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绿松树洞

芥川龙之介在听到警报拉响之后就抽着烟走向衣柜，橙红色的大男人们毛毛虫一样在大楼四面跑来跑去，靴子咚咚踏在走廊上时，他觉得楼都要塌了。被森鸥外从办公室里揪过来投身救人抢险排洪灭火为横滨市民排忧解难的第一线，有的时候还要帮把手塞进窗户铁栏缝里拔不出来的皮得要死的小男孩儿把手拿出来，把猫猫狗狗从公交站座椅的空格里抱出来，帮乱开消防栓的讨嫌国中学生收拾残迹。

烦。真的很烦。

男人夹着烟走到衣柜旁边，把还剩最后三分之一的红酒豹掐灭丢进垃圾桶，打开自己的衣柜开始系皮带戴帽子。太宰治的柜子跟他的挨在一起，他也是被硬塞进消防局的，说是体验基层人民生活吃苦受累一番才能体悟父母的艰辛社会的复杂生活的不易，其实他爸妈就是想催婚，觉得他太爱玩了不会心疼自己女人。太宰治也很烦，但是他有一百种理由一千种方法一万种心理建设来偷懒，巧妙地把自己的工作悄无声息分摊到别人身上去，而且对方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被耍了，这种人以国木田独步大队长为典型代表。

但谁都烦不过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当初被父母劝说去考公务员，拗不过，考吧考吧，随便乱考的都能得，关键是还被分配到了消防局。自个儿哥们儿欠债，他把不少钱借了出去，只能出来干活儿了。问题在于——

“太宰，你丫是不是又拿我皮带去用了？”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从小合不来，一个人带着一群人和另一个人带着的另一群人干架，一见面就怼。他俩做梦都没想到自个儿会和这个扫把星分到一个队。

太宰治的衣柜在芥川龙之介左边，中原中也的在他右边，夹在中间的坏处就是，在他俩吵架的时候，不知道是该劝还是该干啥。一般芥川都是沉默着把衣服换好，慢慢地把衣柜门锁上，自然地走开，完全把他俩当空气。

“你的皮带还挺好看的。”太宰治把中原中也的皮带放进衣柜里只是为了捆他今早上在菜市场买的螃蟹，其实下了班去买也行，但他确定过眼神，那只大螃蟹就是他对的人。不能等啊，等久了都怕那只螃蟹被买走！所以他立刻行动，买了就抱着回来，自己的皮带在裤腰上，拿了根铁丝把芥川龙之介的撬开，没有皮带，撬开中原中也的，有，那行，就决定是你了。

太宰治把螃蟹松绑，把皮带丢给中原中也。

“……真的吗？”中原中也没料到他会夸自己的品味。

“骗你的。”太宰治戴好帽子就和芥川龙之介一起走了出去，中原中也想几拳锤死他。

今天的任务是去一个中高档小区扑灭某十楼住户的大火，起因是小姑娘在家做饭把厨房点着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倒霉孩子，连外卖都不会点？或者说，没有银行卡，不能用网银？

火速到达目的地之后，芥川龙之介举着水枪下车，和太宰治、中原中也一起冲到二楼平台，水枪一扛就开始灭火。当地电视台媒体专用车紧随其后，戴着记者证、穿着棒球服和棉T的中岛敦拿着话筒和稿子下来，在摄像大哥摆好的机子面前清了清嗓子：

“18日晚七时十四分许，在香街美羽小区D座五单元十楼发生火灾，现未出现人员伤亡，本市消防局第一大队已经赶到现场，开始进行抢救。”

中岛敦毕业两年了，从传媒大学新闻传播学毕业的专业人才，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塞进当地电视台，遥控器摇到都懒得多看几眼的小电视台能有什么前途？还不如留在传媒大学当老师，哎。

他边说边跟着移动的镜头看向二楼看台，那三丛颜色不一样的扎眼的头发与透明的巨大水柱形成鲜明对比，黑色头发的那个应该要年轻些，动作比另外两个狠。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负责定点扑灭，芥川龙之介负责大面积降温增湿，隔离氧气。

三个人和上来帮忙的其他人手一起冲进事发现场，火爪把电视都烧爆炸了，芥川龙之介看到一间小女孩的卧房，火光之中，在阳台上缩成一团用毛巾捂住脸的泉镜花根本没有机会逃脱。可能是没来得及跑。

“啊——那里，那个小姑娘——”太宰治指了指卧房，电视机、电脑什么的基本上都炸了，火越烧越旺，别说小姑娘了，换成他们都不敢冒险冲出去，万一再引爆什么东西，命都得赔进去不可。但芥川龙之介不可能让死伤事件发生，只要他在场，这就不成立。

房间不大，不少人想冲进去把小姑娘抱出来，中原中也直接踩着烧断掉下来的木板准备冲进去，被芥川龙之介挡在外面。灼心的烫，模糊的声音，爱与死亡的距离——芥川龙之介不太喜欢这个工作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太喜欢这种人情和法律方面的事，太沉重，不想深入思考。

“把引爆物排除。”芥川龙之介一双灰眸盯着中原中也，蓝色眸子与他的同样冷静克制，但火光好像自眼底散出来。芥川龙之介冲进房间，用刚刚递过来的湿浴巾把泉镜花包住，抱着她冲出重围。

“现确认，火灾起因是煤气爆炸，由厨房引至卧房、客厅，点燃电视、电脑之后引起爆炸，火势加剧。被困少女现已被第一大队成员安全救出，大火在一个小时后顺利扑灭。下面请让我们采访一下第一大队的成员。”

中岛敦老家在关西地区，普通话并不标准，在大学里苦练很久才练出一口流利东京腔，很优雅绅士。而芥川龙之介是关东人，不难听出中岛敦字里行间还是会有一点点关西腔，黑发男人把一支红酒豹点燃，抽着烟从对着摄像头说着什么的中岛敦面前经过。

“您好，请问一下您是第一大队成员吗？”

中岛敦向前走了几步，把走路很快的芥川截住，一支话筒凑在他嘴边。芥川龙之介没想过接受采访，但抽烟总归是不太好，他刚刚还没出任务的时候，就没把那根烟抽完，现在怎么又有事情？他又把味道香甜一些的烟掐灭拿在手里，贴在裤子边儿，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白发金眼的男生。一双大眼睛，鼻子小巧高挺，瘦瘦的——

我靠。

两个人同时回忆起了对方是谁。

中岛敦举着话筒，尴尬地想起来对方就是不久之前自己父母给自己相亲的时候介绍的对象。他俩也不知道自己明明那么年轻怎么就被叫去相亲了，俩人坐在咖啡馆里什么话也说不上，最后还一起吃鸡了。芥川龙之介从选择跳伞的位置到捡装备瞄准射击都十分出色，让平常玩游戏不是特别擅长的中岛敦叹服。

……中岛敦只知道对方是公务员，不过也没什么不对，消防员应该也算公务员。他们应该没有对视很久，但两个人都已经把对方看了很多很多遍。

芥川龙之介在太过尴尬的时候只有一个选择——默默走开。

于是芥川又把烟点上，就那么走了。

“……喂！”中岛敦很无语，他抬抬手让摄像大哥把摄像机关了，小区里还是人挤人，很不方便跑步，但他还是坚强地挡在了芥川面前，双臂张开跟个小雄鹰似的。

“你干嘛？采访着呢！”中岛敦从下面往上看，芥川龙之介白白的脖子和尖尖的下巴，看起来手感不错。

“……”芥川龙之介从上面往下看，灰眸微微眯起，中岛敦穿的T恤可能大了点儿，从他这个角度看，可以看到他的……

“我知道。我不擅长这个。”芥川龙之介把手伸出去抓了一把中岛敦的头发，他不是不想相亲，就怕自个儿爹妈给自己找一个自己真的一点都喜欢不起来的。不过，他并不讨厌中岛敦。

“你说两句啊！说两句就可以了！”中岛敦这回真急眼儿了，不少热心市民等着发表感言呢，怎么到你这里就那么不领情？

芥川龙之介把烟再一次放下，烟丝蹭到裤腿上，烫得腿有点疼。他看了一眼小记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摄像机说了两个字。

“两句。”

“诶，我听说了啦，你家敦很优秀的，名牌儿大学热门专业的尖子生！”

“诶，我也听说了啦，你们家龙之介好多女孩子追，之前做生意也做得好！”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被自己的母亲拉过来和对方吃饭，是在那次采访的一个星期之后。两个孩子西装革履，走到位子上之后看到对方时，内心又燃起了一场大火，把所有东西都烧得一点儿都不剩。尴尬，真的太尴尬了，他俩只是一起打游戏的关系啊。

“你觉得人家怎么样？”

中岛敦的妈妈用手肘碰了碰自己儿子。中岛敦有一个特点，只要他皱着眉毛，瞪着那对大眼睛看你，你就会觉得他很委屈很难过很生气，芥川龙之介也有这种感觉，而且十分强烈。他很想把自己的眼睛蒙住，不看中岛敦，但是凭什么，为什么蒙我的，你先把眼睛闭上啊，你别瞪我啊。

睁开眼睛瞪我？

还瞪？

芥川龙之介把下颚抬起来一点，对上中岛敦的视线。

“……”中岛敦把头低下去，然后抬起来，“嗯，挺不错的，国家公务员。”

芥川龙之介明显听到他把“国家公务员”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确定关系已经三个月了。芥川龙之介原本打算干完一个月就不干了，但每次出任务，中岛敦都会来事件现场采访，他俩一来二去居然还达成了默契。晚间新闻的民间观察现场，基本上全是中岛敦问芥川龙之介问题，然后黑发男人稀里马虎地答。

再后来，中岛敦就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芥川龙之介今天也刚刚扑完一场大火，忙活了四个小时，全身黑漆漆脏兮兮，但中岛敦并不嫌弃。记者收完工就朝他跑过去，身体结实的消防员接住他，把他抱在怀里。芥川龙之介会笑了，不过只对他一个人笑，太宰治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找了那么个帅气的小男朋友。

“咳咳。”中岛敦把手虚握着，放在芥川龙之介嘴边，“芥川龙之介先生……如果你获得了横滨十大智慧少年称号，你会怎么说？”

“发表一下获奖感言？”

芥川龙之介搂着他的腰，撇了撇嘴，手里还是一支没抽完的红酒豹。我靠，就不能让他抽完这支烟吗？

“……”

消防员沉吟一会儿，

“你得告诉我奖是什么，如果是奖杯奖牌，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俩还没有上过床，中岛敦跑过来抱他，小屁股和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芥川龙之介嘴上不说，但到了嘴边的东西，再不吃就跑了。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中岛敦领口里面的两颗东西：

“若是别的什么东西，我能说上一个晚上也说不一定。”

