来溅在床单上的场景,太香艳、太刺激,也有可能是他们两个进展实在是太慢,之前又一直没有相见,所以才拖到现在。
不过以后还有大把大把时间来享受。
“嗯……”中岛敦被他压得背疼,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芥川龙之介在想什么?镜子就在不远处,自己每天上班穿西装打领带就在那面穿衣镜前,自己当时买的时候买错了款式,不管是谁在里面看起来都很瘦,自己还起了个名字叫“自欺欺人镜”。而且从这个角度,只有芥川龙之介能看到自己是什么样子,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不要在这里……”
芥川龙之介做着做着被他打了一下肩膀,别说,正好捶在了骨头上,后劲儿还挺大,真疼。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又咂了咂嘴,身下用力惩罚他,中岛敦喘得破碎又可爱:“回房间吧……对面住着人呢,会被听到的……”
也对,这里离玄关很近,只要中岛敦叫大声点他俩就出名了。虽然这里的性观念很开放,但这才是他俩初夜,开门红是好事儿,但是太张扬也有点尴尬。芥川龙之介自己是不太希望被别人听到声响动静的,把东西拔出来之后中岛敦抱着他要下地,前脚掌刚刚碰到地整个人又滑了下去——
明明就没有力气了嘛。
芥川龙之介在他摔个脸朝地之前一把把他又拉起来拽回怀里抱着,整个过程背都没弯一下大气儿都没喘一个,喘也是被中岛敦夹喘的。中岛敦被他抱住之后看了看男人的眸子,像是在看自己笑话一样的目光,但好像又不是。芥川龙之介已经习惯他在自己面前出这些小状况了,自己那么看他也不是觉得他有多傻,只是觉得可爱而已。从看他练习演讲,到看他在浴室里摔了一大跤,再到现在,都是如此。
“唔……”
中岛敦被他抱着臀,两条腿夹住男人的腰两个人一起往卧室走。一接近卧室前面的走廊,做爱的味道、体液的味道和信息素搅在一起的味道就传出来,中岛敦的腰都软了,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将那个大家伙埋了进来,巨硕直接插进来,比刚开始做的时候顺畅熟练了不少。中岛敦被他顶得在怀里动了一会儿,又平复下来,芥川龙之介这次没让他在下面,发情期的人本来就难受,让中岛敦自己选择要做多久、力度大小比较好。
芥川龙之介把床单掀开,拽了条厚一点的毯子铺上去临时代替一下,再自己抱着他往后仰倒在床上。中岛敦骑在他腿间,自己撑着芥川龙之介薄薄的、恰到好处的腹肌动着腰,芥川龙之介的鼻翼慢慢变红,如果不是看他被自己搞得实在是有点儿惨,主导权还是应该在自己这里的。自己是军人,是外科医生,知道界限和尺度在哪里,如果不小心就会把他弄伤,军队里不少Alpha只要回家跟老婆耳鬓厮磨就会把女人操到发烧拉肚子,这种事情比比皆是,调侃他们按捺不住是真,知晓Alpha被彻底撩起欲火来有多可怕也是真。
芥川龙之介微微抬起头看中岛敦,大手握在他的腰间大拇指指腹在他汗湿柔嫩肌肤上慢慢搓揉,中岛敦的腰的确很细,自己已经够瘦,但他俩的腰差不多。中岛敦的身材还是不错的,该长肉的地方都长了,用后背位干的时候那两瓣臀上也挨了自己几巴掌,虽然没下狠手打,但手感的确不错。中岛敦的腿上也有少许的肉,匀称、刚刚好,再胖一点就是赘肉了,但再瘦一些又不好看了。
“……你太慢了。”
芥川龙之介哑着嗓子说。
中岛敦绷直上半身微微后仰,眼睛里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已经不痛了,但快感来得太慢了,不如男人大开大合或者精准戳刺来得那么迅猛直接。中岛敦前后动着臀,芥川龙之介的肉茎深入穴道被他反复挤压裹缠,一声声性感喘息溢出,春情更为荡漾。
“慢也不能让你来动。”中岛敦咬着牙回怼。
“嚯……”芥川龙之介长叹一声,像是在笑他逞能,两个人又继续保持着这个
文学老师跟自己的Alpha一样,这么多年了这个德行还是没改,就算我不行,我也不能让你行!芥川龙之介的体力和爆发力太可怕了,明明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不是吗?中岛敦刚刚被他压在床上干得一次次高潮时还在想他是不是骗自己了,其实他在自己出国时约过炮?但芥川可不是在这种事情上死崩面子的人,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那也太可怕了……
“啊……”
中岛敦抖着腿往下坐,找准位置之后让男人的器物再一次一举插入,芥川龙之介配合着他往上顶胯:“困么?”
“本来是困的,但是唔……你洗澡的时候、呜!你洗澡的时候,我在沙发上睡了一会,没那么累了……”
芥川龙之介跟他上下同时作用在一个点上,每次结结实实一撞把两个人都弄得头皮发炸。不得不说,骑乘位是真的很爽。
Alpha动着动着被他压倒,两个人一边接吻一边动作,中岛敦被他按着头亲到嘴唇都肿了才挣脱开,其实在大雨里狂吻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红肿了,但现在被吮得更红,芥川龙之介在他被自己亲完、轻微缺氧头昏在缓神的时候起身翻面,将中岛敦重新压回下面。
“啊——”
又回到最初的姿势。
中岛敦不知道这三天是怎么过的,总之最后自己有力气起床接水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已经坐在沙发上吃饭看电视了,电视音量很小,男人穿着半袖圆领衫和休闲裤、翘着二郎腿,跟其他居家的丈夫无异,好像前几天跟自己一样也累得不行的人不是他。他游刃有余,自己却被弄得差点儿小命都没了,而且以后每一次发情都要这样……吗?
又赶车又搭飞机总算回到家之后,中岛敦坐在芥川龙之介的车副驾驶座盖着男人的风衣睡觉。已经到森家大宅门口时芥川龙之介听到大家在院子里烤肉的声音,又是BBQ——芥川想,不过年轻人在一起不就爱热闹吗。他把安全带慢慢解下来之后解锁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
男人歪着脑袋看中岛敦睡着的样子,中岛敦这段时间真是累惨了,刚从大楼里放出来就被自己带回家做,发情期过之后还没休息多久又要工作,之后又要收拾东西回日本,中岛敦跟自己在超市排队付钱的时候靠在自己背上都能睡着。
“嗯?”
芥川龙之介叫他,中岛敦没醒。
“……嗯?”第二声叫醒了,中岛敦一睁眼就感觉热得慌,芥川龙之介的这件风衣是冬天穿的,内里全是绒,太热了。
“……啊?”中岛敦一掀开衣服看到芥川龙之介这件衣服的领口上一大片晶莹的水痕。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怎么反应那么大,估计是太热了,睡了很久又捂得那么严实,也难怪。
我靠。芥川龙之介不爱洗澡,但是他不邋遢啊!中岛敦尴尬得脸红,芥川还以为他发烧了、或者是前几天工作到太晚生病了,还准备把手掌贴在中岛敦额头上摸一摸。
靠,完了,完了。
中岛敦连看都没看自己丈夫一眼,摸到坐垫后面卡着的自己的手机就下车了,衣服揉起来放在座位上,头也不回就进家了。
芥川龙之介皱着眉反应了一会儿,最后抓起自己的风衣展开来看。
“……”
芥川龙之介也把衣服丢在了座位上没管,拿起手机就出了车门。

“爱丽丝,让开啦,你挡在靶子前面我丢不准的嘛。”
森鸥外好声好气哄着嘟着嘴在赌气的小女孩。
“林太郎,你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爱丽丝插着腰气鼓鼓地走到森鸥外前面说,“可是我想回去!家里的饭比你办公室里的好吃。”
“哎呀,我一会儿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森鸥外蹲下来把飞镖搁在地上,搂着女孩笑。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在美国呆了半个月之后一起打飞机回了日本,照例是在家里吃饭,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都去了,其他孩子们也都在。森鸥外听说芥川龙之介在部队里黑脸的事情时已经足够不悦,他不知道芥川为什么会黑脸,也懒得再去让知情人过来自己这儿说一遍真相,菲茨杰拉德迟早会拿芥川开刀,这是肯定的。过于突出的人就是如此,喜欢你的人会继续喜欢,讨厌你的人也会继续讨厌。
至于芥川龙之介与菲茨杰拉德做了什么交涉,森鸥外则毫不知情。他从一开始就没看好这段婚姻,这段拍错了的拖,福泽谕吉那边的孩子自己并不讨厌,但福泽谕吉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细,得罪他之后只能在刀尖儿上屏息跳舞,没办法自由自在。福泽谕吉不是卑鄙小人,但谁又说得准呢?
所以,中岛敦当初没有被芥川标记的事情,一定不能暴露。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早晚会完成标记,小夫妻爱情故事是小夫妻自己去续写的,自己只负责把该掩盖的东西掩盖好,该做的面子做好。
“我觉得你,是不想回去吃饭。”
爱丽丝盯着林太郎的眸子看了会儿,伸手摸了摸他下巴的胡渣。森鸥外不爱刮胡子,刮了之后会比现在帅很多。
“……”
森鸥外愣了一秒,然后笑了。“你很聪明诶。”

第十四章 滚

“诶,晶子,夏天到了你是怎么定妆的呀?”
与谢野晶子在商业街一层商铺之外的外设座位上把包打开,将蜜粉饼拿出来,掀开盖子对镜子补了一下妆。福泽谕吉的大楼在市中心的商业区,而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商区较为偏僻,其实没什么特别好玩儿的,但自己对面这个女友每次约自己出来都已经自己定好去哪儿逛、去吃什么了,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心选,但每次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这种感觉还挺妙。
对面这个女友是与谢野晶子的高中同学,两个人一开始住在一个寝室,每天上课下课吃饭都一起走,关系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差,就那样儿吧,soso。
“用定妆喷雾对着脸喷三四下,再拿小风扇对着脸吹,干了之后随便什么散粉铺几下就行了,风吹日晒都不会脱妆。”
与谢野晶子看着她笑,她这个高中同学从读书起就胖胖的,不过皮肤还挺白,眼睛很大——虽然是肿眼泡,眼妆倒没怎么出错。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
与谢野晶子把包提起来拿在手里,小指翘起来在包带上一点一点着走,她俩很少聚在一起,与谢野晶子朋友多,社交网络上也常发跟好友们聚会吃饭喝酒的照片,这个女生偶尔会问她“晶子,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你都把我忘了”。
与谢野晶子并没有多喜欢她,是不想去主动接触、深入了解的类型,但既然是要出来吃饭逛街,对象是谁都没什么太大关系,偶尔跟老朋友出来聚聚也不是坏事。
“你想喝奶茶吗?”
胖胖的女孩的额角渗出一些汗珠,因为腿粗,她不管什么天气都要穿长裙,遮肚子遮腿,也从不露出胳膊。她挽着与谢野晶子的手,两个人穿过两家高定商店中间的小巷子,阴凉而宽敞的道路上吹来一阵很大的风。
“你忘了吗?我读大学之后就不喝饮料了。”
与谢野晶子笑着说。不过这个女生向来只顾自说自话,自己的事情她则并不是很关心,就算听了,也不会记在心上。有时与谢野晶子看起来倒像是很酷、谁都不甩谁都不在乎的类型,但其实她会把每一个自己真正爱的、在意的朋友的生日和喜好都记在心里的人。
“是的呢。”
胖女孩抬眼看与谢野晶子,与谢野也与她对视,微微鼓起来的眼泡和胖胖的脸让她显得像一只金鱼,或者是河豚?与谢野晶子感觉她们两个身后有什么影子掠过来了,高跟鞋踩在地面上之后又加了点别的声音。与谢野晶子在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经过之后感觉手上一沉,再一回头包就没了。
“啊……!喂!”
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的包被抢,还真是活了三十年头一次见,与谢野晶子本身体能不差,读书的时候跑起步来一些男孩儿还追不上自己,与谢野晶子指着拽着自己的小猪包就往背街深处跑的男人,看样子是惯犯了,这里是市内年份较久人流量也不算多的商业街,大部分商场都建了二十几年,挂着很怀旧的招牌卖些中老年朋友爱的商品。
她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约来这里?
胖女孩在与谢野晶子身后说:“晶子,高跟鞋!不要穿着高跟鞋追呀!”
女孩本来也想跟着追,但很明显,不方便——体重不方便,裙子也不方便。她把手机拿出来准备报警,又转头看附近有没有保安。
与谢野晶子看了看自己脚上踩的粗跟一字高跟鞋,单脚跳着把左脚的扣子解开,再把右脚的解开,把一双鞋拎手里直接往前跑。
“给我——站住——!”
黑衣男子已经甩了自己不远,但只要自己动静不小,并且在商铺面前大吼,应该不至于没有人探头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了怎么了?”
一家搞建材装修的店里有两个男士啃着餐点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儿,只见一个女子风一样从自己眼前穿过去,指着更前面那个黑衣男人吼着什么。
与谢野晶子的短发有几缕糊在脸上被她含进嘴里,蜜了一些唇釉,她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包袱了,包里面有自己的手机和钥匙!这年头所有的重要文件都是存手机里随身携带的,弄丢了很麻烦的,包你拿走去卖钱无所谓,手机还给我啊——
“喂,站住,别跑小子!把东西还回来!”
两个男人把手里东西一放也跟着跑,与谢野晶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跑过了,肺部剧烈疼痛、嗓子里不断冒出血味,感觉只要闭眼就会睡过去——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痛苦过了,上一次这样,应该是自己决定从森家出来,在森鸥外那栋仿佛用水泥抹过像监狱一样永远找不到来时的入口的大楼里疯跑的时候。森鸥外想让自己签保密协议,答应他们以后绝对不把中岛敦的真实病情以任何形式透露出来,打暗语都不行,自己撂下笔就往外跑,有几个彪形大汉想上来拦,但森鸥外全部制止了。
自己当时在楼里哭着跑,那天没有化妆,自己的眼泪糊满整张脸,鬓发都被自己润湿了。现在自己没有哭,但胸很闷,没来由地。
“哈……哈啊……”
与谢野晶子继续跑,旁边是一条观赏河,抢了自己的包的男人把自己往一条小巷子里带,这一带应该算是老城区,全是旧房子。自己身后的两个男人还没有追上来。
“……”
与谢野晶子感觉后背一阵刺痛,寒意随即蔓延而上,整个胸口都在发冷发痛。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立刻走到旁边一家人很多的便利店里去。
两个男人从后面追上来之后一直在找与谢野晶子的踪影,瞄到她已经在便利店休息区坐着把鞋子穿上了,面前桌上放着一杯热可可。
“……你怎么不追了?”
两个男人面露难色,又心急又狠,不过很不巧,与谢野晶子还真是不想让他们如愿。
“两个大男人跑不过我一个人吗?”
与谢野晶子抱着自己的胳膊,幸好自己反应快,不然这一伙儿人会对自己做什么,真是想都不敢想,轻则带去森鸥外面前盘问自己,重则先奸后杀或者先杀后奸,世道就是如此,她不信有哪个女人不注意自身安全的。她的身体还很凉,在刀尖上跑步一下子又回过神来的恶寒和还未消散的恐惧让她浑身不舒服,现在只想坐下来慢慢喝点东西,至于付钱,一会儿再说。打电话叫爸爸或者妈妈过来接自己吧。
“你们要是真想帮我,就不用管我进来干嘛了,上去追我的包啊。”
与谢野晶子说,“算盘打得挺好,如果我反应再慢一点点,你们就真的得逞了。”
她又想起那个其实在自己心里没那么重要、自己也没那么喜欢的,胖胖的女生,自己的高中同学——自己是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因为她满腹牢骚,因为她总觉得国外什么都好、日本则什么都不好,因为她总对自己撒一些自己尴尬得没办法回复的、类似“你最近都不来找我玩,我好委屈,你冷落我了”的娇,因为她负能?
因为她对自己不好。这个女孩以前就是我行我素、自说自话的人,疯狂给自己塞安利,全然不顾自己感不感兴趣,只想自己巴拉巴拉说完了事;自己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她不管对什么事情都持否定或者质疑态度;一直给自己说国外多好多好,但自己又没钱出国,只能做个普通社畜。
对极端负面的人,自己总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提防。不想接近,不想接触,不想相处。偏偏与谢野晶子并不是什么闷葫芦,对待同性朋友向来友善热情,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讨厌弱鸡男、屌癌男,自然也对被社会规则和性别文化钳制蚕食的女性们十分关切同情,当朋友可以,吃饭逛街也行,但如若把自己当成情绪垃圾桶、什么恶心的话都往自己这儿倒,可不是件什么好事。别人是不是这样,自己管不着,但如若要跟自己做好友,自己绝不会选择这样的人。
对自己不好的人,自己为什么要喜欢?
“连我的老同学都买通了,森鸥外是真的厉害。”
“现在天要黑了,你们要是再不走,被更多人看到就不好了。我全身汗湿,你们两个人高马大,会被认为是在纠缠、骚扰我的。”
与谢野晶子喘着还没平复好的气,流着汗笑着对这两个男人说,
“告诉森鸥外,盂兰盆节我会给他烧一箱草莓牛奶补补脑子。”
其中一个男人瞪圆了眼睛、横着满脸赘肉还准备出手,挤进便利店想在下班之后买点吃的喝的的人越来越多,人头攒动,他们两个不好动手。与谢野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难过都是自找的,愤怒才是正当情绪:
“包我不要了,滚。”

“你在哪儿啊?”
中岛敦站在芥川他们部队驻扎的山头给他打了个电话,自己是开车过来的,车停在山脚停车场,他在家里做了点简单的家常菜,本来是想等芥川龙之介回来一起吃的,但芥川的任务延期了,还得在山上多住一宿。
“我在帐篷里啊。”
芥川龙之介跟其他大男人抽烟聊天打牌,因为是私家士兵,根本不存在什么作风纪律,站在队伍里玩手机的人多得不是,不过个个挑出来都很能打是真的。芥川在自己的柜子被开之后不再在部队公开场合说话,但也不去私下确认到底是谁干的,如若自己那么做了,跟他们本质也没什么区别了。
重要的是中岛敦平平安安回到自己身边。
“呃……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去忙吧。”
中岛敦听他身边有男人们讲笑吆喝的声音,自己出现恐怕会尴尬,因为自己在大街上被抓走好像就是芥川身边那帮士兵的手笔。他不想让芥川为难,也不想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事情想起来就觉得……心口有些堵。
“……嗯?怎么了。”
芥川龙之介把刚刚叉了一块梨子塞进嘴里之后又被自己含了很久的牙签抽出来,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坐皱的制服裤,弯腰走出帐篷。中岛敦听到他身边又安静了,心慢慢松弛下来:
“我……从家里过来了,就在山头。”
“你怎么过来了?”芥川龙之介拿着手机往山口的位置望,这里不算什么深山老林,但晚上还是挺凉的,周围全是杂七杂八AB的味道,中岛敦上来恐怕会不太舒服。
不过也不可能让他直接回去吧。
“你知道路么?”
“知道,只有一条路嘛。”中岛敦提着手里的保温罐轻轻地甩,他的厨艺并不算特别好,但至少不难吃、能摆拍发社交动态,芥川龙之介这几天在家里都是吃自己做的东西。
“你穿外套没?”
“穿了,出门就穿了。”
“车停哪儿了?”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不好意思,其实自己也不是什么脸皮巨厚完全不在乎妻子第一次煲饭送过来的历史性时刻的男人,芥川问了许多有的没的,这个空档中岛敦已经走到半山腰处了。芥川他们最近在这边搭了营地备战军备比赛,如若他们要参加这种大型赛事,森鸥外会把所有人叫来日本,方便管理审核。
“停在停车场了啊,难道我要开到天上去吗?”
中岛敦觉得他还挺好玩儿。
芥川龙之介挂了电话把手机放进车里之后用薄荷味苏打水漱了漱口,他今天没喷抑制喷雾,在军营里所有男人都当Alpha使,他们也不在乎气味。他今天白天开着车在山里转悠考察地形,车现在就停在树林边,穿过几排高大的树之后就是一小片湖,夏天会干下去不少。
“芥川。”
中岛敦穿了件帆布拼接夹克踩了双运动鞋,如果他不通勤,还真穿得像大学生,芥川龙之介看过他和学生的合照,真是一张羊犊的脸——他想起自己当时在咖啡厅跟中岛敦阔别多年之后的第一次会面。
“……”
芥川龙之介头上还戴着歪斜扭着腰像是在喘气的帽子,身上的制服却整齐精神,别的男人都自己改领口改腰身,怎么骚炫怎么来,但芥川龙之介就硬是把这套制服穿出了私服的感觉。中岛敦的手机锁屏就是芥川龙之介穿着制服背着手站在家门口的背影。
“唔……”
中岛敦走到他车边刚想用手指戳他一下,就被男人揽进怀里吻,两个人在车边树下腻歪了好一会儿。中岛敦闻到熟悉的气味了——这段时间他们的夫妻生活是一直没断的,不是那几天做了那么多现在就没心情做了,这种事情是走极端的。要么就两个人都忍着死都不做,一旦有了第一次,之后只会经常做。有男人在就是方便——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如此。
“吃、唔……你先吃饭……芥……”
中岛敦手里的保温罐被男人提过去,他的身子是微微弓起来的,芥川从上自下吻,抱着自己的背让自己避无可避。
“在哪儿吃?”
芥川龙之介松开之后问。
“席地而坐。”
中岛敦用手掌摊开指了指地面。
“……”芥川龙之介皱眉。
“总不可能进车里吃吧,不是你说的在车里不能吃东西吗。”
中岛敦挠了挠头,这男人还真是事儿多,给你做饭已经很好了,我难道还要喂你?
“我肯定是要进车里吃啊。”芥川龙之介在月光之下看着他微微发光的鼻尖和嘴唇。
“双标,双标。”中岛敦抱拳。关系更为亲密之后,两个人说话倒像是在讲漫才,一点无聊小事可以扯大半天,但如若要分离,他俩又可以黏好一会儿,明明只是分开一会会。
怎么会那么舍不得呢?
闹了好几个回合之后,中岛敦觉得如若再跟他辩论下去饭就凉了,从市区开来这里本来就花了自己差不多半个小时,饭一定要吃热的,回锅重做多没意思,更何况这里还不能再次烹饪!
“坐好。”
中岛敦把副驾驶座的门打开推着芥川龙之介的背把他推进去坐着,伸手摸到芥川龙之介车顶的灯把它打开,再让芥川把腿挪过来面对着站在车门边的自己。
中岛敦把保温罐打开,把勺和筷子拿出来捏在手心里,抬起汤舀了一勺举到芥川龙之介嘴边。
“喝啊。”中岛敦也挑了挑眉,好像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是挺正常的啊,有什么问题?
芥川龙之介花一秒钟反应过来,然后把嘴慢慢凑过去伸出舌尖尝了尝豆腐汤的味道,还成。
中岛敦从未有过喂饭的经验,但如果丢芥川一个人在这儿吃饭自己抱着手在旁边看也太奇怪了,自己总不可能慈母眼光盯他夸他吃得香吧!芥川龙之介吃饭速度适中,跟喂饭新手中岛敦的手速正好相配,芥川也想,如果是自己喂中岛敦,按他进食那速度,自己如果不喂快点他恐怕会饿哭。
“好吃么?这个烤肉。”
中岛敦夹了片牛肉给他,芥川龙之介全部嚼碎之后才吞下去:
“有点冰。”
“唔……”
中岛敦没注意到芥川龙之介一直锁定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为了跟芥川龙之介的高度相匹配,中岛敦还微微张开腿像小时候在地上定住做游戏一样站着,“我也不知道你们临时改变计划了,我早就做好了。”
轻微咀嚼声和喂饭时“啊,张嘴”“好吃吗”的简单对话之外,这片林地一点点声音都没有。芥川龙之介也从没被谁喂过饭,太奇怪了,又不是没长手——他当然会那么想,但中岛敦早就突破自己从小时候起就建筑起来的堡垒,牵着自己的手,两个人一起出逃了。目的地不重要,只要手里牵的是他就够了。
“撑吗?”
中岛敦能根据芥川龙之介日常的饭量推测出自己给他带多少最合适,芥川的确全吃完了,正正好。
芥川龙之介摇了摇头,转身在变档器旁边的凹槽里拿了一盒薄荷糖出来,倒了两颗含进嘴里。
中岛敦把保温罐收拾好放在芥川龙之介车后备箱里时,腰部一紧就又被男人抱住了。后备箱的门开着挡住了所有光源,中岛敦被压在车门边儿上,眼前和身后都是一片暗。芥川龙之介的嘴巴里的确没有什么味道,一直是淡淡的牙膏味儿或者糖味儿,再或者,就是他自己的味道。
芥川呼吸的热气和信息素的香味一起蒸出来的时候,中岛敦也泄出几乎马上就要投降的声音。

第十五章 生还

中岛敦不少同事都开了自己的FACEBOOK和Twitter,不论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刚大学毕业时对婚姻和爱情还抱着憧憬,社交网络上尽是向往美好生活的文字,以为自己是海王什么鱼都钓得起来,单单是钓倒是容易,但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又是另一番风景了。有些生了孩子白天上班晚上带娃天天自闭的人甚至把Ins都删干净了,女老师抱怨丈夫不回家、在外面喝得烂醉让计程车把自己送回来,钱包里的钱还不够付,必须要自己来垫剩下的钱。男老师发现老婆婚后不再那么好看,眉毛稀疏脸色惨白,才发现自己真看不出来胜似没化的裸妆。
人制造标签,用印象来衡量别人、保护自己,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嘴里说的是标签,看到的也永远是标签。就算标签掉在地上、真实暴露出来,也蒙住眼睛就是不看,觉得自己被伤害、被欺骗,活在标签里,但又唾弃标签追求自由。把一些无味又无谓的事看得那么重,做错误的事,人当然会痛苦。毕竟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好像正好相反,他们结婚之前根本不想接近对方半步,一个不爱一个,一个不挨着一个。他们各自承受,各自背负,就算还有许多话许多事情没有说给对方听,也不会让两个人产生距离感。不介意“秘密”或者“还没能说出口的事情”的存在,因为一直以来他们都在逃离秘密。
即便拖拍错了,婚结错了……又怎么样……
唯一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对方了。如果没跟他相恋,生活只能算是普通而平淡,正是因为有了他,自己才笑出来,真正发自内心地,真正不假思索地,真正不带掩饰地、真正没有目的地。
“唔……”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抱到车后座躺下,双腿曲起将自己打开,芥川龙之介先是没褪下身上一件衣物只开了必要部位,腿留在车外站在砂石地上,身子探进车里来啃食享用晚餐最后一道菜。信息素的味道清淡了许多,没有最初大雨滂沱之中激情点燃一触即发、两个人都失了控制那晚浓烈,浓度维持在一个舒适又缠绵的指标。中岛敦抱着男人的脖、子,黑丝白发都被汗润了一遍又一遍,芥川龙之介最初保持着稳而缓的步调,但每一下都带着很结实的力道,把车都撞得一摇一摇。
“啊……哈啊……啊、嗯嗯啊……”
中岛敦知道这里离营地很远,但不代表自己要在荒郊野岭引吭高歌吧?!不可以,也没必要。但芥川龙之介好像不打算给自己这个面子,原本就是Alpha,又是士兵,好像只要他不疲倦,这场性事就绝不会结束。
“芥川……”
芥川龙之介的唇舌在他的脖颈和胸脯来回地扫弄,中岛敦的乳首被他用手指夹住轻轻揪起拨弄,嘴唇、胸和下体都被他均匀又熟练地刺激,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对对方的习性喜好就越了解,也越来越亲密。中岛敦的穴道已经被抽插到有些泛红,男人将器物带出来刮蹭到时会有轻微的胀痛感,前段时间发情期过之后自己又瘫在床上睡了一天,芥川从医院拿了点消炎的药膏来帮自己擦。
“……你今晚不应该过来。”
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被卷入了某种漩涡,跟他相处的感觉越来越不一样了,但好像又一直没变,感情是循序渐进的。男人撑着沙发垫动腰,车有规律地摇晃发出响声,最后冲刺时芥川龙之介是闷声不吭的,只有真的有话需要说时才会开口,其他时候都是被中岛敦裹到紧皱着眉表情严肃又似乎很沉沦的粗喘。
“那以后你,在外面……唔、就饿着睡吧……”
中岛敦被他按着大腿根插到高潮,两个人几乎同时到达,又同时恍惚了心神。芥川龙之介跟他贴着身子缓了很久,湖边的风一阵阵刮过来,水质很好,周边也没有垃圾污染,其实算是个野战绝佳地点。芥川龙之介拔出时一小声轻轻的“啵”,让两个人在黑暗之中都红了脸。
“哈哈哈……”
营地里其他男人应该玩得正欢,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还保持着暧昧的姿势吸着性爱后的淡淡腥味在喘气,被后面营地的声音震得没动一下。中岛敦把身下垫着的衣服扯出来盖在身上,尽管下半身也是什么都没穿,腿还打开着,但该做的还是得做做。
“……没事。”
芥川龙之介没拉裤链,就这么走到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拿钥匙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拽出一个袋子。
又做了……中岛敦眯着眼喘息,每一次跟芥川龙之介的欢爱都是用尽所有心思和注意力的,做完之后会很疲惫,但舒畅和愉悦也是存在着的。如若两个人都很疲惫,上床之后也会亲热一会儿,这是释放压力的好方式。
“要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车上有很多日用品,大多数都是医院自己生产的,乳液、唇膏、外伤药甚至啫喱都在袋子里,芥川把一包无香湿纸巾拿出来,把冰凉湿润的布摊在手里。芥川弯下腰把自己的保温杯拿过来,中岛敦还没注意到他有这个杯子,看起来像老头儿用的。芥川倒了点热水出来淋在湿巾上,让布料变得温热,再绕回中岛敦身边拽着他的腿把他拉过来,用湿巾擦拭他的股间。
“唔……嗯!嗯……”
中岛敦咬着手指关节,原来他是想把湿巾捂热了再给自己擦……野外的确太不方便了……
芥川龙之介把他湿漉漉的后穴及周围都弄干净之后说:
“过来。”
芥川把湿巾揉成一团丢进变档器边的小垃圾篓里面,让中岛敦自己爬起来。中岛敦在将睡未睡、极其依赖自己的Alpha的状态里听到他说的话,仿佛听到天籁,挣扎着爬起来之后往芥川那儿爬去。芥川看他把自己的一件换洗衬衫披在身上歪歪扭扭松松垮垮穿了还不如不穿,穿了只会更性感惹人“疼爱”,嘴角扯出一抹慢而深的笑。
“唔……干什么……呜、唔……”
芥川龙之介将半勃的性器顶入中岛敦微张着的口中,顶入深处用湿热柔软的口腔来绞缠,让性器再一次兴奋起来。中岛敦不是没给他口过,那次明明已经要提枪上阵动真格了,结果芥川翻身就睡,给自己说“你没说过一次愿意”。中岛敦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已经不期待跟芥川之间的接触了,大失望,好在他们现在不再提那个什么约法三章,就算不该做也已经做过了,统统见鬼去吧!
中岛敦圈起嘴巴让自己的牙收进去,巨大的异物顶入口腔,不适感和轻微呕吐感还是很强烈,就像上次一样……
“唔……嗯……”
但他现在知道芥川龙之介的敏感点在哪里了。
“……”
那晚中岛敦的下场就是,自己摸索着将男人吸到双眼像天天熬夜打游戏直到天亮一样红,军装好像是一道警戒线,穿着的时候尚可以控制心智和理性,在头脑清醒中做爱;如若脱掉,中岛敦只能自求多福。
大好河山,情人相伴,美哉。中岛敦应该即兴作诗或者作文章纪念一下这个不平凡的夜晚,但他只想哭。