芥川龙之介用右手的中指套住中岛敦的家门钥匙，银质物因为空隙不断摇动，钥匙圈儿的铁锈味时有时无。他把行李箱放在客厅饮水机旁边，踩着军靴在地板上走，重重的声音无法避免，他只好放慢脚步地找拖鞋。找到之后换好，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将军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上。
他刚刚才从北欧回来，他们的部队在那里进行特种兵的训练选拔，比北海道还要恶劣的天气环境让教官们都有些撑不下去。不过这些人里可没有芥川龙之介。在高寒多雪、苔藓常生的斯堪地纳维亚山脉里找个山洞午睡烤鱼，去世界低盐中心波罗的海随便录了个视频发给中岛敦，以及在被厚雪埋覆包裹住不见天日的挪威的高架桥上驾驶着轮胎上绑了铁链的越野车，纵情驰骋——只不过是有些孤单罢了。北欧还是很好玩的，但是对象在横滨，和自己隔着十个时区，他不知道怎么去表达，但是想念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他在没有开灯的午夜里踱步。中岛敦的家没有什么繁复装饰，墙上并列着贴上去的马蹄莲艺术画颜色淡雅，而且还是商场大减价到最后，实在是没人买，价钱一减再减，中岛敦才去开开心心买回来的。明明自己有给他说过没有必要省钱，反正自己有——第二句没有说出口。
芥川龙之介站在中岛敦的房间门口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纽扣，像用白色油画棒在上半身一点一点涂抹一样，从上到下慢慢把自己打开。苍白的皮肤是不健康不阳光的原色，但这些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胸肌和腹肌都在不知不觉中发育坚实，中岛敦之前和自己上床的时候，会不小心用手摸到自己的胸肌，不老实的手指头还会轻轻在上面摩挲下按——手感确实不错。
中岛敦不爱关房间门，窗帘也没有拉严实，按道理来说芥川龙之介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才是，但中岛敦搁在被子外面的那两条因为主人放肆自由的睡姿而像在水里扑腾一样弯曲的腿，实在是特别有辨识度。中岛敦头正面天花板，被子被他用手拿着夹在下巴底下，腰却不规矩地扭着，把小屁股提出一个让芥川龙之介的喉咙发沙的弧度。饱满浑圆的臀上没有多少肉，但也不是一点肉都没有，以芥川龙之介的手掌大小来说，正好可以全部包住揉捏。双腿叠起来，一只压住另一只，而大腿是以人字形分开的——真厉害，中岛敦，睡个觉都能睡成观音坐莲，太寒碜了。
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以后直接把它扔在了地上，衣服有点脏了，明儿早上拿去洗就行。他走到床边把鞋脱了，手撑着床单上了床。中岛敦夹着被子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芥川龙之介已经回来了。芥川龙之介给他说过是半夜两点半到横滨，中岛敦说行啊我等你芥川，然而还是没挺住，直接睡了。芥川龙之介没有特地想过怎么去惩戒食言的小家伙，因为既然没有特地想过，那就说明有现成的法子摆在他面前。
他把双手撑在中岛敦的脑袋旁边，双腿跪在床上、分开撑在中岛敦身侧，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形成巨大的黑影。芥川龙之介不算太轻的吐息打在中岛敦毫无防备的可爱睡脸上，因为细长而有点弯了的眼睫毛因为气流开始瑟瑟发抖，浓密的站成一排的黑色硬物好像小刷子。
芥川龙之介低下头，在他的颈侧咬了下去。松软皮肤被牙齿揪起来，中岛敦皱眉，嘟了嘟嘴唇，但是还没有醒过来。芥川龙之介咬了几口之后用嘴唇慢慢抚摩亲吻，从耳后一直亲到锁骨，蜿蜒曲折离奇回环，一小道晶莹水线把两个人身上的气味溶在了一起。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手把他攥得紧紧的被子扯开，被子下面缓缓起伏升降的胸膛白嫩嫩，毕竟也两三个月没见了，上面没有一点点痕迹。芥川在上面先是轻轻吻，然后含住一小块皮肤吸吮。同一个地方多重复几次之后，皮肤就充血红肿，一个草莓就诞生了。痛痒的感觉似乎无法弄醒陷入沉睡的少年，但还是不太舒服，中岛敦又皱了皱那双细细的眉，嗯了一声。
“你在装睡吧。”
芥川不信那么痛还醒不了，因为种草莓确实很疼，但中岛敦的呼吸频率始终如一，并不像装睡，全身上下动都没动一下。
大多数男人不需要学习如何谈恋爱，只要感情到了，感觉有了，该做的自然就会做了。芥川就属于这种男人，表面看起来对情事从不感兴趣，其实只是之前没有遇到特别能激起他欲念的人。哪个男人不好色？只是自制力的区别而已。中岛敦就穿了件儿短袖和内裤，因为睡觉不老实，短袖下摆还被他自己搓了上去，一截细腰线条感十足，像一张被主人随意弯折的白色便签。芥川在看到中岛敦露出那两条光裸的腿睡觉时，心里好像就有一种不知名的怪物爬了出来，与芥川本来没想到这个地方去的脑子对抗，指使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欢爱的身体干出一些过分的事情。
嘛啊，虽然自己不可能说出来。不知道中岛敦懂不懂，就算脑子不懂，身体应该也可以领会。
芥川龙之介把一只手往下移，挑开薄薄的布料伸进去，指尖触到乳头之后，他用食指中指夹住，不断磨蹭刮弄，不一会，小红果就硬挺了起来。他把撑在中岛敦头边的另一只手也伸进他的衣服里，两只手一起爱抚，嘴唇贴住中岛敦的，舌头顶开他的双唇，找到另一条同类之后就开始纠缠翻滚。中岛敦吻技不行，确切的说这俩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咋地，但芥川龙之介发挥自身良好素养，在日积月累的实现训练中总结经验提升自己，中岛敦则是一通乱吻，最后老老实实跟着对方的节奏去，而且芥川龙之介的吻技越来越好了，每次都能亲得他……特别舒服。
“唔……唔嗯……嗯……”中岛敦还睡着，所以没有一点点抗拒，舌头乖乖地和芥川龙之介的贴在一起就不动了，等着对方横扫舔舐，唾液搅拌的声音和着他自己的呜咽，在芥川耳中就是怪兽的指挥号，要是中岛敦再不醒，就真的要出事了，“嗯……嗯嗯……”
嘴唇相贴挤压的啾啾声时快时慢，芥川龙之介吻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放开他，中岛敦翘翘的唇有些发红，润泽的水光照出细腻的唇纹。芥川龙之介把他的短袖衫往上推，露出大片肌肤，手把他的腿扳回来并好，然后把他的内裤往下拉，在曲起来的腿上过桥，最后沿着下桥的腿线慢慢滑下去，揉成一团掉在地上。
芥川龙之介有些犹豫。他从来没有在中岛敦睡着的时候进入过，但现在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要不要继续？
不想？那还是男人吗？
不行？那更不是男人了。
……有什么理由不继续？
芥川龙之介分开他的腿，因为睡得太沉，腿的重量似乎也增加了不少， 他好不容易掰住那两条勾惹起暗云涌动的情欲的原罪者，然后将手探进中岛敦的下面，手指去探寻穴口的所在。那个地方也安静地睡着，不会像平常一样蠕动着与自己打拉锯战，这样也方便，省得他老乱动。芥川移了移位子，自己坐在他的一条腿上，另一条被抬了起来，方便手指的动作。
他探身，在床头柜抽屉里摸到了避孕套和润滑剂，前者可以无视，后者却必须得用。他把透明的膏状体挤出来在手心里捂热，全部融化成粘稠液体之后，他把沾满了润滑剂的两根手指慢慢推入洞口。
“唔……”
中岛敦的身体很敏感，他向前顶了一下腰，应该是半梦半醒了，好看的眉蹙得很紧，但是没有办法用力，也动不了，只能任人发落。
芥川在入口处的褶皱群上肆意碾压，那种撑开又不断按揉的动作对于太久没有被开发的身体来说简直是施虐，但中岛敦似乎还没有什么感觉。芥川龙之介不断深入，手指分叉成小小的人字，最后甚至在里面转起圈。扩张得差不多之后，他开始刺激中岛敦的深处和敏感点。不是很难找，进去之后右边大概二又二分之一食指指节的位置就是中岛敦的薄弱环节，不管怎么拷问，只要自己弄到那个点，他好像就受不了。还有内穴上壁，有着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略微粗糙一点点的触感，可以把芥川龙之介的器物刮得轻颤。
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的军装裤褪至大腿根，拉下内裤，用从他的下体抽出来的黏黏的手在自己的巨物上上下律动，确定已经够热够粗之后，他埋下身，还没彻底把中岛敦弄醒，就直接挺入了。
“嗯……嗯唔……”
芥川龙之介扶着柱身将其一点一点推入，如果中岛敦现在就醒来也没什么意思，在最激烈的时候被干到醒进而被干到哭，或许才是最高境界。慢慢跳动的深处也代表着一种生命力，不断把异物向外吐的同时，又贪恋着芥川的滚烫火热，四壁抽动着绞紧，不让芥川龙之介出去。芥川被夹得汗都打湿了额头，鼻梁上的汗珠也圆滚滚，全是被中岛敦折腾出来的。他低低地呻吟，把自己推到那方其实可以让自己欲仙欲死的密道的最底端，一对囊球与中岛敦的小屁股来了一次撞击，轻轻的一声啪，在无声环境中像是轰雷。
芥川龙之介尝试着把中岛敦的双腿分开，让甬道更为畅通，但那里越来越紧倒是真的，可能是这段时间两个人一直没有做的缘故，身体的接受度一下子又回到了没有经历过欢爱时的水平。芥川龙之介咬了一口中岛敦的耳朵，伏在他的颈间最后通牒，还带着股狠劲儿，和现在正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徘徊挣扎、张开小嘴不断呜咽吟叫的中岛敦一起，干柴烈火即将大烧特烧，于小别胜新婚、气氛甜腻起来的现在上演最艳丽的戏码：
“再折腾我试试。”
年轻军官哑着嗓子，动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下。
“呜……啊……芥……芥川……”
中岛敦可能已经醒了大半，但是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在自己体内肆意妄为的到底是什么，压在自己身上前前后后动作的人又是谁。身体还没有进入最好的状态，对舒服和刺激的感受很迟钝，但嘴巴却无意识地跟着叫了起来，还喊着男朋友的名字。
芥川龙之介想尝试一下骑乘式，但以往中岛敦都没办法跟上自己的快节奏高频率，只能坐在自己身上乱颤，更别说配合了。或许试试也无碍——
他正这么想着，身下的动作就跟着脑袋里那点儿念头不断加速，润滑剂直接在洞口处不断溅出来，开出时大时小的水花，黏稠又色情。
“啊……啊……”
中岛敦完全醒了，他也不知道芥川龙之介是多久回来的，怎么电话都不打一个，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压在他身上的军官大人上身全裸，石块似的胸膛和整齐排列的、在黑夜里看不太清楚的腹肌都被汗水涂得反光透亮，紧窄劲瘦的腰肢不断挺动，后退是撤出，自己会跟着嗯一声，前进是插入，自己会直接啊地叫出来。他的人鱼线呈倒过来的入字，连接着那个可以让自己失去理智的物件，而那个紫红色的粗长物体，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进出自己……
而且，为什么会有快感……
“芥川……芥川……你、唔……嗯嗯……啊啊啊……”在睡着的情况下被干，而且还被干醒，自己的分身也被干硬滴水，这种事情从未有过，在可怕的快感弄得腰都软了的时候，强烈的羞耻心与某种奇怪的征服欲冲撞相抵，应该说，这两个人都很能耐，能把以前从来不近房事的对方，弄得神魂颠倒，“你……你干嘛啊……大晚上的……”
“怎么先睡着了？”芥川的话语埋在喘息之间，因为不断的抽插变得模糊，中岛敦还没有回答，就被身上的人一把拉过去吻。中岛敦把有点僵硬的手伸出去拍芥川龙之介的肩膀，再这么吻下去可能真的要出事了，鬼知道这位军官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但在芥川深深探入口腔把里面搅得乱七八糟之后，中岛敦想奋起反抗都没有力气，最后认输地把手臂环上他的脖子，腿抬起来在他腰侧分开，用了个基础款姿势来做爱。
芥川龙之介也没有预料到今天中岛敦会那么配合，可能是太久没见，心里还是想做的——本质上来说，是太想对方了。芥川按住中岛敦的肩，热楔破开小小的口直直捣入，蹂躏最柔嫩之处，直达黑暗深谷里粉色的花芯。啪啪声越来越响，到最后水声直接连成了一片，床也跟着咚咚咚地钝响。
“啊……芥川……你、啊……慢一点点……”
中岛敦爱芥川龙之介，从小就爱上了，芥川一出差他俩就相当于是异地恋了，因为芥川龙之介一走就要走很久。想是肯定想的，偶尔也会腻在一起亲亲抱抱，但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居然就这么被干了，而且……芥川龙之介还那么过分。
不行，真的好气哦。
有一种想打架的冲动。
但是中岛敦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在网上看过的，被路人们疯狂转发的芥川龙之介军训高中生的视频。芥川转过头看了一个站得歪歪扭扭的小太妹一眼，吓得那个女生腿都软了。芥川轻轻踢了一个小男孩一脚，应该是吓唬吓唬，那个小男孩居然就哭了。
我也就比那些高一新生大个三岁吧，打起架来估计会被弄死……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啊……
然而中岛敦没有意识到，能让这么可怕的一位军官着迷的人，往往更可怕。
也就是他自个儿。
“……”芥川龙之介还真的慢了下来，低下头和中岛敦又一次缠吻吸吮，地点是自己的口腔。
“唔……呜呜……嗯……芥、川……要去了……要……啊……”
中岛敦在那根东西徐徐刮蹭数次之后射了出来，射了三股，每一股都很多，而且很浓稠。芥川龙之介看这些浊液弄脏自己的裤子的面积，就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中岛敦有多想自己。
中岛敦高潮的时候很安静，像在外面玩了一天之后疲惫的小狗狗一样缩在芥川龙之介身下，用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完全缓过来。中岛敦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痉挛，还会一边抖一边哼。高潮褪去之后他报复似的把芥川龙之介的裤子扒下去，连带着内裤甩在床下。像是接下他的战帖，芥川抱着他倒在床上，换成自己刚刚想过的骑乘式，分开他的腿夹住自己的腰，把着他的身子将自己慢慢挺入。中岛敦把身子绷得僵硬，内穴也因此夹紧，全部进入的芥川差点被吸出来——
“……你还要来是吗？”
又不是像上次那样半年没见，怎么就学坏了？
“来……什么？”
“……没什么。”
“……呜？”
中岛敦骑在芥川龙之介身上，头发因为欢爱而汗湿凌乱，像被狂风暴雨摧残得湿漉漉的小鹿。那双金色的眼睛奇怪地看着自己身下的男人，疑问中又有点委屈。全身的汗液和红痕在白色画布一样光洁的身体上阡陌纵横，而那两个已经硬挺许久了的小红粒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
“敦，自己支撑一下。”
“啊——”
中岛敦被他直接刺穿，连叫声都没有停歇，一声接一声地在芥川龙之介的腿上哼吟，前一个音符还没来得及掉下去，又被更猛烈的抽插推向更高的音区。要芥川龙之介这位破坏王认认真真用力向里撞，中岛敦才会忍无可忍、无法抑制地尖叫。现在没有必要用什么九浅一深，最原始最赤裸的交合才可以承载这么多天没见的心理感受。中岛敦的眼泪在芥川龙之介数次的大动作之后终于掉了出来，叫床声里也多了点哭腔。
“不要、啊……我不要了……芥川……芥川……”
芥川龙之介停下了挺动的动作，用手捏住中岛敦弧线漂亮的腰来回晃动，让尽根没入的硬楔在湿地之中漫游转圈，触碰到每一个自己之前鲜少经过的地方。温泉一般浸泡自己的下身的舒适和偶尔的刺激让中岛敦的动静小了不少，那张从小就很少向芥川龙之介服软退缩的嘴，居然也会说出最勾人的话来：
“唔……我给你说了让你打电话的，是你自己不打……嗯……”
“大老远的回来，你就不能睡个觉……唔……啊……”
“啊……感觉……好奇怪……会坏、会坏的……”
“唔……你、怎么……又……不动了……”
“啊、唔……嗯嗯啊……芥川……芥川……舒服……好舒服……”
最戳H点的其实是那几句“芥川”“会坏的”“好舒服”，软糯柔滑得几乎可以被戳破捏成浆。
芥川龙之介在情事里比较慢热，中岛敦已经冲上云霄好几次了，自己却还大概处在濒临爆发的中期。他就着这个姿势小幅度晃动中岛敦的腰，省了不少力，而中岛敦在射了今晚的第二次之后就瘫了，全身绷直之后倒在了芥川龙之介怀里。
“要睡吗？”芥川拍了拍他的脸。
“去……洗澡……”中岛敦好像又要睡着了。
中岛敦自立自强地挣扎着爬起来走去了浴室，虽然是扶着墙慢慢地走，腿也发软发酸。芥川龙之介起身，在后面用手碰了碰他的腰，谁知中岛敦还是不爽：
“不要碰我……我自己走……”
恐怕是有心理阴影了。
芥川龙之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浴室带，中岛敦小小地惊呼，随即被压在了淋浴间的墙上。赤条条的两位男士抱在一起互啃，芥川龙之介捞起他的腿，把喷头打开，温水淋在身上之后摩擦就减小了不少，在水幕之中他们对视了一会，然后几乎同时向对方靠近，又开始接吻。芥川龙之介一边用舌头在他的上颚下颚来回扫荡，一边用手摸到他腿间还未被水冲散的滑腻，而自己好像……还硬着。
芥川龙之介一个挺身就闯了进去，中岛敦被他弄得痛却又吃到了成倍的刺激和快感。两具身体在淋浴间里交缠的影像完全被投在了外面的大镜子上，中岛敦想扭头避开水，就可以看到芥川是怎么抱自己的。
“嗯……啊……呜啊……呜呜……不要了……芥川……我不要……”
“中岛敦，你今天好吵……”
“唔……呜呜啊……不行、又要到了……”
芥川的进出几乎畅通无阻，稍微一近身就可以挺到最深的地方，吐息间气味交融，阳物的脉络跳动印在中岛敦的内部，还有些胀痛。芥川龙之介让他一只脚脚尖儿着地，用手搂着自己，然后抬起他的腿和腰开始最后一轮攻击。塞满，拔出，塞满，拔出——芥川龙之介频率始终的抽插让中岛敦近乎持续地高潮，身体好像越来越敏感，只要稍微一戳刺，就会有剧烈的反应，而且深处还在叫嚣着把对方使劲往里吞，把他夹得紧紧的，这样他就不会总是离开自己了……中岛敦再一次用后面高潮之后，只觉得自己完了。他才多大啊，芥川龙之介才多大啊，他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怎么可能现在……就把自己开发出来了……
芥川龙之介更快更用力了，中岛敦被插到发出无声的尖叫的时候，他把这段时间一直积攒着的东西全部射了进去。射精的过程中，他们彼此采摘对方被热水泡得红润润的唇，把吻接得又甜又绵长。火石般的热液在中岛敦的体内爆裂，液柱四散拍打，近乎填满了他。
芥川把自己抽出来的时候，中岛敦似乎也被撤走了最后一点坚持，顺着墙砖向下滑。芥川龙之介用手向下捞，把他拉起来推到前段时间自己换的方形浴池里。原本打算泡澡的，而中岛敦像宣布主权一样坐在他怀里，两条腿悄悄缠住他的腰背，因为浮力，芥川抱他抱得不算吃力，但这样一来就像中岛敦自己舍不得他、非要他抱一样了。中岛敦把头凑过去，想亲一下芥川龙之介的脸颊，在看到芥川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他直接挑起芥川的下巴亲了上去。这个坐姿本来就已经很糟糕了，亲着亲着又有了反应，中岛敦用腿感觉到芥川胯间的东西又抬起头的时候，身姿敏捷地逃出他的怀抱想跑，然而芥川军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回来，继续耕耘。
原本这一次是应该温柔一点慢一点的，但当芥川龙之介亲眼看到自己射进去的精液从那个还没有闭合的神秘之处一点一点泄出来、和热水搅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欲念。他提起中岛敦的臀，借着被自己开垦出来的滑腻和通畅一举贯入，全部进去之后两个人都发出了低低的叫声——一个是被夹出来的，一个是爽出来的。
“啊……好舒服……”
中岛敦先是被他翻过来压在了浴池边上，用后背位做，之后又被翻面，芥川龙之介和他面对面地坐在浴池里干，最后把浴池的水全部放干，两个人躺在里面翻云覆雨。年轻军官精准的插入角度，可怕的律动频率，激情的冲刺速度让中岛敦边哭边承受，直到芥川再一次痛快释放，两个人久别重逢的娱乐活动才宣告结束。中岛敦这次是真的要睡了，他又把脸挨过去，微微张嘴含住芥川龙之介的嘴唇，芥川皱着眉，但还是抱着他轻吻，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揉弄。
中岛敦一边在芥川龙之介的脸和嘴上印上又轻又密的吻，一边喃喃：
“唔……嗯……好了、别再亲了……再亲的话……”
芥川龙之介现在特想拿条毛巾堵住他的嘴，中岛敦再这么说下去，又要有情况了。
“芥、川……龙之介……我好……想……你……”
中岛敦最后的那个“你”还没有说完整，就抱着芥川龙之介睡着了。芥川知道他现在已经听不到了，但还是回抱了他：
“我知道。”

The End.

||有天我睡醒看到我的身边没有你
在我的右边是你曾经喜欢的玩具
可当我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寻找你
留下的只有带着你味道的一封信||

七、八、九、十。
十一、十二、十三。上一层楼。
这里是一家开了三十几年的大饭店，港口黑手党的骨干与核心人物今天在这里聚会。
中岛敦今天便衣出警，衬衣今天早上才穿上去，但因为一直出汗出油，领口的黄色印记像泼洒上去一样连成条块状。手心不停出汗，扳机也变滑了，牛仔裤裤腿与大小腿死死粘黏，很难受，脖颈和后背也是热热黏黏的。中岛敦在紧急楼梯上狂奔，电梯因为十分钟之前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交火直接被崩烂坠到负五层，所以他只能用楼梯。今天的抓捕行动中，中岛敦始终未见一个人。
他上司口中的黑色祸犬，他们小组这一年来的抓捕对象，他档案袋里的红色标记贴，他手机加密文件里的二寸免冠彩照，他衣柜里保险套的使用者，他双人餐桌坐自己对面的那个人，他心里某种让人懊恼的痴缠，他喜欢的人。
他和芥川龙之介一年前在一起过。之所以说“过”，是因为某天中岛敦在他俩的独立公寓的大床上醒来，身边却没有芥川了。手机打不通，邮箱塞满报纸和牛奶，快递没人取，一个月后中岛敦拿着钥匙准备去他公寓里打扫，被告知芥川龙之介已经退租了。
后来他被叫去开会，福泽谕吉和国木田独步成立了刑侦本部，以太宰治作为污点证人，日后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抓捕港口黑手党的黑犬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过的事，但太宰治似乎看得出来端倪，毕竟中岛敦这一年几乎就没有笑过。
中岛敦从芥川失踪之后就一直在控制自己，在只能关在厕所里抽烟、把花洒的水调得大一点刺痛自己的皮肤的无数个日夜里，最好少去想他。
一层楼有两段楼梯，一段是十三阶，现在离顶楼天台只有三段了。中岛敦一步四个台阶，毕竟瘦，身体灵活，而且腿长——芥川龙之介以前漫不经心但又似乎带有温度地瞟过他的腿的时候，他们都会不自然地沉默。
中岛敦到达顶楼的时候眼前不住地发黑，他一把推开铁门，靛蓝色的云块久未打扫的积灰似的盖住血红色的月亮，血丝之后又是月白色，带点蛋黄。中岛敦几乎呼吸骤停——芥川龙之介穿着那件儿黑色立领风衣，下摆画出他的腰线和腿线，月就是他的调光师，那种整个人泡在白色里、轮廓也是白色的观感很动人，仿佛漏墨的高光笔在黑色纸张上的试作。
芥川龙之介听到砰的一声之后就转头了，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秒不到，但这足以让他们把对方好好看一遍，或者更多遍。芥川龙之介双手揣在衣兜里，那张脸和一年前一模一样，但中岛敦从他的视线里读出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防备的，敌意的，呆愣的，震惊的，随后又了然于心的，之后甚至有几分……柔和的意味在里面。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预设过他们两个见面的场景，多少也想过对白，但见到之后什么都忘了，只想吼出来，吼出他的名字，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芥川什么都没有说，他慢慢地从天台边的坎上下来，那双灰色的眼睛似乎可以把面前这个穿着衬衣牛仔裤的白发青年吸进去。中岛敦迎着月光和灯光，一阵惊愕之后那双眼睛只剩下疲惫，芥川龙之介知道，他的眼睛从不讲大话。
中岛敦眼眶一圈青黑，为了抓自己恐怕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夜。芥川身上没有枪，港黑的人都知道知道没有人能抓得住他，所以今天也没派人保护他，所有人进了宴会厅该吃吃该喝喝，根本不怕条子。芥川龙之介在烟味浓的环境中呆久了之后咳嗽得更厉害，他到天台散散身上的烟味儿的时候，条子就开始实施抓捕了。
他知道中岛敦也会来。他站在天台上没动，一是因为中原中也大概知道一点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告诉他“怕尴尬的话你可以不用下来，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二是因为，他确定中岛敦会来。不知道由何说起，不晓得为何这么判断，但他就是知道他会来。
“港口黑手党的党羽走狗……”芥川龙之介站在中岛敦面前，头稍稍往右偏了那么一点，看着矮自己两公分的中岛敦。如果中岛敦再矮一点点或者他再高一点点，这样少见的柔和眼神会显得更甜腻宠溺一些。“若我当初这样介绍自己，你会作何反应？拔枪，狠狠瞪我，然后联系本部，一起逮捕我？”
——刺痛，不只是头，虎口、腰腹甚至脚趾都连着刺痛。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离开之后发现，其实自己除了知道他叫芥川龙之介，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他们会在冬夜裹着围巾和棉服在平滑的雪路上走着去买烟，他们会在夏天躺在床上吹空调，他们会在凌晨两点死死交缠，他们会打电话问对方有没有睡，他们会想念，会吃醋，会表达，会愚勇，会幼稚，会做任何正常情侣的日课。但点到即止的甜蜜之后是黏着蛛网蚁穴的空洞与孤寂，是可触却不可好好拥入怀中的无助不安，是差一个名分、地位或者类似承诺似的契约的尴尬处境，是没有全然少年似的勇气说出来的一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有你在就可以了”。
你真的在吗？你爱我吗？
“你之前说过，你给不了我什么，不是吗？”这个问题要是放在一年前，中岛敦可能是无措的，但他现在却获得了一种翻开答案之前就突然知道应该用什么解题思路套哪个公式的了然、一种想破头之后却在神经放松的某个休闲时刻想出来对策的碰巧，“我只是想知道……”
“芥川龙之介，那么多年了，从贫民窟到太宰先生麾下，再到黑色祸犬，什么东西……”
芥川龙之介就那么看着中岛敦，不带任何攻击性地，认真地，耐心地。
“有什么东西在你的心里留下过印记？你在乎过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你爱的是什么？我一直觉得……如果不被别人告知可以活下去，人就真的活不下去，但你呢？你想过这些吗？”
“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刺探情报，追踪我们的文件记录，还是……”
如鲠在喉。
你在乎过这段感情吗——
芥川龙之介一直没有开口，反倒是用手有些神经质地抚了抚中岛敦的黑眼圈，用大拇指指腹轻轻磨蹭，像是在把这一抹不和谐的、给好看的眼睛减分的黑色擦掉一样。中岛敦猛地举起枪，但两个人发现这个时候可以抛弃一切立场和身份，他们只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中岛敦举枪的手颤抖着放下，在裤线处垂好。
“生存不下去的人没有享受生活的资格，这和将死之人无资格谈信念是一样的道理，我给你说过我随时有可能离开——”芥川龙之介缓缓地说，但是话一下子被中岛敦打断：“是，是我要和你一起的，但是我……”
当初他俩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中岛敦要爱得多一点，芥川本就冷淡寡言，礼貌之外便是疏离，但中岛敦还是喜欢他。芥川龙之介发觉自己爱上中岛敦之后，他们才开始真正地做情侣，但那个时候森鸥外却把自己叫了回去，半威胁半和善地把自己支去国外，连手机电脑都没有，像三四十年前一样落后。
但是中岛敦好像也不知道，实际上芥川龙之介爱他爱到深入骨肉，只要一碰就会痛得嗷嗷叫唤，要是把肉撕扯下来、将两个人分开，更是鲜血淋漓。
其实从芥川抚摸他黑眼圈的指尖的温和触感之中，就可以感知出来这一点。
“我知道自己是不能抱有期待的，你也说清楚了，和你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的。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经营好现在……至少当初，我是这么想的。我承认我对未来有过幻想，对分开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所谓心理准备，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捱这种痛苦而已。两个人都一样。
“我以前有几次都想问你，有没有意愿把警察的工作辞掉，但后来考虑到你的处境，我觉得问了也是徒然。”芥川龙之介说，“我和剩下的一整个世界，虚妄与踏实，凶险与安逸，这些东西不难权衡。”
“选择我，就是背叛你所依赖着喜欢着的世界，你的横滨。”
“即便是这样，你还是会纠结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芥川龙之介被刮起的凉风激得咳嗽，逃生楼梯传来金属皮扣敲击钢铁的声音和奔跑声，天台下面一阵嘈杂。他们两个有限的对话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太宰治作为污点证人，帮了他们不少大忙，所以中原中也最近十分气恼。
“我没有在顾虑。”中岛敦摇头。这一年他想通了很多事情。
“太宰先生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大可以再找一个，但我觉得……”芥川龙之介根据急匆匆的脚步声判断抓捕小组应该快到天台了，而且手里恐怕端着一堆好家伙，准备拿来扫射自己，他搂住自己面前这个人，在中岛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移到了天台边。
——但我觉得，至少对于我自己来说，有了你之后我的世界才算完整。
中岛敦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芥川龙之介把他按进自己的长风衣里，脸侧着贴住他的白色衬衫，嘴唇被挤压住。坚硬却不算太宽阔的胸膛之中，那颗心脏在一年前应该就已经确定了，自己应该为了谁而跳动。
“好像有人来打扰了。”芥川龙之介现在不能走楼梯下去了，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低头看了看大饭店这栋建筑的下方，直直垂落的大楼挨着马路，对面是金融大厦，警车像斜插在木板上的钉子，和人群一起把这条路堵得噪声满天。跳下去也无所谓，森鸥外他们自然会想办法，芥川龙之介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
但是，那么高的楼，光是被风刮那么久都够呛了，跳下去估计得吓得腿软。
“中岛敦，你敢不敢相信你自己一次？信你选得没错，信你想信的。”
中岛敦埋在芥川龙之介衣服里的头有点发烫发昏，下一秒他就听见了大天台门被一脚踹开的惊人响声。
“……”
爱本就让人自卑，他们皆是如此。芥川龙之介当初被太宰治提携之后加入港黑，就是为了生存。他是渴望爱的，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被爱过，所以当爱来到，他会不知道怎么去处理，会手足无措，会让心意和行动出现偏差，会一不小心就伤害到对方。或许爱本就是残忍的，明知道两个人都会受伤，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想用手脚缠住对方，互相折磨，直到死亡将他们自然而然地分开。
“我敢。”中岛敦闷在他的衣襟里，“我信。”
芥川龙之介用一只胳膊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抱住他的脖子——太细了，恐怕会被风折断吧——两个人抱在一起，从天台上掉了下去。赶来抓捕的警察全部怒吼惊喝，黑犬向来如雷似电，表现惊人，但中岛敦居然会跟着他一起掉下去，是想同归于尽、斗争到底，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中岛敦睁开眼睛，重物从高空坠落时划破空气层撕裂出狂风，耳膜越来越鼓，眼鼻口极速震动发痛。每降一米，都会有不同水平高度的光染上眼球，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芥川龙之介别致的眸中景色，那是彩虹水母和五彩鱼生长的海底。耳朵好疼——他居然只想了这些。与这个在黑暗中裹着湿冷的衣服行走的人一起，兴许就像桐原亮司和唐泽雪穗一样，可以把对方当成黑夜中的太阳，可以把晚上当成白天来过，煎熬路途中他们可以牵手散步，在茫茫白夜中守护彼此的灵魂。有对方就够了。
可能会死——这是他想的第二件事。警笛声和尖叫声因为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近和风一起击中耳膜，很难受。他抬头看了看芥川龙之介，伸出手理了理他被风吹糊在额上和脸上的黑发，对方也回看着他，眼神幽幽如深潭暗井，但眉眼没有以前的硌人的硬感。
他们闭上了眼睛。

“搞什么啊，芥川那家伙。”中原中也夹着烟和太宰治一起走在午夜的郊区路上。这里是港黑的武器库，两个小时前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被港黑的接应人员用车接走，送去了更隐蔽的安身之处。跳楼什么的还是太出格了点，就算身体毫发无损，中原中也也觉得他们两个应该住进港黑手下的私人医院，把脑子剖开看看是不是注水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跟你玩儿了票那么大的，也不怕把自个儿命都搭上。”
太宰治摇了摇缠着纱布的手，意在说明自己手不方便，让中原中也帮忙点烟。中原中也咂了一下嘴，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太宰治吸了一口轻声说：“当污点证人很有趣啊，管饭管住宿，还可以看电影写小说。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我这个污点证人不是很想那么快……洗白罢了。”
太宰治那双眼睛看着暗处，
“敦君是真的爱芥川君，这个不难看出来，那就成人之美一把吧。”
“你们就直接把那个小条子带过来了？”中原中也边抽烟边走，转头问太宰治。
“他们找了具和敦君体形差不多的尸体，把脸打烂，把指纹破坏，扔在了大饭店门口。”太宰治沉吟，“嗯……感觉有点吓人。”
“是有点儿膈应人，不知道饭店还愿不愿意开门。”中原中也把烟灰抖掉，“所以那个中岛敦以后就跟着我们混了？”
“跟着谁不重要，脏的不是事情，是人。看他自己想要什么。”太宰治的长风衣因为不断行走擦到自己的西装裤，“我说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中原中也“嗯”了一声，回忆起不久之前自己与条子们的交火。打得很爽，而且所有人都被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惊天一跳吓到了，他到现在都有点儿回味那件黑色风衣在半空中撕着嘴唇似的狂扯摇晃着坠落的坠物线，直让人想wow一声。

芥川龙之介抱着中岛敦，嘴唇在情事中时不时碰一下，身下有规律地挺入抽离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下。填满，抽出，再填满，再抽出——自从他俩那天被救下，被送进这家环境清幽的疗养院之后，几乎过上了平静满足的婚后生活。中岛敦在病床上睡了三天，不是受了什么伤，而是单纯地累了。当他躺在疗养院的床上，而且和芥川龙之介睡在一起的时候，他还难以置信，自己总算有一个好觉睡了，和他一起——
工作，道德观，家庭，舆论，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杀虫剂喷死了。他们现在只想做自己，拥有彼此。
“唔……芥川……啊……那、那里……”中岛敦拽过自己头边芥川用的那个枕头，垫在自己的腰下，把深处已经汁水沥沥、被对方不断的捣入弄得一团糟的身体撑成小桥流水——啊，那么诗意的句子，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合适——他没有往下想，因为所有的思绪都被身上这个索取着的人撞碎了。嘴巴不受控制，总想发出一点细碎的哼吟，但是外面还有打扫卫生和做饭的阿婆，要是被人家听见中岛敦一个大男人被芥川龙之介弄成这个样子，以后他还怎么做人——
芥川龙之介耸动着硬具，带着自己清凉凛冽体味的物件在中岛敦的内里突突地跳动，这一轮快要结束了也没有关系，因为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是在床上滚着过的。因为身子被枕头支了起来，角度很不一样，中岛敦几乎全身瘫软——芥川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里面不停地转圈刮蹭，像伸进很长的瓶身里洗刷的海绵刷子，碾压内壁的刺激感消退之后，汹涌的潮水近乎淹没五官。
“啊……”
芥川龙之介偏头看了看床头柜，快要黄昏了——他们从天亮做到天黑——认识到这一点后，他把住中岛敦的腰发起最后一轮猛烈的攻击。
“芥……芥川……嗯啊……”
热热的物体在自己体内肆意穿行，速度不断加快，最后一柱岩浆强劲喷入深处。中岛敦那颗爱吐槽的小脑袋又不合时宜地想——
报告……我总算抓住这个悍匪了。
但是我会和他一起接受所有惩罚，守在他身边，刑期是无限。

0

中岛敦今天刚从外面打完球回来，读书的时候因为每天坐在书房里刷题看书缺乏锻炼，他的脸有点儿婴儿肥，最后冲刺考试的时候腰侧有一点点肉，用手都能勉强揪起来的程度。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大部分人基本上都是这样，夏天白净清瘦，冬天膘肥肉厚——虽然体重浮动也就只在五斤左右，但胖了总归是不好看的，于是天气转暖之后他就出去跑步打球了。
刚在外面跑了很久又玩儿了一个下午的少年脸颊都被汗水涂得透亮，抱着篮球进家门的时候做饭的阿姨跟他打招呼，都能闻到洗发水和香水被热气蒸出来的味道。
“少爷，回来啦？”
阿姨笑着跟中岛敦打招呼。
“诶，回来了！”中岛敦把篮球丢进卧室的篮球框里面，把球鞋慢慢拖下来在门口鞋柜放好，他的所有球鞋都很干净，他每过半个月就要清洁一次自己的所有球鞋。
“老爷在书房等你，你去看看吧。”阿姨说。
中岛敦推开福泽谕吉的书房门时还在想今天叔叔怎么有空跟自己闲聊了，福泽谕吉忙到一周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待在家里，自己的父母去国外定居之后自己一直受他照顾关心，他是自己最亲近的长辈了。
“福泽先生，您找我吗？”还流着一身大汗的中岛敦进了门，福泽谕吉似乎都能看到他周身蒸腾出来的气，朝气蓬勃充满干劲儿，之前的确是胖了点儿，但最近天天出去运动早就瘦下来了，现在中岛敦那张小脸少了侧边那点儿肉之后更为精致好看。胳膊和腿儿都细细的少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汗湿的头发，福泽谕吉的嘴唇一开一合之间中岛敦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芥川的经纪人回家待产了，就是森鸥外那边从他出道开始亲自钦点在他身边做事的经纪人姐姐，之前也经常来我们家吃饭的。”
中岛敦想起来那个女孩儿了，一头麦色长发，一直对芥川龙之介的事情很上心——中岛敦想到这里没来由有点儿不悦，因为樋口一叶对芥川龙之介的心意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最后樋口还是跟一个软件公司的素人工程师结婚了，去年完婚今年就升级当妈，速度快得仿佛眨眼之间。
“他现在身边没有经纪人了，他也没有自己的工作室，没有助理。”
福泽谕吉在书桌前打开自己的钢笔在白色纸上练字，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有练字和读诗的习惯。
“嗯……他不像是会花心思开工作室养员工的人呢。”
中岛敦平复了运动之后急促的呼吸，但现在心跳又快起来了。
“你开始学车了吗？去练车场了吗？”
“……没。”
“买的书看了吗？”
“……看了两本。”两本伊藤润二的漫画，富江上下册。
“你打算出去旅行吗？”
“嗯……约不到人，同学朋友都各自有约了，要么就都在学车。”
“那你这个假期打算做些什么呢？”
中岛敦想了一会儿，自己的确是因为之前读书太累太忙，现在一下子没事儿干之后就松弛了很多。同学们每天七点从床上爬起来练车，或者在泰国芭提雅法国玩得开开心心，但他只想在家门口走走，打打球，或者买支冰淇淋在晚上降了温的街道上边走边吃。
“呃……其实我……”
“算了，你还是去芥川那里吧。”
福泽谕吉扶额，这孩子真的无欲无求，也不伸手要钱出去玩，女朋友也没有一个，跟这个年龄的男孩儿像但又不像。
“……啊？”
中岛敦的心一下子蹦到阿尔卑斯山峰，砰砰砰地跳。
“他在首尔参加电影节，一个人忙不过来，如果你愿意去的话他给你订机票。”
中岛敦今天早上起来吃早餐的时候，还边懵着往嘴里塞面包边想着芥川龙之介以前还在家的时候跟自己一起吃饭的点点滴滴，森鸥外和福泽谕吉认识几十年了，芥川跟自己从小就熟，虽然他总损自己，但自己——
“是吗？可是我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也没做过功课啊。”
中岛敦指着自己说。
“我也是这么考虑……但是他似乎不介意，我感觉你并不忙，所以出去看一看也没关系，你觉得呢？”
中岛敦真是懵得不行，自己可是纯学生，什么都不懂！电视上那些演员的脸他也就认识太宰治、中原中也、与谢野晶子、国木田独步和芥川龙之介这几个，话说回来森鸥外家和福泽这边出了那么多演员，看那么一圈儿好像只有自己没去演戏了！
可能这就是命，早晚都得去的。
认识到这点之后人突然又有点儿开心了，没什么新奇玩意儿的生活平平淡淡，因为最喜欢的人不在身边，心里有的时候还是会有点儿空落落的。
“我……可以。”
芥川龙之介在电影节红毯上穿着高定西装跟导演们站在一起对媒体打招呼的画面一下子出现在眼前了。
中岛敦对长辈点点头，福泽谕吉也对他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把手机拿出来在通讯录里找芥川龙之介的名字，还是用手写的。这个年纪的人都不太会打字。

中岛敦在第二天早上冒着大雨赶到机场，打了伞也没有用的，书包和衣服湿了一半，脚上的姜黄色帆布鞋也湿透了，最后他在候机室里换上了书包里那双洞洞鞋之后准备登机，才发现芥川龙之介这位有钱人一声不吭给自己订了头等舱。
一个穿着白色大短袖、卡其色马裤和洞洞鞋的男孩儿，提着一把湿漉漉的雨伞和书包在高冷美艳OL、考究优雅精英男士之中穿梭，头等舱通道宛如中产阶级及以上人士小型沙龙，大家都是一副看小孩子的表情，中岛敦自己也觉得非常尴尬。洞洞鞋走在地上啪嗒啪嗒还滴着水，中岛敦尴尬极了，十八年来第一个名场面，其他头等舱的客人都觉得他是不是走错了，他自己都怀疑自己可能走错了。
飞机起飞之前中岛敦给芥川龙之介发了条语音：
“芥川，你可不可以去超市给我买双鞋？什么鞋都行，只要不是洞洞鞋。啊，人字拖也不行……”
彼时芥川龙之介还在活动主办方给自己准备的休息室里做头发吹空调，听完男孩的语音之后他轻轻咂了一下嘴，发型师拿着大吹风机在他身边绕来绕去，芥川龙之介避开吹风机的电线，单手拿着手机给他下单买了双新的帆布鞋。中岛敦喜欢军绿色和姜黄色的布鞋，芥川龙之介则都是灰黑色。

1

“你生气了吗？”
芥川龙之介站在中岛敦面前夹着万宝路的爆珠烟。
“我没有生气啊？”中岛敦扬着下巴看他，嘴咧着露出一个勉勉强强的苦笑。
芥川龙之介把烟塞进嘴里，抬起眉：“真没生气啊？”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个字之间还空出来一会儿，中岛敦转过身在桌子上收拾东西：“真没生气。”
“真的吗？”
“真的。”
“你吃晚饭没？”
“没吃。”
“为什么不吃？”芥川把中岛敦的脸抬起来问。
“我……我、我不想吃。”中岛敦被他掐着下巴的时候心跳都漏了好几下，呼吸不畅。
“没生气怎么不接电话？”芥川龙之介对到这里的时候中岛敦打了个结，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下一句词儿是什么了，他转头对自己上任两个月以来的经纪对象摆了摆手表示“我不行了”，然后拿起桌面上的剧本看了一下。芥川龙之介马上要去演一部生活剧了，女主角是另外一个很大的娱乐公司的头牌，说名字大家都认识的那种。芥川龙之介刚刚让自己帮他对对台本，中岛敦看了一下这一幕大部分就是在围绕着“我没生气啊”“你真的没有生气吗”“我真的没有生气”来展开的，中岛敦看着看着剧本觉得还挺好笑的。
女孩儿一般有什么事情不会麻烦朋友，但会去麻烦自己男朋友；男孩儿则恰恰相反，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找朋友帮忙，而不会先告诉女朋友。所以女生有的时候会接受不了自己的男朋友对自己的冷落，事实上男方什么都不知道，满头问号心想“你怎么又生气了”？芥川龙之介演一脸懵逼不知道女朋友为什么又生气了的男主角，在电视剧里性格非常好，万里挑一的精品男人，中岛敦感觉芥川龙之介就像脱胎换骨成了个性格比现在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人一样。虽然这话不能当着他面儿说。
“以前樋口小姐在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对剧本吗？”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现在还待在酒店房间里面，他们两个每次都订一个总统套房，两个人住方便很多。剧组没钱，芥川龙之介只能自己掏钱住酒店。中岛敦问出口之后发觉自己的话好像有些明显，他走到套房里的玻璃桌前面把台灯打开了，做出自己漫不经心的样子来。
“其实去剧组里面跟演员直接对也可以的，虽然导演没有举行剧本围读。”
中岛敦说。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举行呢？”芥川龙之介问。这两个月来中岛敦从对行业工作完全不甚了解到现在还稍微懂点儿道道，虽然自己是演员他是经纪人，尽管他完全不专业，但怎么都像是自己反过来在照顾他。自己不是愿意照顾人的类型，中岛敦十八年都呆在家里读书，出来社会上之后难免会有很多不懂的东西，现在开始要慢慢学。
好在是待在自己身边学。
“我昨天收到经纪人群里发的消息了，这个月暂且不举行剧本围读，只要有一个主要演员不同意，其他演员也不会同意。”
中岛敦说。他现在已经有点儿上了道的感觉了，芥川龙之介一开始还得反过来教他怎么跟同行沟通、怎么跟过来巴结自己要资源的新人周旋、怎么跟导演聊天，中岛敦虽然从不接触这些，但是人情世故一点就通，自己也不会觉得有多烦。
“……”
芥川龙之介把防尘袋里的戏服拿出来，是明天拍戏要穿的衣服，要在公司会议室里拍很长的一段戏，要用到很多业内专业术语。
“我还以为你不看群。”
“你又以为了。”中岛敦走回自己的床边背对着芥川整理衣服，其实衣服都叠好了搁那儿的，他的手有些不自然。
“行程安排是什么样的？”
芥川龙之介把平板拿出来滑动，工作日程表是中岛敦自己做的，樋口一叶之前则更习惯手写。更年轻的小孩儿玩的东西果然不一样，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每天几点出发、去哪里、妆发自行打理还是交给某位TONY老师负责都写得清清楚楚，手指轻轻往右滑就能看到下一周的日程安排。怪不得中岛敦每天晚上吃饭回来都要用平板和触控笔写半个多小时，原来是在为自己做表。
“不会自己看吗？”
中岛敦跟他怼了几句之后两个人都戴着口罩墨镜出门买饭吃去了。明天自己肯定也是会在场看芥川龙之介拍戏的，男女演员拍感情戏的时候擦出火花已经是家常便饭，不然怎么会有剧组夫妻这种大料？芥川龙之介其他同行早就在各个剧组扎根玩起了婚外恋，而且原配在知情的情况下仍然不管不问装不知道，这让中岛敦微微惊叹。福泽谕吉似乎从来没有让自己去演戏的想法，毕竟自己父母在国外，他负责替父母照顾自己，不可能将自己直接送去圈子里面。
“福泽先生，没有打电话让你回去上学么？”芥川龙之介算了算，中岛敦应该要念书了，自己还没问他报的哪所大学，或者中岛敦的父母要把他接去国外也有可能。
“啊，我好像没给你说。”
中岛敦说，“他们是觉得是否继续读都没什么太大问题，主要是看我自己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呢？”芥川龙之介跟他出酒店门之后上了车，中岛敦不会开车，芥川自然是要坐驾驶座的。芥川倒像中岛敦的司机。
“……其实都可以，我报名的学校录取我了，可以不去报名，也可以去。”
“做什么事情都不错，有的时候摆在自己面前可以走的路多到让自己觉得有点不真实。”中岛敦用手指抚了抚安全带，“父母给我太多东西了。”
不管自己走到哪里、遇到什么困难，总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人生本就是惊涛骇浪，但有人在海边给自己筑起玻璃罩子，自己可以在空调房内远观潮起潮落。小的时候看见父母在生意场酒会上戴上面具与旁人来往，但他们在自己目睹到更多黑恶和动荡之前把自己嘱托给了福泽先生，最后从人生低谷触底反弹，在国外幸福安居。中岛敦感觉似乎所有人都在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苦，即便现在在芥川龙之介身边实打实地跟他一起面对艺人的各项工作，也不会觉得委屈。芥川龙之介似乎跟其他演员并不一样，从气息到眼神都。
尽管受人保护从小至大顺风顺水，他似乎并没有长歪长残的趋势，该懂的道理都懂，看起来普通温和也不是纨绔子弟的样貌。健康的成长环境对一个人来说就是这么重要，福泽谕吉在教孩子方面没的说，国木田独步是他的大弟子，为人磊落光明，森家这几个孩子虽然各有千秋，但无一不佩服福泽先生生平成就。中岛敦也是好孩子，芥川龙之介倒是很受用这一点，如果中岛敦天天开着跑车冲出去撩妹，游手好闲甚至无恶不作，自己可能不愿意让他过来跟自己呆在一块。