泉镜花拨开挡住耳朵的发,把耳机塞进去,再用另一只手绕到背后把绑着头发的皮筋摘下来,一头蓝色长发散开。今天学校放假了,她错开了学校门口的人流车流高峰期,一个人买来很多大大小小的牛皮纸箱把行李全部打包好,在app上叫了个中面包车把东西搬回了福泽家。从寝室拿了伞和耳机出来之后她想去常去的商场一趟,毕业之后该开始规划自己一个人的旅行了,她朋友不多,但每一个都是知心好友,少女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饭的点,这个时间地铁肯定人满为患,她决定走着路去。
“伊豆……”
泉镜花的学校不在市中心那一圈儿,算是老城区之中的老城区,周围配套设施很一般,就算周末能出来玩也蛮无聊。她在安全岛站了一会儿,前面有一对夫妻手里提着菜挽着手先走了出去,她戴着耳机差点没注意到现在是红灯时间。她“哈”地倒吸一口气,穿着中筒袜和皮鞋的腿往后迈了一步。小小的安全岛在这个巨大的十字路口之中,楼房和商铺都离自己很远,好像低着头游到了湖中央回不去一样,她听到身后一辆大货车开过的那种轰隆隆的、具有钢铁滚石颠簸质感的声音,仿佛就与自己的背相贴着穿过,长发都被热风带得飞起来。
“……”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泉镜花伸手把额前的刘海轻轻拨开,抬头看了眼天空,下午下了场很急很大的雨,很快又平息,空气还很潮湿闷热。暗粉紫色的天上是无数薄而密的灰云。
“……啊……”
泉镜花发觉自己好像走错了路,但好像又没有,这是平常一直在走的路,没有问题,但现在根本不是深夜,为什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再看了眼时间,十九点十九分。小学的时候自己跟中岛敦打电话,中岛敦告诉自己,如果看到这种时和分数字一样的时间,证明有一个人在想你。
泉镜花正对面人行道边的红绿灯一闪一闪,像是很快要出故障。泉镜花已经打开LINE要给中岛敦发消息了,但红灯又闪到了04,应该马上就可以过马路了。
绿色的小人在圆形的LED屏幕上不断闪烁,这条街的绿灯时间向来很短,泉镜花攥紧了伞把和手机,快步走向对面。
“……!”
在她离人行道的坎还有最后四五米时,灯突然跳回了红色。灯坏了!不仅是红绿灯,这条街真的很奇怪,安静得可怕,连牵狗出来遛弯儿的人,今天都不见影。泉镜花感觉自己右边有一道巨大的黑影袭来,来不及了,来不及——
明明是绿灯不是吗!
司机咬着牙流汗,这片地带离高速路不远,他才刚刚吃饱饭上车,有点儿困倦打哈欠的时候开到这里,头上的红绿灯不知怎么了,一闪一闪,从红灯跳到绿灯,又一下子跳回红灯。
司机踩着刹车疯狂地打方向盘,驮着十吨木材的大型货车,撞进房屋里可以把一条商业街的人都卷入轮下的程度——车迅速拐弯撞上路边一家已经打了烊的立式面店。泉镜花的伞和手机甩向空中,少女的腹部被车尾猛地撞了一下,整个人弹飞了出去。
旁边一家花店的老板听到可怕的撞击声之后开门探头出来看,泉镜花的长发散乱遮住脸,跌坐在一棵树下,地上有少量的血。货车像一根巨大的棍子刺入商店之中,浓烟滚出来让整个街道像中了毒气。
“啊——快点报警!”
这个地段仿佛现在才迎来“今天”,沉默着屏息着流冷汗的“今天”。

中岛敦下了车就一路狂奔,找到电梯之后直奔手术室的楼层,高压低温楼层压抑又沉闷,芥川龙之介的另一工作环境就在这里,中岛敦在这儿其实还没混得脸熟,但大门开着,他直接跑了进来。芥川龙之介没有穿手术服,但戴着白口罩穿着白大褂,一双灰眸瞪着中岛敦。
“……”
中岛敦知道很不妙。泉镜花出车祸的消息传到福泽家时所有人惊起,从沙发上、餐桌上、床上跳起来打了几个电话就往医院赶,中岛敦是唯一一个直接冲进手术室的,其他人都按照规定,只能在特定区域等候。
芥川龙之介做梦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出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在福泽家,中岛敦视作亲人的女孩身上——那片老城区设施太旧,红绿灯将坏未坏,雨后所有人都还没上街、店铺关了门在吃晚饭的时间,小小的安全岛和宽阔无边的道路——那个大货车司机当场死亡,面部的皮直接被剥落,同时,被车撞坏的其他小店铺里,只要还有人逗留,无一生还。泉镜花没有被车头直接撞飞或是被卷入车下,似乎已是万幸,她被车尾弹出几米远,流着血坐在树下陷入昏厥,腹部和腿都破裂流血。
“必须现在就手术。”芥川说,“检查了一下,内脏没有出问题,外科科室的人齐么?”
“齐……是齐,但是啊,芥川,”
一个比芥川年长的医生说,“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工厂爆炸,我们接纳了很多伤员不是吗……”
“……”泉镜花打着点滴昏睡在床上,自己身边这几个平日里一起开会、上下班的同事都躲闪着目光,好像想说什么,但死都不能说。这种脸上写着“我有秘密”但就是不说出来的人,他一看就火大。
“意思是,院内现在的方针是不接高危车祸手术,对吗?”
芥川龙之介身后站着还还流着汗没反应过来的中岛敦,既然不做手术,为何拿协议书出来让福泽谕吉签字?福泽谕吉就站在远处的家属区域等候,水也没喝上一口。
“是……这样没错,你之前去国外了,所以你应该不知道代理院长说的这个话。他没明着提,但这段时间医闹和手术失败率已经传出去了,院长们很没面子。”
“芥川,我们知道小女孩很可怜,但是我们是私人医院,要赚钱的,几百个员工要养呢。”
另一个人帮腔道。
芥川龙之介紧紧捏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中岛敦的眼泪一下子充满眼眶,他用手掌包覆住芥川颤抖坚硬的拳。
“……我想问,是谁让家属签的字?”
中岛敦问。医院好像人去楼空一样萧条,工作人员寥寥无几,就算自己直接冲进手术室都没人来拦一下,好像真的受很大打击一样死气沉沉。
“是……森院长打电话过来,让我们打印协议书的,但是其他院长的意见,我们也不可能不考虑。”
另一个戴着口罩、在幽幽的白灯下看不清面容的女医生说。
“……”芥川龙之介不想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开始怒吼,他低着头,脑袋不住地点着。中岛敦知道他对这个腐败恶臭的体系厌恶至极,但芥川又从不开口多说一句关于医院的事情,自己只能理解他。芥川龙之介说:“我知道了。”
“我来开刀,不给我助手无所谓,手术室给我,设备给我。我去签字。”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摇头说,“不行……怎么可能一个助手都不要呢?!你先不要这么说——”
“再晚一会儿就真的只能哭了,现在已经算是危险期了,不至于丧命,但她的腿会废掉。”
芥川龙之介转头定定地望着中岛敦,他的灰眸并不是没有光彩的,中岛敦即便在这种危机关头,还是能看出来他的意志。
“不是大手术,不需要动一整天。”
芥川这次看的是自己的同事,“拿电话出来,拨给家属,我来说。”
女医生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拨通福泽谕吉的电话,递给芥川龙之介。芥川拿着手机,等半老男人应答之后,芥川说:
“福泽先生……我是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看了眼手机,他感觉过去了很久,但其实从自己跑进这里面到现在,只过了半分钟不到。时间好像被拉长了,芥川龙之介保持着冷静的、清醒的愤怒,中岛敦知道他也刚刚接到消息不久,他今天在医院加班,估计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搭电梯来了手术室。事情太突然,中岛敦今晚本来在网上授课在线答疑,接到电话之后就跑出家门,腿都软了还是开着车来了这里。其他公立医院人爆满,抱着新生儿的白领夫妇用纸板垫在楼梯间睡,所有人都狼狈委屈,警察好像预知了这一点,直接叫了本市最权威的军方私立医院救护车,把昏迷的泉镜花送来这里。
“手术还未开始吗?”
福泽谕吉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但询问间带着略微的焦急。
“还没有,福泽先生,”
芥川龙之介说,“医院的人手不够了,外科助手很缺,主刀医生现在是我,我一个人来做全套,之后如若有助手愿意加入,我会让助手进来协助我。”
芥川龙之介的吐字很清晰,手术室非常安静,福泽谕吉也听得很清楚:“风险很大……”
“我知道,我都知道。”
芥川龙之介说,“我们的情况我已经给您讲明了,只有我一个医生,其他医生……”
芥川的眸子扫过其他同事,“出于一些没法在电话里讲的原因,不能参与进来。”
“镜花的身体最重要,我知道她有可能面临截肢的苦难,最佳手术时间以你们的判断为主。”福泽谕吉说。
“最佳时间就在这五分钟之内,如若再调其他医生过来……”
中岛敦看着嘴唇干涩发白、脸也完全变白的泉镜花,眼泪又一次流下来,是意外?在天都没黑的大街上?损失惨重到电视台紧急插播新闻,一条街被搞得浓烟滚滚,中岛敦连手机新闻推送都不忍心打开,听也听不下去。太痛苦了。
“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
福泽谕吉说。
“福泽先生……”
芥川龙之介知道对方是果决坚强之人,同样,福泽知道芥川不易亲近、阴沉的外表之下,他的责任心和实力。芥川龙之介的境遇,他作为跟森鸥外认识多年的旧友,并不是没有听闻。芥川和敦一样,打不倒他们的过去只会铸就现今的他们,孤独窘迫也好,排挤非议也好,都是。
“我挂电话了。”
福泽谕吉说完,真的立即挂断了电话,似乎不想耽误芥川医生的时间。
芥川龙之介将中岛敦往门外推,大脑不能停下,好像积累那么多工作经验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不会傻站着一脸懵逼,动起来,脑筋动起来,手也动起来,否则只能跌倒。
“在门外等。”
中岛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关在了大大的门外。

第十六章 敦很喜欢你

中岛敦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腹部一阵绞痛,想冲进厕所呕吐,剧烈的恐惧和不安让他坐不得立不得,他一会儿站起来贴着墙壁,让冰冷墙面隔着层薄薄衬衫刺痛自己的肌肤让自己冷静,一会儿坐下去埋着头。医院里开了空调,不冷,精神处于高度紧绷,原本以为可以暖和一些,但相反,他现在更冷了。芥川龙之介换了绿色的手术服便一个人拿着手机和一罐能量饮料进了手术室,白大褂脱下来塞在中岛敦怀里。
中岛敦抱着他的物品站在原地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左手套上手套,趁右手还没戴上,抬起来用手指指节把中岛敦卧蚕上沾着的泪珠擦掉。
芥川龙之介还没在这种正式场合跟中岛敦肢体触碰过,中岛敦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泪水根本看不清,
“别哭了。”芥川龙之介说完就转身一个人进去了,他好像有些不耐烦,但中岛敦知道不是,芥川未必不紧张,所有事情所有人都把他往死路上逼,他退无可退只能以进为退,接受这一切,用自己的能力取胜,让他们无话可说。中岛敦既担心泉镜花,又担心芥川龙之介,谁能料到这样的灭顶之灾能降临在泉镜花头上?
另外,中岛敦的确没听说过在医生和实习生都够的情况下,一个医院硬是不出医生做手术的,军方私立医院就那么自私冷漠吗?为了所谓的规避医闹带来的不必要的伤害,为了不让名声再受挫,还是为了背后金主股东集团的软威胁?
“……”
中岛敦全身紧绷着再一次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术中”的灯亮了半个小时,芥川龙之介应该还有很久才能出来,如果术中出现突发情况或者芥川体力不支,只会延长更久,今晚没有人想睡觉,也不能睡。
“哈……”
中岛敦一遍遍控制自己的呼吸,他想情况或许没有那么严重,但一个人出门在外求学工作多年,不论是什么事情,早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及,当最烂的结果出现自己该怎么补救应对,这些当初自己还是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遇事还要请教求助好心的前辈老师的时刻,放到现在,倒是都能轻松解决。不管是什么……他和芥川都习惯作最坏打算并力挽狂澜了,这样自己才不会失望,难过则更是没工夫,补窟窿都来不及,哪儿有功夫黯然神伤?如若更好的结果来了,反倒会让自己松一口气、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没事。”
福泽谕吉不知什么出现在自己身后,厚重手掌搭上自己的肩膀拍了两下。其实最痛心的应该是福泽先生才对,怎么反过来安慰自己了?
中岛敦转头看自己的恩师:“我知道……但是芥川总是去冒一些险,出军时也有不少差点死掉的时刻,豁出去的确能把事态扭转过来,但还是……太乱来了。”
“他有把握,我知道,他们外科每年都要举办考试,刚毕业的医学生和老医师都要一起考,一分钟要打一百个结,还有无数的测试内容,芥川年年都是不带面试分那个板块里的前三,第一第二第三拿到手软,换着拿……跟他那两个哥哥三分天下。”
中岛敦好像在跟长辈吐槽自己老公有多烦似的,但其实这不算吐槽,芥川龙之介一直对自己很好,自己也一直理解他的心。福泽谕吉揉了揉太阳穴,他刚在家里做好简单的晚饭抬起碗准备开饭时接到电话,防尘布往餐桌上一盖就赶来了这里。所有人都已经很疲惫了,但没有办法。
“麻醉,切割,止血,缝针,全部都是他来做,麻醉科的大夫会不会来,他也不说……助理也没有,就这么直接进去了。”
中岛敦摊开手在空中晃了两下,摇了摇头深呼吸,福泽谕吉知道他很伤脑筋。
“我不是怀疑他的能力,但是……他就不会为自己争取一下吗?就算说一句‘我需要助理’呢?这部是理所应当的吗?”
中岛敦越说越激动,福泽谕吉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在难过,又或许都有,中岛敦应该经常为了他着急。实际上中岛敦经常会莫名其妙生他的气,上次跑那么大老远给他送饭也是,一群大老爷们儿荒郊野岭也没个人支起火做个饭,就坐着赌钱,吃压缩饼干方便面,喝的是啤酒,要么就自己去打水来烧。这怎么行?都已经回横滨了,还要过战时生活?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芥川的气,可能是芥川总觉得“啊,这也没什么关系吧”,自己才会不舒服。他总是这样去透支、去消耗自己,把自己的需求压到最低,只要能生存下去就行,其他的都可以不要,其他的都可以给出去?怎么可能?于是那天中岛敦用保温罐打了包开着车就风风火火杀过去了,芥川龙之介一开始还有点儿懵圈儿他怎么来了,后面才反应过来。
“……”
中岛敦急得慌的时候,福泽谕吉适时地开口: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他的一个事儿。”
福泽谕吉把手放回和服袖子里面,让中岛敦回到长椅边坐好,
“他小的时候,大概是……你住院的那段时间,你不知道这个事情。”
福泽谕吉把脑袋轻轻靠在身后刮了瓷的墙壁上,
“他以前说不写作业就不写,如果讨厌数学老师就不做数学作业,喜欢生物老师就做生物作业。你现在也已经是老师了,站在教师的角度上来说,学生这样做的确很欠揍。但那段时间他开始问前后左右桌的同学当天的家庭作业是什么,他们既惊讶又有点儿……不开心,可能心里隐隐知晓:如若芥川真的做了作业,一定会被老师表扬。所以,为了整蛊他,他们不告诉他真相,故意让他去做错的作业。”
“……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中岛敦皱着眉看着福泽谕吉。
“……当然。其实我也有些意外,他发现自己被骗之后没有直接冲到别人面前一顿狠揍,也没有放话威胁。但是那几天老师不想管他,他就只能问同学,他就这么做了三天错的作业。他兴许是觉得,不管是错的还是对的,自己只能写,写了总比没写强。但老师看他开始交作业了,就还是把每天作业内容编成短信发给他。”
中岛敦慢慢地点了点头,原来大魔头还有这段不为自己知的故事!要是以芥川以前那个脾气,谁敢整他、故意让他写错的作业啊?芥川估计得把那个孩子打得去补牙。
“好像还……挺朴实直白的。”中岛敦挠了挠脑袋,这是什么宝藏男孩啊。
“这个故事还没完。”福泽谕吉把食指竖到嘴唇前,表情似乎有些神秘,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好好交谈过,应该说,自从中岛敦只身一人离开家乡去往国外独自生活之后,福泽谕吉就算供他食宿,还是没办法管到他。他们是师生,是叔侄,也是恩人与受洗者,在福泽谕吉眼里,帮助孤独的孩子是自己的义务,是一辈子自己都想做、也一直都去做的事情,但于中岛敦,这是恩赐。太过于幸福会受到天谴,明明自己不能安于现状的——中岛敦当初也有点这样的念头——最后还是出国了。
福泽谕吉的坚定与稳重大概就在于,不管他与家人分开多远,时差多少,中岛敦也知道福泽谕吉的精神意志是不会变的,他不轻易许诺,也不轻信别人,这也是所有孩子从他身上学到的。
“但是他长期以来做的事情,好像已经在各科老师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坏印象,他又连着交了三天错的作业,于是理科老师……好像是物理老师,记不太清了——罚他抄教科书上最长的一章,一百遍。”
“理科吗……最长的一章?一百遍?”
中岛敦用气音提问,这儿是手术重地,不能大声说话,但这也太震惊了,像在听八卦一样刺激又有趣。明明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福泽谕吉好像意有所指。
“对,芥川他们班有个孩子当时在我这里办理了全托,他说当时全班哗然,都觉得芥川不可能写完,因为第二天早上老师就要检查了。”
“芥川该不会……”
中岛敦似乎猜到了结局,福泽谕吉点点头:
“他第二天早上交上来了,整整齐齐,用信笺纸写的,一百遍,字迹很工整,据说图表都没马虎,无可挑剔。一百遍,一遍都没少。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如果要做到那么认真地写完,一个晚上根本不够,两个大人不吃不喝地写都够呛。”
“太宰先生帮他了吗……”
中岛敦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他心里知道,如果芥川当时真的回头是岸想好好读书了,就算老师让他去山上砍柴,他恐怕都真的会去吧。
固执又认真的少年,好似是最迷茫的那个,但做起事情来行动力又比谁都强——优秀,强势,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内敛深思熟虑。
虽然性格脾气真的很让人无语……
“太宰当时在外地旅行,如果要帮他,只能传真,但那些信笺纸——的的确确,都是手写填满的,字迹也都是芥川龙之介一个人的。当时在年级组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老师们纷纷阅读,发现的确是芥川一个人写的。”
“其实我一直以来也不是很清楚森鸥外那边几个男孩子的情况,但那件事情好像还流传得挺广,我也听同行聊了,大家津津乐道,说芥川龙之介总算是……开窍了。”
福泽谕吉说,“当时你在医院睡觉,等你醒来出院的时候,这件事情又算是过了,所以你不知道。”
福泽谕吉望着长而幽暗的走廊远方,深处的黑暗里好像可以伸出手来将他吞噬,中岛敦当时住院住到做噩梦,医院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好。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吗。”
福泽谕吉又拍了一下中岛敦的肩膀。
中岛敦愣了一瞬,然后秒懂。
“知道了。”大男孩已经难受了一个晚上,现在总算露出了个轻松些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浮起来。

“芥川……芥、川……先生……”
泉镜花的喉咙里似乎被异物卡住,说话的声音都模糊不清,后面她才想起来自己咳了不少血,滚滚浓烟粉尘几乎让她窒息,腹部和腿的剧痛又让人几乎昏死。她蠕动着干涩苍白的唇:
“您……还听、流行歌的吗……”
芥川龙之介做手术会放音乐来让自己专注,外科医生里不少人都那么干,为了调节紧张气氛,一人一句荤段子往下接然后一群人笑起来的事儿也很多。如果普通人的黄段子分成小白、普通司机和老司机的级别的话,那医生的黄段子应该可以分成轮船、航空母舰和太空飞船等等级别,芥川龙之介一直觉得自己懂的不少,做手术的时候光是默默听其他男医生开车都能学到更多东西,比如硬件加态度等于完美性生活,如何让对方感到更愉悦……聊的大多是和谐又完满的性生活。
“我看起来,像落后的人吗?”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放在远处的置物台上,“如果觉得难听的话我可以切,但是不保证合你的口味。”
“嗯……不用。”泉镜花的声音很虚弱,痛,呼吸都痛,但她的意识很清醒,心里也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意外而已,就算不是自己,也会有别的人受伤害……如果这样想的话,就能接受了……
“很好听……跟敦听的歌很像。”
芥川龙之介往空针管里注入麻醉剂的动作滞了一下,他罩了厚厚口罩的脸没有多凝重,中岛敦太紧张了,不过也是应该的,主刀的是自己,麻醉缝合止血后续工作都是自己,而患者是他的妹妹,换谁谁不紧张?芥川用手指弹了弹装麻醉剂的小玻璃瓶,清脆响声把快要睡着的泉镜花又激醒了。
芥川龙之介掀开被子,消毒之后将麻醉剂推入泉镜花的小臂静脉之中,音乐音量刚刚好,最舒适的程度,不会吵耳,旋律也很好听。
“敦……在外面吗……”
“在,他不可能缺席的,这种事。”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长发被裹起来盘住的少女,把麻醉剂空瓶扔进自己脚边的垃圾桶,无影灯照着泉镜花袒露出来的、光滑的米白色肩膊,最健康白皙的颜色,妙龄——为什么灾祸总是找上门?好像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特大车祸只是意外,警察估计在现场已经忙疯了,整条街道完全无法通车,消息封锁又封锁,电视台报道死伤人数当然是往低了说。是,自己完全可以当它是意外,但如若硬要深挖些东西,未必不可以。他发现,只要是有关于自己的,似乎都是不好的事情,但有关于自己的,又总能跟森鸥外扯上关系。
“好……”
芥川将准备工作做好了,确认泉镜花昏睡过去之后就能开始。
泉镜花的气息慢慢变弱,她睡着了。芥川龙之介最后确认一遍所有工具,要用到的道具和针线全部摆在了托盘里,其实这些工作在读书时、备考时、实习时做了无数遍,他现在的所谓成就,就由这些枯燥乏味又闪着光的瞬间所铸就,没有一个练习是毫无意义的,对未来的自己来说。一分钟打一百个结,快速止血,在人体上找到所有致命出血点,完美切割身体,被叫去识别凶手是否熟练掌握外科医学知识——芥川龙之介回忆起那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森鸥外似乎有让自己转正、在医院掌权的打算,但自己并不在意票数与选举时那些蝇营狗苟。
属于自己的终会回来。
就算将其夺走,也没所谓。属于自己的终会回来。
“芥川先生……”
泉镜花突然又睁开眼,芥川龙之介已经将刀举到她流着血的部位,
“敦……很喜欢你。”
“……”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说,话说,麻醉药怎么还没起作用?
“……闭上眼,睡。”
芥川龙之介用手盖住她的脸,轻轻蒙住她的眼,三秒钟之后把手拿起来,她果然又入睡了。
泉镜花其实早就困得不行了,但芥川毕竟一直放着歌,她会被声音吸引过去——他和中岛敦太像了,歌单几乎是重合的,她猜他们肯定不会特地去翻对方的歌单然后一个一个克隆过去,但就是那么邪乎,明明他们看起来并不相似,性格迥异,穿衣也不是同种风格,但歌单还真就一样。
她还听到,在自己说了敦很喜欢他之后,他轻轻地、又短短地嗯了一声。

芥川龙之介曾经还在基层工作时被叫去妇产科帮过忙——剖开产妇的肚子,眼前鼓起的腹部像一个黄色的球体,柔软又脆弱,自己眼前的是一道薄薄的、红色的血膜,要把它剖开来,找到子宫,又要在里面找到孩子,剪开脐带——读书的时候光是想想就觉得生理性不适,大量鲜血与直观暴露的人体器官、血液组织,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就算在实验室外面疯狂洗手甚至呕吐,都还是留在脑海里。手术做多了就麻木了,即便大脑已经累到不行,带进手术室的牛奶也喝完了。手都可以动。
自己当初接到森鸥外的电话知道中岛敦回国了的时候,自己才刚做完一场Alpha小开的手术,提起那个装了几升血的胃袋时也像拉起一道薄膜,当时其他外科大夫形象地说,很像避孕套被延伸拉长了。自己继续沉默,联想到了装着杀死猪或者羊之后拿来装血的袋子。Alpha的体力和精神力可以支持自己在手术室低温高压的环境中待更久,泉镜花的情况并不算不乐观,但自己也决不会马马虎虎。
刀划开表层皮肤时那种刺啦一声的触感,芥川龙之介以前会闭上眼去铭记,外科精英都是完美杀手,精确,果断,干脆,既灵活变通,但又吹毛求疵。
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按住泉镜花的小腹,将针把她的伤口慢慢缝起来,像伊藤润二画出来的密密细细的针痕,蜿蜒又细小。
“芥川——”
一个年轻大夫,之前跟芥川搭档过几次大型手术的助手,推开门说,
“我可去他妈的领导吧,一群傻逼。不管了,我来帮你!岂能见死不救!”
芥川龙之介一开始没抬头,现在气氛正好,从一开始感觉就很好,现在正是好好收尾时。理着寸头的高个子医生知道这位医学新星的脾气,尴尬地说:“呃……我拿了牛奶和酸奶进来,你要哪个?”
“……”
芥川把沾了血的针封进防尘袋里,再放回托盘中,
“已经缝完了。”
芥川走到置物台旁边把歌关掉,再听就显得聒噪了。年轻大夫都傻眼了,自己都已经豁出去了,在会议室里跟那群傻逼吵了那么久,最后已经做好被开除的准备跑过来准备搭把手了——
芥川龙之介已经做完了?
这个芥川龙之介?
“我操。”
年轻大夫开始收拾现场,低着头忙活起来。

第十七章 家庭会议……?

芥川龙之介跟那个冲进来说要帮自己忙的年轻大夫一起把床推着走出了手术室,他知道就算所有人都一副德行一个嘴脸,还是会有一些缺钱但不缺良心的人站出来主动帮忙。话是那么说,芥川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到时候权责纠纷会更复杂,自己一个人操作手术的话反而会快一些,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有对话互动,只会把节奏拉慢。
中岛敦已经快困死在长椅上了,他只能把脑袋扬起来让脸对着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强光让他根本没办法好好入睡,眼皮将要合上的时候又很快分开来。福泽谕吉没办法熬那么久,上了年纪连不吃一顿饭都恼火,他被扶着回车上吃东西休息,现在还没上楼。芥川龙之介推开大门把麻醉劲儿还没过正睡得香的泉镜花送出来,中岛敦秒醒,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在芥川龙之介面前。
“芥川龙之介……”
芥川还没开口告诉他已经可以了、转进病房住院观察就行,中岛敦眼神涣散,重心也不稳,晃了几下就直接倒进了自己丈夫怀里。
“……”
芥川被他压着往下坠,之后又直接把他提起来,估计是最近太累了,他的工作不比自己轻松多少,他最近在忙导师资格考试的事情,自己又有很多工作,还要把重心转到日本这边来,中岛敦光是查表给自己拟订一份既不亏待又要符合未来计划和发展趋势的职业规划就要累死。
“福泽先生。”芥川龙之介喊了声。
福泽谕吉快步上楼走到手术室门口,谷崎、国木田等人全部都在,大家守在少女的床前。
“已经做完了,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在麻醉之前跟我对过话,情绪比较稳定。之后转到住院楼休息就行。”
芥川龙之介让中岛敦靠在自己肩膊上,手臂搂着他,用旁边年轻大夫递过来的免洗洗手液挤在手心里,透明膏状体遇热便融化,他在手心里搓洗了几下。
“好,谢谢。”
福泽谕吉点了点头,看了眼倒在芥川龙之介怀里的中岛敦,“……早点下班吧,实在是辛苦了。”
“没关系。”
芥川龙之介与福泽谕吉握了握手,之后又与其他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手术情况和泉镜花的身体状况,全部忙完已经是半夜一两点了。中岛敦好像有些低烧,芥川龙之介把他扶回自己办公室之后用嘴唇直接贴上他额头试温,让他睡在自己休息室的床上,自己收拾东西。
每次做完手术都很累,其实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疲惫,但一旦有突发状况,只能咬着牙上,好像在自己的阈限之外又额外拽过来一些精力供自己用,高度集中着精神度过手术时间。他从没在手术台上倒下过,再累都不可以。芥川龙之介惯例把电脑里的文件最后检查一遍、收拾桌面、简单清扫一下再走,可能是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一年有二十五天的休假,带薪的,他已经请了一部分出来用来跟中岛敦去福冈,不过还有充足的给自己休息。
从欧洲飞北美,从北美飞横滨,双身份可以给自己开辟很多道路、给予自己无数机遇,同时也让自己更疲惫。有的时候不是意识不到累,而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等察觉时,几乎要昏过去。
“叮——”
电脑响了,芥川龙之介没有退出邮件,但这个点能发过来的,不知道会是谁?
芥川龙之介晃了晃鼠标,把邮件打开,是与谢野晶子发过来的。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与谢野晶子好像说了很长的话,每一段的发送间隔都不少,芥川龙之介想起他们以前一起拍的合照,每个人拿一张留作纪念,那张照片自己留在了森家,没有带去他和中岛敦的新家。
“好久不见,我是与谢野。在美国时我跟中岛敦有过短暂的会面,我将当年他的病历本亲自交给了他,向他坦白了他的真实情况。我是医生,虽然现在已经不再从医了……不过这些事情还是不能隐瞒。”
“至于跟他接触的契机,我想应该拜那些游行示威活动所赐,我们来自同一个很大的民间组织,很多中产人士以及上层人士都在里面,基本上都是高学历,或者身世显赫,再或者很富有、对社会有着自己的展望期许。因为同是日本人,有共同的朋友向我介绍中岛敦,中岛敦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他,我在日本一直是独居,很多重要物件我都是随身携带,因为我不确定森鸥外是否盯着我的父母和其他亲戚朋友。”
芥川龙之介看到这里时用手指抚了抚下嘴唇,所言不假,森鸥外的确干得出来这种事,当初他想软硬兼施让与谢野晶子签署保密协议把她拴在森家不让她走,但她死都不就范,疯了一样哭着跑出了森家大楼。在那之后森鸥外没有做什么实质伤害她的事情,但谁能保证森鸥外没有盯着她呢?
“我们见面之后不久,他就在游行上亲眼目睹了那位前议员被射杀的场景,而且那帮人只抓了他一个人。关键是,为什么只抓他一个?抓他的人又是怎么获得逮捕权的?我查了一下,那些人并不是正经警察,是雇佣兵……跟我们一样。当年我倒是听说过菲茨杰拉德,但跟他们交战是你们在做的事情,年代久远,我也差不多快忘记了。”
与谢野晶子当年是军医,当时大家都叫她天才少女。她森家呆的时间不长,但感受与自己应该不会有太多不同,但所有人都没有她受了委屈就说出来、察觉到不对劲就不会再全心全意付出的果断和坚决。倒不是说其他人就不果断坚决,其他人会权衡离开和留下分别带来的东西,从而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条路。而她不一样,她不想为了那些庇护和钱财折腰献媚。
“我猜,一定是有人将我跟他会面了的消息传到了森鸥外那边去,美国这边未必没有他的爪牙,或者说,在世界范围之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根本瞒不了。中岛敦虽然是大学老师,但社会关系并不复杂,菲茨杰拉德那边的人一定又与森鸥外那边的人私下互通,知道了更多有关于中岛敦的信息。”
“你前段时间在欧洲出任务,随身物品是否保存好?我觉得你应该也被算计了吧。”
与谢野晶子不是笨女人,很快推理出芥川龙之介的东西被动过的结论。芥川当时看到衣柜里的香水小样掉出来,就知道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是谁偷翻了自己的柜子,看了自己的手机,自己已不想去追究,不管是甲还是乙还是丙,都一样。比起勃然大怒,补救才是第一。
反正他对这个家本来就没有什么指望,能活下去,全靠自己,能生活得有滋味,是因为有中岛敦。
“我很想去拜访,毕竟这是我的问题,但如果再去见中岛敦,恐怕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我回日本之后一直正常活动,没有与你们联系。两周前我和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在xx商业街逛街,突然冲出来一个男人把我的包抢走了,我跑着追,身后又有两个男人一起追,但迟迟没有超过我。他们想把我骗到没人的地方,但我识破了他们几个里应外合的伎俩。”
“不难看出都是森鸥外安排好的,我的那个老同学恐怕也是拿钱帮人办事。”
与谢野晶子知道现在应该是国内深夜,但还是给芥川龙之介说了整件事情,她现在已经飞到俄罗斯玩耍了,现在正是饭点,她在边吃面边打字。
“可能是我多嘴,我觉得横滨已经不能呆了,不管怎样。”
与谢野晶子当年还在森家活动的时候与泉镜花短暂地相处过一段时间,不过估计两个人都没对对方抱着太深的印象,只当是一个以前的玩伴而已。芥川龙之介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想打字,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告诉她泉镜花出车祸的事情吗?一场看起来是完美意外的车祸?
森鸥外实在是太黑了,自己越年长就越无法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恶”?看起来人模人样,实则烂成一团黑泥,这就是芥川龙之介那么多年来的所有感想。他甚至连恶言恶语都说不出,不是没有感慨,而是已经习惯无言、现在近乎失语。所有人都从后面缠绕上来蒙住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最后连眼睛都蒙上,让自己感官受限,什么都无法表达,也已经忘了怎么去好好地表达。真正的恶甚至没办法为善所察觉,它隐藏在缝隙之中,所有人还以为它也是善,它与其他普通的东西别无二致。
“我知道了,更多事情不再在邮件里与你详谈,如有必要可以电联。谢谢。”
芥川龙之介最后还是没有将自己所看到的全部说出来,他连把所有事情梳理成文字的能力都不想用,也没有这个心情。这个家不值得自己上心,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只是原生家庭的阴影会伴随着自己一生,甩,甩不开;合,合不来。他当初自暴自弃堕入绝望深渊也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让大家都那么讨厌自己的“罪”,后面发现,其实“罪人”是谁不重要,总要有那么一个人来扮演哑巴苦行僧的角色,只是自己正巧做了点可以拿来当做借口的事情而已。至于金牌继承人的人选,从来不会是自己,尽管单拼实力自己并不差。
要的是那份巧言令色的嘴脸和过人的眼色。这些自己并不是不会,只是不习惯,也不喜欢。
与谢野晶子自然也是了解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才会给自己说那么多,如若自己也早就麻木不清醒,她犯不着跟自己啰嗦这么多。
芥川龙之介把电脑关上,今天就先暂时不打扫了,回家睡觉去。
他走到床边拍了拍中岛敦的脸:“回家了。”
中岛敦被他弄醒之后用脸贴着男人的手,手抓住芥川的袖子两个人温存了一会儿,最后芥川龙之介还是把人抱着上了中岛敦的车开回家了,自己的车则留在医院车库里,明天再开走吧。

“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中岛敦把餐桌前的凳子拉开坐下,芥川龙之介这天刚从医院回来,泉镜花的恢复状况很好,中岛敦跟芥川经常去看她。男人把风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拉开中岛敦对面的那张椅子跟他几乎同时坐下。
芥川看他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下半身消失系列,一件大大的白T上面印着漫威英雄,一双细而白的腿在餐桌下面微微张开,普普通通的男人坐姿。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好像很紧张,可能以为自己要做什么重要讲话,事实上的确是比较重要的讲话,但放在日后的那么长的岁月里面,也不算什么。
“之前,我的柜子被人打开翻过的事情我也给你说过了。”
芥川龙之介跟他今天在外面订了位置,在餐厅最好还是说些无聊又开心的话题比较好,吃饭别太沉重,于是他决定单刀直入,
“半个月前,我结束了泉镜花那场手术的那个凌晨,我收到了与谢野发过来的邮件,她说她跟你线下会面过。我之后跟你参加的那个集社通了电话,他们告诉我,成员私下会面其实是不太好的,但如果你们本就有着渊源,他们不会阻止也不会多言。”
“再后来,与谢野回了日本,森鸥外叫了几个混混,顺便买通了与谢野的老同学,在商业街抢走了她的包,想把人拐进偏僻的地方动手……”
中岛敦听到前面那段话时还有点懵,但与谢野晶子如果因为自己这边的事情遭遇不测,那真是太让人难受了。中岛敦盯着透明的玻璃桌面,自己有些惨白的脸映在上面。
“镜花的车祸,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中岛敦先意识到这些事情的所谓关联性,这也是芥川龙之介最不想开口的,谁能再拿这件事情出来说呢,不管是出于什么?
就连说出口都带着颤抖。
“那个路段并不是主干道,也不是城市建设重点,镜花的学校建得比较偏,好像很多新学校都如此。最近交通情况好像出了些问题,红绿灯开始出错,那么大的路,成年男人过都要在心里捏把汗,更何况是她。”
芥川龙之介用介于痛苦和忍耐之间的表情跟对面的Omega对视,中岛敦今天休息,是芥川的意思,中岛敦跟他总是连轴转连超负荷了都意识不到,透支自己,消解自己,
“那个司机当场死亡,没有家人,案底乏善可陈。”
“你是怎么知……”中岛敦一说到车祸这事就开始掉眼泪,泉镜花在病床上连挪动身子都很困难,每次要翻身擦洗身子、上厕所都需要几个人围着用帘子隔起来,慢慢地操作。无妄之灾——一个男人伤成这样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让人伺候,心里一定也很沮丧难过,挫败感油然而生,更何况是个美丽的女孩——在医院里没有什么形象可言的。
越想越难过,虽然泉镜花心态不差,但中岛敦总是忍不住去在意。
“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各种渠道都可以。”
芥川龙之介把左右手握在一起放在桌子上,
“我想告诉你的是,这场车祸是否被人利用过?”
“一种其实算是随性又傲慢的犯罪,如果泉镜花当时没有遇到那辆车,那她现在一定安然无恙在度假;如果她出了车祸,没有人会出来喝倒彩,但肯定有人暗自欢喜。就是这么回事。”
芥川龙之介的手被中岛敦牵起来,两个人慢慢地把手掌心贴在一起了。中岛敦想,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本身就是龌龊的、不可想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为什么不可以这么想?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当然会那么想。
利用老路段,让一个失去了人生希望又犯了错要被收拾的替死鬼坐上那辆大卡车,身份随便伪造一个就行,任何方面的资料核对好不要出错就行,然后他在那条路上“随便”怎么开都行,如果事先算好了泉镜花会从学校里出来走哪条路,的的确确,怎么开都行。
那个司机甚至都没活到消防车救护车冲过来的那一刻,附近就有大队,出车不算慢。
据说脸烧烂了,死无对证,只能提取头发和残存的一些指纹碎片。
就是那么巨大、那么悲惨的一起事件。如若说有人有心利用,只能说世间的恶真是不能为人所想象的。恶就是恶,甚至不能分出个等级来,在往后的岁月里,只能看到更恶的东西,比以前更甚,让自己无法呼吸。
“我们……”
中岛敦这几天在家里的飘窗前坐着,拿着本未读完的小说慢慢翻阅,用冰牛奶冲抹茶拿铁粉可以喝三大杯,看着窗外公路上的绿化带和穿梭的车辆,直到太阳下山,他心里都有些不安。芥川龙之介对自己来说太重要了,是那种还不可以想象他离开后的场景的重要。
好像只要有对方在,自己在生活里面,能笑得更舒心一些。
“我们……走吧。”
中岛敦的眼泪掉在玻璃桌上,一滴一滴积在之前的泪滴上,液体表面张力达到极限之后液滴破开来,水渍散开来,在桌面上开出透明之花。
芥川龙之介伸手把他脸上的泪擦掉,没说话。沉默就是一切了,他们只能走,还能怎么办呢?
如果没有哪里能容下他们的话——
“啊……”中岛敦低头擦眼泪的时候微微分开腿,他的大腿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片一片的红斑,不痛不痒,但看起来挺恐怖的。
“我的腿……”
中岛敦用手再摸了一下大腿上的红点,真的没什么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怎么。”芥川龙之介走过来看,手掌掀开他的长T恤,男人慢慢在他腿边蹲下来用手仔细摸了摸,温热又柔和的触感让中岛敦不注意夹紧了腿,把男人往一边推。
“过敏吧。”芥川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手是不会就这么拿开的,男人把两只手都抚上他的大腿,一只手搭着一条腿,让中岛敦站起来之后,芥川就相当于趴在他腿间了。又奇怪又暧昧的姿势——中岛敦拽着衣服下摆:
“医生……你干嘛……”
“昨晚我不在家,你吃的什么?”
“蟹,虾,煮了个海鲜粥……”
中岛敦从上往下看他,自己从来没用这个角度看过芥川龙之介。外科医生兼雇佣兵用那种带着温度的目光看着自己,手看似是在给自己诊断,实则是揩油。但好像揩油这个说法也不太准确,毕竟婚都结了,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变得该了。
“擦点药能好得更快,不过看你的身体状况,应该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芥川龙之介去客厅抽屉里翻了会儿东西,把医院自己生产的皮炎膏拿出来挤了点在指尖上,又蹲回去一点一点抹在中岛敦腿上过敏了的地方。男人手法很熟练,不愧是医生,素人都是一通乱抹,中岛敦感觉他多的一点儿药膏都没浪费,全都均匀抹好了,而且吸收得很快,清新的药味儿,在皮肤上很好推开。
“唔……芥川、干嘛……”中岛敦感觉腿在被他轻轻地玩,很奇怪,芥川龙之介的手不会急躁失态地在自己身上乱弄,但每一下都能很好地点起火来。中岛敦的衣服下摆时不时撩过芥川龙之介的额头,芥川把它直接拉起来露出中岛敦的大片腰腹,中岛敦感觉自己这是在助纣为虐,两个人在餐桌边以这个奇怪的姿势待了一会儿,最后芥川龙之介还是正式出手了。
中岛敦被他舔到晕头转向玩到眼花缭乱,男人抱着中岛敦丢回卧室大床上之后两个人用后背式玩了一轮,做着做着中岛敦才想起来今晚订了餐厅,再不去的话预约就作废了!
“笨蛋、啊……不是要去餐厅的吗……”
中岛敦撑在床上,膝盖跪在床上保持着这个连得很紧的体位,芥川龙之介在他身后舔了一圈他的耳朵:
“那你快一点,就可以了。”

第十八章 新

中岛敦不是个从来不会难过的人,十六七岁是他最忧郁彷徨的时候,没有人在他身边,他也没有融入过哪个圈子。同学之间常常约着出去喝酒吃饭,实际上背地里又互相讨厌着;家人各有各的事务,如果自己说出心事,总感觉有点打扰他们,而且显得太无病呻吟。他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已经很幸福了,你还想要什么呢?他当时会想,无语,是你们不懂。但当自己想通之后、走出来之后,忍不住又发出跟其他人一样的疑问:自己当时在想什么?除了好好念书,自己还能干嘛?
青春期的人很有趣,想的东西或许没有道理,但没办法否认他们努力思考、努力生长的价值。很多知识积累便是在这个时候,中岛敦也是在中学的时候一边天马行空一边翻开了一本小说,之后看了更多文学,越看越入迷,下定决心想当文学老师。
自己从来不是个不会难过的人,但会被别人的一屏一息牵动心弦,会被别人的话语左右,很奇怪,有从不在乎别人的话、真正地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人,也有完全相反的人。回过神来时,自己早就成了后者,太在乎别人的感受,有的时候反而会把自己的感受和需求一压再压直至没有,化为一句“我都可以,随便你们吧”。
让自己真正开始思考自己想要什么的,是芥川龙之介。决定回来结婚买房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想了: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在芥川身边的生活吗?我乐意吗,我会后悔吗?
直到现在,自己跟芥川龙之介早就成了名义上、实质上、精神上不可分开的生活伴侣,自己还是觉得当初结婚的决定没有做错。
“冷吗?”
芥川龙之介从驾驶座上起来,安全带解下来弹回原位慢慢摇动,中岛敦在副驾驶座上盖着一件毛呢羊绒大衣,等芥川走到自己的窗边把自己的手拉出来摸的时候摇头。
“不冷。”
中岛敦被他捏着手心握了会儿,把大衣也拿起来搭在两个人座椅之间下了车。“走吧,进去吧。”
福泽谕吉在家中等候多时,其实在他们两个做出那个决定、打了电话告诉他之后,他便立刻起身穿着衣服说要过去看他俩,但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各自加班,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医院,半老男人这才把围巾和大衣放下回屋。中岛敦觉得让长辈亲自过来未免太过失礼,又打电话让芥川赶紧定位子,三个人找个时间吃吃饭,最好把能约出来的家人都约出来见见。要走的是自己,应该是自己回家吃个饭道个别才是。昨天把福泽谕吉接出来、三个人一起去餐厅吃了晚饭,今天则是他们两个正式离开的日子。
中岛敦不禁想,虽然芥川龙之介在雇佣兵生涯中去到世界各地无数个角落,但他的根基始终在横滨,医院在横滨,车子在横滨,朋友同事都在横滨,他如果跟着自己回了北美,相当于是自己把他骗婚骗过去了……从当时芥川一脚踹开菲茨杰拉德的办公室门开始,自己就发觉,这男的是真的够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那种勇,“你来吧,老子怕你?”的那种勇。
真是笨蛋……
中岛敦皱了皱细细的眉,又心疼又被某种热暖填满心窝,走在芥川身后牵住了男人的手,两个人都僵了一会儿,然后紧紧地握在一起。他跟芥川在天气还热的时候决定了要走,无数交接工作、人情事宜处理到现在才全部弄完,毕竟自己刚来没多久,又要走了,摊子一大堆也不可能推给别人。中岛敦在学生之中很受欢迎,自己在讲台上说要走的时候台下有两三个女生哭得语文卷子都湿了、
“把手放开。”
芥川龙之介低声对中岛敦说,中岛敦听完之后反应过来,尴尬又有点害羞地撒手。芥川伸手打开了福泽家后院儿的小木门,他们准备从这里进去,短暂地道别之后便离开。森鸥外是知道两个人要走的事情的,芥川龙之介起初不知该不该通知森鸥外,因为就算自己不告诉他他肯定也知道,中岛敦却一直劝说他打电话回去讲清楚,就算只说一句“我要去环球旅行”,也应该知会一声。
“来了?”
福泽谕吉围着围巾出门。他一直在后院儿附近的一间书房里写字,他最近收了些学生过来做课后辅导,而且不收取任何费用,他去大学里带研究生也从不收费不拿红包,接受采访的时候还说,钱不是那么赚的。中岛敦看到福泽先生走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流眼泪,成年人不论何事都是自己扛,实在扛不住了才说出来,对中岛敦来说,从小到大,扛不住之后想要回家、想要倾诉,对象只能是福泽先生。
“福泽先……”中岛敦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芥川龙之介觉得他现在可能没法儿好好说话,伸出手又把他的手拉回自己手心里握住,向福泽谕吉点了点头:
“如您所见,晚上九点整的飞机,我们一会儿就要去东京了。”
福泽谕吉看着眼前黑发灰眸的男人,他似乎那么多年一直没变过:
“好。”
“我……”中岛敦说一个字就泄出一声哭,“我会常回来的。”
“好。”福泽谕吉继续点头,他知道他们总会找到一个宣泄的方式,却不是彻底阻断与外界之间的联结,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好——福泽谕吉是这么想的。只要这两个孩子还在一起,便不会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
“我真的……我会、我会常回来的……”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虽然自己的确该走了,这里已经没有他和芥川龙之介的容身之处了,但是他还是会害怕的。人是不可能为自己而活的,人也为了别人而活——
福泽谕吉轻轻拍了一下中岛敦的肩膀,中岛敦小的时候也会哭鼻子,那个时候自己可以将他抱在怀里安抚,现在孩子早就长大了、
“从小到大无数个人劝我不要在乎,我知道自己是在自寻烦恼,但如果要让我只管自己、不去理会别的任何人,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中岛敦在初冬傍晚灰蓝色的天空之下、小小的后院门口一边说一边低着头掉泪,芥川龙之介把手抬起来放在他眼前,用食指指侧把他的眼泪擦掉。
“那就继续在乎吧。”福泽谕吉操着低沉有力的嗓音说,他算准了时间,他们不可以在这里聊太久,因为森鸥外说不定过会儿就会杀到自己这儿来。
“继续在乎吧,敦,不论是朋友、家人还是所能影响你的,你越是试图去改变自己的心态,就越会发现自己做不到。倒不如说,正是这种个性造就了你:善良,却又谈不上天真,所以可能会满腔思虑。至少你一直在思考着,而且你已经很不错了。回想起来,以前是我和其他老师对你的要求太过严格。”
“我们都过得很好,我,谷崎他们两兄妹,镜花,我们都很好。”
福泽谕吉看着中岛敦的金色眼睛说,“你们也是。”
“我一直都是这么跟他说的。”芥川龙之介拿手指了指中岛敦,中岛敦鼓着眼睛瞪他,不想理他。
“现在几点了?”福泽谕吉把问题抛出来,芥川低头看了看手机,现在已经快六点了。天黑得很快,如若下雨的话行车会有些不安全。
“唔,对,差不多到时间了……”
中岛敦差点儿以为自己忘记带证件了,又想起来自己检查了五六遍,不可能错的,就在衣服口袋里放着,跟芥川的两本放在一起。在家里芥川问了自己三次“带好没”,自己都说“带好了”,芥川不信,亲自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检查:证件果然没带。外科医生一记冰冷眼刀杀过来深深刺入文学老师心脏之中突突飙血,中岛敦不再回嘴,把证件揣好。
“那,明年再见。”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一起在福泽谕吉面前轻轻鞠躬,中岛敦一向把恩师当成父亲,与福泽之间的情感表达也并不浓烈直接,但又沉甸甸地存放着。
“好。”福泽谕吉很少说“好”,今天见到他俩反复说了好多次。

果不其然,将两个孩子送走之后不到十分钟,福泽谕吉又听到后门那边传来声响,森鸥外被几个下属载着过来拜访自己了。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未曾跟森鸥外交好过,后面对事业发展的理念有所相悖,两个人慢慢地说不到一块儿去,加之森鸥外染指非法领域的事情,当年也只有自己知道,两个人最后分道扬镳,一个是医学翘楚、实业家,一个是教育家、演说家,八竿子打不着,互不冒犯互不来往。
打破这种微妙的、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涌动的和平关系的,便是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十几年前的“那件事”。福泽谕吉至今已不想再去追究究竟是哪一个孩子先主动、哪一个孩子陷入被逼迫的困境之中只能就范,倒不如说,芥川和敦都不像是会因为“被胁迫”而做那种事情的人,即便当时年纪尚小。福泽谕吉一直觉得青春期的人产生懵懂情愫、想要触碰彼此的身体、对性与爱充满好奇,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一直将“他们两个互相倾慕欣赏”作为那件事情发生的引子,带着恶意揣度别人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的事,他也从不点头同意什么阴谋论、仙人跳说法。森鸥外在中岛敦因信息素紊乱、心率及其他指标异常进医院的时候,在自己面前暗示过以这次事件缔结芥川跟敦之间的婚约、两家从此不再有机会相抗的意思,自己只能沉默。
芥川龙之介也是在那个时候遭受冷遇,在森家如履薄冰,其他人跟他在一起玩儿只是因为不好撕破脸,在森家长大的孩子不可能跟被大人画了叉的残次品继续心贴心一生一起走,福泽谕吉为此感到悲哀。
芥川龙之介优秀吗?毫无疑问,他是个十分优秀的外科医生,同时又是战绩斐然的雇佣兵,每个人性格各有差异,儿时也犯过错闯过祸死钻牛角尖,芥川的为人却没什么问题,他从来不是那种让人不想接触的人。
就算你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也从来没有说你不是一个好孩子。
福泽谕吉在中岛敦出院、魂不守舍仿佛灵气活力都被夺走一般生活着的时候,这么告诉中岛敦。
中岛敦是否被标记、生理上几乎不可翻盘逆转的关系是否实际存在着,福泽谕吉也从未看到过真切的证据。森鸥外给自己的数据表明中岛敦的确是被标记了,而当时自己家里并没有人在场证实,即便在那之后所有人都默认“芥川跟敦的确有这个关系”,传言这么说,家里人这么说,自己都从未亲口承认过。冲动行事的代价便是背负流言,这是芥川当时所要接受的,在学校里被暗中欺负针对也是必然,福泽谕吉在泉镜花手术时也向中岛敦说过。芥川既然有那个本事挨过来、不发火不砸桌子不打群架,那就说明他心里是知道分寸的。
至于两个人结婚的事情,福泽谕吉是确认中岛敦愿意回来结婚买房之后,才联系的森鸥外。
自己做不到尽善尽美,年老、精力不如从前的当下,自己或许在四面楚歌之中会显得更为无力,但如若之前一路走来都没有出过问题,就算犯错也用全力弥补,足够强大,伤痛便不会到来。中岛敦常常因为孤独而不安恐惧,其实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没有谁会永远勇敢。
福泽谕吉只为中岛敦真心地深爱芥川龙之介、两情相悦选择共度余生而欣慰,却从没产生过“家里有一个做了错事变脏了的Omega小孩,赶紧丢出去算了,能有人接盘真是太好了啊”的念头。森家那边有多少人怀着“芥川早早就在外面玩了Omega,还直接标记了人家,导致之后只能硬着头皮结婚,真是牛掰” 的想法在拍手祝福两人新婚,这个自己不得而知,或许没有,又或许每个人都如此。人心叵测,思考太多只是徒增烦恼。
站在他们两个这边的,从来不止有他们两个人本身。
福泽谕吉想到这里,再一次拉开后院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跟自己一样慢慢衰老但因为有好好保养、褶子没长得那么快的脸,森鸥外笑起来跟年轻时一样,不知道他有什么鬼点子。
“稀客。”福泽谕吉说,“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后院在哪里?你之前敲错很多次门。”
“嗐,年轻的时候给我开门的都是美女,差点进去了就没出来,险些忘了是来找你的。现在哪里还有美女的门给我敲。”
森鸥外身后站着戴着墨镜穿着黑色制服的随从,福泽谕吉可以确定自己对森鸥外并无友情之爱,泉镜花的车祸事件里,森鸥外动了多少手脚,自己也查不到,就算怀疑,也没有充足的证据。那个当场死亡查无可查的司机跟森家没有任何关系,如若提起,森鸥外一定会用一副懵然的表情看着自己,然后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啊,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演技可以骗过任何人。
“我在做饭,要吃吗。”福泽谕吉礼貌性地挽留了一下,结果森鸥外还真不客气:“好,正好今天家里佣人放假。”
“……”
福泽谕吉的眸子沉了一下,森鸥外回头让随从回车里等不要跟着进来,然后转头跟着福泽一起进了家门。木门再一次缓缓合上,在那之后没人知道里面是春风还是暴雨。