2

“我已经习惯他这样对待我了，下午回家抱着我亲，却从不在家吃晚饭，出去喝得烂醉如泥，晚上再回家就拽着我打。”
与谢野晶子身上那件雪纺乳白色衬衫衣领别着迷你话筒，这部话剧是经典之作的翻新再创作，加了很多这个时代的新词汇，用起了iPhone XR，她演被自己丈夫疯狂家暴又逃不出来的女主角，太宰治演从大学时代开始喜欢她十几年的男二，芥川龙之介这次演变态男一。与谢野晶子坐在舞台上摆放的道具床上，抚着自己脸上的伤痕。女孩的脸是十分重要的，要是有人存心把自己的脸弄破，与谢野晶子可以暴起操起凳子跟对方硬刚。
“你不要再犹豫了，他如果真的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呢？”
太宰治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打扮得像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声音也温柔而单纯，他这个角色跟女主角以前有过一段姐弟恋。“我自己也醉过，但从未想过对自己的妻子动粗，他怎么能狠下心来对你的脸下手呢？”
“你确定他是真醉吗？”太宰治向女人追问。
“我记不清……他的巴掌上来的时候，我只感到天旋地转什么都意识不到，我只能抱住自己的头，其他的什么都管不了。”
“就算他是真醉，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以酒为借口而已。”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与谢野晶子感觉自己不能再演爱情戏剧了，女主角犹豫不决胆小怕事的惯例操作让她厌烦。
“我一想到你曾在他的鞋下、在他的巴掌下痛哭流涕，我的心就好像挨了千刀万剐！我绝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跟我走吧，小美！”
太宰治吼出来这一句之后芥川龙之介从幕后缓缓走出，穿着一身黑西装，戴着金边框镜，手提小型手包。
“小美，他是谁？”
芥川龙之介开口仿佛恶魔之声，坐在底下第一排近距离看三个人脸上密密麻麻汗珠和衣着的中岛敦都有点儿被震慑到了，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演戏。芥川龙之介的气质比平常更阴沉狠戾，整个人都有一种不善的气质，不知道是化妆的作用还是反复苦练的面部表情所致，今天早上起床芥川龙之介在厕所刷牙的时候自己就被吓了一跳，完全入戏的男人就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芥川龙之介把手上戴着的白手套摘下来，他演的是法医，解剖技术一流，故事的结局是男主角用柳叶刀杀了另外两个人最后自杀，中岛敦看剧本的时候就感觉这个故事跟其他轻松爱情喜剧完全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明媚。芥川有的时候会熬夜靠在床头看剧本，有时候失眠也会把灯的旋钮扭开靠着枕头看。
中岛敦那个时候只是举着手机偷偷录下来芥川龙之介上场时的情景，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总统套房里其实只有一张床，他们每天都睡在一起。有些劲爆的既定事实，就是那么劲爆，但当事人完全无感，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
“我……我是……”
太宰治在一段时间的眼神僵持之后对芥川龙之介说，“我是她的好朋友。”
“好朋友？”芥川龙之介冲着自己心里敬仰的前辈挑眉，太宰治很少接这种阳光小奶狗的角色，芥川龙之介对着太宰治都有点儿恍惚，“小美，你有哪个好朋友是我不知道的？今天也给我介绍介绍吧。”
与谢野晶子换了走位，移到芥川龙之介身边去说：“是学生时代很要好的朋友。”
芥川龙之介在桌边坐下的时候幕布缓缓下拉，要换场景了，芥川把手搭在桌上，对与谢野晶子说：
“要好的男性朋友会将衣物搭在你的床上，对吗，小美？”
“我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尽管你收起来得还算及时……”
中岛敦陪着芥川龙之介演了很多场了，森鸥外跟福泽谕吉算是相反的两方，孩子们想进娱乐圈他就花钱说好话把他们塞进去，能成全就成全，福泽谕吉则是谨慎考虑每个人以后的路，而且让他们先在演员训练班吃个两年的苦再自己找门路进去，从底层做起。中岛敦没有看过芥川龙之介演的戏，不管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电视里，自己都不好意思盯着他的脸长时间看。但今天这么一看，芥川龙之介的演技并不逊色于另外两个人，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入行都比他早，声名远扬。

3

“买到了吗？”
“买到了……嘶，烫烫烫。”
中岛敦从M记出来的时候被冷风吹得戴在头上的帽子都快吹掉了，果然还是这种大大的连帽卫衣扛冻，芥川龙之介穿着夹克，也不怕冷。中岛敦记得芥川龙之介从不在车里抽烟，也不会在车里吃喝，所以跟他在一块这段时间也尊重他的习惯，什么东西都是在外面吃了再进车里。
“为什么不在里面吃？”
芥川问，他知道自己对车的养护很严格，所以从来不在自己车上乱扔东西、吃吃喝喝，但今天外面很冷，自己突然不忍心了。
“最近CBD附近狗仔太多了，你一个人被拍到指不定他们会怎么写，我还是过来陪你……比较好。”
中岛敦说到“陪你”的时候有个不自然地停顿，芥川龙之介也沉默了。
“你可以打电话让我进去啊。”
众所周知芥川从不进快餐店，吃的东西简单又健康，更何况他对吃的东西本就不执著上心，能果腹即可。中岛敦摇了摇头，芥川龙之介感觉他都冷得缩着脖子了。
芥川龙之介没戴口罩和墨镜，现在是半夜两点半，他俩刚看完深夜场的复联4，中岛敦说饿了要去M记买吃的。芥川龙之介靠在车边抱着手臂等他，中岛敦忘记要袋子了，手里拿着两个汉堡一杯可乐和一对辣翅，芥川龙之介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之后还帮他开了一下车门，中岛敦一下子钻进去缩进副驾驶座。
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好像什么都不懂，自己也从来没真正依赖上他，或者说潜意识里面自己知道不能对他陷得太深。但中岛敦其实什么都知道，自己的脾性习惯，自己的坚持，自己的喜好厌恶，他全都清清楚楚，自己很少与他人分享所思所感，日常生活的细节也不会主动告知别人，但对着中岛敦的时候，自己开口的次数比对着别人多了不少。中岛敦在经纪人工作上也越来越上手了，知道怎么巧妙又不失礼貌地回绝想进芥川龙之介酒店房间的女演员，知道把强塞给芥川龙之介的次等资源转让出去，知道根据芥川龙之介自己意愿来接工作。
开玩笑，进芥川龙之介的房间？进来之后看到唯一的双人大床上睡的是中岛敦之后，那些小姑娘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只要外出就会被拍，好在身材好、长得帅，穿衣服也从来没出错过，化不化妆都无所谓，怎么拍都不丑。中岛敦身材匀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会被写成“芥川和他的朋友”，外界还不知道这就是芥川龙之介的经纪人。
中岛敦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芥川，芥川知道他其实是有点儿迁就自己了，但中岛敦自己心里也觉得是自己一直在受芥川龙之介的照顾。
“冷么？”
芥川龙之介发动车子之后问。
“你把发动机烧热就不冷了。”
“这个没有什么关系吧。”
“……还是开一下空调吧。”
中岛敦说完之后芥川龙之介就把空调打开了。他俩都只差把“我喜欢你”这句话写在脸上了，对方就是看不出来，这就奇了怪了。最奇怪的是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第二天天亮之后睡在床上是被无数个电话炸醒的，芥川龙之介闭着眼睛在枕头下面摸手机，摸到之后接通第一句话就是自己大哥中原中也的“你真牛”，中岛敦那边是福泽谕吉打来的，接通第一句话是“你今天最好别上网了”。
两个人掀开被子打开新闻软件，娱乐版第一条就是“新晋当红男演员夜会神秘人，车前卿卿我我疑似坠入恋情”。中岛敦摸着头发很困扰，自己穿的是最普通的黑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戴着帽子被理解成“芥川龙之介保护恋人面容不被曝光，护妻心切”，芥川龙之介帮自己拿了个汉堡过去、跟自己说了几句话就是“M记门口车前卿卿我我，距离超近”。
“啧……”
芥川龙之介的电话不停地响，中岛敦作为经纪人还未被公开，媒体的电话都是往森鸥外公司里打或者直接打给芥川本人。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关机，然后用中岛敦的手机打给中原中也开始商量对策。中原中也那天下午推开娱乐新闻社的门直接找他们老板，他本职工作是演员，这几年渐渐转到幕后开始做制作人和出品人，左右逢源你来我往。
“我找一下你们社长。”橙发男人对一名职员说。芥川龙之介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十分光火，他很少被卷进这种危机之中，尽管跟自己待在一起的是中岛敦，这件事情也让人哭笑不得。更何况他们暗恋对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此难过。
那天晚上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在酒店露天游泳池边吃西瓜，芥川龙之介问他生气了没，中岛敦一个预备役大学生莫名其妙成了绯闻主角，幸好脸没被拍到，不然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你生气了？”
中岛敦问芥川。
“没有。”芥川龙之介喝了口桃子味儿的苏打水，“你呢。”
“我没有生气。”
“是么？”
“是的，没有生气。”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一些无力，中原中也那边会很快处理这个事情，自己受不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在一起这件事情让他感到沮丧吧。如果他们是真的情侣，芥川龙之介打给中原中也说要严肃处理这件事的语气可能都会，柔和点儿……吧？因为不是恋人，所以才要辟谣嘛。
中岛敦是这么想的。他在自己身上的水珠干掉之前再一次下水，把脑袋埋进水里。

4

“干杯！”
太宰治举起酒杯跟其他人一道一饮而尽，全国巡回演出话剧的最后一站落在了横滨，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也提着大包小包行李跟着全国飞最后回到了家里。中岛敦最后还是打算回去读书了，虽然跟芥川龙之介在一起的日子也顺心顺意，但自己找不到必须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今晚庆功宴，本来是应该去夜场蹦迪的，带着手机去蹦运动步数可以飚到三万步，但毕竟中岛敦在场，不可以这么对待新发芽的祖国的花朵。
“当了三个月的经纪人，感觉如何，敦君？”
席间过来吃饭喝酒的一位客人问中岛敦。
中岛敦喝的是可以当成葡萄酒精饮料来喝的红酒，他觉得味道还行，吃大鱼大虾有点儿咸，他自己一个人喝了好多。
“其实我觉得还是挺顺利的，没有什么……太困难的地方。”
说罢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芥川龙之介，芥川喝的是白酒，已经有点儿醉了。
“芥川凶你没？”
太宰治也在席上，举着红酒杯一边摇一边笑。
“我不凶他。”芥川龙之介把碗上的筷子拿起来夹了点三文鱼刺身，在外面吃的东西不如家里。
中岛敦总感觉他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儿，尽管他只比自己大个两岁，明明自己是离他最近的人，但还是……
“没什么大问题，一直都跟着过来了，算是顺利。”芥川龙之介跟其他几个前辈说。
“要去读书了，你会不会舍不得在外面玩儿的生活啊？”
与谢野晶子问中岛敦，她的意思是中岛敦跟着芥川龙之介在外面可以见到很多以前没见过的新鲜事，小孩子不就喜欢这些吗。中岛敦则会理解成“你会不会舍不得跟芥川龙之介待在一起的生活”，有点儿梗住了。
“没办法，我也不能老给他……添麻烦。”中岛敦说，“还是要回去上学的。”
中岛敦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瞄芥川龙之介，芥川没表态，一个人吃着自己的饭，偶尔跟前辈们交流几句。散席之后中岛敦一个人从酒店出来走路回家，距离不远，走个二十几分钟就到了。芥川龙之介从后面打了一下他的手心：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没跑啊。”中岛敦回头对男人说。
“你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啊？”
芥川龙之介在巷道里面路灯之下掐着中岛敦的下巴抬起来，让自己方便看清。中岛敦感觉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从一开始让他给自己买双新鞋开始，他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他。
“唔……”
芥川吻了他，两个人在暗处抚摸了一会儿，明明什么都还没做脸就红起来了，两个人都是。芥川龙之介吻了他很久之后才放开说：
“现在，还要回去吗？”
“……我、我不去你家。”
中岛敦准备推开她的时候胳膊又被他抓住，芥川龙之介说：“我说，还要……”
“还要什么？”中岛敦擦了擦被他亲过的嘴唇。
“你不是应该跟我去机场么，经纪人？”
“我……唔……”
中岛敦说，“可是我报名表都填好交上去了……”
“那倒没关系，经纪人的活，给谁都不重要。”
芥川龙之介把人扛在肩膀上往自己家里走，
“不过，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可以了：你是我的。”

-不就是怕我不背你了么-

中岛敦这天执行完任务和某位黑犬一起搭地铁，人多到连舒舒服服站着都办不到了，两个人挤在人堆里身体贴着身体，中岛敦连拉环都不拉了，因为车厢里的乘客，已经密集到可以把自己挤得动都动不了的level。但是到一个站停下的时候还是会有大叔大姨急吼吼要下去，把他撞到磕到，芥川龙之介一开始没说话，后面还是伸出手臂把他的腰揽着往自己这边带。
他俩差不多鼻子碰鼻子，要是芥川龙之介比中岛敦高一点，中岛敦就可以低着头把脑袋放在他胸膛那儿了，还可以避免对视。要是芥川龙之介矮一点儿，那这个问题就更不是问题了，中岛敦只要无视掉他的脑袋就够了。
然而他俩只有两厘米的身高差，几乎是平视。芥川龙之介和他对视之后，没有什么害羞地别开眼，没有什么微笑——
“……”
他俩互相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同时把头扭开了。中岛敦拿手去扒拉芥川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碰到的那一瞬间突然又不想甩开了，慢慢地握紧之后又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和自己牵在了一起，本来滴水不漏严肃清冷的脸不由地松动了一下，眉峰一弹，嘴巴一动，露出了个中岛敦还没来得及看到就没了的笑容。
他把中岛敦的手翻过来，十根手指头好好交叉握着，一直等到下地铁。中岛敦低着头没看他，两个人又是贴着走出去，到了夜晚安静漆黑的小公园里。公园里花坛边的石墩子已经被踩在上面玩儿的小孩弄得滑不溜手，中岛敦想试试比芥川高个十公分是什么滋味，就站了上去，拿手从自己额头顶部滑到走在自己前面只露了个后脑勺的芥川龙之介的发顶。
“芥川。”
男人闻声回头，中岛敦比了一下两个人的高差，大概有二十公分。芥川要微微仰头才可以看到他的脸：
“干什么？”
“我要是长到一米九，以后坐地铁就可以我……”
中岛敦说到这儿就没再继续，芥川知道他想说什么，从鼻子里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嗤他无聊还是在笑他可爱。中岛敦站在石墩子上，脚一滑有点往下倒的趋势，芥川听到他“诶啊啊”几声之后又后退了几步，中岛敦往下倒在他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腿在他腰侧分开，被他背着走。芥川龙之介想直接把他甩在草地里走人算了，但是他平常看父母背孩子都是要拿手护着孩子的臀的，他奇怪为什么中岛敦不害臊。
其实中岛敦也是忘了芥川应该抱着他哪儿的，不然他就不会跳上去了。
芥川龙之介五秒钟之后把手慢慢伸到后面去勒着他的腰下，还是没到屁股那儿去，否则就太不给人面儿了。中岛敦和他在一起小半年，从一开始确定关系的尴尬、生硬到后面越来越自然地腻歪在一起，感情聚集在沙漏上层，一直往下掉，掉到心底淤起来，全部填满之后又翻转，好似生活中各种各样可以把他俩搞得脑袋大的事情，一起解决完可以松口气之后，沙又继续往下掉，一点点填充空虚羡余。
“芥川。”
中岛敦把背挺直一点点，脑袋也往前够，下巴尖儿放在他的肩窝，手臂不动声色收紧了点，
“十八岁还可以继续长高吗？”
“多吃饭，多运动，还是可以。”
“感觉你说的好宽泛……”
“若是真想长高，要每一顿都吃很多，高强度健身，补钙补维生素。”
芥川回忆了会儿港黑成员练体能、减肥时那鬼哭狼嚎的样子，不过他们的疗法确实见效快，一个星期可以掉个六七斤。他一进去就够瘦了，所以没被拉去每天跑五公里。
“怎么高强度？”
“……”
芥川有点儿受不了这个好奇宝宝，随口答了句，“从这里跑到东京再跑回来。”
“那么强啊……？”
他居然还相信了。
芥川龙之介跟他聊天，大部分不是什么正经话题，在床上聊的自然是情趣的不正经，在床下聊的就是奇奇怪怪乱七八糟、一个人角度刁钻地问一个人随随便便扯着答的不正经。
“是啊。”芥川龙之介感觉这小子越来越胖，“你是不是一百一十多了？”
“啊。”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沉。”
中岛敦被他噎得都忘记回怼了，他最近跟着侦探社同事们一起体检，也就胖了个三斤，而且芥川龙之介十天前才背过自己，这他都感觉得出来？
“别老想些乌七八糟的，减减肥吧。”芥川又噎了他一句。中岛敦没说话，吸了吸鼻子抱得更紧，像是怕芥川嫌他太沉不愿意背了似的。芥川龙之介发觉他对自己的感情也表露得越来越明显，两个人沉默地走出公园之后，中岛敦慢慢把嘴唇凑过来，在芥川龙之介的耳廓亲了一下，然后用牙齿咬住拧了会儿。芥川想，这大概是他的感谢，自己背了他，他就亲自己一下。不疼，还有点别的感受。
就只亲一下？没了？
至于是什么感受，去床上再说吧。
长高大概是不可能的，能长的前面十八年早长了，不过回家多做点儿运动肯定能掉肉。以后坐地铁，还是芥川搂着他比较好。
“知道了，别说了。”中岛敦隔了一会儿才嘟囔了一句。
芥川礼尚往来，抱着他的手也收得更紧了。因为他也懂中岛敦没继续呛下去的理由。

-无差别公开-

中岛敦进夜宵店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已经坐在摆好了烤鱼烤肉烤菜茶泡饭的桌子前翘着二郎腿等他了。男人翘的二郎腿比其他男人端庄秀气点儿，没有双腿大开，两条腿叠起来，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曲起来撑着脑袋。中岛敦看到自己男人这样歪着头看自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直接坐到芥川龙之介对面说：
“来晚了，小镜花刚刚睡，太宰先生好像也睡了。”
中岛敦没把他俩在一起的事告诉侦探社的人，不然大家下巴可能都会掉下来。芥川龙之介把那一堆吃的推到他面前，他吃的比自己多，但早早吃完擦了嘴看他吃也还不错。
“他们不知道么？”
“不知道。”中岛敦拿一次性筷子把烤好的罗非鱼挑开，撕了一块放在芥川龙之介碗里，再撕下一大块放在自己碗里。芥川看他给自己吃那么少，真是服，男人慢慢把筷子外面的塑料包装纸拆开，跟着他一起吃。
“你不打算说？”芥川龙之介只是随口那么一问，中岛敦思考了一会：“没找到机会……呜……”
往嘴巴里塞了块肉，继续说，“现在说也行。”
“别了。”芥川龙之介听到他噎到的声音，把自己面前的冰柠檬水也推了过去。中岛敦喝了一口：“太宰先生……好像是知道的。”
“怎么？”
“就是，我们上次去居酒屋坐的时候，老板娘不是帮忙拍了张照片吗？太宰先生路过我办公桌的时候好像看到了。”
“你上班的时候把照片调出来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正常、很符合逻辑的问题，但是中岛敦又一次被噎到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是在上班不能打私人电话的情况下，悄悄翻相册把照片调出来，看芥川龙之介的无修照片的。当时老板娘让他俩坐得近一些，两个人都没笑，但是芥川的眸子温和了许多。中岛敦还挺喜欢那张照片的。
“……”中岛敦决定跳过这个点，“太宰先生路过我的办公桌去冲咖啡，往我手机瞟了一眼，好像就看到了。”
“……是么？”
芥川龙之介反而不甚在乎，眼睛往店面一角扫了一下。太宰治就坐在那儿喝酒吃烤鱼，一看到芥川进来点了一堆吃的，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芥川知道他经验丰富绝对懂水，就没跟自己的老师多说什么。中岛敦坐在自己对面老老实实说，也等于跟太宰治老老实实交代了。
“噗……”
太宰治喝了口酒，在没被注意到的角落努力掩盖差点儿没忍住笑声。
其实他根本没看到那张照片。那对不起，既然你都说了，我就装作一开始就看到了吧。

-夫妻-

芥川龙之介这次从病床上醒过来，握着他手的不再是部下。其实不是什么重伤，子弹从腿里取出来，休息个把星期就差不多了。不过“休息个把星期”是医嘱，芥川他们一般都是躺个一两天，然后以各种各样理由提前出院，不太顾森鸥外的劝告和医生护士的嘱咐。中原中也有一次是以“回家洗个头，换个衣服出去看球”为由出的院，因为这个理由刁钻到无法拒绝，所有人都跟着那么说了。
“是怎么中的弹？”
中岛敦搬了条凳子坐在他旁边，声音颤得像冬天里被冷出来的一样。芥川做完手术之后一直没吃东西，本来是懒得开口的，但还是说：
“没怎么注意身上。”
“没注意？”中岛敦特别想在病房里骂他一顿，“弹片取出来十几个，从背上、手臂里和膝盖里取出来的……你自己……不知道？”
芥川龙之介确实没怎么注意，只沉浸于战斗之中往往会忽略自己的剩余，一不留神就会垮下来。他的身体确实是越来越不好了。
“你看了吗？”芥川问。
“……”中岛敦抬着头瞪他，“看了。”
“你怎么签的字？”
……
中岛敦的心脏抖了一会，这男人怎么那么会抓重点？他进手术室前台签字的时候，与患者关系那一栏填的是……
“那个弹片护士说洗干净会包起来拿给我们，有一颗子弹已经折了……”中岛敦继续说，“下次感觉身体痛，就不要……”
“没有下次，芥川龙之介，你怎么满脑子就是打打杀杀的，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可以吗？”
芥川身上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医生叮嘱他术后六个小时之内不能睡觉以便观察情况，但他已经困得不行了。中岛敦边说他边迷迷糊糊闭眼睁眼，快要睡着了的时候中岛敦又几句几句把他念醒，芥川在他说“以后你自己住院，我不来了”的时候，应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中岛敦顿了会儿，“没说什么。”
“继续说。”
芥川龙之介只是想让他时不时说几句话防止自己睡过去，但是中岛敦理解成自己生气了，他察觉到这一点，没打算解释，将错就错也还行。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行。”
“……”中岛敦还以为他一直介意着自己没在侦探社公开的事情，因为芥川身边稍微走得近点儿的部下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芥川没有刻意隐瞒过，电话都是在他们面前直接接的，那些人一听芥川语气是跟训人谈话交代任务时完全不一样的柔和，再一看来电显示，就什么都懂了。
“疼么？”
“不疼。”麻药的劲儿还没过。
“……饿么？”
“饿了。”
芥川知道，如果自己继续那么少少地答，肯定会更让他觉得自己生气了。
“但是只能喝粥。”中岛敦看躺在床上，嘴皮干皱、皮肤纸白的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握住他的手，“你签的什么啊，中岛敦？”
“你明明知道……”怎么又绕回这个事情了？
“我不知道。”
“我也忘了。”
中岛敦是不会说出来自己在与病患关系那一栏写的是夫妻的。