“小镜花,我们还是搬回我原来的住处了,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是我还没回日本的时候住的房子。带院子,一个大车库,还有狗窝,虽然我们还没有买狗……”
“芥川龙之介当然是待业青年了,他刚来这儿一个月都没工作,别人啃老,他啃我。呃,好吧,虽然看起来像我包养他,事实上也是我在包养他,但他不准我这么说,连一个字都不能提。”
“开玩笑的……其实他的话,工作还是好找的,之前给你说过菲茨杰拉德的事情,芥川带的雇佣兵精锐部队跟菲茨杰拉德资源置换了,菲茨杰拉德想在军工行业的竞赛中拔得头筹,跟芥川合作了几次,成绩都很理想,芥川现在在北美这边也走了很多绿色通道,拓展了不少人脉……森先生?啊,森先生啊……森先生原本想把芥川叫回去,说可以让他当院长,但其实那个军方医院本来就全是有身份的人,只要入股就能当院长,那些股东的面子也不小,芥川说,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开诊所就行,然后啪地把电话挂了……”
“啊,所以芥川先生真的一个人开了个诊所吗?”
泉镜花觉得不可思议,在她脑海里小诊所都是做黑心打胎手术的,芥川一个外科新星、雇佣兵界神枪手怎会沦落至此?她的伤口早已痊愈,虽然还有一些浅浅的疤痕,但芥川在出国之前都联系负责医美的同事帮她做了,还问她要不要去黑眼圈、去眼袋,或者打瘦脸针,再或者送她一个玻尿酸疗程,这才多大年纪就开始搞这些七七八八的?青春少女真的有被冒犯到好吗,中岛敦才不让她去。
“也不算吧,正好我们这里新开了一家整容机构,价格很公道,也不贵,我看了价目表,真的很划算,芥川就去应聘了,在会议室里聊了十分钟就定了,下午回来换了个衣服打了个领带就去上班了……就是帮想要整形的客人调整脸型之类的,的确做得挺自然,凸嘴塌鼻梁宽厚下巴都改得很好,立刻拆线都不肿。”
“……说得我有点儿心动……”泉镜花已经进入大学,她现在在自己宿舍床上咬着手指跟中岛敦打跨洋电话,“真的很便宜吗,那我过来做?”
“你要做什么啊?你别听芥川瞎说……”中岛敦在家里备课,芥川龙之介去开会了,好像是雇佣兵队伍一年一度的动员会议,会改变人员编制、讨论任务地点和战略部署,很复杂也很劳神伤财。芥川龙之介以前都是在台下听讲的人,几乎不发言,现在也开始上台坐着边喝水边说话了,据说是因为在北美名气更大了,菲茨杰拉德在本土说话比较有分量,大家都很好奇这个在战场上乔装打扮的亚洲军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不是,我觉得芥川先生的同事说的是对的,真的不能熬夜,我的眼袋越来越厚了……”
中岛敦一边笑着一边继续跟泉镜花聊,他的笔电打开对着窗外,外面是宽阔的院子,草坪每半个月修剪一次,这片街区的报纸男孩、牛奶男孩和修草坪男孩是同一个学校的,中岛敦久而久之跟他们混熟了,除了每个月付固定工资之外还跟他们一起踢足球吃披萨。这里的小孩子分化得很早,每个人都欣然接受并且包容自己的第二性,也尊重别人的第二性,喷雾效果也奇好,中岛敦就是在这边喷了喷雾穿梭于各个大教室与各种Alpha近距离接触。芥川一开始还不相信一个Omega能对抗信息素到这种地步,横滨本地也有几乎杀气味于无形的药物,但流通很少,几乎就是研发者家属熟人圈子资源共享。现在人在国外亲眼所见,的确信了。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慢慢待机,画面是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前段日子在家里院子烧烤的时候,邻居给他俩拍的照片。中岛敦系着围裙打开大瓶可乐,瓶盖被强力柱流哗啦一下冲出去,褐色可乐喷溅出来洒在摆满了烤好的肉的桌子上。芥川龙之介穿着中袖圆领毛衣和休闲裤,站在旁边一脸看精神残障的表情,手里还抬着刷好了酱刚准备下去烤的一盘牛肉,嘴角一撇嫌弃到不行。那天所有的东西都是芥川烤的,会摆出这种表情理所当然,无可非议。

时间流转回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离开日本当晚。
“这个面不好吃。”森鸥外在福泽谕吉家客厅里看电视,看了一会儿就喊饿,福泽谕吉把一碗乌冬啪的一下往他面前重重一放让他先塞塞牙缝,森鸥外拿起筷子开始吃,“你是不是拿过期的给我吃。”
“我要是真想闹你,早在茶里下泻药了。”福泽谕吉把所有饭菜摆好,坐在森鸥外对面开始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着时间把他俩送走,计划通。”
森鸥外一语道破福泽谕吉的心事,福泽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森鸥外跟自己向来势均力敌,自己从没想过以什么事情要挟他,没有必要,尽管他们早已不再是朋友。
“你都知道了,还能好好地在这儿吃饭,某种程度上我也挺刮目相看。”
福泽谕吉回呛,喝了口汤。
“我没想过阻止芥川君出国。”森鸥外说,“那是他的自由。”
“你知道就好。”
“毕竟他们已经结婚了,芥川君就算有大动作,总得考虑考虑自己的家庭吧。”
“他反而是最不会做什么大动作的那个。”福泽谕吉摇摇头,“菲茨杰拉德给他开的路已经足够他这辈子在国外衣食无忧了,如果说他渴望着什么的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太宰、中也和他,每个人都是优秀的,太宰和中也现在也如愿以偿过上了最好的生活,他们三个已经没什么继续竞争的必要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森鸥外点头,福泽谕吉嫉恶如仇刚直不阿,居然可以跟自己坐在一起平静地吃饭,这才是奇观吧。森鸥外想,泉镜花的车祸,就连自己都没想到,而到底是谁做的,有意把脏水泼给自己还是本就是自己下面的人一手策划,森鸥外反反复复问,也没个准确答案。森鸥外回想起这么多年的一切,甚至觉得这似乎是必然:就算不是自己做的,别人都会觉得是自己做的。就像当初一样:芥川君没有标记敦,两个人没有实质越界行为,但流言就是那么传的,大家都是那么认为的,渐渐地这就变成了事实。没有人是为自己而活,每个人都在被他人所左右。

中岛敦走出电梯之后感到越发反胃恶心,冰凉爬满整个后背,想吐,头晕到刚刚上课的时候差点直接倒下去,但还是硬撑着把这节大课上完了。
该不会是发情了吧……不可能啊?中岛敦特别注意用药的有效日期,上周刚买的新喷雾,绝不可能失效。但是一个一个排除可能性之后,最后一个可能性就出现了,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性吧——
中岛敦冲进厕所解决反胃感,吐干净之后按下冲水键,拿出从没用过的那根东西开始测。其实他是有些抵触心理的,毕竟从结婚到生子,又要跨一大道坎。
芥川龙之介在二十分钟之后接到中岛敦打来的电话,彼时芥川还在诊所里跟病人叮嘱回去之后不要吃辛辣的不要吃刺激性食物你的伤口裂开或者线炸了后果自负疼也别叫谁让你那么能吃,口袋里的电话一直在响,他说了声抱歉就走出手术室接电话:“喂?”
“……”电话是中岛敦打来的,但是中岛敦却不说话。
“……打错了?”芥川龙之介刚准备直接挂断,中岛敦却又说话了:“……诶,你先别挂。”
文学老师在学校教学大楼的厕所里捂着嘴巴深吸一口气,然后给芥川龙之介说,“我怀孕了。”

“我操,真绝了。”
“操。”
“我靠了。”
中原中也摘下耳麦在营地里扛着步枪走,边走边骂着什么,守卫的人好奇:“中原先生,怎么了?”
“诶,你们见过前一天晚上战略部署还在的人今天早上就调班跑回家了吗?真绝了,关键是不是临阵脱逃也不是装病。”
中原中也越想越觉得妙,说着说着就笑出来了。演习赛在即,每个队伍都要拿积分领奖金,结果芥川龙之介昨晚接了个电话就走人了,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走得潇潇洒洒,事实上组织部当时就批假了,只是自己做了那么多年军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是芥川先生吗?”一个新兵冒出头出来问,“是怎么回事儿啊?”
太宰治也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理了理衣领,接过话茬:
“嗐,还能是什么事儿,男人除了结婚那天和孩子出生那天,还能有什么事情那么上心啊。”

·2007年

中岛敦经常听到自己姐姐与谢野晶子说“我讨厌女人”,他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因为她自个儿就是女的,意思是你讨厌你自己咯??后面他才知道是自己姐姐跟班上其他女孩处得不好,做什么事情会被她们在后面议论,跟一个叫樋口一叶的关系尤其不好,见面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会亮起电火花,漫画里女主角和女二号剑拔弩张气势汹汹时作者画出来的那种。中岛敦一般都是在旁边吧唧吧唧吃薯条,不懂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交恶了,毕竟之前也没有相处过。不过这就是女人,这是他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女人就是即便从没相处也会见不惯另一个女人的神奇生物,她们大致有三个特征:不坚定减肥总失败,不稳定情绪跌宕起伏,非得把自己的美照传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与谢野晶子的彩屏翻盖手机墙纸就是她自己的校服照,樋口一叶也长得不错,两个人在一起会很夺人眼球。
芥川龙之介这天刚从家里接送的车上下来,同父异母的姐姐樋口一叶坐在副驾驶,一下车之后拿着自己的皮包就先去班上了,芥川碰了碰自己的领带,他其实打得还不算熟练,他之前从不打领带,衬衫扣子也没全部扣完,主任抓到好几次了他才妥协的。芥川龙之介走到教学楼底下的时候后背被碰了一下,不是用手指戳不是用手轻轻碰,是一整个胳膊肘哐的一下过来像是要和自己勾肩搭背。敢这么碰他的整栋教学楼只有一个人——转过头看,也的确是这个人。
中岛敦和他穿着一样的青蓝色西装、打着红色领带,西装裤里细细的脚踝套着灰黑色棉袜。中岛敦把书包里那个小盒子递给芥川龙之介,芥川接过去的时候还有点懵,他说了很多次让中岛敦不要破费了,家里长辈和哥哥姐姐每年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送自己的礼物和零花钱自己可以用到明年,没必要再收别人的东西了。
“你生日的时候还没有到货,现在送来了。”
中岛敦说完之后低了低头,他才十三岁,芥川今年十五了,两个人楼层不一样,他如果不直接去芥川龙之介班上找他的话,在其他地方遇到他也很难。芥川龙之介拿着那个盒子在手里转了会儿看了看,然后抬起头,从嘴里憋出一句很生涩很别扭的话:
“你……生日是多久?我忘了。”
十三岁的孩子两颊还肉嘟嘟的,跑着过来之后会有两团红色,中岛敦睁大那双圆圆的金色眼睛对他笑,上课钟声响起来的时候年纪小一些的男孩转过身要走了,芥川龙之介从来不怕迟到,但中岛敦还得跑回去。
“没关系。”
中岛敦说完这话之后提着书包跑下楼梯,还有几个人和他迎面险些撞到,都是比他高比他块头大的,他的最后一句话被吵闹声掩住,但芥川龙之介站在台阶最上面拿着那块Rolex,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最后目送他回了自己所在的教学楼。
中岛敦在跑远之前说的是:
“我喜欢你,你忘了也没关系。”

·2008年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两个人从饭店出来之后一直保持着这段走着,两家人正巧在饭店遇到,他俩吃了饭还得被赶回去写作业,中岛敦马上要升高中了。芥川龙之介把外套脱下来抱在手里,中岛敦在晚上容易受凉感冒打喷嚏,本来也脱了外套,之后又被芥川叫穿上了。
中岛敦打赌芥川龙之介肯定知道自己喜欢他,自己两年前用辛苦攒下来的送牛奶报纸以及长辈东给西给凑出来的零花钱给他买了块劳力士,芥川龙之介接过去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但不是“你那么小就买劳力士?我要的话不会自己买么?”的表情,中岛敦看不懂。大自己两岁的人在想什么,中岛敦根本参不透。即便是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芥川在想什么。
大自己两岁的人可能比小自己两岁的人还要幼稚,也有可能已经早就成长了起来。芥川龙之介和自己是从小就认识的,之前他作为哥哥带着自己一起玩,也就是自己说“喜欢你”之后,芥川龙之介就没怎么和自己在一起玩了。
不玩就不玩。中岛敦自己想着这些会有些委屈,自己的心意没有得到对等的回应,换做是谁都会失落自嘲。不过他不难过,因为芥川龙之介从没把自己推远。
“还有多久中考来着?”芥川龙之介和他家都在同一个高档小区,年长一些的少年在变声期跟着太宰治他们一起抽烟把肺和嗓子一起弄坏了,在几年以前,芥川龙之介也有着清润明亮的声音。
“最后两个月了。”
中岛敦的父母有意愿把他送进本地最好的私立高中,是一所大学的附属高中,里面大部分是权贵子弟,芥川龙之介的成绩一直低空飞过,但进学校对他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芥川似乎志不在此,偏科也挺严重的,他好像更喜欢理科,又很讨厌做物理实验。
“噢。”芥川龙之介看着自己的手机,好像没注意听。
“……”中岛敦盯着年长的少年看,芥川龙之介之前也弱不禁风稚嫩寡淡,但现在越长越硬越长越帅了,五官全长开之后男人味会更重。
“你听到我说话没啊?”
中岛敦盯着芥川龙之介的侧脸问。他的下巴特别好看。
“听到了。”芥川龙之介穿着件针织衫,里面套衬衣,手腕鼓起来一块。中岛敦一直在偷瞄袖子里面戴的是什么,但因为晚上光线不好加上视线不能太明显,他只能一会看芥川的脸一会瞄他的手。手链?镯子?红绳??
自己送他的表他扔了么?
“要我给你建议么?”
芥川龙之介问。
芥川龙之介其实是在跟他爸发短信,芥川的父亲是医生,开私人医院很多年,对芥川一直是半放养,芥川想什么吃什么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但对芥川的情况很清楚,零花钱也给得多,是个正派而成功的男人。
芥川他爸:“要给小敦好好提建议哦,人家父母让你俩在一起玩,就是想让你多带带他。”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自己能教中岛敦什么,教他抽烟喝酒?教他上课睡觉?教他在药店里怎么选性价比最高的胃药?教他大人的事情?
“……要。”
两个人在路灯下站着,明明气氛已经烘到最合适的时候了,芥川龙之介再温柔一点点就可以说出来“芥川,我喜欢你”了,但是芥川龙之介抱着胳膊拿着手机对中岛敦说:
“甭以为读高中就解放了,你爸妈会一直管你管到你大学毕业、准备结婚的时候,可能还会管你一辈子。不过他们骂你的轻重跟你富不富有关,总之,”
“我的建议是,好好赚钱。”
“……”
中岛敦看着芥川龙之介一本正经得让人连多的一点点邪念都没有的表情,说,
“知道了,我会好好参考的。”
芥川龙之介看他一开始还很开心很期待之后又变得有点暗淡失望的脸,心里有什么地方痒痛了一下,让人很想用手去抓。芥川龙之介手腕上戴着的就是中岛敦送的表,而且这两年来一直戴着,一开始他送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拒绝,拿回家之后妈妈还怀疑是哪个富家小姐送的,自己只能随口糊弄过去。中岛敦对自己的喜欢当然不是“我敬你一杯,大哥”的喜欢了,但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是主动告诉他“你可以喜欢我”。
毕竟还是年纪太小了……中岛敦只有十五岁,耽误他念书还容易被家长发现。自己已经跟太宰先生中也先生他们一起在外面开了自己的店,一个月可以拿到一笔钱,完全可以不靠家里了,而且还可以买很多衣服鞋子。中岛敦倒是很想好好念书考大学,大学毕业之后再工作。
毕竟还是年纪太小了……
那时芥川龙之介看着自己面前还矮矮的、小小的中岛敦,他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消,皮肤又白又滑(没摸过,看出来的),因为脸很小,那双紫金色的眼睛就显得更大,睫毛甚至能被路灯照出影子来,像一小排黑色羽毛映在脸上,下眼睑的地方。中岛敦整个人都小小的,芥川龙之介在以后很多年里都会回想起自己当时有意岔开话题的场景,那是自己第一次伤害他的情绪,也是最后一次。他在很多年之后也会想,如果自己当时就把他拉到怀里吻下去,之后也不会绕那么多弯子了。

·2009年

芥川龙之介趴在桌子上睡了半个课间,被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说话声吵醒的时候,他揉了一下眉心直起背把头上盖着的开襟毛衣掀开。
“隔壁班……给我说,他的数学作业和英语报纸都是拿给高二的写,数学作业正确率可以到百分之九十五,解答题思路也不乱。英语也做得很不错。”
中原中也坐在芥川龙之介左边,两个人中间摞着很厚的书,全是新书,开学到现在除了发书那天他们碰过,之后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名字都没写。中原中也往后靠上座椅靠背,和格子图案铅笔裤一样花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子上,他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回了回短信,抬起头来说:
“高二的?帮我们写作业?”中原中也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后脑,把绑头发的皮筋拽下来重新扎了个小辫儿,“那我们在这里天天坐着有什么意义?”
芥川龙之介、太宰治:“本来也就没什么意义。”
“是专门代写作业的生意?”芥川龙之介理了理袖口。
“是的,价格不贵,不过如果是整张数学卷子会贵一点,按照我们要求的完成度和正确率,价格也会调整。看起来蛮专业的。”
太宰治像是打听得很详细一样,撑在桌子上朝其他两个人笑得很神秘。
“也成,毕竟如果是我自己做的话,也只是照着答案抄。”中原中也把游戏机拿出来开始玩,说完之后周围一小片人全部都开始笑。
“今天中午要交英语作业,两份卷子一张报纸。”
与谢野晶子从太宰治身边走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芥川龙之介知道她是中岛敦姐姐,似乎是表亲,而且跟自己家里那位黄发女孩儿关系非常非常差。
“诶?!这样啊……”
太宰治觉得自己必须行动了,现在,立即!
“你们还有谁要拼单的?听说让人代写得越多越优惠。”
太宰治把自己的作业收拾收拾拿在手里,再回头向其他人伸出手,所有人不约而同从抽屉书包里翻出一堆根本没打开看过的作业递给太宰治。芥川龙之介还剩一张数学卷子没写,数学卷子就是进了小旅馆之后打开房间看到第一眼就哽得说不出话的翠花,是打开深夜档看得自己想睡觉的历史片,总之一笔都写不下去,芥川龙之介每次都是打开钢笔写个名字,然后把选择题第一题做出来,之后再无下文。数学老师出卷子的规律就是,第一题永远选C。
于是那天下午,中岛敦在自己班上座位里面钉着写自己的作业,突然来了个人塞了张高三的数学卷子在自己手里,问自己最后两道解答题怎么写。中岛敦以现在的水平完全可以做出一张完整的高三数学卷子,而且数学这个东西嘛,只要想得出来怎么做就基本上不会错了,惨的是思路都没有,最惨的是,连题目都看不懂。
中岛敦听说班上有很多人在干这个活儿,他原本不打算淌这趟浑水,但看到姓名那一栏写的是什么之后他突然愣了。对同学点头之后他抽出空来研究了一下这几道题,晚上回家开着台灯把窗子打开,夏夜虫声里这位根本没参加课外补习全靠自己学懂了之后要学的东西的小聪明,把自己已经很多年不用的黑色钢笔拿出来,思考了一下按照芥川龙之介的程度,哪些部分他怎么都做不出来,哪些部分晚自习突击看看书就能懂,哪些部分他连蒙带猜能做出来。
最后中岛敦累得满头大汗,终于把芥川龙之介的卷子写完了,还将前面一些自己同学算错的地方改了过来。中岛敦最后把试卷对着窗子举起来,夏天的风慢慢吹进来,芥川龙之介写了名字的地方迎着风摇起来。
“嗯,就这样吧,三角函数他应该是会的。”

……事实证明,芥川龙之介真的不会三角函数。
芥川龙之介在几天之后接到可靠消息,各科老师现在对跨年级代写作业的事情高度重视,一边骂高三的动歪脑筋一边骂高二的脑子傻了。芥川才刚刚跟太宰治他们串好说词就被叫去了数学老师办公室,幸好他只给出去一张数学卷子,不然更麻烦。
“芥川,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芥川龙之介根本没注意看这张卷子的笔迹,他当时看到高二的人的确写完了就交上去了,现在仔细看,写这张卷子的人用黑色钢笔做,而且在努力模仿自己的笔迹,学得很像。芥川龙之介写字很好看,就是不爱写作业,平常很少看到。中岛敦小的时候经常来自己房间玩的时候,自己给他写了不少字帖,他拿回去照着练的那种。
……
“是我自己做的。”
芥川龙之介看出来是谁写的之后更无所畏惧了,本来也就不怕这个数学老师。
“你会三角函数吗?”
“……我高三了,该会了。”
“可是我上三角函数的时候你在我这里请假了。”
芥川龙之介无语凝噎。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吗?”
“对啊。”
“我现在也该会了。”芥川龙之介跟太宰治串好的说法就是:死不承认且打哈哈。
“你现在应该也不会,你哪儿有看书学习的功夫?外面店开得风生水起,你在店里的时间比在学校还多。”
数学老师说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了,拿支笔来递给黑发少年,“你现在在纸上给我画sin函数图像,快!”
最后芥川龙之介板着脸咬着牙在纸上背对着数学老师画了一个又一个的三角函数图像,从sin画到cos再画到tan,最后画回sin。他在来之前在自己手心里照着书上的例题画了标准图,现在是抄的时候。
“画完了没?”数学老师问。
“五十个,没那么快。”
芥川龙之介弯着腰趴着画的时候中岛敦在门外蹲着偷偷往里面看,中岛敦听说代写作业的事情败露之后就往高三跑,芥川龙之介只有这么一张卷子不干净,自己也只给他一个人做过题。中岛敦悄悄把脑袋伸出来看他的时候黑发少年也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芥川龙之介看到他的时候一点意外之情都没有,收起下颌扬了扬眉示意他小声点,不要被老师发现了。
中岛敦的脸红起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竖起食指点了点嘴唇,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当天下午樋口一叶和与谢野晶子那一帮女孩儿在班上后面闹了起来,女生里有人怀疑是有人去向老师告密了,否则代写作业这事儿不会被揭发。与谢野晶子跟樋口一叶关系本来就不好,从最新的唇蜜自己入手了几支比到这次英语考试作文被扣了多少分。
在几个女孩儿吵在一起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在走廊上跟中岛敦说话,中岛敦刚刚也被自己的老师找去问话了,毕竟一直是好学生,老师不确定他是否参与,只问了他一些关于别的同学的问题。芥川龙之介问着问着又感觉中岛敦有点儿不开心,黑发少年把胳膊搭在窗台上用一个从容的姿势从上而下地看着中岛敦的脸。中岛敦几乎是被他护在怀里的,听到班里自己姐姐跟芥川龙之介的姐姐在斗嘴的时候他露出很为难的表情。
毕竟是芥川的姐姐……
芥川龙之介顺着中岛敦困扰的视线也看过去,樋口一叶跟与谢野晶子争辩着:
“如果你不拿那么多作业给高二的,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班上拿出去的那么多,你怎么确定是在我这里败露的呢?”
“你每次书写都出问题,这次没有,老师当然起疑心啊——”
“我书写哪里有问题了?”
这两个女孩儿是班上女孩儿里书写最好的两个,字形整洁等等方面都做得很好。芥川龙之介走进教室回到自己座位上拿着书包准备走了,毕竟是中岛敦帮自己做的卷子,今天晚上应该可以跟他一起吃吃饭,把店里的约稍微推一下就行。
“吵够了吗?”
芥川龙之介本来一直没说话,冒出来这么一句之后,所有围在一起的女生都慢慢散开了。
“已经被发现了,说这些没用。都少说两句吧。”
芥川龙之介还是那副一本正经到让人接不上嘴的表情,芥川银在他旁边问他现在要不要回家,芥川龙之介说:
“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
“哥哥恋爱了吗?为什么总不回家?”
芥川龙之介正好走到班门口看到中岛敦的时候听到自己亲妹妹问。
芥川龙之介把书包背上,说:
“现在还没有,所以还能回回家。”
“啊??意思是以后真的谈了恋爱就彻底不回家了吗??”

·2010

中岛敦最近快被芥川龙之介气死了。
也不能说是怒气,其实是赌气。但是既然已经在赌气,就证明中岛敦已经把芥川龙之介摆在那个位置上了,而且他潜意识里也是有数自己在芥川龙之介心里的地位的。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赌气而已。
什么叫“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什么叫“我真的不需要这个”?什么叫“我今晚有约了”?
芥川龙之介做什么的确是他自个儿的事情,但是之前不是一直都发展得挺好的吗?中岛敦倒是不可能让他随叫随到,毕竟是自己喜欢他想和他呆在一块儿,但芥川龙之介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之前经常一起打球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现在发信息隔个半天才回,打电话响铃四十五秒直到自己都快挂了他才接,约不到人,也见不到人,仿佛从学校里人间蒸发——
您不觉得您有点儿叛逆吗,芥川?
中岛敦当时当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男人的目的,都是一个学校的,圈子小且一个圈儿挨着一个圈儿,你今天跟哪个班花一起吃了刺身第二天就会一个圈子一个圈子地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大家伙都知道了而已。芥川龙之介才跟中岛敦在一起接触一段时间,中岛敦喜欢他的事情就已经传开了。说实话这也不用传,如果不喜欢,中岛敦看自己的眼神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了。
芥川龙之介刚刚在饭局上被太宰治中原中也他们很隐晦地调侃了一波,如果说得太明显芥川可能会不高兴,但说实话其实是自己理亏。芥川之前会觉得中岛敦喜欢自己只是因为从小到大的依赖还没有消除,但当自己也爱上他之后,就算中岛敦对自己的感情不是爱情,自己也可以让爱生出来。
不多想不加戏不作妖,理解人沉住气,就没有撩不到的男生,芥川龙之介自己就是男生,所以十分清楚。而且更何况是中岛敦?中岛敦一张嘴,自己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中岛敦还是在夏夜里开着窗读书,他快考大学了,最近忙得心里很焦灼。做着做着卷子他感觉心里好像有火在烧,明天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后天去另外一个学校参加联合考,之后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芥川龙之介不再陪自己吃饭了,回家之后爸妈也不在,只能吃速热米饭。
“喂。”
芥川龙之介在店里打包了茶泡饭和一份正儿八经的牛肉盖饭带过来,中岛敦哪儿都好,就是爱吃没营养的东西。虽然一会接吻带着牛肉味会很尴尬,但自己亲完再让他吃就好。
“喂——”
芥川龙之介叫到第二声的时候中岛敦听到了男人的声音,芥川现在已经高中毕业了,虽然他本人无意继续读大学,外面的生意已经做得风生水起,但毕竟老豆名声在外,当儿子的如果连大学文凭都没有面子上挂不住,芥川还是进了个大学。
中岛敦穿好被自己搓到柜子角的拖鞋打开玻璃门走到窗台上,他家在二楼,芥川龙之介站在楼下往上看,中岛敦家阳台上全是花花草草,象牙白色头发的男孩穿着短裤和短袖,从自己这里看,他臀线和整双腿都露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中岛敦趴在窗台上问。
“……”
好像拖得有点儿久了……芥川龙之介把自己手里的袋子提起来对着他,买盖饭的店他俩经常去,中岛敦一看就知道了。
“我吃过饭了,你走吧!”
“那我真走了?”
芥川龙之介把另一只手揣进裤兜里,他就是挑中岛敦爸妈都不在家的这一天来的,岂可错失良机?
“……”
“你不下来的话,那我上去?”
“我……我不开门,我还有事儿呢,我特别特别的忙。”
中岛敦很不安,但没有任何表演成分,是真的很不安。
“你有本事就真的不开。”
芥川龙之介像以前在办公室里用食指贴在嘴唇上时一样收起下颌,似笑非笑。中岛敦第一次看清楚他笑,虽然还是在晚上,但今天的光线也太好了,风也太舒服了。

·2019

芥川龙之介在海边戴着墨镜罩着风衣等了中岛敦好一会儿,中岛敦迟到了十分钟,是与谢野晶子开车送他过来的。差不多过了十年,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关系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了,除了对方父母。正好今天与谢野晶子也要到附近,就一直给中岛敦说“等我,我马上化完了”,中岛敦在房间门口等她化妆等到差点靠着门框睡着,他们才出门。
“久等了,我们走吧。”
中岛敦走到芥川龙之介身后的时候芥川转头把墨镜摘掉了,中岛敦盯着他的脸看得呆了,那么多年过去了,芥川龙之介像不老妖精一样真的一点儿都没变,中岛敦说,“你再戴上?”
芥川龙之介狐疑,但还是把墨镜重新戴上了。中岛敦挽着他的手笑:“你再摘下来。”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手握着眼镜把儿又摘了下来。中岛敦低着头笑了一会说:
“刚刚我姐一直拿那个土块儿在脸上刷了很久,就晚了。”
“……那个不是土块儿,那是修容。”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家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当然知道了。”
“那那个笔记本,打开里面全是毛笔……”
“那是化妆刷套装,不是毛笔。”
“哦……而且她们好像都爱画粉色红色眼影。”
“是不是涂得像被打了一样?”
“是的!”
他俩很少说那么好笑的事情,最后都憋不住了笑出来,入秋了,海边风凉风大,芥川龙之介裹紧风衣之后又把扣子解开,把中岛敦拉过来跟自己抱在一起,两个人慢慢地走向订好位置的那家餐厅。

BGM:Chris Garneau-Baby’s Romance

0

困到爆炸,我的天啊。
中岛敦早上六点起床,洗漱完冲进单位食堂吃早餐,那碗面都还没吃完就被叫去谈话。神经警长平日爱偷懒,自己也忘了他到底长啥样叫啥名,只记得他好像还挺开朗一人儿,躺在沙发上戴着个耳机边听边唱,唱得只有那么难听了。他记得警长把自己叫进办公室之后,说希望自己可以在这片大陆森林密布野兽丛生的东南部巡逻一下,当时警长坐在沙发上喝茶,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黑发黑衣、眸子很暗的男人。
他的车载音响里全是自己喜欢的英文歌,现在切到的这首是给小孩儿听的《Baby’s Romance》,钢琴配细腻男声,我靠,更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开着这辆局里配的破本田在这片森林里转了很多圈,但就是找不到他开进来时的那个入口。黑色的高耸着的海洋慢慢地摇摆,林间小路气温偏低,但他感到了别样的、隐隐的恐惧和焦灼。
这片大陆是有异类生物的,虽然辟谣辟谣再辟谣,但民间故事就是那么邪乎。森林就是高危区域,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来,中岛敦一个人来巡逻也是因为他能力不错、胆识过人。他小学时在图书馆查资料外加用电脑打连连看,就在书上看到过这方面的记载。进了局子之后才知道,这片大陆确实是有这种黑夜生物的。能碰上的话,那可真是一等一的运气好。
中岛敦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已经三次经过这棵歪脖子树了诶。一直用两只手死死抓住方向盘给自己打气的年轻人在路边停车,拿着放在矿泉水旁边的手机下车。点亮屏幕,完全没有信号,数据流量也用不了。点开地图,因为没有缓存根本看不了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
禁区。森林禁区。
森林北部是自然保护区,东西两侧是旅游度假村,唯有西南、东南较为危险,似乎与另一个神秘大陆牵着手。但是没有人知道另一个大陆是什么样子,好像两个大陆各有结界。
好像门的另一边,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中岛敦听到什么东西由高空疾行而下,也是这个时候。那种坐在摩托上不戴头盔,耳朵被风灌到鼓胀疼痛的感觉——芥川龙之介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就会出现一个人,他明明只是来人类大陆的这片森林里找自己前几天过来拉琴落下的一点点垃圾。当时他有点饿了,拆了一块黑龙血冻来吃,血冻包装袋被风刮走了,他还没来得及捡就有人类过来了,不愿意被发现的吸血鬼只好先走。
中岛敦在根本没机会做出反应时转头看向朝着自己冲下来的、张开黑色羽翼的男人,被狂风吹乱的黑发之中,那张苍白阴沉的脸是他最后看到的东西。芥川龙之介这次空降成绩不好,撞飞了中岛敦的车门,还和中岛敦一起摔到了草堆里。
等芥川龙之介爬起来时,中岛敦已经晕过去了。芥川撑起来,双手按在干硬的绿草上,双腿分开把中岛敦的身子压在自己下面。今天是月圆之夜,所以这片森林的东南部并不暗,芥川龙之介他们所在的这片草地打光更是好。芥川用这个糟糕无比的姿势从上至下看中岛敦被吓蒙又被撞昏的白森森的脸,发型比较独特,但不会觉得土,可能是那张脸长得不错吧。刚刚自己与他相撞之前,看到了那双惊恐之后又准备迎击的、带着职业敏感的金色眼睛,像十月秋风中沉着美丽落叶的水底。
芥川龙之介觉得这个男人眼熟,他拿手把中岛敦的下巴掰过来,从他饱满的额看到小巧高挺的鼻子。
……
他今天白天还在太宰治的办公室见过这个男人啊。
芥川龙之介他们并不畏惧人类,因为就算人类看见了自己,不出一个小时,他们的记忆便会变得模糊。就像洪水,在它发生不久之后,人们都可以说清楚水漫到了什么地方、自己的财产受损到哪个程度,但是过了一年两年,记忆就不清楚了,只记得洪水确确实实来过。吸血鬼的力量可以让人类加快忘却他们,而芥川则直接不想在人类的世界里留下印记,本就不是同个物种,彼此生活最好不要有任何交叉,这是他们的待人之道,他们的礼貌与温柔。
吸血鬼可以随意进入人类大陆,躲躲警察、飞檐走壁、空中翱翔他们还是会的,更何况现在不是战争年代,只要若无其事在街上走就可以了。
“……不能相信你……不能相信你!”
中岛敦的梦呓,带着发狠的劲儿,如同即将拔枪的话语。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周围,已经过结界了,这里是他们的领地。他站起来,把双手揣进衣兜里抵御十月中旬的低温,这个时候晚上降温很厉害,得注意一下,吸血鬼也是会生病的。只不过医院向来冷清,他们的身体素质要好得多,身材也普遍比人类健壮。芥川龙之介上一次去医院,是接到太宰治的电话去给他送饭,太宰治自己闲得慌跑去人类大陆找了个警长的工作,下了班不回来跑去撸串,之后又拉肚子又发烧又感冒,挂了一个星期的水。
芥川把双腿屈起来一点躺在地上,抱起双手握成紧紧的拳头的中岛敦,穿过无垠草原,向他们住的小城堡走去。

1

中岛敦在两米乘两米的大床上醒来,白色床上用品、黑色室内摆设,连窗帘都是正面黑色反面灰色的。他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脱下来搭在了离床大概两米远的电脑桌上,而且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搓烂了,全是草和灰。
“咳咳……咳咳……呃……”
中岛敦还在想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窗外还是黑夜,或者说,是冬日清晨一般的蓝灰色的天色。窗户开了一条很小的缝,应该是为了透气,但还是很冷。中岛敦应该就是被冷醒了才咳嗽的。
他把手机拿出来,还有百分之六十五的电,而且连上了wifi,他还在想是谁解开了锁给自己连的wifi,打开菜单之后弹出来了一个让他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全部颠覆的窗口:
“感谢使用吸血鬼大陆全方位覆盖无线局域网,首领森鸥外放肆帅自由帅,坚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努力搞好大陆电网事业,发展新兴产业,争取让大陆鬼民们过上最幸福的生活。五年一小康,十年一富裕,让我们携手共建和谐社会!”
中岛敦拿着手机煞白了脸,芥川龙之介打开他的房门,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把上。
“醒了?”
中岛敦拿着手机,正好调到了iPhone自带的天气软件,上面显示目前十九度,地点不明。芥川龙之介拿着一叠新的衣服丢在了中岛敦的被子上,他伸直腿的凸起比较让芥川龙之介在意。腿还挺长挺细的……
“你是谁?”
中岛敦刚刚在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有点硌得慌,枕头下面放着他的手枪。不过,如果这个男人真的要杀自己,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枪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不可能那么温柔。中岛敦摸到枪之后瞪着芥川龙之介,但后者无所畏惧,他们早就是不死之身了,漫长进化中更是不怕什么阳光大蒜十字架,银质子弹打入心脏也不可能立马枯竭,那都是小说里写的,他们其实很坚强。
“你是谁?”芥川龙之介歪了歪头,把同样的问题甩回去。好心让你进我家,睡我的床盖我的被子,怕你被这里的天气冷死还给你关了点窗子,居然准备拔枪?岂有此理?
“……中岛敦。”
“鄙人,芥川龙之介,首领森鸥外的直属侍卫。”
侍卫?这年代还有这种东西?
“你为什么要撞坏我的车?”
中岛敦其实气的是自己的那辆破本田,虽然破,但也是局里的财产啊!你不要以为你撞飞了我的车门我不知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冲下来把我撞到草地里我才昏的,我的头现在都还在痛!
“……”芥川龙之介已经从车库里开了辆新的型号一样的本田放在楼下,这个中岛敦是太宰治他们局里破案数最高的警察,不过没想到现在公职人员穷成这个样子。“没注意到有人,抱歉。”
中岛敦起身下床,他只套了件浴袍,而且没穿内裤——他的内裤上都全是泥,芥川龙之介嫌脏,直接丢了,然后去找了盒适合中岛敦的丢在了电脑桌上。
“……”
“……”
芥川龙之介转身出了房间,等他换好衣服下楼吃饭,吸血鬼虽然长相各异,有丑得看不下去的也有长得帅的,不过大多数比较友善。以前也有不少人类闯进来,他们都友好照顾吃穿起居,完全不计较什么。他们也吃人类吃的东西,不过能吃的东西比人类更多,因为必须食用血液才可以维持身体机能正常运转。那种必须咬一口自己心爱的人让她变成吸血鬼然后永生永世在一起的桥段在这里也不是没有,不过一般人类对他们还是有戒心,他们也不爱和人类谈恋爱。
太宰治当年就总结出一个原因:人类体力不好,跟不上吸血鬼。
芥川龙之介也是后来才懂的。
中岛敦换好那套其实是吸血鬼们一个人凑一件凑出来的背带裤,把手套戴好下了楼。旋转楼梯下得他都昏了,因为这栋楼很高,一楼的高度应该有十几二十米,像他执行任务时去的大饭店。米白色墙纸,希腊圆柱,酒红色窗帘地毯——很整洁的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长餐桌,上面坐着正在吃早餐的几个人。
“啊,敦君,你起啦。”
太宰治穿着黑色西装,风衣挂在椅背上,他正在吃淋了蓝莓果酱的可丽饼,觉得甜齁了就喝口冰牛奶,特别爽。中岛敦看到自己的上司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他还在想怎么联系局里让太宰治带着人马找到这里,结果这位爷已经坐在森鸥外旁边吃早餐了。
“太宰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岛敦看着这一桌的人。与谢野晶子,警局文职人员,高层干部,他交报告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现在这个女人穿着灰色呢子衣和黑红格连衣裙坐在太宰治旁边喝蜂蜜柚子茶。国木田独步,警局局长,太宰治的上司,为人正直、工作认真,现在这个男人穿着褐色套装正在笔记本上记着牛腩面的口味改良方案。江户川乱步,警局门口小卖部老板,现在坐在自己的恩师福泽谕吉旁边跟恩师发小脾气。
“这到底……”
“本来我们不打算告诉你的,小子。”国木田独步把笔放下,两只胳膊的胳膊肘搭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手上搭着,“我们为了学习人类大陆先进经验,来到你们的世界创立了警局,许可证和执照都是和你们的政府秘密交涉过的,他们为了稳定民心从不向大众公布我们这个物种的存在。”
“其实你们的城市里遍地是吸血鬼,只不过我们并不以人血为生,早就进化成了更高级的物种。不过人民印象难以一时半会改变,所以我们也很无奈。”
“不必惊慌,这里的鬼民都很友好。”
中岛敦被太宰治叫到芥川龙之介旁边坐下,二十多岁的年轻警察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他拦住正准备安慰自己的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手臂一伸在餐桌上残忍发问:
“那你们这里和我们那边可以打电话吗?你们早上起床是怎么上的班?走路?飞过去?还有,太宰先生,我的车你给不给我报销,那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怎么那么巧,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是人类?”
“呃,其实局子里也有人类,不过幸运儿就你一个。”太宰治咧开嘴角指了指中岛敦。
中岛敦转头看已经吃好早餐正在小酌的芥川龙之介,听说小喝早酒有益于身体健康,芥川已经连着喝了两个月了。皱着眉张着嘴表示吃惊质疑的中岛敦指着自己盘子里的可丽饼和小面,问芥川龙之介:
“这是正规厂家生产的吗?这个面是不是合格产品,是不是纯种小麦……”
“……”全部人都石化了,连森鸥外都差点被馒头噎死,老爷子说:“啊,随便吃随便吃,没事的,随便吃哈。”
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惯病,他顺着中岛敦的手看了看面,再看了看他,薄唇掀起来说:“你可以不吃。”
从另一个小房间里上来一个推着餐车的小姑娘,她把一盘盖着半圆弧盖子的餐盘放到中岛敦面前。中岛敦揭开,几块西兰花围着几块长方体的红褐色血块。应该是新鲜的,并没有冰霜,而且盘子上还沾了点鲜血。
“客人,这是红龙血冻,芥川大人昨天晚上在荒原上捕杀之后送来厨房让我们做的,很新鲜,请您品尝。”
“……”中岛敦张大嘴巴对着这盘看起来和鸡血别无二致的红龙血冻,拿着叉子不知道该干什么。我靠,太扯精了!
“敦君,我们这里黑龙是拿来吃的,红龙可以拿来骑可以拿来吃,银龙是中产阶级和富裕阶级的专属座驾。红龙分老中小三种,老龙适合烧烤,中年龙适合拿来骑,小龙最嫩,血很好喝。”
太宰治咬着可丽饼向中岛敦科普,中岛敦这辈子没见过真龙,现在又超前了,看到了龙死之后的血。中岛敦笑容僵硬地给小姑娘说了声谢谢,等人家推着车子走到每个人身边抬了一盘血给他们,她才推着车回房间去了。
“……呃……”中岛敦咽了咽口水,怎么可能吃得下去?他把血慢慢推开,吃起了可丽饼。“我怎么和人类大陆……取得联系?”
“电话可以打,不过要联网,在聊天软件上打。自带的通话功能用不了。”芥川龙之介拿手撑在桌子上看他,“月圆之夜,走到吸血鬼大陆东北部与人类大陆森林东南部相连的地方,顺着那条被月光照亮的路一直走,就可以走回去。”
“你们是怎么去人类世界上的班?”中岛敦问。
“我们会瞬移。”与谢野晶子点头。
“……”

2

中岛敦来到吸血鬼大陆已经半个月了,因为这座小城堡基本上都住满了,所以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和芥川龙之介睡同一张床。芥川对他不算热情,只要自己不主动找他他也很少和自己说话,但是吃穿住行都给自己打点好了,还给自己买了条小银龙。
“……诶……?喂——啊、你别动,喂……”
中岛敦的这条小银龙是芥川在集市上找一个专门卖龙的老伯卖的,大的沉稳的最近都被买走了,这条是最皮的。中岛敦性格要细致点,只不过在驾驭它之前可能要摔不少跤,芥川龙之介站在这条龙下面默默看中岛敦学骑龙,下面那头通体银色的小母龙肯定是伙食太好把她脾气弄差了,像个小公主。到时候饿它三五天,绝对老实。
“你别动……喂……”
中岛敦双手扶在龙背上,双腿分开夹住它的背脊,只要小银龙一甩,他就会夹紧腿防止自己摔下去。闹腾一会之后,下面这位主子终于安静了。
“吹口哨。”芥川龙之介扬了扬下巴。
中岛敦拿手指放进手里吹了个口哨,小母龙动了动翅膀然后展开,几乎三四米的翼长让中岛敦惊呼。龙扇了几下翅膀,然后驾着中岛敦慢慢飞了起来,中岛敦在它突然往下走的时候出现了严重的失重反应,心脏仿佛横冲直撞般难受,但这条龙好像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慢慢地飞吧……好吗?我想看看下面是什么样子。”中岛敦摸了摸它的头,一对小小的耳朵扑腾了几下,好像在说“我知道了”。
小银龙升到大概一百米的高度,快乐男孩中岛敦从小爱好飞机火箭,这是他第一次坐龙体直升机,而且连个防风玻璃都没有。他只穿了背带裤,加之吸血鬼大陆气温向来在二十度以下徘徊,让他冷得差点抖起来。但是这种骑在龙背上俯瞰大陆的感觉很棒,像警局的卫星地图一样直观清晰,从玫瑰园、蔬菜园到小麦水稻种植基地,向东移动便是CBD,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再向东即是住宅区,少数区别于普通公寓楼的城堡耸立在大陆最东边。
中岛敦来这里两天就发现了,这里没有白天,充其量是第一天自己醒来时看到的冬日晨早般的蓝灰色,那个时候是吸血鬼的工作时间。等到真正黑下来,没有云没有月,才是他比较无助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没有阻止他离开,但也不建议他走。因为能在月光下找到那条路的人,根本没有。可能没有人能敌过那种在危机四伏的森林深处一个人寻找回家之路的孤独与恐惧。
“谢谢你,我们回去吧,去芥川那里。”
小银龙继续动了动耳朵,载着冷到手脚失去知觉的中岛敦往回飞,它可能是看中岛敦对自己很温柔,也跟着体贴起来,把速度降下来不让中岛敦被风吹得更冷。
回到芥川站着的那块草地上之后,中岛敦从五米高的龙背上跳下来,七分裤包着的腿已经冷到麻木。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他身上,中岛敦对他一直有着沉默的依赖,并不叨扰麻烦他,芥川平时工作也不会接到他的电话,但是只要芥川在中岛敦身边,中岛敦想和他多待在一起的心意,芥川也感受得到。
中岛敦冷得缩起了脖子,双手拉过芥川披在自己身上的风衣领子捂得更严实,手被芥川拉过去握了起来。吸血鬼的体温偏低,但现在中岛敦冻得比芥川还要冰,芥川的手在空中尴尬了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眼瞟到那头小母龙斜着眼看自己那种“赶紧上,你他妈在等什么”的目光,突然觉得现在连龙都比自己会谈恋爱。
“还冷吗?”
芥川龙之介拿一只手包住中岛敦握在一起取暖的双手,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把他带到自己这边。中岛敦摇了摇头:“你还有工作吗?没有的话,我们回去吧。”
“没有了。”芥川龙之介其实没有那么忙,说是森鸥外的侍卫,倒不如说就是平常森鸥外应酬多点的时候帮他修修传真机、打打电话的事儿,他劳心卖命为了大陆出谋划策搞建设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一直挺闲的。
中岛敦转身给小银龙招了招手:“你飞回城堡后院吧,记得进温房里去啊,不要在外面睡。”
小银龙好像很喜欢中岛敦这个主人,儒雅绅士,对谁都挺温柔,而且对自己的同伴很好。龙再一次动了动耳朵,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对中岛敦笑,然后向东飞走了。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回车上的时候,中岛敦把自己买了准备和芥川一起吃的零食提了出来,两个人一起坐在车的顶盖儿上边喝酒边吃东西。中岛敦拿着啤酒罐子,眸子垂着不知道在看什么,芥川龙之介坐在他旁边,转头看他的时候,还以为他睡着了,再仔细看才发现是他睫毛太浓,把眼睛盖住了。
中岛敦在想什么,芥川龙之介是知道的。中岛敦必须回去,他的家人朋友全部都在人类大陆,自己可以和他一起去那边生活,但是这也没那么简单容易。他没有和人类打交道的经验,不知道怎么融入集体生活,花大量时间精力去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也很让人疲惫。中岛敦也不可能留在这里,警局那边找他快找疯了,太宰治出面说话才缓和些,据说中岛敦的父母也急得快哭。
“明天是月圆。”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中岛敦的脸侧,白发男人转头,芥川捏住他的脸掐着,脸颊鼓起来两小块,嘴巴也撅起来了一点点。中岛敦睁大眼睛看芥川龙之介,远处传来商业街夜总会蹦迪舞曲的声音,但一直很安静。这里的安静是死寂,可能是因为早就看惯了生死别离,而且自己永远不会死,所以中岛敦感觉这里的吸血鬼都比较看得开,也不会因为小情小爱哭哭啼啼。
“嗯。”中岛敦点头,“我明天早上要去小麦基地跟着与谢野小姐一起考察一下,下午回城堡,森先生说让我和你们一起吃火锅。”
其实城堡里每天晚上基本上都吃火锅,他们毫不在意把龙血全部倒进锅里说是煮着吃更好吃,中岛敦看了之后就笑着说你们吃你们吃我不饿。半个月来,中岛敦还是没能对龙血下嘴。森鸥外心疼孩子,决定明天吃牛肉火锅,暖一暖中岛敦这段时间苦苦适应湿冷天气的身体。
“明天晚上,你要去森林吗?”
芥川龙之介问他,声音很空,好像比以前还要干涩。
中岛敦抓紧了芥川龙之介的外套。他想过走,而且越是呆的久,这种念头就越强。他不是什么孤岛,还有家人朋友,老人要自己陪,工作还要自己干,他不可能抛下一切在这个地方过一辈子。就算那个森林大到心理防线土崩瓦解,自己也要找到那条路——
“要去。”
中岛敦点头,第一次对芥川龙之介露出要哭出来的表情,芥川也是第一次见一个人把爱自己的人丢了之后反而更委屈了。不过中岛敦是真委屈,因为自己也算是害了他。芥川龙之介知道这可能不是爱情,因为没结果,也没如果,只能说是各自寂寞太久之后的悸动。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脸抬起来,吻了上去。

第二天,中岛敦一起床心里就有了答案,不过他起来的时候芥川已经走了,不知道去哪里干活儿去了。中岛敦脑子里全是昨天晚上芥川龙之介在十八度的室外温度里主动给出的那个啤酒味的吻,跟着与谢野晶子去小麦基地考察的时候想着芥川,帮与谢野晶子拍标准直男游客照的时候想着芥川,在外面吃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的时候想着芥川,直到芥川回了城堡,他们坐在一起和大家吃火锅,他的心里都还是芥川。我靠,至于吗,本尊就坐在旁边诶。
但是中岛敦告诉所有人,真的至于。
于是乎,在芥川龙之介开着苍蓝色卡宴带着中岛敦一路无言在森林最深处行驶,迎着鲜冷明亮的月光找到那条路,然后开到结界边缘之后,中岛敦皱着脸下车,芥川也跟着下车,无声地目送自己爱的这个人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中岛敦走了几步,其实再多走一会他就真的回去了,但是芥川龙之介看到他突然转了个方向朝自己跑了过来。中岛敦冲过来,芥川抱着他,怀里这个人所有的纠结、焦躁和不安在被喜欢的人紧紧拥抱之后像被掐灭的烟一样,不再有什么烟霾,一切都清晰起来。
“我不走了……”
中岛敦把头埋在芥川龙之介怀里说。

3

中岛敦最近很累。他最近吸血鬼大陆和人类大陆两头跑,工作日时在警局上班,周末就跑去小城堡里找芥川玩。太宰治看他谈恋爱辛苦,给他放了不少水,如果不急的话可以不用来办公室。
但其实不是这种累。
前段时间他俩初夜时,中岛敦惊奇地发现芥川龙之介在他们床上盖了个床帘儿。床帘外面是黑色,不知道是在哪家店做的,帘子内部是特殊星空效果,总之中岛敦仰躺在床上被芥川干的时候,自己头顶完全就是一片高仿真3D环绕星空,背景还是那种渐变的紫黑色,银黄色星屑撒在上面,一闪一闪的。这是他第一次在吸血鬼大陆看到星空,虽然是盗版,不过某位爷用心良苦啊。
芥川龙之介自己也觉得吸血鬼大陆的天空就是绝望本身,那种黑色是化不开的。他有一次逛集市正好碰到一家做这种家居用品的小铺,就进去订了一套。不过他真没料到中岛敦会那么喜欢,他俩做的时候,自己在边看中岛敦的面部表情确定自己角度没错边使劲,但中岛敦居然对自己笑了,而且眼角还带着眼泪。
可以,你喜欢是吧,那你多在床上待着,别下来了。
中岛敦人生中第一次的确足够美好,但少了探索发现走近科学的历程,芥川龙之介让他一下子拥有了最美妙的体验。吸血鬼在那张两米乘两米的大床上变着花样地来,从床头到床尾,又滚回床头,铺好的床单都被他俩裹起来缠在腿上手上,一片狼藉。这段时间,他只要进了芥川的房间之后就基本没下过床,更何况吸血鬼本来就不是人,所以不能用正常人类的体能标准去衡量他们。只要他们想干,就可以一直干下去。
所以中岛敦很累。
第二天早上中岛敦和大家一起吃早餐,喝牛奶的时候太宰治看他嘴唇和脸都红红的,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在上了床之后,人的整体感觉会变得不一样,用太宰治的话来说就是比以前更帅了。其实他这么说都含蓄了,因为他喜欢女的,而且芥川龙之介神威在此,他也不好说太直接。上了床之后,一般受方会更可爱一些,这个看芥川龙之介的反应就看得出来。
中岛敦喝了几口牛奶,伸出舌头试试烫不烫的时候太宰治就转头和与谢野晶子一起咂了咂嘴。芥川龙之介当然见不得他在众人面前那么可爱了,吸血鬼一下子把他的牛奶拿过来:“你好好喝。”
“我是在好好喝啊。”中岛敦不解。
“……”芥川龙之介不好说什么,又把牛奶还了回去。

半年之后,中岛敦某个星期五晚上买了菜,和芥川龙之介一起进了自己家门。中岛敦的妈妈正在客厅看电视,听到说话声就出来看是谁,中岛敦其实这次是想正式向父母介绍芥川,他一手提着生鲜超市的包装袋,一手挽着芥川的胳膊。
“……阿姨。”芥川龙之介特别别扭,他这辈子就没叫过谁阿姨。
“妈,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笑着对自己的母亲说。