-BAD BOY-

芥川龙之介把灯关掉，把人按在书柜上亲。中岛敦穿的是夹克衫，厚厚地把他包住，男人扯着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他拿双手扯着他的风衣领子，几爪子把它揉皱，粗重喘息换气之间又被男人抱起来继续吻。今天黑手党在酒店包了宴席，芥川刚刚带着中岛敦过去吃了顿饭回来，中岛敦刚刚进他的办公室，带着微微酒气和他身上味道的风衣就围了上来，被牢牢实实抱住之后，男人的唇就袭了上来。
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有人问他俩……什么时候结婚，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都有点儿蒙圈儿。
“看他。”芥川当时瞥了中岛敦一眼，话一出大家都笑了。中岛敦没说话，抬起头来看了芥川一眼，然后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饭。
“过会儿就结。”中岛敦嘴里还塞着饭的时候说。
芥川抱着他一直激吻，中岛敦一开始愣着，后面也跟着回应。芥川龙之介的手碰到两个人的裤子准备解皮带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钥匙声。他的门很厚，里外完全隔音，根本没时间松开抱着的身体。
“芥川说有个章在他这儿……”
一本正经又很不耐烦想赶太宰治走的中原中也开了门进来，一开灯就看见芥川龙之介抱着夹克衫已经被脱下来扔在地上的中岛敦。这俩人抱在一起抱得紧紧的，门口两个人默默看着尬穿地心。
“……”
中原中也的表情很复杂，想表现出没什么，但是震惊还是盖不住。太宰治把手揣进兜里笑。中原中也转身和老搭档出了房间，慢慢地把门带上了。
三秒钟之后，门外传来双黑的爆笑。
新双黑慢慢放开抱着的手，挠了挠头发，把衣服整理好。

-爱-

芥川龙之介围着浴巾坐在床边，把中岛敦从被子里挖出来，摸了摸他的脸颊。湿湿的，热热的，不过也是自己的原因。中岛敦拿手抚了抚他的手指，高潮后的余韵还未散去，身体还瘫软着，贴在他掌心里的脸慢慢动了几下。
“肚子疼么？”男人问。
中岛敦摇了摇头，另一只戴了戒指的手也伸出来和他的手包在一起。今天是新婚之夜，白天忙活了一天接待，好不容易回家了，又忍不住裹在了一起。
“洗澡么？”
“嗯。”中岛敦又点了点头。芥川龙之介拔萝卜一样把他抱出来，其实中岛敦很多次都是在事后处理的时候睡着的，芥川动作也不算重，他就一直没醒。
“我睡了……”中岛敦说。
芥川抱着他进浴室，把人浸入水里，托着他的头在唇边吻了一下。
“别说话了，要睡就睡。”
晚安。

BGM：零点乐队-爱不爱我

0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彻底惹火，是在任务险些失败、他遍体鳞伤路都走不动的那个晚上。当时他被敌方狙击手拿着冲锋枪扫了四五个来回，虎化之后攻击力呈爆发式增长的少年在夜晚空无一人的大桥上奔跑，躲避子弹、寻找自己那位晦气伙伴在哪里。底盘超高的吉普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他继续跑向前准备把车上的重要保险箱拖拽下来，其他的他都暂时没有思考。等箱子终于抢到了，对方的车子被扯烂挂在桥边还有一半耷拉下去，钢筋残片掉进海里，他自己也被打残了。
芥川龙之介是在最后那十几分钟出现的，罗生门的黑爪从半空中直直袭下，刺穿车身之后把整辆吉普车往后摔，整个车上下翻转横在路中央。青年不满中岛敦的作战方式，总想着把损失减到最小的话，别人只会先你一步弄死你。他咂了咂嘴，把箱子提在手里，黑荆在他慢而轻落地那一刻缩回外套里面。
“给你说了那么多次，你还是不明白吗？”
“什……”
中岛敦被他怼多了，也经常怼他，他一直以为芥川性格便是如此，介意过多只是徒增烦恼。
“时间宝贵，如若以后全都采用你这种温和的打法，最后的账算到谁头上？你负责吗？”
芥川龙之介走到他面前，下颚抬起来提高音量，对着面朝地、艰难抬起头看着他的中岛敦甩了那么一句。中岛敦咬着牙，汗和着血从额角不断冒出来，冷月之下也不过是死黑色。芥川看到他流血，神色有点不自然地滞住，然后他转过身迈开了步子，示意中岛敦跟上。
中岛敦的手套早就崩烂了，他撑着地站起来的时候，大马路上数不尽的石子儿扎进掌心里，但已经不疼了，只有发烫的酥麻感。他只是没想到，就算自己做那么多的心理建设，按照指示和港黑恶犬一起执行任务，他所需要做的不只是忍受那种和原本就是敌人的人共事的不适感，还有……
“……呜……”
中岛敦捂着流血的手臂站起来，埋着头跟在那个黑色长衣的男人后面。日复一日，他都在这种不停自我疏导、又不停自我怀疑的大起大落中煎熬。每天早上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与云雨一起穿梭；而当芥川龙之介这个男人露出那副一如既往的表情时，他的好心情会一下子掉下，落入昨天晚上路人们丢了一堆空啤酒罐的破垃圾桶里，永无重见天日之时。这个……
坏男人……
中岛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患得患失。他现在很累，是打败了菲茨杰拉德之后都赶不上的那种，除了闭上眼倒在地上不管不顾睡过去以外什么都不想做的累。他不想再与这个人多接触一秒钟，对视、靠近、同行，等等，他都不想。
只要他不在自己面前，自己的心情可以好一百倍。
“……芥川，箱子……给我。”
他已经快走不动了，双腿微微曲起可以缓解腰部的疼痛，他连脚掌心都在痛。箱子应该是要交给国木田独步的，芥川龙之介其实是在帮他提箱子。中岛敦咳了两声，口中喉中全是血痰，他以为这句话芥川是听不见的，但男人回过头看了他。
芥川龙之介背对着月亮，那种惨白的光可以让中岛敦的眼睛更亮、更美，可以让人心脏一震，却也能让芥川龙之介的面容更为模糊。中岛敦看不见他的表情，手一沉感觉到箱子已经递到自己手里，他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芥川说：
“走这边。”
中岛敦和他至少隔了一米，一前一后走下桥边的旋转楼梯。芥川龙之介双手揣在兜里走在前面，黑色立领遮住他细白的脖颈，中岛敦以前可以冲上去掐住和他生死搏斗，但现在他只想回避。他不想再看见他，一刻都不行，转身走掉最好，在身后那条路上不会遇见他，心里也不会再想他了。
“……”中岛敦没看他，低着头提着箱子慢慢走在后面。他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隐约听到其实是个话痨的芥川嘴里在说着什么，意识好不容易清醒之后，他听到的是：
“……嘛，不过，要求你不做大善人，才是所谓侮辱吧。”
“不……”中岛敦一听到他的声音，脑子里嗡嗡的响声就越来越明显，他不想再听了。
中岛敦直接提着箱子又上了楼梯，旋转楼梯视野遮挡很不错，等芥川听到越来越远的上楼声转身看对方时，中岛敦已经不见了。芥川龙之介的眼睛好似尘灰，一下子熄灭，他往上上了几层，停下来听了会，没有任何声音。风起，芥川龙之介站在离中岛敦只有一个石柱子的地方，一个人弯着腰捂着伤口，一个人站直了背在确定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中岛敦知道他发现自己没走远，但自己就是不想和他走在一起。芥川知道他不会出来，一个人下楼，又在车边等了一会。中岛敦站在上面，柱子挡住，芥川根本看不见他在哪里。少年捂着手臂蹲下来，没有下楼的意思，芥川龙之介等待无果，最后自己开着车走了。
少年等他的车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慢慢走下楼，中途接到国木田和泉镜花的电话，他们开了辆小轿车过来把他接回侦探社休息。

1

中岛敦一觉醒来就感觉枕头底下的手机在响，今天是周末，泉镜花还睡在外面榻榻米上，只有他一人的漆黑壁橱被手机振动弄得一起摇了起来。他一拿起来看，芥川龙之介给自己打了两个电话，响铃一秒，刚打过来就挂了。后面都是太宰治的电话。
“喂……？”中岛敦回拨过去，太宰治接到电话之后立马就说：
“敦君……你是不是……”
中岛敦昨天晚上被拖回侦探社之后，痛到喝水都会吐血。与谢野晶子三下五除二把他治好扶回寝室休息，太宰治也打开房门看了会，中岛敦被扶回来时的表情不像平常那样，平常他是单纯忍痛，昨天晚上，他分明在中岛敦脸上看到了比被打还要难受的表情。中岛敦当时抿着嘴唇，眸子一直是垂着的，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他闭着眼睛。
“我之前和社长商量过，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终止合作。社长说这件事不必强求。”
中岛敦拿空出来那只手把自己的头发往上梳，怎么一大早上起来又是他。梦里是一个月前自己误打误撞给芥川表白的画面，一觉醒来脑子里全是他的样子，一打开手机几个未接来电里有两个是他的，太宰治一开口说的还是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逆转的。
他爱芥川龙之介，但芥川不可能爱他。
“……”
中岛敦其实从三个多月前就考虑过慢慢远离他的事情。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压着裙摆跑上去挽住比自己高很多的男生的手臂的女生时，他生出一种从未见过、也从不敢想的敬意。他不敢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仅仅凭借着愿望也无法构成这么做的理由。即便他之前对芥川龙之介恨之入骨，也无法否认他的实力。他察觉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完全不必思考多少就回呛一句“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杀人，能不能想点别的”，也没办法再好好地直视他的眼睛超过五秒钟。
爱使人自卑……这句话是谁说的？
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无非是一方的轻蔑、敌视，与另一方毫不示弱的反击而已。他们一直都相互厌恶着，只是自己……一下子不像原来一样了。
“好，太宰先生。”中岛敦从不以伤病为借口推脱自己的任务，太宰治这样说，似乎是福泽谕吉他们有考量。以几乎人肉炸弹的方式把中岛敦送上战场，和港黑恶犬一起爆破杀伤，未免有些违背侦探社接受委托之后再出手服务社会的初衷。更何况中岛敦经常挂彩，纵然有与谢野晶子异能加持，也不能再让自己的社员出去受这个苦。中岛敦直到说出这句好之前，都是一直任劳任怨的。
太宰治知道，是芥川龙之介让他坚持到了现在。
但他没能等到芥川龙之介完全明白。
“你们安排就可以了，我都服从。”中岛敦压低嗓音，喉咙破了一直没好，泉镜花好像已经起床，轻轻开纸门又轻轻拿水杯的声音，总能让他感受到劫后余生、还有伙伴在自己身边的安心。芥川给予他无穷尽的吸引，那是黑色的漩涡，他仰着头倒进去，连四肢都翻倒，但漩涡无底，他也没办法到达什么内心、什么深处。任他不断进步不断突破，芥川都没什么好脸子。其实确实不需要他给脸，但现在中岛敦在乎。
他在乎。
“……啊，那好。刚刚社长在催我确认这件事，你休息会比较好。挂了。”
经验丰富、看破不点破的棕发男人觉得自己这两个手下还真是有趣，安排他俩做任务还能做出感情来，也是匪夷所思。他知道这两个人都有着孤独而趋光的本质，中岛敦温和良善，芥川龙之介横冲直撞。估计是芥川哪里伤到他的心了，不过中岛敦也不可能向谁去申诉，如果不是你情我愿，就是自讨苦吃。
“好，再见，太宰先生。”
中岛敦挂断了电话。

2

森鸥外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芥川龙之介进门之后，门口两个黑衣保镖就护了上来，芥川不知道首领准备给自己说什么，才会让这两个保镖露出欲攻击的姿态。黑衣青年双手插袋，走到办公桌面前端庄沉稳鞠躬，然后抬起头等候指示。
“芥川君，最近辛苦啦。”森鸥外把羽毛笔搁在一边，抬起头伸了个懒腰。“中岛敦还好吗？和你一起。”
芥川龙之介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昨天和中岛敦分开之后，他一个人开着车回寓所，在路上一直想为什么中岛敦一直是那副欲说还休、明明某种感情憋到快绷不住了但还是紧闭双唇将眼睛别开的表情。一个月前中岛敦给自己说，他知道自己很讨厌他，但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想了。
当时芥川没有深想，但他在看到森鸥外笑着的脸时，他猛然回神，理解了中岛敦到底想说什么。
他其实看得出来，中岛敦对他的冷语一直是在忍耐着的，以前可以立马回嘴，但他现在更多是缄口不言。他很明显是不悦的，眼睛也没有再看过自己。那双可以让自己的心跳漏掉半拍的紫金色眼睛，只要在和自己相处时，永远被眼帘盖住一半，光泽也没那么强烈了。
他在压抑着的是……
“在下不知道。”芥川龙之介摇头。他今天早上给中岛敦打了电话，打第一个的时候他奇怪自己何必打，立马挂断；打第二个是因为中岛敦隔了半个小时还是不回电话，中岛敦虽然和自己关系极差，但基本礼貌还是有。
那也就说明，中岛敦不想和自己说话。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
“福泽那边跟我联络了，说这段时间你们两个成绩斐然，但对他们社员的身体机能损伤还是很大，他们提出终止合作关系。你认为呢？”
“如果是团队与团队之间的合作，恐怕会涉及合约之类的项目，但这个倒是不存在。合作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对啊，只有他俩天天呆在一起，这太奇怪了。黑手党所有人都忙着赌钱、运钞、抢货，侦探社每天都在向往正义和幸福，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团队，只有他们两个每天都在一起。
究竟在坚持什么？
“中岛敦本人的意思呢？”
芥川龙之介问。因为他觉得如果中岛敦不松口，太宰治也不会给森鸥外打电话说不合作了。
“……”森鸥外料到他要问这个，“他本人也不想继续了，怎么了？”
“……”
黑衣青年发觉自己失语，再一次鞠躬：“对不起，首领，在下别无他意。组织如何安排，在下如何做便是。”
森鸥外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在意中岛敦，大概是没人和他争个高下了？“好。”
芥川龙之介用余光瞟到两个保镖向自己靠近，他不知道森鸥外那么做的缘由。首领扯着嘴角，法令纹慢慢变深。
“芥川君，你也知道我们工作的性质，和不相干的人牵扯太多，只怕打扰正常工作。”
“……”
“在下明白。”
芥川龙之介的喉口有着被玻璃碎片滚过一遍的锐痛，随之而来的就是酸楚。他鞠了第三次躬，两个保镖自动给游击队长让道。

半个月之后的某天晚上芥川龙之介正好路过侦探社，开车经过红砖建筑门口时，跟着前辈同事一起下楼吃饭的中岛敦笑得跟以往没有什么不一样。而他在别人面前笑得越是正常，芥川龙之介心里那种不知名的酸楚就越来越浓。中岛敦一摸背包，好像是手机忘记拿了，笑着给大家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回去拿手机。
芥川龙之介下车，站在一楼风口，中岛敦把忘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和手机都拿上之后搭电梯再下来，本来脸上还是干劲十足、笑起来的样子，一抬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完全把光遮完了的黑衣男人时，他的微笑像被手指尖戳破的泡泡一样骤然消失。芥川龙之介目睹了他的眸子由亮变暗的过程。
中岛敦挎着包准备走，越过芥川龙之介时还是低着头。男人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抓住他的手腕，痛得他终于露出了第二个表情：瞪芥川龙之介。
“怎么不接电话？”
“……没看见。”中岛敦昨天晚上被与谢野医生治愈，但手臂那种拆骨刮肉般的痛感，还是让他心悸。芥川手劲大，他更不想让他碰自己了。
“没看见？”芥川龙之介走到他面前，两张脸距离不到十公分，中岛敦只是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把脸别开。
“……”
“响铃那么短，我以为你按错了。”
“你觉得我会那么无聊吗？”
“那你直接发短信告诉我你要说什么就可以了啊。”
中岛敦把他的手甩开，向后退和他保持一两米的距离。芥川龙之介不喜欢这种他不在自己身边、想离自己远远的感觉，但中岛敦从头到脚都写着抗拒。
“呐……芥川。”
一个月前曾经误打误撞把自己真心话说出来的中岛敦，唤出这个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念出口的名字。
“……”中岛敦背靠着路灯，黄色暖光之外蚊蝇乱飞，大概这是每个为了爱一头撞死的亡命徒的化身。
“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少年这才好好抬头，用那双最亮最好看的眼睛望向他喜欢的人。芥川龙之介总是站在阴影里，总是背光，中岛敦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也没什么所谓，以后可以少看，说不定不用再看了。
人总是挑战不可能，在爱情方面也是。他不应该爱芥川龙之介的，哪怕是芥川察觉意识到、想要说点什么的现在，他都不想再去坚持什么了。
中岛敦头顶的路灯因为他往后倒了一下接触不良，灯一下子熄灭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因为芥川龙之介一下子往前迈，他才会往后仰的。男人一把掐住他的脸，在中岛敦惯性扭头的时候让他和自己对视。
“你总是这样。”
“……什么？”
“你总是这样。”芥川龙之介不想让那双眼睛继续躲闪，不想再看见他只对别人笑，不想再看见他对自己紧闭着唇。
“永远都是这样，把脸扭开，不愿意看我。”中岛敦的眼尾有点下垂，可能是长期以来的紧绷以及伤病后遗症影响，给芥川龙之介一种他没睡醒的感觉。但即便是这样，那双眼睛还是很好看。他笑弯了眼，或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都足够美好。而当自己意识到其实他对自己有着超强杀伤力的吸引力的时候，他不再看自己了。
“我只是想……”
中岛敦在震惊到说不出话时只能听他在说什么，理解意思之后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让你展露出你真正的样子，是笑，或是哭，是强还是弱，都是你的样子。但你从未这么做过。”
所以芥川才会激他，才会数落他。芥川龙之介想看他最完整的、最真实的模样，不是无言，不是回避，也不是斩断联系。而芥川以为自己可以，实则不行，中岛敦只会更为紧闭他的壳。不过，可能他自己也做得不够。
方式不对的话，换一个就可以了。
“就算我喜欢你……”
也没用——
芥川好像已经不想再让他说下去，“我不想再喜欢你了”已经足够让人生气，怎么可能准他继续说？差不多就行了，闭嘴吧。中岛敦稍微扬着头看芥川龙之介，男人有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吻了上去。
“唔……”
中岛敦就被他按在侦探社楼下的路灯边吻，发觉这里好像不太合适又抱着一边吻一边往小巷子里移，移到完全没光的地方之后，芥川龙之介把他抱起来压在墙上，两只手托着他，不动声色把他的腿分开，进一步缩小包围圈。中岛敦捶他的肩，不是那种娇羞的捶，是揍下去的捶。芥川吃痛，皱了皱眉咬他的舌头。
“啊……唔嗯……你会……对我温柔吗？”
芥川龙之介在唇舌分开之际听到这句模糊的问话，声音都拔高的情况下任何质问都没有震慑力，但还是很可爱。芥川伸手摸他的额头，中岛敦还是委屈，他知道自己有责任。
“你猜啊。”
芥川龙之介把人抱回车边，后座车门一开把人丢进去。
“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中岛敦。”
被砸在沙发垫上脑袋发蒙的中岛敦想起来，“喜欢你没用”的下一句是——
没用也喜欢。