“啊……”
中岛敦被他拽下内裤把身子一下子翻转过来,芥川龙之介在自己身后用那根完全肿胀起来的东西轻蹭,用润滑液粘着芥川几根微凉的、细长的手指插进来扩张过无数遍的地方还是很紧,紧到芥川自己都有点隐隐担心了。虽然是第一次,但是自从结婚之后接吻爱抚从来没断过,倒在沙发上把衣服全部脱掉吻到失去理智、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真真正正成为夫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就在不久之前,也就大概一个钟头之前,他俩又在沙发上亲到两个人都硬起来,才抱着回床上的。
“芥川……呜……”
“……”
芥川龙之介扬起下巴轻轻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长长地呼出来,中岛敦叫自己那一声自己眼睛都红了。芥川一只手扶着他的臀肉轻轻扒开现出水光黏腻的那处,另一只手在完全挺立发胀发热的东西上面打了一下,手劲儿有点儿大,反而更难受了。必须要进入——进入自己本来的归属地,自己的标的地。中岛敦之前被自己用手指做过很多次,男性的扩张既费时又费力,有些同性伴侣扩张着扩张着会累到索性不做了,但他俩一步一步挺过来到今天,芥川龙之介为了把这件事情做好花了不少功夫,中岛敦也一直在好好配合着。
配合倒是配合了……但是……
中岛敦第一次帮他把裤子脱下来看到他的……那个的时候,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心里真的惊了一下。不是小小地惊奇,也不是什么惊喜,完全是大惊吓,同为男性,怎么看阴茎的长度和粗细他自己心里也有数,芥川龙之介看着又瘦又爱生病一人,怎么就……
“啊……”
芥川龙之介从第一次吻他到现在也一直在忍耐,因为如果一下子就做到最后的话只怕会伤到这个人,自己其实也不心急这一会儿。到嘴边的东西,就算不现在就吃,它也是自己的。但随着开发他的程度越来越深,心里对他的感情与欲望不断互相折磨又互相促生着,有的时候会完全被欲念占据,回过神之后又会克制冷静着保持安全距离,下回又被他撩拨,深邃又昏沉的爱欲再次泛起来,把自己占领,再让自己去占领他。
“芥、芥川唔……唔嗯……啊……”
中岛敦感觉到硬热的头部顶在了自己入口处,芥川龙之介就着滑腻磨了几下,把要接纳他的地方蹭得更热更兴奋。中岛敦的穴口被他顶开,仅仅只是进去一点点,撕裂感和胀痛就一下子把整个臀部弄得又酸又麻,中岛敦把撑在床上的手再用一点力,如果不这样的话自己根本没办法把屁股抬起来……
“嗯……”
芥川龙之介刚挺入那么一点都能感觉到那里有多难受多紧致,中岛敦被自己弄得敏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不是有点一惊一乍了?自己才刚刚进去一点,头部还没完全顶进去,湿热和紧窄的穴道就猛地缩了一下,开着灯的卧室之内,被子和枕头已经被他俩裹到上面堆在床头的大床上,中岛敦在自己身下撅着屁股,把那两瓣臀支起来的细长双腿也是折着的,暖黄色的灯把他奶油色的皮肤打出敷了薄薄一层黄油或者奶酪的食物一般的质感,光泽、细滑而柔嫩。芥川本就嗜甜,在床上各种各样的譬喻与联想总是会让人更为热情高涨。如若以后能吃到的点心都像中岛敦一样,他可以戒掉主食,或者中岛敦即是他的主食,他可以戒糖,然后在床上全部补回来。
“芥川……疼……”
“太大了……”
芥川被自己那点儿漫不经心出来的联想占掉一部分思考能力,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着他的腰挺入了一小截。中岛敦把手伸到自己没入他的部位,手指也跟着凑过来在穴口处来回抚摸,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芥川龙之介有点愣神。
“先出去……”
“你……唔、你出去……我不要、不要……”
中岛敦已经被弄怕了,芥川龙之介的尺寸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大了,跟普通男人里稍大一些的相比,他还要大得多……
芥川龙之介被他热热的指尖抚上,男人囊球处被他推了一下,中岛敦自己往前爬将两个人分开,芥川还跪在他身后时,他已经让那根东西滑出来,之后立马翻身仰躺在床上拉起被单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芥川龙之介跟他耗了很久很久才到这一步,他想慢慢地进、慢慢地动,打潜伏战直到他适应为止,但等待身体开起来适应自己的这个过程对中岛敦来说……未免也太艰难太痛苦了。
“不做了……”
中岛敦和他一下一上两个人瞪着,芥川龙之介心里有一股本来马上要喷发出来又被人无端端按住泄口的火,憋得他背上都开始冒冷汗了。中岛敦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用被子把自己从肩膀到脚背都盖住,这种时候只要有一点点头以外的部位裸露出来,都有可能被抓过去再收拾一顿。
“我不做了。”
芥川龙之介当然是知道他痛的,自己进去的那一下他痛得手指头都掐白了,芥川自上而下看他,他小小的嘴唇上面有着一道被上门牙咬出来的齿痕。中岛敦和他沉默了许久之后又同时伸出手把对方抱在怀里,芥川龙之介一只手垫着他的后脑一只手揽过他被被单包住的腰亲下去,虽然不能完全把这个人吃干抹净,但除了最后一步之外,其他的步骤力求尽善尽美。中岛敦被他吻到头晕,轻推开他之后两个人面对面侧躺在床上抱着一下一下地亲,最后中岛敦在被子里往下缩,缩到芥川腿间时停住,用手和嘴巴帮他解决,弄了一个多小时才让他出来。

一周过去了。
芥川龙之介在那晚之后没有再提床上的事情,两个人一周没有肢体接触了。必须完全冷却下来,但凡还有一点点温度,火只会重新烧起来,让这对新婚夫妇再一次失控。问题在于,早晚有突破最后界限的那一天,芥川龙之介不急着推后,但不代表他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
再这么拖下去要拖到多久?
中岛敦刚刚在厨房里一边煮汤一边把碗收拾好洗了,芥川龙之介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转头往厨房那边看,中岛敦的窄腰和细腿外包着那条嫩黄色的围裙,白色短袖衫里伸出来的两只胳膊也细细的,奶油色,质地一如既往地好。
芥川龙之介刚刚只是去厨房打开净水器接了杯水而已。
如果自己没有从他身后伸出手碰到他的腰,一切都不会变,这个夜晚依旧是沉默的、各自防备着的,芥川防着中岛敦,中岛敦也防着芥川。
他只是不小心(都结婚了有什么小不小心的)碰了中岛敦一下,两个人脑子里都有什么铃铛被碰到响起来的声音。
“敦。”
芥川龙之介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顺利,自己甚至没有过多思考,在厨房里把他的围裙撕下来扔餐桌上,抱着人一边亲一边倒在沙发里面,他只是趴在自己身上微微撑着身子、凌乱着发从上面看自己,那股火(也有可能是气)就那么升腾起来,睡龙复苏之后自己也摸到中岛敦下体兴奋起来的标志。
“可以……慢一点。”
中岛敦跪在地板上,把他的裤子脱掉之后用嘴巴吸了起来,光是把头部塞进去就已经很费力,中岛敦把他吐出来,把唇圈起来确保足够大之后直接含了上去。像是被某个吸力很大的、湿湿的小环套住根本拿不出来一样的感触给予器官直接而痛快的刺激,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嘴上的动作倒是比一开始捧着自己的东西不知所措、还会用牙齿磕到碰到的时候好了太多,也学会慢慢加速了。
“唔……嗯?”
中岛敦一边做一边抬头看他,那张潮红的脸抬起来,又委屈又懵又诱惑的眼睛看着芥川龙之介。
芥川第一次觉得表情管理那么困难。
“我觉得……唔。”
中岛敦感觉最近为了冷静,他俩连话都很少说了,
“早晚都要……的。”
“所以,没关系……”
中岛敦用指尖擦了擦鼻子,是一个大男孩化解尴尬的常用动作,但芥川龙之介坐在沙发上看他这样,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委屈,怪自己不碰他。
“你也知道啊。”
半晌芥川龙之介才答了那么一句,中岛敦被他一下子提起来抱在怀里往卧室走,中岛敦用气音叫了一声,拖鞋都甩下来丢在地上,臀正好对着男人被自己舔得又硬又滑的东西。
“啊……”
芥川龙之介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他这样惊叫,只要自己退出来然后又一下子插回去,中岛敦就会在自己身下吓得叫一声,一开始还中气十足还带点生气,现在已经越来越弱变成软绵绵没力气的气音了。芥川龙之介双臂撑在中岛敦身子两侧一下一下动着腰把自己往里面捅,做到现在润滑剂其实已经快干透了,但是里面一直有水,黏滑而湿润,不停的摩擦让穴口已经有一点红肿,芥川龙之介控制自己不要伤到他,交合直至情欲深处之后的高热快将两个人熔在这里。
“我不、啊……我不要了……”
中岛敦把两只手放在脑袋两边,一会遮着脸不想哭到失态,一会用牙齿咬着手指不让呻吟泄出来。芥川龙之介已经射过一次,中岛敦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自己终于把痛忍过去了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翻过来背对着他,从后面直直挺入,连得更紧密之后男人又开始做下一轮,对自己说“我会先道歉,然后做到你愿意为止”。
“不要……啊……呜呜……”
芥川龙之介放慢顶弄那个最柔嫩的地方的速度,把囊袋和他细滑的臀相撞的声音也放大了,“啪”“啪”的声音慢而响,中岛敦把哭声和叫声也减弱下来,还可以听到那根又粗又长的东西顶到里面来、搅弄两个人混在一起的体液的声音……
“啊……”
中岛敦感觉怎么样都不好,从后面来的话他会进得很深很深,好不容易撑过去的疼痛又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他会进到最深的地方,在自己觉得不能更深的时候他又更狠地侵占进来。那种压倒性的快感伴随着痒痛一起袭来,从腰眼扩散到脖子后面,最后再传回下半身,自己就算不用手碰,阴茎在床单上摩擦都可以射出来……如果他从前面来又会很快,快到自己没办法跟上,只能让他慢一点,但是慢了,他又要弄出声音来给自己听……
芥川龙之介架着他的膝弯把他的腿抬起来靠在肩膀上,把他下肢几乎贴在自己身上,下半身也零距离地抽插。最后射出来时他把中岛敦的腿往前折像是要将他翻过去,一对囊球紧贴着他的股缝把自己全部插入,液体全部注进去。
“唔……”
中岛敦被他捧着脸吻了吻额头,男人把自己慢慢退出来,乳白色体液自然顺着穴道滑出来。
“芥川……”
男孩和他小指勾着小指,在高潮之后狂欢的余热里缠绵了很久,“我不是,不想和你做……”
认真的男孩说:“但是……你也不能一下子……嘶……有点红了好像……”
芥川龙之介用手轻触了一下他的穴口,好像是有点泛红了,好在没有肿起来。中岛敦跟他抱在一起吻了一会儿,之后想从床上起来去厨房接杯水喝的中岛敦刚裹着浴巾下床好不容易走了几步,芥川龙之介在床上看了几眼,最后也跟着下床了。中岛敦感觉到身后的气息不太对时就回头看走廊上跟着自己过来的男人,雄立着的那处还有着水光。
“啊——”
战场更换,第三轮开始。

0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在一起之后才知道他是Omega,主要是分化得晚,照这么看来,联系之前的种种线索,中岛敦当真是俗世奇人。饭量惊人,运动神经十分发达,身材匀称肤色可人,不太像典型的Omega。不过某些方面还有待观望,他是否身娇体柔要上了床自己才知道,表面钢枪不代表床上也钢枪,一天娇滴滴的芥川龙之介也不喜欢,你在我面前套路性地娇一下我就少看你一眼,你自己看着办。中岛敦本人性格还有点儿犟,芥川知道他对自己同学家人朋友都很温柔,所以到底为什么对着自己就老是呛来呛去的?
中原中也之前也以为中岛敦是Beta,还奇怪在Alpha们都热衷找一个可爱诱人的Omega来玩玩的当下,芥川龙之介要找个普通男孩谈恋爱。不过芥川也不是典型Alpha,平日里行事低调,但生人还真别想近他的身,这小子平常不爱打游戏,在KTV或者夜场卡座里有外围女过来陪酒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掏手机掏得比谁都快,不是拿出来录像的,他点开吃鸡之后就再也没抬过头。
这天芥川龙之介陪中岛敦在奶茶店里排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队,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原料差不多都快卖完了。芥川靠在外面栏杆上玩手机,中岛敦背着书包站在前台问吧台里系着围裙戴着鸭舌帽的小姐姐:
“多肉葡萄还有吗?”
“葡萄卖完了。”
“……芒果的还有吗?”
“卖完了。”
“……”
“奇异果呢?”“卖完了,对不起。”“苹果的呢?”“卖完了。”
中岛敦之奇应该就在于,能把大彻大悟之后的道理用一点儿不矫情也不故作高深的平实语言表达出来,带着小巷子口章鱼小丸子的味道,平易近人清新开朗至此,让两手揣兜谁都不甩的芥川龙之介适应了很久才适应过来。
芥川龙之介在外面拿着手机摸了摸反面,已经有点烫了,他从来不用手机壳,如果手心出汗说不定会不小心滑下去砸到负二层去。这里是五楼。中岛敦最后把两只手扒在吧台上,整个人身子向前倾,店里设了不少座位,所有客人喝着喝着东西听到这个奇人说:
“姐姐,那我还能买什么?你告诉我,我还能拥有什么?”
芥川龙之介撇着嘴按下锁屏键的那一刻整间店面的笑声几乎穿破他的耳膜。从此之后,中岛敦让自己男朋友陪自己去排队买喝的,芥川龙之介也总是拿着手机在外面站着,试图装作不认识对方。中岛敦一般第一句话就是:
“我能买什么?”
中岛敦也是这个时候和太宰治相识的,两家是世交,太宰治父亲在研究ABO身体机能方面算是本市权威,私人医生在家中坐诊起价很高,中岛敦正值分化时就是在他爸那里做的免费检查。大中岛敦四岁的太宰治在地铁站闸机口拿着金属探测仪穿着制服检查危险物品,两个人在地铁中转站的人潮之中碰到还会击掌碰肩,大长腿帅哥也因为这个事情给中岛敦起了个外号:奶茶PTSD患者。

1

“你得多锻炼。”
“嗯。”中岛敦跟太宰治哥俩在路上走着走着聊到了芥川龙之介,芥川作为Alpha行事算低调的了,玩Beta或者玩Omega的常客里也从来看不到他。太宰治跟中岛敦关系还行,把他当弟弟看,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提醒他小心点儿。
“怎么锻炼?游泳,跑步,骑车?”
中岛敦问。
太宰治想了会儿,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一起走的时候其实旁人就看得出来攻受,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心里都是清楚的。
“你……呃,俯卧撑……”
太宰治想了想俯卧撑的动作,自己和中也是每天四十个俯卧撑必须打卡的,十个一组一共四组,毕竟是Alpha,要练手臂和腰。芥川龙之介也有健身的习惯,但是不常去健身房,一般一个星期两次左右,脱下衣服来才能看到肌肉。
俯卧撑也不该让中岛敦做啊?!
“要做俯卧撑?我每天都做的。”
中岛敦听到了太宰治的嘟囔,接了句嘴。
“不,你不用做俯卧撑。”太宰治摸着下巴问,“你是一开始就知道芥川君是Alpha的吗?”
“在一起之前就大概看出来了,在一起之后向他确认了这个事情,不算奇怪。”
中岛敦回忆了一下自己第一次看到芥川龙之介时的样子,当时自己就觉得这个人杀气有点重,眼光锐利,五官也很硬。
“你有什么感觉?”太宰治说,“嗯……如果我爸帮着你最后确诊了,你也分化了,你有想过怎么跟他相处吗?”
中岛敦咬了咬嘴唇内侧的皮。
“如果我是Alpha,可能还是得天天吵架。”中岛敦说完这句话之后,跟太宰治一起哈哈哈笑起来,“如果是个Beta的话就和现在一样吧,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我们不是都希望自己是个Beta吗。”
“如果我是个Omega……”
中岛敦做了一下这个设想,如果自己是Omega,不出意外的话……第一次肯定是要给芥川龙之介的,两个吸铁石遇到了没有不粘在一起的道理。他俩在一起到现在其实没有触发过什么真的伤感情的事情,最伤感情的金钱方面的问题也看得很明白,谁都不欠谁的。芥川龙之介跟自己在一起一般都是会慢慢黏起来的,像一排白白的牙和牛轧糖一样,拽都拽不开。中岛敦再深深想了一下Alpha和一个Omega如果……了,会疯到什么地步。
如果这个Alpha是芥川,这个Omega是自己。
……
“……”
中岛敦总算懂了太宰治旁敲侧击的暗示,他一下子钉在路上不走了,太宰治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会锻炼的,我一定会小心的,太宰先生。”
孺子可教也。太宰治点了点头。

2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是在把脚迈进小树林的那一刻牵起手的,那道绿化带的有机土应该是隔绝普通路人和到湖边来谈恋爱的人的屏障,他俩每次来这里都会亲,跟其他坐在长椅上的情侣无异。学校里栽的树又高又大,一到晚上遮住路边的数十条长椅之后几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
中岛敦走在前面,芥川龙之介在他身后半米的地方,白发男孩用右手牵着芥川的左手,年轻Alpha身上的信息素香味成熟沉郁,中岛敦在感觉到树林深处其他情侣热吻或者爱抚时散出来的信息素味道时有点头昏,他不能多闻这些。他慢慢地放慢步调,往后靠一点点,芥川龙之介身上的香味就可以从后面扑到自己身上来,紊乱的状况也会缓解。他快要分化了,应该就是在最近,或许今晚,又或者半年之后,说不准。
芥川龙之介穿着篮球鞋,脚尖碰到长椅的一条腿儿之后把中岛敦拉过来转身,一只手捧着他的后脑勺,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把他放倒揉进自己怀里亲下去。中岛敦和他舌间都是刚刚吃饭时点的饮料味道,香精味儿过去之后就是自己身上的味道,从体内一股一股慢慢涌出来,芥川龙之介身上的香味很舒服,纵然中岛敦有时被他亲得嘴唇都肿了,还是会用手搂着他脖子等男人的动作松懈一点之后才分开。
疲惫感上来之后像喝到假酒一样脑子迟钝得不行,中岛敦现在有点难受,芥川也感觉到他今天不像往常一样了,已经不会回应自己的吻了。
“不、芥川……不行……”
中岛敦有时躺在床上会全身发热,会整夜整夜失眠,明明青春期早就过了,已经快满十八岁了,估计也是快要分化的表现。他又一次感受到身体的燥动,要推开芥川龙之介的时候男人把他按在长椅上坐好,一只手撑着椅背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分开相连着的唇看了他一会。
看不清啊,太黑了。
“怎么?”芥川龙之介一会还要去开会,之后两天又要忙着审别的方案,他现在已经在自家公司里做一点事情了,赚点零花。就是因为忙,才想在空下来的时间多陪一下他。
“我好像……要……”中岛敦感觉事情有点麻烦,他预感自己应该不是Alpha,如若是Omega的话就惨了,自己男朋友可是货真价实的Alpha,而且芥川一家好像都是Alpha。都是男人,中岛敦知道起反应有多么容易,虽然芥川龙之介好像还没有对自己抱有那么强的执念,但有一次自己在芥川龙之介家客厅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只是把手搭在他腿上摸一下,后面跟他接吻的时候都能摸到他腿间硬热起来的东西。就是那么容易,就是那么不坚定,就是那么不稳定。
所以这个问题很麻烦。
“好像要分化了……嗯。”
中岛敦说完之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企图化解尴尬。但是化解不开,还是很尴尬。
芥川龙之介本来和他唇珠相碰,再近一点就可以把舌头伸进去了,芥川龙之介听到这句话之后把脸后退,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他从来没听中岛敦说过分化的事情,他此时此刻——一直以来都以为——中岛敦是Beta。因为中岛敦从来不提,自己就以为他只是普通人。
中岛敦在太宰治家看完病之后跟长腿男人聊天,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都认识,太宰隐晦地表达了如若中岛敦分化成了Omega之后得有多惨。Alpha和刚刚觉醒的Omega待在一起,而且本来就是情侣,太宰治只希望他们做好措施,注意节制,而且中岛敦一定得注意锻炼。
“干嘛不早说?”芥川龙之介闻到小树林其他密语缠绵着的情侣的味道,各有各的香味,杂在一起让人非常难受,自己一个Alpha都有点受不了,是因为中岛敦在这里自己才有这个功夫在这里呆着。
“你没有问。”“你也没提过啊。”
芥川龙之介把他从长椅上拉起来,果不其然,信息素庞杂的空间里中岛敦已经有点虚弱,芥川扶着他出树林回到学校林荫道上时中岛敦深吸一口气感觉好了很多。
芥川龙之介被中岛敦轻轻挣开怀抱之后问:“你要去哪?”
“去医生家。”中岛敦不好直接说“去太宰先生家”,不然芥川肯定一秒黑脸,虽然他的脸已经黑了。芥川龙之介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要给他叫计程车,中岛敦被他按进怀中闻到他脖颈和肩膀那里的味道时头又开始昏,再这个样子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你到底……”芥川龙之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他亲成这个样子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估计造了不小的孽。
“你身上好香啊……”这句话中岛敦是把头低下去说的,声音有点闷,堵在芥川龙之介胸膛前。
“你以前没闻到过我信息素的味道吗。”
芥川龙之介在树下搂着他,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滑动,叫了辆车过来,听到这句话时手指抖了一下。
止口不言真是个大误会,芥川不知道他快要分化了(且极有可能是个被自己在床上宰割的Omega),中岛敦不知道这个味道原来就是信息素而不是什么小众香水,偏偏瞒的都是最重要的事儿,虽然不是有意不说的。
“什么信息素啊……你喷香水难道我要拼命闻吗……”
中岛敦把一只手抬起来揪住芥川的外套,声音越来越颤越来越细。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可是在学校里,时不时会有骑车或者带着小孩散步的人路过,芥川龙之介咬着牙把他推开一点点,不要离自己那么近,中岛敦昏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芥川龙之介咳了一声:
“没关系,你现在闻到了。”
中岛敦最后被男人塞进了出租车里送走了,再在一起多待一秒钟都不行,芥川可以一个电话打给公司请假,然后带他去附近的酒店。中岛敦那天晚上在太宰治他爸的诊疗室里处理了一两个小时,腺体突然发育,感官接受不了大量信息,要是送得晚一点可能要住院。拿着分化结果检验单揉着头发出门的时候他的神智也恢复了,他想起来今晚和芥川龙之介接吻之后的更多细节。
比如,在自己窝在他怀里说话时,芥川其实有反应了。

2

“满上。”
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面对面坐着,芥川把装扎啤的塑料壶拿过来填满酒杯,中原中也指了指自己的杯子扬了下下巴让他帮自己倒满。
芥川自从那天把他送上出租车之后,跟他一直没见面,满打满算半个多月了。太宰治虽然这段时间经常和芥川君中也在一起喝酒吃夜宵,但从没说过自己给中岛敦提的指导性意见,芥川自然也不会知晓中岛敦有意避开自己(以防干柴烈火一点就燃)其实是太宰先生教的。所以这到底是为了谁好呢?芥川龙之介后面才想通这个事情。
“你心情不好啊?”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坐在同一边,把一盘烤肉端到自己这边来,抬眼问了芥川龙之介一句。芥川的确没平常那么高兴了,虽然平常也不高兴,但大家伙都把芥川龙之介冷冰冰还有点儿凶的脸看作普通表情,稍微缓和一点就是开心的证明。
太宰治今天没夜班,穿着白色半袖衬衫和黑色长裤就过来了,一双又细又长的腿迈进店里时不少女生转过头看。太宰治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搁一边。
“……”
中原中也听这话也抬头多看了芥川龙之介一眼,自己小的时候还很费解为何芥川总这幅表情,还跟他说“不开心就讲,别垮着脸给别人看”,后面他发现芥川开不开心都这样,那么多年芥川跟自己走一起别人都会被他的表情吓住,自己抽着烟或者吃着别人递过来的东西面不改色,早就习惯了。whatever,你开心就好。
“怎么呢?那个小崽子跟你吵架啦?”
中原中也喜欢这家店的煎蛋,尤其喜欢戳破表面那层脆皮之后流出来的溏心。
“没有。”芥川龙之介低头吃自己的乌冬面,对面两个恋爱达人都用老师看学生那种慈祥又把自己当小孩儿的目光盯着自己,太宰治听到这里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中原中也还是不懂,把筷子放下来手撑着下巴。
太宰治一边吃烤肉一边忍笑,忍到最后忍不住了直接低着头笑了出来。中原中也皱着一边的眉看他。
“来,你说,什么事。”
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做了个“请”的姿势。
芥川对着这两个人就是个弟弟,事实上的确是弟弟,足足小了两岁,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开车的熟练程度是自己不可匹敌的。芥川龙之介把嘴里那口面嚼碎之后慢慢吞下去,说:
“他从没告诉过我自己快要分化了。”
涉及到比较私人的话题,芥川龙之介的声音放低了,他们三个每次都在这个小包间里吃东西,说话外面也听不见。
“他也不知道我身上的味道是我的信息素,一直以为我喷香水。”
“他是……?”中原中也弹了弹眉,手挥动几下暗示某个意思,都是Alpha,大家都懂。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太宰治继续憋笑。
“就因为他是,所以这个问题变大了。他为什么不早说?”
芥川龙之介至今为那天晚上中岛敦窝在自己怀里说的“你身上好香啊”微微触动着,晚上一个人躺卧室里大床上玩完手机摆回床头柜充电之后,把被子盖到肚脐上方枕着手臂对着天花板冥想时,总会想起中岛敦和自己的点点滴滴。见不到的时间越长,晚上就越想,想得越多就睡得越晚,第二天起床气就越重。
起床气越重,后劲儿就越大。所以他现在摆着臭脸。
“意思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天天都在闻你的信息素么?”
太宰治吸了吸鼻子问。
“嗯。”芥川应了一声,中原中也接着问:“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中原中也继续用手来表示那个意思,“你以为他是普通人,对吧。”
“嗯。”芥川龙之介继续应声。
“诶。”
太宰治实在是忍不住了,问,
“如果他早就说了,你要干什么?”
如果中岛敦早就说了“我快要分化了”,那么在两个人时常亲密接触之后,芥川龙之介的信息素某种程度上加快了他的觉醒之后,两个人会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总算开窍了。
中原中也总算懂了芥川在care什么,也get到了太宰治的笑点。他俩当然不会知道芥川龙之介其实也和普通男人一样,跟自己对象独处一室久了也会很快起反应,中岛敦用手摸一下腿就能……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抿着唇,用手抚了抚下巴之后一起笑了出来。
芥川龙之介黑着脸咂嘴,怎么说笑就笑?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咳了几下之后忍着没笑,仅仅五秒钟之后彻底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芥川龙之介:“……”
他看这两个人是人心都黑球了。

3

与谢野晶子正在校医院急诊室里坐着,开着加湿器摆弄自己新做的指甲,昨天正好遇到打折,她做了亮片儿和渐变的,要是这次太宰治再把自己指甲弄花她就把男人丢进河里去。太宰治他爹是自己的老师,两个人从小就玩得好。她摆在白色键盘旁边的手机振动起来,她刚把手机拿起来门就被破开了。
“……干嘛,吓我一跳。”
与谢野晶子看到太宰治冲进急诊室里来,问了他一句。
“敦君过来你这里了吗?”
太宰治今天正在学校附近玩,接到芥川龙之介的电话,知道中岛敦人不见了,芥川现在在找。中岛敦听了自己的指导建议之后对和芥川龙之介的相见更加谨慎小心了,单独呆在一起亲一口都有可能同时丧失理智,而且感情本来就好,中岛敦可能吉凶未卜。
“他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要借一下床位休息一下。”
与谢野晶子把手放进了白大褂口袋里,上次就是为了开啤酒瓶自己做的指甲都花了。
“……我靠。”太宰治寻思着要是芥川知道了是自己在后面暗中指导的中岛敦,老脸得往哪儿搁?芥川龙之介本来一直都很想碰中岛敦,自己要是奶错了就完了。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别让他来找我,让他面对现实。”
太宰治说了这句话就转身要走,与谢野晶子“诶”了一声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太宰治说,“早知道我就不帮忙了,世界疯球了!”
太宰治说罢就从急诊室出门左拐那个没什么人用的安全楼梯下楼跑了,前脚刚把大长腿送来,后脚与谢野晶子就迎了个天煞孤星。
“……”
与谢野晶子把手揣进口袋里,“有事儿?”
芥川龙之介拿着手机进了急诊室,好像预料到中岛敦会来这里似的,他往里面望了望。
“晶子姐。”
芥川点了点头打招呼,与谢野晶子大概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早晚都会发生,看中岛敦能不能过那个坎而已。
“应该还有半分钟。”
与谢野晶子看了看细细手腕上的金粉色表,她刚刚往窗外瞟了一眼,中岛敦背着书包跑进了校医院,小老虎闷头闷脑爬楼梯,很快就能到这里。
“……好。”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男人在大热天儿里穿着黑色立领风衣和长裤在开了冷气的办公室里站着等,手机就放在手里慢慢地转,与谢野晶子也站在自己电脑前像是等待压轴好戏来临一样看向门口。
“与谢野小姐……”
中岛敦背着书包流着热汗跑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和与谢野晶子都看到一个完全觉醒了的Omega濒临崩溃时红潮满面两眼泛泪的表情。不愧是俗世奇人,胆子真大,敢在鱼龙混杂的校园里以这种状况跑过来。
“……”
与谢野晶子果然看到了芥川龙之介黑脸,只听说过他黑脸有多恐怖,亲眼见到果然不假。
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老老实实跟着男朋友去酒店吧!
与谢野猜,芥川应该很care中岛敦这个样子被自己看到了,与谢野晶子识趣地坐回椅子上开始重新摆弄自己的指甲,头都没抬。
“你有什么事?看病?”
芥川龙之介转过身对自己的Omega说。中岛敦的表情像看到了纳粹分子出现在难民避难所一样。
“没……没病。”
中岛敦手掌紧紧贴着裤子中指对齐裤线小步小步往门口移,“我走错了,我先出去了。”
“啊——”
芥川龙之介一把揪住中岛敦的领子,提着他往外走,中岛敦歪着脑袋扬起下巴看他,芥川垂着眸子说:
“嗯,那我也走错了。”

4

“唔……”
芥川龙之介把人带进大学附近一家酒店,这座大学附近情侣酒店很多,他在外面跟朋友们玩得很晚之后在街上走都能看到很多男男女女拉拉扯扯最后还是进去了。这儿当然跟自己平常跟着老爸老妈出去出差旅游时住的根本没法儿比。情况特殊,条件艰苦,办正事儿要紧。中岛敦被压在床上的时候又感觉到了自己跟他平常看个电视亲亲嘴巴时的烫——果然很容易起反应。芥川龙之介的腿间顶上来时那块硬而热的东西贴着中岛敦的小腹轻蹭,中岛敦本来还打算沉着应战的,但芥川龙之介的眸子在紫红色帐子里里闪着跟平常不太一样的光。
是舌吻到全身发热时,两个人拥抱他在自己没觉察到的空隙里就将脑袋埋在颈间时,越来越亲密之后的光。
“……啊……”
中岛敦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可能周六周日连着都要赔给芥川,作为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没见他的代价。
“芥川……”
芥川龙之介喜欢中岛敦的信息素味道,青柠味儿,带点其他的果香,跟家里用的那种苹果木味的抽纸有点像。酸甜醒神,一闻会让人的心愉悦跳动起来,跟他本人很相称。
“嗯?”
芥川隔了很久才回答他,扯开身下这个人的衣服啃咬他的脖子和肩膀,慢慢沉进那种体香里面。
“套……套呢……”
中岛敦其实怕的是这个。如果一下子糊涂了没注意,闹出来人命怎么办?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红而汗湿的小脸,那双眼睛微眯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两个人已经快热倒在情潮之中。芥川咬着牙吻下去,一阵又狠又带点温柔的吻之后男人起身,套上外套出门了。
芥川硬着出去买套的时候中岛敦打开了手机,边紧张边翻看自己未处理的消息。太宰治给他发了条消息:
“敦君你不要怪我,我想通了,这有助于增进感情。”

“可爱不是长久之计,可爱你是长久之计。”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警察

“下辈子我要变成个男人,去追你,追上你之后问你:上辈子为什么要欺负我?”

——某位羊入虎口后知后觉的女学生

0

芥川龙之介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搁在自己驾驶座上,把衬衫袖子卷起来就进了大学里面。大中午的很热,阳光暴晒似乎可以在脸上扒一层皮下来,他眯着眼睛转了转头看了下。有戴着眼镜老实巴交拿着课本赶去上课的,也有烫个头发画个眉毛眼睛里闪着光的,也有……
一些进来只是为了感受一下自己没感受过的纯真大学生活的人,例如他今天的抓捕对象,他的大前辈,带他入行感受黑白其实并非对立面有的时候还可以共生融合的道理的人。芥川龙之介走在文化广场抬起眼瞟了会儿,看到有个人在摸其他学生的包偷手机。他虽然是个条子,但懒得管,毕竟他也不算正经警察,警局和森鸥外那边的人仿佛混合编制一样界限一点儿都不分明,他们经常接到举报他们自个儿的民众热心电话。
……
芥川龙之介看到东北方向拐角处有一个人影闪了过去,自己定住看了不到一秒钟,那个人很快又被其他走上去又散开各自前往不同方向的学生盖住了。他想起了中原中也的嘱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他把话讲清楚——
逃兵,叛徒。
芥川龙之介一直敬重他,打心底里的敬重,不过现在也处不下去了,因为当初再三给自己强调要做就要做一辈子的就是他。
那个人影再一次出现,是在街角的自动售卖机那里排队买可乐,又很快被一个后面上来的个子更高的男生挡住了。芥川龙之介也想快点结束回车里吹冷气,虽然冷气最近有点儿不行了,车子老滴水。
他有点懊恼自己今天穿的是黑色紧身款的长裤,虽然他一直都那么穿。可能要自己真的和周遭环境一点儿都融不进去的时候,才会产生要急急离开的想法。花坛前停着一辆粉色的新自行车,坐垫上的价签儿都没来得及撕下来,他一眼就看出来卖这辆车的商场是哪家,毕竟他们前段时间才去收过合作费。
芥川龙之介走上去把自行车蹬起来,追着那个喝着可乐听着随身听边走边轻轻晃头的身影跑。
十分钟后——
泉镜花是第一个发现车不见了的,她眼睛比中岛敦好点儿,中岛敦手握文件夹的劲儿更大了,皱着新画的柳叶眉的女孩咬了下下嘴唇,紫金色大眼睛估计能燃起火来。大夏天的,中午被叫去打文件不能睡觉,已经很疲惫了,下午还是满课,车还被偷了,换谁谁不难受啊。
“谁啊?”
还是有注意到一辆粉红色女性自行车被一个穿得成熟长得也不像学生的男人骑走了的善良路人们,他们走过来提醒中岛敦:
“好像是……就是前段时间老师在全体大会上讲过的,让大家都小心点儿的那种……”
治安不算太好的街区——中岛敦一下子想起来这里的安全情况不算太好,只不过是因为身边学生多,大家想法单纯,才不会在学校里面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流氓警察?”
中岛敦把这个词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有点儿想报警了,但是报警也没用,说不定接电话的就是偷自己车的人。这里多的是黑白通吃、只手遮天的人,有几个臭名昭著的他们也只是风闻,关于他们干过的事的传说五花八门,有说他们打劫了当地房地产大亨然后支援郊区棚户区居民的,有说他们电话诈骗年轻女人骗婚骗色骗钱的,也有说他们从乡下一路打拼上来当上横滨地头蛇、专职洗黑钱的。
穿着洗到有点褪色的浅色牛仔裤和白色短袖衫的高挑少女拧了拧眉,她的长相算出众的,而且皱着眉毛的时候有点像男孩儿,如果把一头披肩长发剪掉更像了。泉镜花看了看中岛敦胸前T恤上的太阳笑脸印花,是中岛敦参加社区关爱儿童的活动的时候自己在白T恤上画的,很可爱的一件衣服,她现在觉得这个太阳都笑僵了,衣服有了点儿褶皱,和主人一样苦涩。
“……”
中岛敦想了想自己攒钱买的新自行车,学校本来就大,车没了她走哪儿都不方便,焦灼感可以烫热内衣扣的时候她打住思绪,细白手腕上的女士表告诉它还有三分钟就要上课了,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
“臭不要脸。”

1

“既然已经回去读书了,从国中读起又何妨?”
这是芥川龙之介的挖苦,如果说得没那么迂腐的话自己还会觉得伤人,但芥川一贯的语气和用词让自己这个新新人类不适。
“背叛组织,罪大恶极。原本森先生要砍你十指,但苦于一直找不到人,只好作罢。”
唔啊……十指,真可怕。
太宰治在课室里翘了个二郎腿,整个人往椅子里窝,手交叠着被脑袋压住,鸢色桃花眼里沉着让刚进课室的少女看不懂的东西。他回忆了会儿那天芥川龙之介过来找自己的时候说的话,他一早就看到芥川龙之介进学校了,找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他们都拿自己没办法,自己只是暂时不想回去而已。芥川对叛逃者向来零容忍,但如果不和这孩子说清楚的话之后可能会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他不想节外生枝。本来就是继续教育学院的人,不受老师们待见,他可不想被牵连到什么特大银行卡诈骗案里去,至少现在是。
“太宰先生?”
中岛敦进课室的时候就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他了,感觉前辈心情不是很好,但认识了那么久中岛敦总感觉有些话太宰治是不会给自己说的,大概是他年纪大了,二十二了都,跟自己有代沟呢。
“啊,是你。”
太宰治看到小学妹来了,就把刚刚泄露了一点儿在脸上的心事一秒收了回去,打扮时髦长得又帅的前辈把桌子上谈着的文件拿给中岛敦看,
“就是这个了,他们让我推荐人,你不是一直都挺想去舞蹈队看一看的吗?去吧去吧。”
中岛敦小的时候就很想进舞蹈队跳舞,因为个子比同龄女孩儿都高,每一年运动会都被班主任金手指一点,“你去打篮球”一句话把女孩儿送进骄阳热火地狱,每个夏天结束都晒得像口砂锅,养一个冬天才能白回来。她现在看到篮球场都要绕远路走。
“真的吗?”
中岛敦想了想继续教育学院的美女姐姐们,都是太宰治的密友,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校庆上跳舞的名额没给她们,给了自个儿。
“去吧。”
太宰治在继续教育学院其实过得也蛮无趣,别人的二十二岁和他的并不一样,他们玩的恋爱游戏、处世手段他都懒得去解读,他和中岛敦是自己去计算机学院随便找了个教室蹭课认识的。当时中岛敦坐在最后一排努力听讲写笔记,自己正好坐在她旁边,角落的地方最方便发短信,中岛敦看不清黑板的的时候还是自己看了几个模糊的数字公式给她说的。中岛敦视力不太好。
“你的车是不是被偷了?”
太宰治看着中岛敦有点疲惫的脸问了句。他看到芥川龙之介骑着杀过来逮自己时就知道芥川这次搞大了,偷谁的车不好非偷中岛敦的,他很想看看校董女儿去警局报案查监控录像查车,却发现拿走自己车的人就是给自己放录像的警察大哥的场景。那一定很美。
“您怎么会知道?”
中岛敦一提到车就来气,她只是去文印中心排队拿了一下自己抵押在那里的校卡,一出来就看到车不见了。她都找了两天了。
“我听广播里报失员说的。”
太宰治瞎扯了个理由,“要不去社区派出所查一下录像吧?听说最近换了彩色摄像头,还可以联网。”
中岛敦其实想过去查录像,但是同学们都给她说流氓警察最近越来越多了,要去的话就得几个女生约着一起去,不然不放心。
“会不会……”
“没事儿,派出所就在学校出去之后两条街,你找个午休出去,那个时候没人排队填表。”
太宰治发觉自己讲得好像有点儿详细,差点儿暴露自己原来也是流氓警察的事儿。森鸥外器重、自身实力过硬的新人芥川,和勤工俭学、长得可爱漂亮却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中岛敦——
看看那辆粉色自行车最后被芥川龙之介骑到哪儿去了吧。
太宰治敢肯定自己不会坏事儿,相反,他总感觉有好事儿要发生了。

2

“姓名。”
“中岛敦。敦厚的敦。”
芥川龙之介今天中午执勤,穿着夏季制服、戴着帽子的半警察伏案填表,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生应该比自己小点儿,长得……还行。他抬起眼看了看她,那么高的个子,还起了个那么像忠厚正直中年男教师的名儿,估计是父母寄予厚望的孩子。
这世上多的是幸福的孩子。他好多年以前也有过自己能拥有幸福家庭的美好念想,而那么多年来,这个肥皂泡又慢慢破掉了。
“出生年月。”
“1985年5月。”
中岛敦对民警还是很礼貌的。
“职业,在岗单位。”芥川龙之介的字写得很生涩。
“学生,xx国立大学,经济学。”
“……”
芥川龙之介听到这个学校就咬了咬后槽牙,太宰治一直在这个学校里藏着,上次自己也是骑了个车杀过去才找到他的。
“诉求是?事件发生具体日期,地点?”
中岛敦想了会儿,然后流利得体地说了出来:
“9月13号中午约两点二十分左右,我把自己的自行车停靠在文化广场花坛边,十分钟之后我从广场边的文印中心出来,车就不见了。”
“……”
芥川龙之介的钢笔戳破了表格纸张,墨水印子慢慢渗出来,弄脏他的指尖。
“民警哥哥,可不可以让我查一下监控录像?应该就在那十分钟之内,不会耽搁您午休时间的。”
明明芥川龙之介才是罪大恶极的偷车贼,然而这位十几岁就跟着太宰治混扶摇直上到现在的港口恶犬,还得为这点儿微不足道的事情帮一位一看就是好学生的女孩儿填表走程序办案,他的眉峰弹了一下,习惯侧着身子坐之后看人的眼神都有点不善,虽然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中岛敦一脸严肃,又气鼓鼓的,两个腮帮子都是粉红色。
“稍等。”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怎么描述现在的情况和自己的心理感受,但是他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儿微不足道的事情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发脾气,中岛敦是素人,他们才是圈内人,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是他们的职业道德。
民警先生从老板椅里站起来,把办公室里的门打开进了大院儿,中岛敦那辆自行车已经被自己刮花了,粉红色的漆掉了一半多,踏板都被自己踏坏了一个。他本来想直接把车推出去还给她,看到中岛敦长发披肩、清汤挂面的样子,想到那双一直在自己眼底发光的紫金色眼睛,还有她粉红的双颊和嘴唇,这种无法名状的心理感受酝酿到极致。
中岛敦坐在冷气开得很足的办公室里听到大院儿里有水龙头打开水哗啦啦流出来的声音,隔了五分钟芥川龙之介回了办公室,推着踏板没了一个漆都快没了但是擦得很干净的自行车。是自己的车,坐垫上的价签还没摘,上面的折痕和自己买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谁偷的,还折腾成这个样子。
“这……”中岛敦心疼自己的小车,买来真的没多久,而且是自己攒了很久的钱买的,心如刀割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芥川龙之介把手揣进裤兜里,手指隔着西装裤的里层布料抠了抠自己的大腿外侧,似是在掩饰什么。
“昨天民众推过来说是失物,如果不错的话应该就是你的。你认领一下,签个字就可以推走了。”
芥川龙之介对无数个来找自行车的人说过这句话,但是没有哪一次比这次膈应人。说不出来的感觉,堵得慌。
“……”
少女明显表现出了失落和不悦,拿过芥川龙之介还没合上帽的钢笔过来工工整整写了自己的名字,鞠躬道谢之后推着车走了。
中岛敦哪儿都好,助人为乐团结同学,温柔待人学习认真,就只有两个小缺点,一是眼睛不好又不戴眼镜,走在路上经常被人以为是个冷漠不易亲近的冷艳美女,其实她只是没看见而已;二是有的时候反应会有点儿慢,反射弧出奇地长,只不过这也算是个魅力点啦。那么可爱的女孩儿,推着自行车走回学校,走进阴凉的车棚用手掌扇了扇风之后,才意识到一件事情。注意到之后,她的心里也有了种复杂到八千字大论文都写不出来的感情。
芥川龙之介那天晚上关了灯上床,脑海里都是她那双大眼睛,和她推着车低着头走出派出所时要哭出来的表情。起床点了根烟坐在地板上抽了一会,厕所抽水马桶的声音总打断他马上要连在一起的想法。独居这两个字看起来就很让人起戒备心,他枕头下面是放了枪和刀子的,要是有人半夜踹门进来找他决斗他可以随时起来硬刚,抽水马桶的响声一起,他眼前就会有谁拿着一串万能钥匙哗啦啦撬他家门的画面。大概是一个人久了吧。

3

“啊——有流氓——”
“我的天哪——”
“啊——”
中岛敦听到几个女生尖叫的时候后背惊颤了一下,抱在手里的书和本子差点滑落在地,天气有点儿转凉了,她穿了件牛仔外套,一阵冷风吹过来衣摆就打到小腹。她今天出门又忘记戴眼镜了,个高的女孩儿抬起头伸长脖子眯着眼睛往前看,前面拐角有几个女生哭喊着跑过来。
“敦……小敦,救命……快跑……”
一个同班同学狂奔过来,抓住中岛敦的手就往她身后的方向跑,中岛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告诉自己现在非常危险。
“还有别的同学在那边吗?”
中岛敦把住她的肩膀问。
“好像还有……你别管了,我们别管了……快跑吧……”
“你往那边走,上坡之后右拐是体育馆,里面亮堂堂的,还有老师在打球,那里不会有事的。”中岛敦把同班同学送到路口,把自己手里的书拿给她,转头又走了下去。
“小敦……小敦!”
中岛敦当班长一段时间了,因为个子高,搬资料扛水抱作业什么的都是她去,空调滴水都是她修的管子。她一直觉得守护自己的同伴是件足够幸福的事情,她也大概听说过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事件,特别是这块地方,经常有校外人员进来。露体狂——想想就恶心的人群,穿一件长袍,里面一缕未着,看到女孩子立马把腰带解开往两边一拉,视觉冲击力和极端反胃想吐的感觉——
“小敦!你回来!别去!”
中岛敦转过身在水泥地铺成的小坡上对同学们说:
“没关系!你们先去吧!不用担心——”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这天路过xx国立大学校门,原本抽着烟纯属路过的两个人听到突然爆发的骚动,又被一个女生拉着胳膊哭着求助。接近年末,治安越来越不好了,有些露体狂和骚扰惯犯潜进学校里来惹是生非,衣服一脱污染小姑娘的眼睛。一般这种情况是要先去警局报案的,但是事态紧急,受害者又都是学生,中原中也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里就冲了出去。
芥川也没用手机通知局里派人手过来,他们逮人逮得已经够多了,借钱不还或者收账没收回来的都得被他们抓过来一顿收拾。其实还是个小场面——他也把烟掐灭冲进了学校里,想到那天过来局里报失的中岛敦,他又觉得这其实不是小事。事不关己的时候当然是漠然无所谓的,但如果中岛敦也被那种变态奇袭,他没办法继续面不改色地抽着烟路过。
中原中也向来讨厌手段拙劣的人,拆穿都懒得拆穿,嘲笑都嫌费力气。这里面都是学生——手无寸铁,单纯善良,社会弱势群体,这帮人挑学生下手……
喂喂,烂得过分了。
芥川龙之介冲进学校里就看到,一家美容美发店外的长坡下站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男人,穿着红黄相间的长袍,双手拉着衣襟打开,不用看正面都知道里面什么都没穿。
“啧……”
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都没接触过这种滋事份子,太膈应,完全不是正常男人干得出来的事情。芥川龙之介一脚踹在那人后背上把他踢出几米远,不知道从哪里又冲出来一个他的同伙儿向自己扑过来,芥川从皮带上把手铐解下来,把男人脸朝地按好,手反剪到背后铐住。中原中也大手一抓,就把第二个赶来送死的揪起来抡摔在地上。
“押回去,打个电话给立原他们,把水房的热水开关开了,放好水,肥皂也拿出来,把这两个人带回去洗手取指纹。”
中原中也把第二个人也铐住之后喘着气对芥川龙之介交代着,芥川没答话,把手机拿出来拨了电话。
“立原,我们在外面抓了……两个露体狂,你把水房的热水打开,放好水,把肥皂拿出来,我们把人带回来取指纹。”
“……对,还有印泥,指纹卡。”
芥川龙之介讲着讲着电话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橙发男人习惯性从裤兜里拿烟出来准备点上,抬头看到周围都是余惊未定、赞叹又有点儿惊讶现在的警察真是雷厉风行的学生,大部分还是小姑娘,他觉得在学校里抽烟也不太好,更何况自己算半个公职人员。芥川挂了电话之后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像是确定了什么,把烟放了回去。
中岛敦和几个高个男孩躲在坡下的自行车棚里,一个人拿灭火器一个人拿板砖,准备冲出去硬刚的时候两个警察打扮的人突然冲出来把露体狂打趴在地,尤其是黑头发的那个,一脚把人蹬出去老远。
等会儿。
……
黑头发的那个?
中岛敦的记忆被唤醒,最近写作业赶报告赶多了差点儿把自个儿自行车的事情忘了,正好又蹲在自行车棚里,她的憋闷和委屈又泛了上来。
芥川龙之介其实露出狐狸尾巴给自己看了,派出所后院儿里全是民众拿过来的、没人要的破自行车,芥川一进后院儿就知道哪辆车是自己的,说明骑走的就是他本人。但是中岛敦那天坐在办公室里听到了他开水龙头帮自己洗车子的声音,所以那天自己推着车回学校反应过来之后,心情会复杂。芥川龙之介当时的表情,很明显地,就是犯罪被逮住的不自然。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还在打电话联系车子和人手,其他学生纷纷跑过来看热闹,你哇一声我啊一句地钦佩感慨,中岛敦抿着嘴唇走出车棚,芥川一眼就看到了她,一边动着嘴唇讲电话一边凝视这个身材好脸蛋也漂亮的女孩。
“……”
中岛敦走到芥川龙之介面前,身边有人奇怪为什么他俩会认识,芥川当然也知道她是谁,刚刚看到她蹲在车棚里想出来抓人,心里还在斥她傻骂她笨。这不是开玩笑的,小姑娘。
“民众请远离事故现……”
中原中也把手抬过来想挡住中岛敦,他没搞懂芥川为什么不让她走远点,现场是不能破坏的,更何况你一小姑娘过来看啥?不太好啊。
芥川龙之介把过来拦人的中原中也挡住,眼睛直勾勾盯着中岛敦。中岛敦就那么稍稍扬点脑袋跟男人对视,一双大眼睛看他一会儿转一会儿,瞪累了就眨眨眼继续瞪。芥川龙之介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就知道估计她没钱修那辆车,自己以往开烂了那么多轿车吉普车从来都不过问,现在难道要掏钱赔一个女学生自行车吗?
“你过来。”
中岛敦拉着芥川龙之介的袖子绕到一栋楼后面,芥川龙之介也不怕她,他倒想看一下这个生起气来像胖滚滚小河豚的女孩儿想说什么。
“你是……芥川龙之介,是吧?”
中岛敦双手插在腰上,歪着脑袋看他。芥川龙之介没说话。
“我之前听同学们说,最近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警察出没,虽然不太懂你们是怎么损害公民利益的,但是怎么能让你们的同伙进学校里面来……”
芥川龙之介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他走上前一点凑近她的脸,她身上的香味因为空气流动而飘出来。从他这个角度看她的额和嘴唇,在这种没人的偏僻角落……
“你说谁是我同伙?”
“我……”
中岛敦发觉这个男人的眼神真的很凶很冰,是你瞪他一眼他就可以扫回去让你不敢动的狠角儿。中岛敦刚想说话,芥川龙之介就从皮衣口袋里把警官证拿了出来,翻开第一页,把自己盖了警局钢印的证件照举起来让这个笨女人好好看清楚。
“我的同事,是刚刚那个跟我一起逮捕露体狂的男人。”
“少跟我说什么警察不警察,利益不利益的,还轮不到你来说。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少出去逞能,能躲多远躲多远。”
中岛敦看到这男人越说和自己靠得越近,嘴唇慢慢地、清晰地把每一个字用浓厚又好听的东京腔说出来,说到“露体狂”这个词的时候中岛敦确定他是故意的,他是在嘲笑自己不懂事。女孩还是抬着头狠狠瞪他,但芥川龙之介确实是担心自己,才会那么说,想起他上次把车还给自己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
芥川龙之介把警官证收了回去,转过身在裤兜里把一沓钱拿出来,数了几张之后又转过来,对折一下放在了中岛敦手里。
“收工,走了。”
芥川走出角落,对赶过来的立原他们说了一句。
中岛敦看着手里那叠钱,刚好是自己自行车的零售价,跟价签上标的一模一样。他记得清清楚楚。太宰治刚刚从手球馆里打球出来,他在里面看完了骚乱全程,中岛敦牵着芥川龙之介的袖子走到一边儿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预感完全正确。芥川和中岛敦是一类人。
“有趣诶……”
太宰治抹了抹脸上的汗。

4

中岛敦背着书包走在他前面,学校最近修了个人工湖,一到晚上这里全是坐在长椅上接吻聊天的情侣,她和芥川走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儿奇怪。已经十一月了,她经常在体育馆排练校庆节目到很晚,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因为不向上级报备就出警抓人挨了一顿训,但是没被处分,森鸥外表情尴尬地给他们说他们用让人完全没意料到的速度拿下了一直在附近流窜作案的露体狂。在那之后学校花钱加强了警备,芥川龙之介有一次遇到她晚上十一点才从体育馆出来,两个人别扭地在路上走了一会儿,之后都是芥川晚上送她回家。
芥川龙之介和她中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从来没碰过她,手都没牵过,但男人一直走在她后面盯着她的小脑袋在前面一晃一晃的,如果穿裙子会更可爱,但中岛敦好像一直都穿旧的牛仔裤或者休闲裤。
“你不用送我了,我家就在马路对面。”
芥川龙之介最近才知道中岛敦是校董的女儿,但不是亲生女儿,校董夫妇一直没要孩子,具体是谁的问题就不深究了。芥川有一次听到,中岛敦对校董只是叫“叔叔”,芥川就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己攒钱买自行车,穿的衣服也并不像这个年纪的青春靓女穿的了。
“……”
中岛敦回头,手不自然地一直在书包带上搓着,在黄色路灯下红着脸对芥川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芥川龙之介就那么看着她,没动。你行?你可真行!拿个板砖在手里就要冲出去制伏露体狂的傻瓜,居然给自己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有的时候觉得你可以。”
芥川龙之介看着她被晚风吹乱的头发,想伸出手去给她理顺,他这次也确实那么做了——他想那么做很久了,而且不只是碰她的头发这么简单。
“有的时候又觉得你不可以。”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中岛敦感受了一下他抚着自己脸颊的掌心,刚摸上来的时候凉凉的,但很快又暖了起来。她感觉芥川龙之介的眼睛里有故事,但仔细看的话,又感觉他只是在冷冷地看自己。中岛敦那天想把钱还给他,但一转眼芥川龙之介已经押着人上车回派出所了。芥川也没告诉她,把那两个人押回去之后自己带着他们在水房洗手取指纹,取了几次指纹都用不了,又带回去洗手继续来一遍。那两个露体狂嘴巴比牛皮糖还能扯,油嘴滑舌还想贿赂他们,立原道造扇了他们几个大嘴巴子才老实下来。
所以说啊,哪儿有什么美好世界,只是你没遇到坏人而已。
小傻瓜。
“芥川……”
中岛敦叫了他一声,声音比平常小吵小闹的时候都软都温柔,其实她平常就是比较温和的,芥川龙之介也看得出来她经常生自己的气。
“不要我送?”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下时间,挺晚了,他也该回去了。中岛敦感觉自己好像不应该点头,但好像又不能摇头,她到最后已经搞不清楚点头是要他送还是摇头是不要他送了。
“真不要?”
中岛敦转过头抱了他一会儿,芥川龙之介开始有些懵圈儿,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反客为主收紧手臂把她搂得更紧。芥川最后还是吻了她——没有直接亲嘴唇,一个轻又漫长的吻印在她嘴角,适可而止的位置。中岛敦被他亲到之后吓得推开他,芥川龙之介放开手之后,她就转身跑回家了。她关上门就进卫生间洗了好几把脸,但还是很烫,消不下去。

5

芥川龙之介进会场的时候被飘在礼堂半空中的雾状粉末呛了一下,这种东西对呼吸道最不好了,他眯着眼看了一下全黑的会场,没设座位,所有人都站着看表演。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灯光闪过来刺到自己眼睛的时候他又一次低下头咂了咂嘴,找到太宰治之后跟男人并排站在一起。是太宰治叫他来的,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那点儿小心思他一看就看出来了,治安不好的时候警察送学生回家都是一车一车地送,哪有芥川龙之介这种走着路送同一个人回家的?还天天送?肯定是爱情信号弹。
“来啦?”
太宰治忍笑在离舞台不算太远的地方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看表演,前面那些节目芥川龙之介也没心思看,他的心思全在一个人身上。太宰治猜到他肯定会来,而且来了估计今天晚上就不会走了。
中岛敦是跟着班上的女生一起出来的,因为个子高又被安排在后面的位置,她穿着橙色啦啦操队服,露脐的背心儿和没过膝的短裙。其实所有上台的女生基本上都这么穿。太宰治自己阅女无数所以没感觉,鸢色眸往旁边儿瞟一下,果然,芥川龙之介的眼睛钉在中岛敦身上。
芥川龙之介想过她穿裙子是什么样子,牛仔裙或者包裙,上面配一件白衬衫,骑着自行车朝自己招手微笑,或者黑色的吊带裙,短到她一直低着头往下扯裙摆都没办法全部盖住……
太宰治没想到中岛敦跳着跳着会跟着队形变动变到队伍第一个来,十八岁的少女两只手拿着花球举到空中弹了几下又拿下来,背心的下摆往上移几寸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捏着烟的食指和中指都紧了一下。中岛敦其实上台之后还是很紧张的,但是她眼睛不好,下面模糊一片,如果不眯眼睛根本看不清楚谁在下面,所以她像跟着大家开开心心排练的时候一样笑得很好看。
跳到趴跪在地上之后把右腿伸直在地上转个圈又起来的姿势的时候,中岛敦的视野水平线降低,她往舞台下面右侧一看——
……
他怎么来了?!
芥川龙之介站在太宰治身边,两个人都在看自己,黑头发那位脸挺臭的,但不会觉得可怕抗拒;太宰治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嘻嘻地对自己眨了眨眼。

中岛敦在后台忙活完之后背着书包出礼堂准备回家,后面当然是跟着芥川龙之介的,太宰治为了给他俩创造机会早早地走了。中岛敦知道现在大概是一个什么重要的机会,她以前无数次被约出去喝汽水逛操场吃雪糕,收到他们的鞠躬与情书,但自己的回答永远是“对不起,谢谢你”。她其实并不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只是个有福气被领养了的小孩儿,也没有人真的了解自己、愿意接受真正的自己。
芥川龙之介听到自己叫养父叔叔的时候的反应很平淡,只是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继续抽烟了。不发表任何看法,也不觉得大跌眼镜,她反而觉得这样的反应,比所有过度的关注以及觉得自己展现出了极大反差的惊讶疏远让人觉得舒服。
芥川龙之介叫她:“喂。”
中岛敦定住了,这次没回头。
“我在以前的时候,偶尔还会羡慕嫉妒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孩,我与他们是如此不一样——直到我见到你。”
“啊?”
中岛敦不明所以,这次转头了,穿着这身让芥川龙之介又想脱了又舍不得脱的衣服。
“拘于过去,活在阴影里——你一直都在这么做。但你忘记了,其实你一直在寻找新的东西,一直过着新的生活。以前的东西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
芥川龙之介进会场之前把手机关机了,现在也没开机,中原中也他们如果约酒的话估计会把自己电话打爆,但他不打算接。今天晚上的时间全部留给她。
“其实,你的养父养母也已经给了你足够的关爱。”
中岛敦今晚化了妆,眼泪流出来积在下眼睑处,很快又往下淌,好烦,妆要花了,还是在他面前,这样很丑——
中岛敦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芥川龙之介已经不想再保持这种进展慢得要死的距离了,我送你回家是要跟你并肩走在一起的,是要牵着你的手的,是要抱着你搂着你、转过头就能吻你的。
芥川往前迈一步,手抓住中岛敦的胳膊,他力气大,中岛敦细皮嫩肉被他弄疼了,芥川又赶紧把手劲儿放轻:
“我想要他们的女儿。”