3

中岛敦站在红绿灯旁边等红灯倒计时数完，芥川龙之介站在他正后方，距离很近，鬓发近到可以相碰。中岛敦的后脑勺都有点烫，他感觉芥川可以吃到自己的头发。他俩准备去吃午饭，确定关系一个多月了，他俩还是聚少离多。虽然不会忙着忙着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但确实是没什么机会见面。中岛敦还没来得及给侦探社的人们说自己男朋友是谁，不过总归有这一天。
其实侦探社的人也懂水，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没见面的半个月里整个人气质完全不一样。其实行为是正常的，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但眼睛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芥川龙之介很少大白天在大街上走，更何况是跟一个人同行呢？中岛敦前面那个大叔一会走一会停，中岛敦差点被一辆违章的自行车撞到。芥川龙之介一把将他的手抓过来，最后中岛敦是跟着他过的马路。
一会进餐厅之后——
中岛敦：“……这个比目鱼怎么样？”
芥川龙之介：“不新鲜。”
中岛敦：“这个白焗蟹呢？太宰先生说好吃。”
芥川龙之介：“……你说谁？”
中岛敦瞪着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反应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继续看菜单。
“这个松子鱼呢？”
芥川龙之介：“全是鱼？回家吃便是了。”
中岛敦强忍怒意把菜单拿给服务生：“两碗米饭，谢谢。”
芥川龙之介：“喂，干什么？”
中岛敦：“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那你直接吃饭垫垫肚子就可以了，回家下面。”
芥川龙之介：“……”

（BGM：伍思凯-幸福药草）

0

芥川龙之介喜欢上中岛敦了，实不相瞒，是想结婚的那种喜欢。
芥川的父母在森家勤勤恳恳上了几十年的班，生下自己之后慢慢淡出圈子，在横滨用森鸥外给的巨额养老金买了套二层小楼房，供自己边在森家打拼晋升边在公立高中念书。他从小的任务就是保护森家少爷中岛敦，虽然不知道学校离家就两条街有什么好保护的，那么大个活人难道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贩子抱走么？他当然是有这样的疑惑的，但是大人总是会狠狠地打自己的胳膊一下然后说：啧，小孩子懂什么，不要乱说话！
芥川龙之介大中岛敦两岁，从国小一年级开始芥川龙之介就在中岛敦后面看他小小的后脑勺黑色的皮面书包（比自己的旧书包好看精细了一万倍）白色衬衫黑色五分裤，自己一般也是背着书包走着，要么就叼着根烟，或者他俩一人拿一支冰淇淋边吃边走回森家宅邸。M记就是那么坑，一个冰淇淋单价很贵，两个就会便宜不少，但下人和少爷一起吃冰淇淋总归是不好的，不过中岛敦倒是不在意，每次都从钱包里拿出买两支的钱，然后把一个递给芥川。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恋是不是病态的，从他小时候开始自己就一直待在他身边，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也在见证他的成长，是看着他长大的。有时自己晚上躺在床上回想起中岛敦样貌、衣着和声线的变化，稚嫩肉肉脸小胖腿小奶音可爱男孩，十几年之后变成了长腿细腰大眼睛清新少年，还很爱笑。芥川龙之介可能就是被他递过来的那支冰淇淋激到了，中岛敦把第一口冰淇淋最顶端的尖尖舔化的时候自己筑起来的心墙也轰然倒塌，渣渣都不剩。
喂，别对着我笑啊。
芥川龙之介真的很想对他那么说，但中岛敦是少爷，自己除了嗯嗯嗯是是是您说得对之外，什么都不能讲，他递过来的冰淇淋自己也只能吃，自己没有权利拒绝。
……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对着我笑了。芥川想。
芥川龙之介这天被森鸥外叫去会客室里面谈，森鸥外很少把他们这些小年轻人叫过来问话，这算是殊荣。芥川毕恭毕敬跟着其他戴着墨镜穿着花衬衫带着金链子金戒指的粗壮男人进到里屋时森鸥外已经恭候多时，芥川龙之介已经念大学了，为了方便他没有选离森家远的学校，不过他一直以来成绩还算看得过去。组里男人到了二十岁就差不多要谈婚论嫁了，但芥川龙之介的确是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喜欢他的他毫无兴趣，他喜欢的……
每天都对他笑。
“芥川君，有喜欢的女孩子么？”
森鸥外呷茶。
“有……哦。”
芥川龙之介第一次在话里带了个“哦”字，口气很像太宰治。太宰治在他们三个里面谈恋爱是一绝，最能读懂女人心的太宰说话总是“是的哦”“对的呀”“你怎么知道的呢”，温柔俏皮又游刃有余。中原中也则很少玩弄女孩芳心，从初恋到现在只谈过两个女朋友，尽心尽力对人家好，不过中原中也也很会，他和太宰治在这方面大哥不能笑二哥。芥川龙之介经常听他俩聊一些自己听不懂的段子，自己一脸疑惑，他俩却对着对方笑。芥川龙之介听到这方面话题就有点儿不由自主朝自己老师靠拢了。
“是谁？哪家的小姐？我看看如果条件不错的话……可以去谈一谈。”
森鸥外说，“毕竟你父母在组里忠诚又爽朗，我觉得和他们在一起相处真的很愉快，对你我也会尽到情分的。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应该说实话，也不能撒谎，对吗。”
芥川龙之介咽了咽口水。
森鸥外点头，静候答案。
刚从篮球场打了几轮下来一身汗的芥川龙之介跟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一起还是纤细白嫩，而且他汗少，体味不重，最多是香水味。祖马龙留香太短了，每天早上出门都要喷十下。照这个样子肯定能用完的——自从他喜欢上中岛敦之后，每天中岛敦见他都会闻到香味，芥川龙之介知道中岛敦因为这个对自己加了不少分（按照太宰治的教导看中岛敦的表情看出来的）。
森鸥外看着穿着一件NIKE黑色T恤的男孩儿，他的衣服上面印着“BASKETBALL IS MY GIRLFRIEND”，黑色硬发，眼神坚毅又干净，表情严肃认真。
“我喜欢的是……您的小少爷。”
说出来了。
这不能怪芥川龙之介，中岛敦的确讨人喜欢，森鸥外自己也有数，中岛敦那双大眼睛男女通吃，女生觉得他温柔阳光巴不得用粉红色桃心圆珠笔写进密码日记本里然后抱着日记睡着，性取向是同性的男孩儿在球场打球都不是为了吸引美女，只是为了看中岛敦背着书包听着随身听经过时的眼神到底是投向谁。虽然中岛敦每次来球场都是来找芥川龙之介，帮他拿书包上楼或者给他送水，气得男男女女狠狠瞪着芥川龙之介但又不能伤芥川丝毫。跆拳道黑带、散打比赛少年组冠军岂能任你摆布？
不过芥川龙之介心里还是愉悦的，他只是从来不提而已。
如果说太宰治是关东地区万千少女做不完的梦，中原中也是各年龄段女人们只想山转水不转地在高速公路紧急停车带上刹车狠狠爱一场的理想对象，中岛敦就是芥川龙之介夏日雨后抱着西瓜吃到最后一口、甜到脚趾去的欢欣和舒畅，是芥川龙之介手机通讯录里标了红点的置顶，是芥川龙之介想悄悄学电视剧里女主角在心里用手比一个相框出来定格住的微笑，是芥川龙之介细碎而稀少的积极瞬间的所有构成元素。
啊，好傻。
不过是真话。

1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帮芥川龙之介瞒天瞒地瞒星星瞒月亮瞒爸爸瞒妈妈瞒中岛敦本人终于忍到了现在一字儿没说出口，敢情芥川龙之介自个儿在森鸥外面前全兜出去了！太宰治无语凝噎，中原中也扼腕叹息，森鸥外没当场变脸掏出刀来让芥川龙之介见血已经是大慈悲，还能要求什么别的东西？
“你确定自己今天吃的午饭里面没有下毒么……”
太宰治在学校篮球场边的石凳上坐着，旁边的芥川龙之介在看手机短信。

“我确定，没有下毒。森先生如若想要我死，我肯定不会活着走出那间会客室。”
“你在他那里进黑名单了吧，已经。”太宰治说，“不过一个男人一辈子总得为一个女人豁出去一次，你对中岛敦也是。”
“……这是情话么？”芥川龙之介问。
“不是情话，啊不……也算是吧，不过在女人面前说这个很傻。”
“意思是也可以记下来？”
芥川龙之介每一点都问得很清楚。
“也行，这是男人之间的感慨，适合搂着女人……呃，搂着女人抽烟的时候说。”
太宰治把翻盖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他刚刚忙完毕业答辩的事情，前段时间忙个半死手机又因为半夜醉酒掉进了水沟里，他今天才抽空去买了个新手机。女朋友因为自己三天没主动联系，赌气把自己拉黑了。
……拜拜就拜拜。
太宰治无奈苦笑，在通话记录里翻了半天，自己给那个女孩儿打了十几个电话，全被拒接了。
“……太宰先生，我想问……一定要搂着他抽烟的时候说么？”芥川龙之介勤学好问。
“……”
老天，谁能教教他事后烟怎么抽？！明明烟龄比自己还长！！
太宰治不想再说了，这种事情还是中原中也对着他比较好开口，自己主要负责上本垒之前钓得鱼中皇称得海上王的教学，中原中也负责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之后说句“我喜欢你宝贝”都还是会害羞的、爱情保鲜的教学。因为还没到中原中也上课的时候，而且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谈上恋爱似乎遥遥无期，中原中也最近都在外面招呼其他组的年轻人打牌喝酒之类的，下午三点起床，凌晨三点喝完。
“敦君今天要和你出去吃饭么？”太宰治看芥川龙之介在发短信。
“是。”芥川抬头回答，“去吃自助烤肉……他总吃那个。”
太宰治说：“记得买口香糖，强力薄荷味。”
芥川龙之介：“？”
太宰治越过这个问题，芥川龙之介的确是不懂就问，但他不懂的未免也太多了，不过因为多年感情摆在这里，加上他的确是认真地、用心地在喜欢中岛敦，自己就算经常对别的人胡诌乱扯，到这儿也得掂量掂量人心几克重。
“你还没说呢，森先生最后怎么说你的？”
森鸥外居然还同意这俩人单独出去吃饭，真是天下奇观。
“他说，只要敦愿意，他就不多说什么。”
芥川龙之介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准备去和中岛敦吃饭了，太宰治觉得这句话的冲击力比芥川龙之介在长辈面前表白还要震撼我妈，还没回过神来芥川已经骑着摩托车走。

中岛敦刚从一个亲戚家回来，对方听说他考得不错专门邀他去家里吃饭，然后照例给弟弟妹妹指点迷津传授学习方法。事实上他的学习方法就是让芥川龙之介教，只要练习卷上有一道题不会写就塞给芥川龙之介让男人教，一开始只是礼貌请教，但因为芥川龙之介不会拒绝，最后中岛敦就把他当成家教了。反正芥川成绩不差，都会做，而且在孩子的世界里，比自己大的孩子什么都会。
中岛敦在亲戚家里光顾着说话了，从自己的毕业旅行聊到大学志愿，他从小就讨人喜欢，大家都爱听他说故事，中岛敦有着跟他在一起相处就会感到很舒服很愉快的奇妙气质，性格善良又体贴温柔，没谁不爱。
于是没吃饱的中岛敦翻开电话本，第一个就是芥川龙之介，而且他也总是首先打给芥川龙之介。芥川似乎已经越过陪护这个身份跨进了更深的位置，但中岛敦知道自己是不能主动迈出芥川与自己之间那最后一点点距离的，一点都不行。森鸥外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如果自己恋爱了肯定要被拖着去他的审讯室里关着，太宰治中原中也笑眯眯地过来半温柔半哄骗地让自己说实话。
“你要静候，再静候。我怕你被骗。”
森鸥外每次都那么说。中岛敦自信是不会被骗的，但这事儿除了他自个儿没人相信。你是最容易被骗的那个好吗！轻信别人然后自己吃亏，每次不都这样吗？
“你吃虾吗？”
中岛敦隔着张桌子问芥川龙之介。中岛敦的油碟里堆满了菜，他俩吃饭总像中岛敦一个人吃，芥川龙之介不会说“你是猪吗”“你能不能少吃点儿”之类的话，已经说了，心里会想不代表嘴上会说。中岛敦总是把菜夹回自己碟子里忘了他，但他从不会表现出一点点不满。芥川龙之介总是端庄的，就算自己不想吃了又不想浪费，中岛敦知道自己应该体贴一些，再怎么说，他和芥川也是朋友嘛！中岛敦把一些菜从自己油碟里夹出去放在芥川碗里再悄悄看他的反应，芥川也只是夹起来默默吃掉。
“你问我？”
芥川龙之介说，“这次怎么想着问我了？”
中岛敦没话讲了，芥川龙之介又低头自己吃自己的。中岛敦把点的东西都差不多吃完了，芥川龙之介饭量比他小很多，不过也快饱了。中岛敦发觉他最近不会像以前一样嗯嗯嗯好好好您说的太对了您怎么说都对了，现在他会有意无意怼自己了，但是又不凶不过分，不会让自己觉得羞愤，偏偏都是自己回不了嘴的。
“给我吧，不能浪费。”
芥川龙之介涮了菜吃下之后才抬头看沉默着盯着自己看的中岛敦，男人把他油碟里的虾夹出来慢慢放进自己碗里，流畅自然根本没夹掉下来。中岛敦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他权利名声实力性格外表青睐喜爱什么都有了，但如果自己就那么简单的拒绝他，不抬头看他不接他递过来的食物，他就会拿着筷子愣着看自己，直到自己做出反应为止。
“你喜欢吃么？这一家。”中岛敦感觉气氛越来越奇怪了，自己好像变成被支配的那个了。芥川龙之介打篮球都让自己帮忙提书包先上车了，芥川龙之介开始瞪自己怼自己了，芥川龙之介开始回嘴了！其实他回不回嘴是他的自由，中岛敦的少爷气儿还没太宰治重，但芥川龙之介这样让他的确有点儿不习惯，但又不讨厌。
“嗯。”芥川在发短信，最近他经常看手机。男人抬起头看了中岛敦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发信息。
“真的吗？”
“真的。”
“这家和你以前出去吃的自助烤肉比，哪个要好一些？我们以后可以去别的家试试。”
“你选的这家好一些。”芥川龙之介刚刚收到短信，太宰治的女人好像勾搭上了对家少爷，这对横滨大帅哥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对组里小孩儿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芥川龙之介之后送中岛敦回家之后还得去跟着其他男生收拾那个小少爷一顿。
“是么？”中岛敦感觉他在应付自己，不过芥川是不能撒谎的。森家第一条家训就是永远诚实。
“我和你以外的人出来吃过饭吗？”
芥川龙之介反问，把中岛敦给自己的东西全部吃完之后才起身出门。中岛敦跟在他身后出了店门，芥川龙之介早就学会开车了，为了方便接送中岛敦，车也是森鸥外给买的。送中岛敦到森家大门口的时候中岛敦在心里算了一下今天和他在一起呆了几个小时，算出来也就不过一个半小时，两个男人吃一个半小时的饭已经算是吃了又吐吐了又吃的慢了，芥川龙之介对他似乎是无言的宽容和迁就，超乎职务需要和上下礼仪的。
“那我走咯？”中岛敦把外套拿在手里在家门口把木门打开，芥川龙之介刚刚在想太宰治怎么会让对家少爷钻了空子，太宰治在感情路上也有翻车的时候？
“好。”芥川龙之介看到他的金色眼睛还会闪，又感觉自己走神了，中岛敦又从门口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照例打开双臂让他抱了抱自己。他俩是从小养成的这个习惯，那个时候中岛敦还是个肉嘟嘟的小胖子，叫芥川哥哥叫得可亲了，芥川龙之介当时也只祈祷他别把鼻涕蹭上来。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从两个人的模样，再到心里的感情，心跳频率，都完全不一样。
“唔……”
中岛敦抱着他脖颈的手越来越紧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突然萌发出某种念头，他似乎懂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平常即便关系极差还是会在恋爱的事情上露出一样的微笑的原因。中岛敦的洗发水是莓果和蜂蜜味儿的，芥川龙之介被他抱得越紧就越有某种情绪要控制自己的预感。
“……”
感觉到了就能上！
芥川龙之介把男孩推到路灯之下，常年打球打架打游戏的结实的胳膊伸向他的下巴，手握住之后抬起来对着自己的脸。两个人的嘴唇只差两厘米距离了。
“芥川……”
中岛敦没料到他会直接这样，自己可从来没说过喜欢！
芥川龙之介的灰瞳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微微振动，中岛敦已经闭上眼睛等他了，最后预想中柔软温热的触感还是没有到来。
“我不能这么做，你知道的。”
芥川说，“现在是最好的，不能太快。”
……
中岛敦被他撂在路灯下懵都懵了，这就没了？！还认真讲起道理来了？？这语气是和太宰先生学的吗？？
芥川龙之介算了一下，从现在开车过去堵那个抢了太宰治女朋友的男的应该正好，差点儿忘了刚刚自己差点失控直接在森家大门口吻了中岛敦。中岛敦跑到他身后把他的衣服拽住，男人被扯过来的时候都有点儿震惊，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的脸捧住，连足够的反应时间都没给，直接亲了上去。
“唔……”
芥川龙之介被他吻了一下，没伸舌头的那种。中岛敦放开之后说：
“只是接吻，又不代表什么……不是吗？”
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好像要哭了，但又像在生气。他知道自己是没资格越界的，森鸥外动他们就像弹烟灰一样简单轻松，更何况中岛敦是所有人的宝贝！
芥川龙之介把他重新压在路灯下面，这样灯光打下来更有感觉，连中岛敦闭上眼睛之后映在脸颊上的眼睫毛都更长了。芥川龙之介摸着他的脸重新吻上去，突破嘴唇之后挑起舌头尽情玩，他不知道怎么舌吻，不过这个时候就别管了，怎么喜欢怎么来吧。
“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哦。”
懂礼端庄的青年用敬语说，
“不过你能这样想，以后我们的路会更好走。”
“一如最初的样子，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所以别太委屈了。”
中岛敦听他沙哑低沉的声音，被他按在路灯上后背都有点儿疼的时候男人把自己搂进怀里继续亲。芥川龙之介的吻是没有章法的，温柔又有力，他似乎想狠狠搅弄，但其实是有意延长时间。
“其实……你是……在委屈自己……吗……”
中岛敦又被他亲了一轮，放开之后喘着气说。芥川龙之介和他都紧紧搂着对方，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又忍不住慢慢凑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家里小姑娘说：
“……你们在干什么？”
泉镜花提着一只布兔子出来，“森先生说听到芥川哥哥车声了，但是你们没人进家门，让我出来看看，顺便买雪糕，吃吗？”
“……”
两个人不知道是应该迅速放开双手还是应该继续保持拥抱的姿势，因为都很尴尬。
最后他们慢慢放开了手，同时挠了挠脑袋。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2

“你到哪里了？”
中岛敦把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之间，打开厕所水龙头洗手。芥川龙之介在校门口车边跟他打电话，明明马上就要见面了现在还在打电话，不过现在他俩比之前联系更密切了，虽然在那个晚上之后他俩都被搞出阴影来不敢接吻了。
“我已经到校门口了。”
男厕所里空无一人，中岛敦说着说着话感觉到手机从脸边移开了，直接立在了自己耳边，这样就可以不用歪着身子了。
“唔……这样啊……”
中岛敦感觉身后有人，刚说完这句话就回头，几个穿着夏威夷风情椰子树花衬衫的小开一脸匪气地盯着中岛敦说。
“辛苦了哈，少爷，打个电话都要自己拿，怎么不雇个拿电话的呢？”
中岛敦最近听说太宰治收拾了一个小开的事情，估计这是其同党。芥川龙之介前不久才揍过这个说话的人，太宰治为报夺妻之仇西瓜刀都拿来了，不过最后还是讲和了。不过表面讲和一般没什么用，架还是要打到底，男人听到对方说话之后就发觉大事不妙。

“……操。”
中原中也接到电话之后骑起摩托车就往电信公司赶，调出来那个小开的手机通话记录，定好定位之后给了办公室的人一些钱。二十二岁的社会人在摩托车上飞驰，给电话那头的芥川龙之介说：
“你就看着他们从校门口走了么？”
“不是，是从后门走的。我跑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中岛敦跟他们打架了吗？”
“打了，他干不过最后一个人，那个人一米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芥川龙之介回忆在未挂断的电话里面听到的声音，中岛敦最后还是被绑走了。关键是，这群人未免太过一言难尽。
绑太宰治可以说是两个男人为了一个男人的决斗，绑中原中也可以说是够胆跟高手过招，绑自己可以说是有仇必报毕竟自己打得他牙都缺了一颗，绑中岛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森鸥外会让你死。
而且中岛敦肯定受了伤，不管轻重，芥川龙之介都心疼得快咬破嘴唇。以前自己烦他烦得要死，现在自己把他当宝贝，比其他所有爱他的喜欢他的欣赏他的人都要宝贝他。
“抽他丫的！赶在森先生派人过去之前抽他一顿先。”中原中也在道路上吹着疾风。
“我现在过去。”芥川龙之介开着车往郊区赶。
“他们带枪了么？”中原中也问。
“听声音是没有的。”芥川龙之介说，“如果带了更简单。”
“直接当场崩掉就行了。”两个男人同时说。

3

太宰治在酒吧吧台前看这个女人哭了半个小时，其实自己早就已经不太喜欢她了，她跟了对家少爷之后自己则更是不再有好感，会收拾那个少爷其实只是因为组里的纠纷而已。为了问出中岛敦人被关在了哪里，太宰治买了张新电话卡打给这个女人，柔声说可以见你吗。定期怀念前男友的帅前男友的好前男友知道自己穿小雨衣不用自己提醒，埋怨现男友做完就倒头大睡不爱抚不说情话不搂着自己睡的女人们当然视这通电话为上帝之音，女人二话不说化了妆提着包包出来见 太宰治，哭着说我好想你我对不起你。
太宰治听这种话已经听免疫了，等她哭到脱水之后自动停下来开始补妆补口红时，才开始问你男朋友今天跟你打电话了吗，给你说他去哪儿了吗。
明明刚刚才哭完，提到现男友之后女人又开始伤心难过，看太宰治风衣长裤卷发收拾得干干净净，突然又觉得自己为什么瞎了眼找了现在这个。一哭又是半个小时。
“你男朋友……”
“呜……呜呜呜……别提他了我现在不想提他……”
“你……”
“呜呜呜呜……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他……”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他哪里都不如你……”
“……我……”
“我怎么就把你丢了呢？呜呜呜……”
最后太宰治自己都累得筋疲力尽，总算问出来中岛敦呆在哪个码头仓库里面，太宰治故意说自己和她不顺路所以不一起打车了，把新买的电话卡掰断之后扔进了垃圾桶。

4

“追！给我追！”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从橡皮艇上跳下埋在水面下躲了一会儿，对方人多势众，森鸥外的人手应该马上就赶过来了，但芥川已经无心去打斗。中岛敦相当于是在自己面前被绑走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以后也不可能再犯了。中岛敦倒没被怎么暴力对待，对方要的是太宰治一句道歉。太宰治树敌不少，毕竟人太优秀，长得也帅，不少男人都看他不爽。
“嘘……”
“好。”
几个人从岸上跑过去，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呆在水里皮划艇后面，中岛敦身体好，但一直在水里呆着肯定挨不了多久，他俩原本只是握着手，现在腿也缠在了一起，姿势很暧昧。中岛敦一被雨淋头发就扁下去，但芥川的头发真的很硬，就算沾水头发也不会压下去多少，中岛敦看着他滴着水珠的、嘴微张着轻轻喘息的脸突然get到了他的性感之处。芥川龙之介现在的样子不就是……时候的样子吗？！
“啊，森先生他们来了。”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的胳膊抬起来绕在自己肩膀上，两个人都有点儿被冻坏了体力不支的时候，黑帮打架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得耳膜疼，中岛敦被绑在车上走了那么久，精神高度紧绷，现在和芥川呆在一起神经又松下来，慢慢地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先别睡。”
这算是芥川龙之介第一次命令他。
“不要睡。”芥川拍了拍中岛敦的脸，“喂？”
“如果我非要睡……唔……你能阻止我吗……”
中岛敦其实已经有点儿累了，因为是被他抱着所以更想睡觉。
“……我不会阻止。”
“因为你是陪护？”
中岛敦一直有点儿介意他俩的身份，芥川龙之介压根儿是在不计回报地对自己好，从小时候到现在。
“不是。”
芥川龙之介总算懂得了男人的感慨应该如何抒发，或者说这应该是搂着中岛敦抽烟的时候说的？
“我一开始也以为我包容你，只是因为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但后面我发现我在职业之外，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说明我是喜欢的。”
“唔……”中岛敦这次是真要睡着了，耳边响起阵阵车轮胎声音，差点把他的说话声盖住。“喜欢什么？”
“喜欢你。”芥川龙之介想都没想就接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我的陪护不是你，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中岛敦用快要睡着的声音说着最可爱的话。
芥川龙之介总算会了点儿。
“可是呆在这个位置的只是我，不是别人，也不可能是别人。我们是世交。”
气氛烘到极致就不用多说了，好久没亲的两个人心痒痒，都凑过去开始吻了起来，就这么在水里抱着互啃。
“算是命里定下来的。”芥川龙之介说。
“唔……”中岛敦觉得追自己的人已经跑远了，虽然皮划艇漏气了，还是可以勉强回到岸上，“好冷……”
“……你们在干什么？”
太宰治带着几个手下过来救人，只看见他俩如同水中缠绵的天鹅抱得紧紧的，而且肯定刚刚亲完。森鸥外就在不远处车上坐着，难道让老人家看这个？！
“……”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摸了摸后脑勺，“没什么，没什么。”
森鸥外在车里看到水下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人，一个黑发一个白发，转头给坐在自己旁边玩玩具的泉镜花说：
“丫头，你以后谈恋爱可以，但是别跟我撒除了自己谁都不相信的谎。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别人都看得出来，怎么瞒都看得出来。

·男人不可以穷·

中岛敦刚刚把车队练习场的办公室打开，一道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黑色影子从门外刷地一下扫进来，还没来得及张大眼睛看清楚是谁，腰部一紧自己就被来人抱了起来。芥川龙之介刚从外地参赛回来，这段时间基本上每天都是在外面跑，从早站到晚，吃一脸的沙土灰尘，到现在他动一下身子衣服里面都会抖出一点点沙。
“唔——”
芥川龙之介一个月没见他了，加上他俩谈恋爱是背着各自大哥的，每一次见面的时光都短暂又幸福。男人捏着他的下巴亲下去，中岛敦穿着牛仔外套和休闲裤坐在办公室里打报表，芥川当初就是跟着中原中也来他们车队这边联谊的时候从窗口路过，看到了作为车队经理认认真真做账打表的中岛敦。当时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但心里有被钉子锤子扎得死死的感觉。
中岛敦被他抱在怀里往里揉，脖子被他大手卡住，白发男孩儿用双手穿过他的腋下也把他紧紧抱住，腿分开夹住他的腰。芥川龙之介在外面混那么多年，架打过不少，动刀动枪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个男孩儿，衣服脱下来看得中岛敦眼睛居然还有点儿发直。
“唔……嗯……唔嗯……”
中岛敦的舌头被他抬起来卷住，芥川龙之介的吻不是很猛烈很急切的，但爱欲和疼惜都藏在有力而灵巧的动作里，舌尖刮一下可以让中岛敦的腰差点软下去。
“好了……芥川……”
中岛敦被他放下来，芥川龙之介的表情跟平常一样，但男孩从他帮自己擦掉唇边的津液的动作里，看出来他心情很好。在一起小半年了，一直瞒着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是因为这俩人关系差到极点，二是因为车队不一样，谈恋爱有点儿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觉。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几乎是一年一战，相对地，每年年末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都得备着至少十辆好车供这俩大哥选，首先车一定得漂亮，其次是用过几次、性能很好的。太宰每年都选很高的车，意在藐视中原中也的硬伤，气得中原中也在盘山公路上一阵狂飙，一般战完之后这两个人又得一起搭芥川的轿车去医院包扎大大小小的伤口。
所以他俩谈恋爱已经不是早恋那么简单幼稚了，这可是刀尖舔血啊！要是被他俩知道了，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估计以后都见不了面了。
其实还有个原因……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的头发理齐，把鬓角处长出来的那一小缕头发用手指头勾起来别到耳后，灰色眸子垂下来点看他，显得比平时柔和很多。中岛敦知道他又在想那件事情了，车队一年赚的钱不少，但大部分还是得分给上面的老板，就连太宰治还在存钱准备买房子。芥川家里准备了房和车，他没拒绝，但中岛敦感觉他还是想等自己有了足够的钱才开那个口——
“我哥……他……”
中岛敦刚刚准备开口说，中原中也其实不那么在乎芥川龙之介有没有钱，但芥川生性骄傲，所以这半年跑比赛比之前更勤了。
门外有皮靴的声音，通过步履停顿和鞋子踩踏地面的声音可以判断绝对是两个人，而且是两个大祖宗。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刚刚在外面饭店里遇到，太宰治找不到芥川龙之介人了，打电话没人接，两个人你怼我一句我骂你一句一路走到中原中也这边的车队。他俩刚刚在门口值班室那里听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嘴碎，老人家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进去了。黑色衣服？男人？！车队里穿得骚里骚气花枝招展的多了，每一次都穿黑色的只有芥川龙之介！还能是谁？？
中原中也最近接到过一个追债公司打来的电话，打过来就是一通骂，三十几岁的人了当然不可能任由别人撒野，中原中也怼回去之后挂了。中原中也压根儿不认识欠钱这人，结果对方说那个人的紧急联系人这一栏填的是中原中也的名字，说中原中也是专业风险评估金融师。在横滨混了那么多年，爪牙分布十分广阔，中原中也没花多少力气就查出来，是太宰治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拿给了好几家追债公司，说是可以风险评估。冤冤相报何时了，太宰治每次都玩得不亦乐乎，中原中也的反击也够得他受的。
于是乎这两个人为了求证芥川龙之介没搞上中岛敦（车队里没女的，除了中岛敦之外其他男人长得简直没眼看），并排着并排着不知不觉都加快了速度，到最后是中原中也先扭开的门把手。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怕的事情最好别发生！
咔嗒一声——
中岛敦刚刚把牛皮纸袋打开，把报表拿出来在桌子上对整齐叠在电脑面前。其实车队的前身是一个小型酒厂，原来拿来堆放酒瓶和塑料泡沫的院子很宽敞，方便停车，办公室里那种甜到腐烂的酒味很多年都散不掉。中岛敦坐在旧皮椅上，牛仔外套衬衫整整齐齐：
“哥？你回来了？”
男孩咳了两声，顺便笑着招呼另一位客人，“太宰先生？好久没见你了。”
“……”
两个人面面相觑，但是当着中岛敦的面还是别说太多比较好，他们用介于怀疑和肯定之间的复杂目光看了会儿中岛敦，然后慢慢把门关上。
中岛敦放松地长呼一口气，他把椅子往后退一点点，把腿移开。芥川龙之介就弯着腰弓着背坐在他的办公桌下面的空档里，双腿分开曲起来，手撑着地，脑袋歪着又笑又气。中岛敦一听到声音就立马把男人塞到自己桌子底下了，不管来的人是谁，总之先藏好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传开了是很麻烦的！
“你……”芥川龙之介觉得他又可爱又好气，话还没说完中岛敦立马又把椅子拉了回来，两条细腿并起来伸回桌子底下。门又被拉开了。
“芥川君打电话给你了吗？”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应该是走出去几步又回来了。
“我没有他电话。”中岛敦喝了口可乐，摇头。
门再一次关上。
芥川龙之介都不打算立刻出来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肯定还得再回来一次。果然，中岛敦还没来得及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男朋友掖着身子难不难受，门再一次被打开了，他动都没动过一下。
中原中也：“你吃晚饭了么？”
中岛敦：“哥我不饿，一会儿出去随便吃点就回家。”
门最后被关上了，中岛敦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做了个安静的姿势，等这两个神仙确确实实下了楼，出了大院儿，芥川龙之介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陪我睡·

芥川龙之介把他手里的啤酒拿过来，自己就着湿漉漉的罐口把剩下的都喝完了。中岛敦家里有钱，中原中也和中岛敦从小不缺钱用，芥川知道他俩之间其实不算门当户对，所以最后向所有人坦白时会更艰难。当然，如果人足够强、优秀到别人没办法不注意自己，那又另当别论了。
中岛敦和他坐在茶几前的白色瓷砖地上，背靠着沙发，腿随意曲起来盘着，桌子上一袋子啤酒已经喝完了，外卖也吃得差不多了。中岛敦的脸从眼睛下面红到嘴边，半醒半醉的男孩儿咬着水光而滑嫩的唇，头往后靠倒在沙发边缘，看着跟自己面对面摇着空啤酒罐的芥川龙之介，手往前一勾把芥川揽过来，学他平常亲自己的样子，吻上芥川龙之介的唇。
“呐……芥川……”
“嗯？”
芥川龙之介发觉他吻技越来越好了。最好是被自己教出来的，否则，呵呵。
“你想过结婚么？”
芥川感觉他好像往自己这边靠了点，男人把啤酒罐放在桌子上把他拉过来，动作很大很强硬，但中岛敦早就习惯了。要是芥川跟他哥太宰治一样柔情似水（油嘴滑舌），中岛敦反而当初反而不会答应跟他出去吃饭。当时芥川龙之介比完赛回来，站在车队院子里叫自己的名字，自己出门看是谁，他就说：我八点在大排档等你。
芥川龙之介从不约人吃饭，以后也可能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邀目标上钩，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也只能用一次。
“……”
中岛敦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只要有机会独处，一般都会在红线边缘反复试探。芥川龙之介揉着他柔软又温热的身子，嘴唇交叠很久、舍不得似的只分开一点点然后又重合，中岛敦洗发水好像是柠檬味儿的，比车队里一群糙老爷们儿讨喜多了。听说看比赛的不少小姑娘要么就是看上又帅又狠的中原中也，要么就是想要他弟弟、车队经理中岛敦的电话，中岛敦每次都抄太宰治的号码给出去。
“敦。”芥川龙之介从不挑明自己对他的欲望，但不说不代表没有，他只是觉得为时尚早。在自己可以给他最好的东西之前，越轨的事情自己不会做。
“……”
中岛敦闻了会儿他风衣上的香气，眼睛慢慢地开合，马上就要睡着了。芥川龙之介把他抱起来走到卧室里放在床上，中岛敦用最后的力气掀开眼皮，用完全醉了的声音说：
“你不陪我睡么？”
芥川龙之介亲了他一下，知道他不可能硬把自己留下来过夜。中岛敦很快吐出均匀的呼吸，芥川轻轻说了句“幼稚”才拿上手机钥匙出门。

·我帮你保密·

芥川龙之介这天被急急忙忙叫回车队，打开会议室门的时候太宰治在捣鼓投影仪，偌大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太宰治作为他表哥，那么多年带他闯荡翻覆，虽然不怎么交心，但感情还是在。芥川龙之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太宰治在投影仪边啪的一下把开关打开，大白布上就放出来一张照片。
芥川龙之介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很快又皱着眉头转身看太宰治，手指关节被他捏得咔咔响。
照片是别人拍的。今年夏天芥川龙之介跟着参加了一场友谊赛，就在横滨，比完之后男人一身的汗，走到后台时穿着格子衬衫的中岛敦拿起餐巾纸帮他把脸上的汗擦了，那个时候他俩刚在一起没多久。照片里的他们都只有侧脸，芥川龙之介站着没动等中岛敦擦完，中岛敦的眼睛里是带着笑的，有一点向上翘的弧度，嘴巴微张好像是要说什么。
“今天早上我来开会，屏幕上就是这张照片。我现在是想给你还原一下。”
太宰治耸了耸肩，他无所谓芥川喜欢谁、对谁出手了，但中原中也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这俩小孩儿轻轻松松过这一关。中岛敦从小就被家里人重视，出来车队里上班已经是他父母的极限了，如果出柜外加跟一个赛车手在一起，他父母可能得直接脑溢血。中原中也受伯父伯母委托，那么多年一直很照顾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
“放心，队里的人没什么恶意，只是拿到了这张照片大家看一看而已，都在拍手称快。”
太宰治抱着手臂走到芥川龙之介面前，直着上半身往后退一点坐在
会议桌上，笑着看自己弟弟。
“但是有一个问题啊。”
“你和敦君，每次在哪里谈恋爱，在哪个办公室、哪个小仓库、哪个杂物间，我和中也都知道。你们前脚刚进去，后脚就有人告诉我们了。但是我很好奇啊，芥川君，在一个门窗都锁死的密室里，你是怎么跑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
芥川龙之介回忆了一下。那是在一间队员的宿舍里，门是锁着的，窗子也已经锁死了根本没人打开过，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那次也是推门进来，他们都只看到了中岛敦一个人。自己是从一个很小很小的窗子跳出去的，幸好打得开，但还是落了一身的灰，差点把脚崴了。
“……”
芥川龙之介继续沉默。太丢人了，要不是为了谈恋爱谁干得出来这事儿。
“我帮你保密，但是，”
芥川龙之介抬起头，两个男人用共谋者的眼神对视。太宰治保密等于没有秘密，他不仅会自己保密，他还会告诉别的人让别人帮着自己一起保密！再说了，这件事情车队里的人估计都知道了，传到中原中也那边去只是时间问题。
“你在今年年末的比赛里，代替我，跟中也比。如果赢了，他肯定心服口服。”
太宰治虽然干的造孽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但还是真心为自己弟弟好。
芥川龙之介其实一直有这个意思，但因为太宰治是自己大哥，自己不可能抢了他的风头。他想起了中岛敦把自己塞到桌子底下的保护欲和可爱的伪装，那天喝醉之后拉着自己衣服问出来的一句“你不陪我睡吗”，无数次自己比赛回来他给自己的拥抱。
“嗯。”
芥川龙之介说了进大会议室的第一个字，伴着重重的点头。

·你给我下来·

中岛敦今天在办公室里刚刚坐下就听同事们之间传的事情，都快传疯了，敢跟中原中也在赛车上一决高下的除了太宰治全横滨应该还没第二个，因为之前有过一些不怕死的，最后都在医院里吊着胳膊和腿躺了一个月，有些到现在还在家里睡着。他刚接的热水都没来得及喝，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拿着手机就往外面冲。
大早上太阳刚刚出来，中岛敦在路上一边跑一边大喘气，冷风和热光折腾得他一会儿抖一下一会儿眯了眯眼睛。好不容易跑到芥川龙之介家楼下，中岛敦按了门口的电子铃，1903四个数字输了很多遍，但没有人给自己开门。
彼时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正在客厅里签协议，中原中也还没明确地知道芥川龙之介和自己弟弟惊天动地的地下恋情，暗自佩服芥川有点儿本事，既然真的想混出名堂来，挑战也是不可缺少的。他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拿着笔准备签字了，芥川龙之介礼貌性给他倒的茶温度刚刚好，清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楼下中岛敦的吼声清晰地传上来——
“芥川龙之介你给我下来！！！”
“芥川——龙之介——————”
“你下来——”
中原中也原本以为这俩小孩儿根本不熟，之前有人通风报信说他俩经常在一起自己也没管，结果听中岛敦这语气，好像是搞到真的了？
中原中也瞪了芥川一眼，尽管芥川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怕我哥弄死你，芥川……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热爱赛车，本来自己也想试试，但家里人极力反对，他退而求其次当了个车队经理。这种东西是开不得玩笑的，眨一下眼睛都会出很大的事故，他不想芥川龙之介往南墙上撞。
“芥川……你下来……”
中原中也吸了口烟，问芥川龙之介：“被迫公开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芥川龙之介撇了撇嘴。
“多久了？”
“七个月。”
“想结婚么？”
“……”芥川龙之介抬头看比自己年长四岁的（准）大舅子，中原中也扯出个笑容，打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去。芥川以为中原中也要开始跟中岛敦对吼了，也跟着走到阳台上，一起往下看急得脸都红了的中岛敦。中岛敦扬着脑袋也往上看，看到自己大哥跟自己男朋友时的表情简直是赤橙黄绿青蓝紫无缝快速切换。
“哥……我……”中岛敦还准备开口解释，你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今天当着你们俩面儿说吧。”中原中也用不大但楼上楼下都听得到的声音说，
“不管赢还是输，只要这小子跟我比，完完整整跑完五圈，我就不管你们俩的事儿。”

·我知道·

中岛敦在公路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手里的毛巾和矿泉水都还没给出去，结果是从后面被紧紧抱住。中岛敦转身回抱了一下芥川龙之介，年末的风冰得刺骨，但周围看比赛的人喊叫到空气都热了起来。
“记得把身上所有尖锐物件拿给我。”
反正已经公开了，就不用再偷偷地找对方在哪里、偷看对方的一举一动了，车队队员们上场之前有女朋友的都是女朋友在旁边叮嘱、递水递毛巾，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埋下身子整理裤腿的时候也弯下腰，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中原中也也已经到了起点线，进了车子把安全带系好了。
“去吧。”中岛敦还是很担心，芥川龙之介一句话没说，但表情比平常还难看。他每次上场之前都这个表情，因为这次是跟大舅子比，加上中原中也的实力太强，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嗯。”
芥川龙之介抱了他一下又很快松手，直直走向自己的车。坐进低矮的座位、把头盔戴上的时候，他和中原中也都把车窗摇下来，互相点头示意。芥川其实从开赛车那一天起就有拿横滨第一的理想，但中岛敦的出现让他坚定了这个选择。
“男人不可以穷。”自己当时这么说。
车发动之后很快提速，发动机热起来，车体飞冲出去溅起砂石，在身后的一片沸腾之中，芥川龙之介想起了中岛敦当时说的话：
“你可以。”
“反正你不会任由自己这样下去，我知道。”