6

二〇一八年。
中岛敦把手袋的金色链子挂在手臂上抬高细长的手臂甩了甩,摇摇晃晃走出PUB。男人把车停好之后下来,黑色风衣和里面的同色领带跟着步子往后压。芥川龙之介闻到她身上微浓的酒味时皱了皱眉,要是今天晚上她来的这个酒局里男人比女人多的话,呵呵。中岛敦刚刚趴在吧台上睡了半个小时,梦到了她十八岁的时候跟芥川龙之介拍的那张照片,那个时候刚刚在一起没多久,自己抱着去社区搞爱心活动的时候种的花,头靠在他肩上比了个V。
“芥川龙之介……”
她被丢在副驾驶座上,手臂上缠着的手袋搁在变档器旁边,她拿手绕过椅背伸进后面的置物篮里,拿到一瓶矿泉水之后单手拧开喝了几大口。
“芥……芥川……龙……之介……”
“别吵。”
三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大概是因为皮肤一直很白的缘故,体重也没失控狂飙,脸也没垮,跟三十三岁了出门还老被当成刚大学毕业第一次来蹦迪的中岛敦差不多,保鲜做得很到位。
芥川龙之介把车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刹住车等红绿灯,中岛敦撑着副驾驶座椅起来,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在嘴唇上亲了一大口。她知道他不高兴,其实只要自己出来喝酒他都不太高兴,自己穿着一条黑色吊带裙出门跟同学们开开心心玩了一个晚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家里有个大炸弹。
“……”
芥川龙之介抽了抽嘴角,是个忍耐什么到极致的表情。他年轻的时候就想象过这女人穿黑色裙子是什么样子,当时自己血气方刚,但思想特别单纯,只觉得她穿一定很美。现在她穿了,而且是穿出去跟别人玩。男人没搭理她,一路沉默着开车回到家之后把人从副驾驶座又拉下来,一把将自己老婆抱在怀里,抵在车库门口的柜子上就是一顿吻。中岛敦手袋里的手机响了,敲了这男人几下他还是不停,一阵狠狠的亲吻过去之后他抹了抹她唇边被自己弄花的口红,在她接电话之前说:
“补一下,被我弄花了。”
“是谁的错啊?”
中岛敦嗔怒着瞪了他一眼,嘴唇被他亲得亮晶晶的,脸蛋也开始变红,她把手机拿出来,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设了个半夜十一点的闹钟,反应一会才想起来这是自己设了提醒自己早睡的闹钟,十一点之后就算熬夜了。关掉闹钟之后芥川龙之介又压了上来,把这个又像小狐狸又像小兔子的女人抱在怀里啃,牙齿划到她的舌头,又用唇舌一起堵住她的痛呼。中岛敦被他抱着进家,倒在床上之后芥川龙之介撑着床松领带,中岛敦睁开醉到弥漫着泪雾的眼睛:
“和以前一样……”
“什么?”
男人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领口开始动手,手掌心覆上她绵软白皙的胸,“多久以前?”
“十五年前吧……”
中岛敦大学毕业那年他们就结婚了,所有人都没想到芥川龙之介出手速度那么快下定决定结婚也那么坚定,好像就是在等她毕业似的。中岛敦养父养母把她交给他的时候表情也很复杂,毕竟芥川龙之介确实是身份不简单的流氓警察,不过谁能想得到他现在已经混成正厅级了呢?而且女婿那么多年一直没变,臭脾气没变,可帅也没变,心更没变。
“唔……”
“想那些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想了会儿自己十五年前在干什么——在空调要么就是坏的要么就开得贼大的办公室里给她填表,不知道被什么感情驱使拿抹布去洗帮她把车擦干净,赔了她车钱,送她回家,看她跳舞——
十五年了。
芥川龙之介也知道,都三十五岁了还跟原配一直腻歪在一起、性生活一直很频繁的,自己的圈子里应该就只有自己和中岛敦这一对。
“啊……”
女人在他身下呜咽的时候,他把灯关掉了。
别急着回忆,他们还有很多个十五年呢。

0

中岛敦今天才拿到新手机,森鸥外打麻将赢钱了开心,给家里小孩子们一人买了一个,中岛敦这台是新款摩托罗拉。彼时十八岁刚刚学会骑摩托车用手机打电话发短信管大哥二哥要午饭钱的少年骑着二手摩托车经过学校医学院旁边的停车场,两只脚在地上一边慢慢蹬一边找方向,手里拿着新手机在观摩研究。非常遗憾的是,停车场清一色朴素的铃木老轿车中间夹着一辆新的黑色沃尔沃,应该是纪念款或者限量版,中岛敦一个不注意就拐了个大弯儿,车轮子直直撞在沃尔沃前灯,钢板撞凹进去,漆刮下来一大块。
“嘟——嘟——”
连锁反应。中岛敦撞到沃尔沃,沃尔沃往后退擦到一排单车,学生们停好的车子全部倒了下去,车把手上安着的廉价警报器乌拉乌拉响。
“啊……”
中岛敦自个儿看着那辆沃尔沃都心疼,把手机放回夹克衫口袋里就把摩托车停好放在旁边,背上书包里有笔记本和钢笔,拿出来写上自己的姓名班级之后写了个工整严肃的“对不起”。芥川龙之介刚刚还在观察室看标本,今天真是膈应到家了,拿到的是男性器官标本,他听到自己的沃尔沃发出警铃声披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就下楼的时候鼻腔到嘴巴都还是那股子福尔马林味儿。这是种有侵略性的味道,难受。
“……”
芥川披着白大褂系着领带,因为今天要见教授和辅导老师,听大人们念叨一个上午还不能中途离场已经很折磨人了,好不容易可以在观察室独处,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到底是哪个小子?
别让我逮着你。
还在那么想着的准医生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稍微抬一点下颚让眼睛看得更清晰。他看到了一个站在自己车边还在纸上写着什么的男生,眼睛又大又亮,穿深色夹克衫和浅色牛仔裤配阿迪达斯的白色板鞋。中岛敦看芥川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车主,因为对方的眼神像看仇人,感觉下一秒男人就要冲过来把自己扔进医学院外面的荷花池里。
“啊,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真的不好意思……”
中岛敦一看到正主来了就没把纸夹在他的雨刮器上,芥川手揣在白大褂里,胸膛处的口袋里还插着黑色钢笔和注射器。芥川龙之介挤着眉头瞪他,中岛敦睁大眼睛和他对视,有点愧疚之外又觉得这人是真的很刁钻,瞪什么瞪,又不是不赔你!
芥川龙之介盯着盯着那双紫金色大眼睛,火居然慢慢消了一点,不过也只是一点。“那么宽的路,都不够你走?”二十岁的医学生把中岛敦歪着靠在自己车上的摩托车抽起来推过去,再越过他把倒下去的自行车全部抽起来立好。又有一个烦心的事,今天是芥川负责院子的扫除,所有东西都是他清理。很多事情堆在一起,心情不可能好。
“我是商贸学院的中岛敦,对不起啊,现在身上没带钱包,周一回来的时候我过来找你吧。”中岛敦不太爱在家里开口要钱,大人给多少他就用多少,而且如果要钱就要解释很久到底怎么用、要拿去干什么,非常麻烦,但是现在不得不给他们说自己把别人的新车刮到了,还挺严重。
“商贸学院?”芥川龙之介转过头看了一下医学院旁边那栋楼,上面写着“商贸学院”几个大字。中岛敦——芥川龙之介感觉心里有个小人咬牙切齿把这个名字叫了几遍,牢牢记住。
不过还不算讨厌。
“我知道了。”芥川龙之介也没提钱的事情,转过身上楼梯准备回去了。
“诶——”中岛敦叫他。
自己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
现在是十一月底,太阳出了等于没出,一阵早风刮过去的时候中岛敦打了个哆嗦,芥川龙之介在楼梯上回头,白大褂和领带都跟着飘了会儿。
“大三,芥川龙之介。”

1

中岛敦今天早上在班上早读的时候被推开门进来挨个发传单的男生塞了张入场卡,说是今晚在学校外面的小礼堂里面有一个本校学长考取东大研究生致富当总裁的成功秘诀讲座,凭入场卡可免费在里面听一个小时。今晚正好家族聚餐,中岛敦这段时间一直和大人们一起吃饭,大鱼大肉吃得人很难受,他就用那个摩托罗拉给太宰治打了电话说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进到礼堂之后中岛敦在后排坐下,台上的人已经开始演讲了。
“师弟们,师妹们,失败是成功之母!但是不要以为进了大学就可以不用再学习了,你现在偷的懒,社会会十倍还给你!大学里面,拼的是自制力!”
“非常感谢师弟师妹们来听我的讲座,我的著作《梦想永远在路上》这个月初已经开售了,书店里面的零售价是一万日元,现在我和我的团队在现场举办签售会,签名版书优惠价,一本两万元!谢谢大家支持我的创作,唯有继续在成功致富路上努力探索,才算是我对母校的重大贡献!”
中岛敦听了一会儿之后发觉台上那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讲的……
全是废话。
还卖书……卖那么贵啊?签个名儿就多出来一万块,你怎么不去抢呢?
小聪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准备走了,会场里全是长椅,他从椅子里头移到外头,还没站起来就有个人拿着电脑坐了下来。中岛敦和来人同时看对方,芥川龙之介还是戴着眼镜,不过衣服换了,他也穿的是正装。芥川刚刚从一个正儿八经的医学讲座回来,和教授他们合影吃饭搞到现在,又听班上其他人说最近有诈骗组织在学校附近搞励志讲座,高价卖劣质废纸,诈不诈骗他懒得管,但也想找个地方试一试新买的笔记本电脑,他下了公交车就直接来礼堂了。
中岛敦前几天把钱还给芥川了,芥川当时盯着自己看了会儿没说话,把钱塞进白色休闲裤口袋里之后和自己去了西餐厅吃饭,最后结账是芥川龙之介付的钱。
他还不知道的是,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给自己的钱拿来付中岛敦的饭钱了。他根本不缺修车钱。
“嗨。”中岛敦先打的招呼。他感觉同样是戴眼镜穿西装,还是芥川帅一点儿……跟流行的中长发、松大款西装男不一样,芥川龙之介穿修身一点儿的衣服也很好看。他高中毕业之后被中原中也太宰治带去美容院在自己那头白发里面挑染了一小撮,芥川龙之介是他见到的第二个挑染的人。
芥川龙之介差点儿忘记这个人是谁,最近事情太多,他刚刚才想起来今天周五,应该回家吃饭的。他爸妈给他买了台手机,他爸在商场排了很久的队才拿到的新款摩托罗拉。一看到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他就想起来了,中岛敦穿的衣服做的头发在大学里还算少见的,不过也正常,毕竟他哥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太宰治长得帅,个子高,毕竟小公子哥有钱,从来没穿过重样的衣服,每天都去理发店洗头吹头,八成是去撩那个洗头的小姑娘了。他在女生寝室楼下单膝跪地吉他弹唱是出了名的,唱腔好,曲子从来不重样,下大雨了都不走,没有哪个女孩敌得过这一招。
中原中也大佬气质很浓,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不过也的确,学校里面文化广场那里每次聚众打架里面,在旁边指挥加抽烟的基本上都是他,打着打着裤兜里手机响了,一般都是女朋友约他出去,他转过身就走了,说“你们先打着”。
芥川龙之介跟他俩算是认识,但是不熟,他最近跟班上一拨人关系不太好,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算是自己仇家的上家,挺尴尬的关系。不过无所谓。
“……嗨。”
芥川第一次这么跟人打招呼。哦不对,应该说这是他第一次跟别人打招呼。中岛敦受此殊荣,也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你要买书吗?”中岛敦拿手遮着嘴,把头靠过去问。芥川的香波味道很好闻。
“什么书?”芥川龙之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就是他刚刚说的……什么,梦想永远在路上。”
“他还说了什么?”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相信这种一看就是捞钱的弱智讲座,可能内心空虚的时候连考神都会信吧。
“谢谢大家支持我的创作,唯有继续在成功致富路上努力探索,才算是我对母校的重大贡献……”
中岛敦学着学着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芥川龙之介盯着人的样子有点儿让他吃不消,芥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动作没有表情,但就是会让人觉得奇怪害羞。
“……”
芥川龙之介没说话,工作人员拿着大麻袋一桌一桌地发书要钱,有明眼人看穿了骗局不给钱还要被凶,等到那群人牵着麻袋走到他俩这儿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被他们随便甩下来的一本书砸到了手。芥川拿过来看了看,油墨是最烂的那种,字印重影了,一翻内页就有碎屑飘出来。
太水了。
等到那个发书的工作人员以同样无礼粗鲁的动作把另一本甩在中岛敦面前的时候,芥川龙之介说:
“拿走。”
会场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这边,中岛敦都已经在拿钱包了,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次把芥川车刮烂他已经被说过一顿了。
“你们是用了入场券进来的,上面写了有购书环节。”工作人员解释。
“我没用入场券。”“没用你怎么进来的?”
中岛敦觉得芥川龙之介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他是个医学生,但气质跟自己哥哥太宰治中原中也差不多,反正不像善茬儿,肯定是从小淘到大的,但说话时用的敬语又很到位,比古文老师还讲究,那句“在下芥川龙之介”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这都什么年代了,要二十一世纪了诶。
就比如说现在,芥川龙之介不爱笑,但高傲的医学系领头羊盯着他们桌前那几个工作人员扯出一个比中原中也还要轻蔑冷傲的狞笑,不笑的人笑起来真的很恐怖,感觉下一秒就要站起来打人了,而且声音里没有一点笑意,还是很冷淡。
“我走进来的啊。”
“诶,你这人讲不讲道理?是你们自己要进来的,说得清清楚楚每个环节都要参与,不能中途离场,我们大学的生源真是一届比一届差,二十一世纪新新青年腾飞计划怎么办?这样的大学生怎么肩负社会发展重任?”
台上的假学长拿着话筒嚷嚷,会场里其他人也跟着窃窃私语,还有拿手指点芥川和中岛敦的。
“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中岛敦站起来,“故弄玄虚,书价虚高,粗制滥造,毫无水准,这样怎么对得起不回家吃饭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听讲座的同学?”
芥川龙之介盯着中岛敦着急又生气的小脸看了会,他咬着牙像只小老虎,但是对着其他同级的同学他又凶不起来,像让妹妹不要刷了牙之后吃糖的大哥哥。
“你说什么?我故弄玄虚?”工作人员和台上的骗子恼羞成怒,芥川龙之介反口一句:“你都听清楚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最后芥川龙之介拿着电脑,另一只手把中岛敦揪起来。“入场券多少钱一张?”
“不要钱。”“五千块。”
中岛敦和一个工作人员同时答。
芥川龙之介拧着眉瞪了会中岛敦,撇着嘴从西装内袋里把一叠整理好的钱拿出来,抽出一张五千元纸币丢在桌子上,带着中岛敦出去了。
走到学校里面之后他们听到礼堂一片闹腾,一堆学生拿到书发觉自己被骗了开始闹事嚷嚷着还钱砸书,估计第二天还得上报上新闻。芥川龙之介在那本书砸到自己面前来,看到上面的签名只不过是拿着味道刺鼻的记号笔随便画的一条线之后,就知道这一切都有问题。
“你怎么会去听那种东西?”芥川在黄色路灯下面问中岛敦。
“我不是去听的,我只是不想回家。”
“……为什么不回家?”
“我哥他们在家里陪大人吃饭,我就不去了。”
你哥?
“你哥知不知道你去那种讲座?”“不知道。”
芥川龙之介抽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也是,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看起来专治这种不守道义欺负学生的江湖骗子。
“诶,等一下。”
芥川准备拿着电脑回一趟院楼的时候被小老虎扯住西装下摆,叼着烟戴着眼镜的男人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张有些别扭的小脸,中岛敦拉着他的西装说:
“我请你吃冰,当还你钱了。”
“……”芥川龙之介其实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不是什么正统的好学生,抽烟喝酒表情超臭,就像现在,他叼着烟在路灯下被一个看起来是纯良少年其实也是纯良少年的人拉着,他还说要请自己吃东西,自己像个已经工作了的不正经社会人。而且说到底,今晚是自己先开的头,算是自己把中岛敦拉进来了。
“好。”
芥川龙之介的眼神不知飘去了哪儿,烟还燃着,两个人同时红了脸。

2

“到底是谁说的?”
中原中也又问了芥川龙之介一遍。厕所里白雾缭绕,芥川龙之介不喜欢在有着洁厕剂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的厕所里多待,不过他今天被堵了,还是被大四的人堵的。一个橙色头发,打架凶已经闻名校内外,扎个小辫儿;一个棕色头发,个子高,爱笑,现在也笑着在自己面前抽烟。这两个就是传说中中岛敦的哥哥。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就那么在老师办公室说出来“是的我抽了烟我有罪我不对我不好我检讨我卑微我渺小我臣服我罪该万死”,更不可能把寝室楼这一层其他男生都供出来。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还管东管西的没什么意思,这也是他不太喜欢和老师打交道的原因。麻烦,精力应该留给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你不是被叫去办公室了吗?”
太宰治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之后问了句。
他们三个都是在一个学校里混的,彼此都大概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但是不太熟。芥川之前被班上的男生开玩笑,他们骂得还有点儿难听,芥川在校外直接跟他们打了一架。当然是芥川赢了,不过那帮人又和中原中也认识,话一说通,芥川龙之介就难做了。
“是。”芥川龙之介不喜欢解释,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问了那么久他基本上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回。
“你真的没说?”
“没。”
太宰治突然想起来,自己表弟中岛敦有一天在家里给大人们说自己不小心撞倒了一辆沃尔沃,还是用中原中也骑了很多年已经不想要了的那辆摩托车撞上去的。新款沃尔沃,前灯加油漆再加钢板估计得不少。芥川这段时间比较突出的缘由,也有那辆沃尔沃在。男人都是表面生物,还在大学里面叨叨我要出头我要霸道的男生们肯定眼红嫉妒甚至生恨,所以芥川龙之介才会被孤立。
“诶,你的沃尔沃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太宰治想了想,中岛敦应该已经赔钱给芥川了。按芥川这个脾气来讲,中岛敦没被打一顿已经不错了,想整芥川的另有其人,他们也是夹在中间不好做。
“没事了。”芥川继续简易作答。
中岛敦最近和他经常在一起吃饭打机,最近感情升温,他俩昨晚还在寝室楼下路灯边抱着互相在对方脸上亲了一下,虽然还是青涩害羞,但气氛很好,两个人心里都偷着乐。中原中也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3

中岛敦刚刚在这家茶餐厅找到芥川龙之介就把头低了下去,男人一直盯着自己看,但是自己现在不想让他看。他刚刚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就听到商贸学院的老师在和医学院的老师对接,说是男生宿舍楼的厕所里频频出现烟头,有几个重点对象近期就得处理,他当时清清楚楚听到那两个大腹便便谢顶油头老师嘴里说出了自己大哥二哥还有芥川的名字。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已是惯犯,从十一二岁抽到现在,老爷子森鸥外把铁衣架都打烂了好几个,就是戒不掉。
芥川龙之介是大学才开始抽的,起初是因为经常写作业写到半夜一两点,收音机都听腻了,早就熄灯断电了,还是有很多功课没做完。中岛敦知道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除了老师布置的任务之外还会给自己安排练习,这也是他累的原因吧。芥川龙之介心烦头昏的时候打开窗子吹着晚风会来一支烟,这样的话心情会好一点点,之后也一直那么干,就形成了依赖心理。
鉴于这男人还有纠正过来的机会,中岛敦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甩在芥川龙之介对面那个自己要坐的位置上,两只手撑着印了可口可乐广告的塑料桌子,背埋下去头慢慢靠近还戴着眼镜在吃牛腩盖饭的芥川,一对大眼睛瞪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又被点名了?”
医学生觉得这个小家伙好玩儿的点就在于,他自己不干什么坏事,但是总给人一种他干坏事的错觉。骑摩托车来上课,留怪发穿异服,和自己还有太宰治中原中也一样都是陈腐老师们口中的怪学生,但中岛敦一开口、一看自己,那种外界的固有印象又尽数土崩瓦解,他就是一个小傻瓜,眼睛大、脾气还行、长得也还行,至少自己不讨厌。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没生自己气,挑了挑眉在盘子里戳中一块牛肉举起来塞进他嘴里,中岛敦一吃到好吃的,刚刚酝酿起来准备发作的恼火又没了。
“我知道。”
医学生继续不紧不慢地吃。
“那要怎么办?”中岛敦面前摆着芥川龙之介给他买的乌冬面,再不吃汤都凉了。中岛敦把芥川的一只手握住:“我哥倒是没关系,他俩身体好啊!但是你要怎么办?以后还要熬很多夜,你又有肺病,越抽越离不开。”
“你想抽烟的时候……吃棒棒糖吧。”
中岛敦说这句话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下巴收起来看他,中岛敦对他慢慢地点头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那天晚上中岛敦回家,在花园的秋千那儿和中原中也太宰治一起打游戏,他俩边打边抽烟,中岛敦就只老老实实坐在秋千上两只手拿着游戏机玩。
“你今天晚上吃的什么?”
中岛敦想了会,自己和芥川在外面吃的,但是总不可能向家里人坦白自己喜欢男孩儿。“我在外面吃的面。”
“前几天礼堂里面闹事的,有你吗,敦君?”
太宰治今天早上听班上同学说,带头不付钱的好像就是自家弟弟和芥川龙之介。
“……”
中岛敦其实猜得出来,他们都知道自己和芥川龙之介的关系了。森鸥外这几天经常把中原中也太宰治叫去书房,从太宰治在女生宿舍楼下扰民说到中原中也的头发该剪了,最后讲到中岛敦的时候老爷子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你们得拯救他,有些老师经常看到他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是不让他谈恋爱,总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吧。你看看你们表姐表哥,在外面玩到三十多四十岁,最后不也老老实实接受了婚姻的制裁吗?”
太宰治、中原中也:“……”
太宰治其实并不反对这种事情,但是家里人阻力太大,毕竟小孩子们和大人们距离太近了,走哪儿都是一大家子人,没有自己的空间。
“你觉得……嗯,你觉得可能性大吗?”太宰治问。
“……”
中岛敦有点儿不高兴,他把游戏机放在秋千上就噔噔噔上楼了。森鸥外的大房子里住着全家人,中岛敦的房间在最顶楼的小阁楼上面,弟弟上楼之前转过头对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说:
“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两个人:“……疯了。”
森鸥外听到了,看着看着电视突然从里屋冲出来问:“你刚刚说什么?”
中岛敦憋了一大口气,声音响彻这一片别墅区。
“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4

中原中也其实并不讨厌芥川,也知道他们抽烟不是他告出去的,但是现在老爷子又让自己盯着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这就很尴尬了。麻烦,给自己找事儿干——中原中也抽着烟走在校道上,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走在他前面十米远处。芥川龙之介穿着白大褂,应该是送中岛敦出去,从小就听话得多但是也不怕犯事的中岛敦大大方方挽着芥川的手,两个人走一会就停下来亲一会。
不是偶尔亲一下,是真的走几步就停下来亲一会儿,太夸张了,中原中也还真没见过这种阵仗。
“我去……”
中原中也真没跟踪他俩的意思,他打球出来就看到他们在自己前面,超过去走他俩前面也不是,一直走在后面也不是,但是又没别的路走。
中岛敦被芥川抱在怀里一会儿之后两个人一起移到路边,中原中也在他俩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之后夹着烟先走了,实在是没眼看。芥川龙之介的眼镜被中岛敦慢慢摘下来,眼镜腿儿叠好握在手里,两只胳膊搂上他的脖子,芥川揽着他的细腰慢慢地吻,他们还没伸过舌头,好像最近都流行伸舌头。
“喂,芥川!”
芥川和他的温馨一下子被几个混混学生搅乱,一帮拿着棒球棍、露出鸡冠头和刺青的少年笑着过来,听说医学院明星学生芥川龙之介交了个男朋友,还是隔壁商贸学院的,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中岛敦家里有钱,长得也还行,芥川又少不了被洗刷一顿,说他是小白脸儿。芥川上次被叫去办公室问话就是这群人搞的鬼,他知道,但是懒得管,现在他们欺负到面前来了,再不打就有点儿对不起自己了。
不过他们好像不知道,芥川龙之介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他的外交官父母一直给他最好的教育条件和环境。
还中岛敦家有钱呢,门不当户不对的话,男人其实是不会对高阶玩家欣然接受的。
“……谁……”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护在身后,少年记得这群混混好像之前被太宰治收拾过,潇洒男人太宰治把这群人绑在面包车里锁死窗子从排气管接了根管子到车里面来,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其实太宰治压根儿没动过杀他们的心,只是想吓唬吓唬人,那根接进来的管子通的就是空气。
“不错啊,一直是这个?”有一个领头的人说,“怎么样,有钱的傍家儿玩起来爽不爽?”
芥川龙之介把白大褂脱了递给中岛敦,里面穿的是深蓝色衬衫,他把袖管慢慢地卷起来,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墙边有一堆掉下来的红砖,他蹲下去理了理裤脚,手一摸操起一块砖头就冲过去打了起来。
“喂,芥川龙之介!喂……”
中岛敦小的时候还是打过架的,后面被爸妈思想教育多了就不打了,现在男朋友被羞辱了,岂有不出手之理?
一个人抽着烟走了很久的中原中也听到板砖重重砸在头上的一声“嗙”,加上自己弟弟中岛敦那标志性的老虎怒吼,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芥川最近和学校里那帮见不惯他的男生的关系跌入冰窟,加上现在芥川的生活重心在学习研究和跟小男朋友谈恋爱上,显得更为目中无人,战争一触即发。
“我靠。”
中原中也准备回去把中岛敦拉回家的时候,太宰治正好从身后跑过来,他刚刚还在外面玩,牛仔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之后他去接电话,才知道中岛敦和芥川又闹事了。
“来晚了,我估计已经打完了。”中原中也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
“那你怎么不去帮啊?”
“我没听到,刚刚才听见。”
他俩说着的时候中岛敦和芥川已经走过来了,中岛敦脸都花了,抱着芥川龙之介的白大褂和眼镜气鼓鼓的,芥川龙之介在拍自己衬衫上沾着的灰。
“……”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芥川知道这两个人就是自己大舅子二舅子,但是关系还是不太熟。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发觉芥川还是有点儿厉害的,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多人,而且性格也讨喜,够不合群,够朋克。最后是中岛敦开的口。
“那个……哥,这是芥川龙之介,芥川,这是我大哥中原中也,二哥太宰治。我们去吃夜宵吧?我的券快到期了。”

5

“距离千禧年还有最后一分钟——”
跨年夜,加上马上就到新的世纪,大广场上人特别多,全部都在欢呼蹦迪。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围着同一条围巾挤在人群里面,医学生不喜欢这种地方,又嘈杂空气又差,各种细菌滋生繁殖。中岛敦握着他的手揣在自己兜里,芥川用上手机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和他用的手机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型号的,估计家里阿姨在商场排队排早了,所以他先用上了。
“你困么?”芥川问,中岛敦摇头。
“在许愿。”中岛敦说,“2000年之后,会不会有很大变化?”
“应该会。”
政经文是,家门口的街道是,小卖部是,电视机是,穿的衣服是,唱片是,写真是,说的话是,发型是,我们也是。但是也有不变的东西,比如你的可爱,你的温柔,你爱我,我爱你。
芥川龙之介看着大舞台上的镁光灯,冷白色的坚毅脸庞,难得地对中岛敦露出了个不算凶不算冷漠的笑。
“你就许个我不会走远的愿吧。”
芥川在新年钟声敲响,全城哗然的时候说。之后他吻住中岛敦的唇,中岛敦的紫金色眼睛印上各种颜色的烟花光球。他听说如果确定要结婚的话,接吻就可以伸舌头了,于是他走出了第一步。
他比芥川先伸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