·终·

“我给你说了去买小米，小米！小米，你听得懂吗？”
“……别的小孩都是吃粗粮。”
“她才半岁，你让她吃什么？煮玉米吗？我都发照片和名字给你了，你去买不就是了吗？”
“吃点粗糙的无碍，孩子应该从小锻炼。”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抱着小孩子，抬着头跟他拌了好几个会合的嘴。结婚两年多了，领养了一个小女孩，据说是因为中岛敦喜欢女儿。芥川龙之介跟他到福利院的时候，中岛敦语出惊人：“我小的时候就想好了，一定要女儿，如果不走运生了儿子，那就让他抓阄，福利院和少林寺他自己选一个，路是自己开辟的，父母帮不了他。”
于是就到了现在。芥川龙之介始终认为小孩子吃糙点无所谓，太娇惯了的话容易生病，抵抗力很差，但中岛敦带孩子比自己细致很多倍。
“你买不买？”中岛敦问他最后一遍。
芥川龙之介还准备继续僵持下去，但中岛敦把孩子放在沙发上拿着衣服就往外面走，准备自己下楼买。芥川把他一把拽回来，可能掐得有点儿疼了，中岛敦直咧咧。
“在家等着。”
芥川龙之介最后还是默默关上了门，去超市买小米。

BGM:CELL DIVISION-SWEET DEPRESSION

他不爱我。

0

中岛敦察觉到自己即将被看穿，在说话的时候都没转过脸来看他，男孩儿在前台要了一份薯条，攥着两个奶油冰淇淋，好像用吃的东西可以掩盖一些别的事情。
“这个很好吃。”
中岛敦笑着把冰淇淋和薯条凑到芥川龙之介嘴边，男人没有接过去，紧了紧眉毛瞪他，好像这样就可以看出端倪。
白虎的神情不自然地闪过低落、难堪，然后他把这些情绪收起来，问：“再不吃要化了诶？”
芥川龙之介始终没有说话。

1

“咳……咳、呃……”
中岛敦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间地下室多久了，没有窗子，没有
时钟，手机早就在之前的恶战里被打烂了，芥川龙之介一直没有出现。他知道，这种关系好似白日焰火，在我和你在一起时的夜晚，烟花绚烂璀璨，美丽又短暂；白日里放出来的烟火，只不过是小区上空几道灰雾霾烟而已，苍白，失去色彩。
毕竟在晚上的时候看不清东西，即便是在夜深时分，焰火也依旧苍白，只不过是在用最后一点点力气冲到自己能冲到的最高点，然后放慢自己消逝的速度，想被人记住而已。其实根本不会有人一直看它，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所关注的是最盛大最美丽的一面，眼睛一扫就会忘记。
而中岛敦不知道芥川龙之介是否只是心仪和自己出去约会吃东西时的些微轻松，两个人在一起过夜时纵情和狂野，不知道男人是不是真的只用感官来恋爱，感受最表面的东西，单纯的快乐、刺激与放纵。他自己是想一直和芥川走下去的。
不过可能也只是想想。
全是血。衣服裤子，额头，后脑勺，脖子下面，手臂，脚。伤口早就自主愈合，但剜肉削骨一般的痛感不会消失，已经痛到麻木没有力气，手脚被挂在墙上的镣铐铐住，也不会觉得难受。这样是不是还算好一点？至少那么多天，没人来严刑拷打，没有枪支扫射，也没有毒气蔓延，只是一个人呆在这里而已。嘴皮起壳外翻，身体的脱水现象越来越严重，他记得前两天累到被铐着就睡着的时候，好像有谁下来，扒开自己的嘴给自己喂了点什么。醒来之后也不知道到底吃了什么，嘴里全是铁锈味，感觉不出来。
“……”
芥川龙之介用从樋口一叶那里拿到的钥匙进到地下室，黑色鞋子在长满矮藓的台阶上磨一会儿，鼻腔在适应霉湿闷热的环境。呼吸道又得受刺激。
芥川龙之介看到他被铐在这里的视频录像时，心里就已经像是被起重机来回碾了无数道一样，但所有影像资料，所有对他的思念，所有的爱，都不及看到他本人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挂在墙上难受。原本是有人来拷问的，原本是有人来收拾他的，全部被自己禁止了。外面已经闹翻了天，侦探社被打散，太宰治行踪不明，港黑内部大清洗——在所有人都在关心到底他妈的是谁当了内鬼谁当了同谋的当下，关上地下室的门隔绝噪音，慢慢地走过来看看他，显得很格格不入，一切又很安静。
我爱你，但是我不会爱你。
芥川走到他旁边的时候把手机拿出来，打开手电筒直直照他的脸。中岛敦睡过去，累到不行饿到快死的时候，除了闭上眼睛，其他的活动大概都会消耗精力能量。他不再想工作的事，罕见的偷懒，也不再想……他了。芥川晃了晃手机，光在中岛敦瘦了一圈的小脸上移动，还是没有醒。芥川龙之介咬了咬他苍白的嘴唇，把手铐脚铐都取下来，人立刻像细长的杆子倒下来瘫进自己怀里。好轻。
“唔……”
中岛敦撩起眼皮，在自己期待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从来都没出现，等自己不再想了，他又回来了。一切都不是时候。现在不是喜欢你的时候，也不是我们好好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见你的时候。
“放开我……”
那天和侦探社恶战的就是芥川带的队伍，中岛敦被劫持之后原本是要直接弄死的，但芥川还是拦下了，丢在这里关了四天。中岛敦一觉醒来，差点儿忘了他们两个的关系。最不像恋人的恋人，怎么都没办法站在一起的敌人。
“别动。”芥川龙之介听到他让自己放开他的时候眼眶都染红，他哑着嗓子低声斥道，“别说话了。”
中岛敦的手没有像以前那样缠上他的脖子要他抱得更紧一些，他什么动作都没做，也一直沉默着。男人抱着他走出地下室，在公路下的隧道里缓缓地走。现在是凌晨四点，寥寥几辆运货车经过这里，路灯低着头投下一块光圈，芥川龙之介走过时脸还是昏暗不明，最后路灯滋滋几声便不再发光，断电那一秒的声音好似长长的叹息。

2

中岛敦再一次醒来时这个月已经过了十四天，上一次被芥川抱出地下室是十月十号，也就是说他在医院里又睡了四天。芥川把他送进了一家私人医院，病人很少，单人大病房，主治医师护工围绕，他躺在床上，数不清的软管硬管粗管细管在他身上阡陌纵横摆成城市之路，不痛，应该是在输送营养液、监测各项数值之类的。
他的秘密就隐藏在观测仪外，隐藏在心里。
一部新手机放在枕边，卡是芥川龙之介回废墟翻出他那个破手机把后盖打开抠出来的，联系人全部都在。他伸出没扎针的那只手拨号码，从通讯录第一个一直往下拨，把自己同事的电话都打了一遍，全部都没有人接。打到福泽谕吉的电话时他的眼睛聚焦的一点点光也消了下去，忙音告诉他，这个号码不存在。
芥川龙之介是这个时候进的病房，一直保持着较快的步速然后一下子推开门，嗙的一声响吵得中岛敦脑袋疼，他现在很衰弱，各种意义上的衰弱，异能力，心理，身体，还有感情。
“你在拨谁的电话？”
男人走到中岛敦床边，低下头问。
中岛敦把手机盖合上，塞回枕头下。“侦探社的同事的。”
说完之后他闭上眼睛，把被子盖好，像是要继续睡赶人出去一样。芥川龙之介想起来他需要非常安静舒适的环境恢复，隔了半晌说了句：“你的手机被监控着，只要你用，警报就会响。”
“嗯。”中岛敦在床上点了点头，还是没有睁眼，好像这是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芥川龙之介永远是芥川龙之介，自己除了他的长相、名字和说话的声音，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他在想这是否就是最近人们常说的无效社交，挖心掏肺说了一堆，从日常生活讲到自己对未来有多向往，对方却只是在简单附和。忙活了半天，只有自己在倾吐，对方的事情自己知道得少之又少。这看起来好像自己一厢情愿，好像自我陶醉，在意的只有自己。好难看。
“……”
芥川龙之介看够了他明明写满了“你为什么没有问我”但是就是不开口向自己说出来的表情，他伸手去摸中岛敦的脸，好冰。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的异能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中岛敦徐徐睁开眼睛，眼睫毛也像一对小扇子张开，那双金色眼睛没有了平时的神采和温柔。他不想让芥川龙之介知道的，就是这个。应该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异能力开始减弱，而且并不是使用方法和自身机能的问题，它就是退化了，就是开始弱了。没有异能力对于一个拥有劳动力的男人来说也无所谓，干什么都可以糊口，但他还没想过换工作。他这个样子只能去做事务员，或者去别的单位从端茶送水做起。没有侦查员的身份，他连和芥川龙之介见面都难。
不过也无所谓了，以后也不想见了。
“不知道。”中岛敦转头看了看窗外，天是灰白色的，树被雨浇得左摇右摆。
“为什么要瞒着我？”
芥川龙之介听到皮鞋声时转头瞪了门口的下属们一眼，挥手让他们全部出去。等病房再一次静下来时，中岛敦也没说话。葡萄糖一滴一滴往软管里流的声音是他们可以听到的全部。中岛敦躺在床上，穿着病号服，整个人比瘦之前小了一个号，静，几近透明，是那种眨一下眼他就会化成灰飘散的透明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岛敦猛地睁眼，原来两个人交恶时抵触、厌恶自己的眼神，再一次出现了。芥川听到他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中岛敦掀开被子，把自己身上扎着的针拔下来甩开，穿上鞋就往门口冲。芥川龙之介把他拉回来，病了半个月的病人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衣服都差点被中岛敦自己撕烂。他的动作强硬而重，但声音却依旧是虚弱颤抖着的，芥川龙之介看着他的脸和发，听着他说话的声音，觉得他好像冬天路灯下飘舞的雪，就算用手接住、仔细看清楚了，都还是会消失的雪。
“不要碰我。”中岛敦把他的胳膊甩开，“你是我的谁？”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你是我的谁？”
芥川龙之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应该说，他在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爱他的资格的时候，中岛敦也不想再在这个拉锯战里跟自己耗了。
中岛敦把门打开就往外冲，芥川的部下想把人拦下来，但看到自己上司本人从病房里走出来时那双暗沉又难读懂的眼眸，他们都停了下来。

3

中岛敦敲开芥川龙之介家的门时，芥川龙之介有那么零点几秒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芥川夹着根抽了二分之一的烟，另一只手伸出去抚了抚他的脸，中岛敦的身体恢复回来了，小脸稍微胖了点儿，没之前摸着那么硌手了。中岛敦用，或者说他试着用两个人刚在一起没多久，还是夜里烟火一样灿烂光芒时候的眼神看他，有些试探，有些胆怯，但还是最温柔最可爱的眼神，芥川龙之介隔了那么久，再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一惊一乍提防着大灰狼把自己吃掉的倔，但又忍不住喜欢自己的纯。
那天晚上中岛敦和他在客厅里一个人捧着杯热水静坐了很久，芥川坐到他旁边去碰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躲。他们应该是已经分手了的，没有联系，没有明确地说“我们分手吧”，但也不算还在一起。那么久了，他们一直都不像情侣。芥川抱他的时候他还是很疼，他们以前只做了两三次，身体还没被完全打开，尽管芥川的技术已经算很好了。他是在谁身上练的呢？中岛敦以前经常那么想，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现在的自己对于他来说，可能也是练习的一部分。那天躺在芥川龙之介家的大床上，却从来没觉得自己睡得多舒服，男人动作的时候好像视频播放器的音效被关掉了，自己只能看默片，轻轻动着被汗弄湿的嘴唇，上面的芥川动作很快，感官被他搅到混沌。
芥川龙之介开着灯，最后冲到顶峰之后，男人看到了他的眼睛，最没有防备最舒服的时候，他卸下伪装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和自己热恋时的眼神，试探是真的，胆怯是因为不再熟悉，他并没有把这里当成是可以休息可以玩乐的地方。侦探社已经不复存在了，横滨好像也因此陷入无声，一整个十一月安静得可怕。芥川龙之介已经当上二把手了，生杀予夺就是手指头动一动的功夫。他一直在找中岛敦，从空空如也的宿舍找到每一条小巷子，但心里隐约觉得他早晚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中岛敦那天，在两个人逼近爆发的时候，用腿缠住了他的腰身。结束之后他说，我今天晚上留下来。芥川点头，陪他睡过去，第二天早上习惯早起的男人伸手，被窝里空出来一块，床单冰下去，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中岛敦又一次消失，像白日焰火，像冬天路灯下的雪。
那天清晨六点，中岛敦提着行李箱在飞机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后跟侦探社其他人打了个照面儿。侦探社要搬迁了，具体去哪个城市还不知道，不过不留在横滨也好。他现在回忆起这座城市，好像色彩都是灰调的，就像被霸凌过的学生回忆起国中时期，悲伤的时间远远长过快乐，尝到的背叛和出卖多过关心和爱，所以在日后描述起来的时候，会说一句“我那个时候很不开心哦”。是谁让自己不开心，或者说是什么事情让自己不开心，他都不愿意再去想了。这大概是药物在起作用，也可能是大起大落之后心境变了。
真正的悲剧并不是因为偶然性的存在，两个人谈着谈着恋爱突然有一方被车撞死强行结局，这他妈根本不算正统的悲剧。真正的悲剧是，明明一切都还繁荣着，焰火还在半空中闪耀着，你我都笑着，也都努力着，但悲剧还是会来。悲在必然性，而非偶然性。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也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把我所有的不安和小情绪都放下，不怕失落，不怕吃亏，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还是分开了。这才是悲。他们的结局，从刚刚遇见时就已经出来了。摆在眼前的事情，只是他们假装看不见，绳子一紧，一拉，他们还是会退回原点。
与谢野晶子坐在飞机上离中岛敦比较近的地方，她合上报纸，转过头看了一下中岛敦。这一个月中岛敦先是找到了与自己失去联络许久的侦探社成员们，他们把地址迁到了偏僻的市郊，他们见到中岛敦时被瘦到脱相的孩子吓得不轻。中岛敦后面一直住在福泽谕吉安排的疗养院里，昨天他第一次提出想外出，在他们决定离开横滨的前一天。
他们都知道他想去见谁，也知道他有可能一去不归，但还是让他去了。与谢野晶子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少了许许多多感情，那是一个爱着恋着的人撕开皮肉拽开相连着的部分才可以做到的事情。药物只能保持指数正常，可以压低高涨的情绪，但他的爱恨，是没办法通过治疗消除的。能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准时回来，也说明他已经不想再去管了。
芥川龙之介在还暗着的家里坐下，没穿上衣，光着上身，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七点过的时候中岛敦的飞机起飞了，芥川龙之介手边的咖啡凉了，工作电话响起来了，他没有去接。

我真的很爱你。

4

三年过去了。
三年是一段听起来挺长，其实也挺短的、听起来挺短，其实也还算长的时间。中岛敦作为侦探社的代表去参加一家公司社长的葬礼，之前受过人家帮助，该尽到的礼节得尽。在葬礼上看到别着白花穿着黑西装的芥川龙之介时他好像看到好多年没见的老同学，有一种那么多年被自己慢慢压下去盖起来不再翻覆的感情好像慢慢上升了。
芥川龙之介今年二十三岁，还是年轻，但阅历还算丰富，站在一群半老男人女人中间，神色没有一点点崩掉。中岛敦和他之间隔了三个人，伸出手都碰不到的距离，也看不见对方的脸。芥川龙之介在人群散去的时候留在原地，盯着那个跟负责人谈着什么的男孩，二十岁的人，脸蛋还是可爱稚气的，但神色总是很落寞，好像心里一直在记挂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笑起来都很疲惫。
中岛敦和他走在房子外的小道上，北海道十一月很冷，但他们都没有穿厚外套。中岛敦失去异能、得了病之后，一直不如十八岁时小宇宙熊熊燃烧一样健康活力，他搓着手臂哈气出来，芥川龙之介搂着他往前面走的时候他也没躲开，两个人无言地走在路上。
芥川龙之介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北海道，有些别的事务需要处理，札幌应该还算小的，经常和中岛敦打照面儿。侦探社大损伤之后，不再常常参加需要大爆破大出血的战斗活动，中岛敦还是原来的那个侦查员，什么都还和原来一样，但总给人一种大家是舍不得走才重新聚在一起的感觉。白日焰火。
这天芥川和他在一起吃晚饭，中岛敦点了杯冰啤，两个人中间那口不锈钢锅咕咚咕咚煮着，猪骨汤的味道很香。芥川龙之介拿着菜单看了一会，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抬起头问对方：“豆腐吃么？”
中岛敦抬起头来看他，戴着低度近视镜的少年没说话，目光也躲开了。芥川龙之介和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一起，港黑高层人员肯定不缺酒店住，但芥川还是去了他的小公寓。太近了。中岛敦想，他们这三年建立起来的保护墙，从横滨到札幌，那么远的距离，明明可以再也不相见的，明明可以就那么苍白而盛大地活下去的。这太像爱情了。
“你……”
芥川龙之介还想继续问他要吃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他没有任何立场说出口。他以前明明连自己部下忙活了半天有没有水喝都不会问。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而已，中岛敦也不想再等石头开花了。但他却是一直都，真真切切地爱着中岛敦，他消融掉自己所有的坚持、防备和固执，攻进来，浸进去，等自己已经不想再对抗他的时候，他又悄然远走了。白日焰火。
“你是不是……”
北方的夜晚很冷，小小店面没有几个人，芥川龙之介在不大的桌边问他，前台的服务员低着头擦着桌子。
“……”
芥川龙之介没有问出口，中岛敦真正的秘密，真正不想让他知道的，其实不是异能力的消失，而是——
D……
中岛敦知道他发现了，低着头把脸扭到另一边，打开矿泉水瓶子喝了几口，酒是想把男人耗得坐不下去走了之后一个人慢慢喝的。芥川龙之介已经习惯他什么都不给自己说了，跟自己以前一个样子，稍微不一样、也稍微让自己意识到他已经不爱自己的是，自己当初是不知道怎么爱，他比自己会点儿，但他不想爱了。男人没说话，一只手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只手把中岛敦冰一些的手牵过来握住，掌心和手指一起慢慢动着揉着。
中岛敦在服务员把菜全部上齐之后把筷子拿出来吃，另一只手和男人的握在一起。芥川龙之介被他牵住之后反握得更紧。

5

中岛敦听到关门声，醒了过来。芥川龙之介的卧房在自己房间的对面，隔了一条走廊，自己在生病之后一直很注意通风，晚上睡觉不关房门，窗子也会开一点点。他躺在床上揉眼睛，看到对面的卧房门也开着，被子扁平，没有人。
他一下子想起来，当初也是一个冬日的早晨，焰火在还未完全天明时仍然可以现出原本形状的冬日的早晨，自己关上他的房门走掉了。芥川龙之介推着行李箱在路上走，万向轮的声音不大，但是一直持续着。港黑二把手不让人伺候，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出来找自己，其实心意已经明了了。但是芥川龙之介也知道，感情是一件努力了也不一定有结果的事情，就像当初他爱自己是没有理由的一样，现在他不爱自己，也不需要原因。
他的笑容，他当初递过来的冰淇淋，他冲进自己怀里——这些片段好像都快模糊了，但他笑起来的样子，自己还是记得，比所有焰火都要好看。
中岛敦不确定自己的病是否完全好了，检查一直有在做，但是这一年已经不需要再吃药了，已经恢复到了自己的生命里还没有芥川龙之介时的样子。不羡慕别人应该是精神富足的表现，他的精神世界被大风吹破、大雪抹平、太阳暴晒了无数次，稀稀疏疏的草生长着，他从不羡慕任何人，不知道是不是富足的表现。
应该不是的，只是自己一直没见到他，泄洪口没有打开而已。
中岛敦穿好拖鞋，身上只有那套长袖睡衣，打开家门跑出去，腾腾腾地下楼。上一次那么带劲儿地跑应该是三年前，自己的异能没有退化，他也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推行李箱，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部下们发过来的邮件。这段时间他一直陪着中岛敦，没有处理工作上的事。邮箱和社交软件已经爆炸了，999+的消息提醒，“尊敬的芥川大人，您好”开头的附加文件和压缩包数不胜数。他一个一个点开，系统自动标记成已读之后又退出，慢慢下滑清理未读消息。后面有谁在喘，不是晨跑，这个小区向来安静，住着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这个点不会有人起床锻炼。
芥川知道答案，但向来不在脸上挂开心表情、心里也没怎么开心过的男人，把手机锁了屏，转过头看那个外套都没穿就跑出来了的傻瓜。中岛敦的病，其实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原因也很复杂，但应该和长期以来的安全感缺失以及自我否定有关。在他刚患病的时候，自己是他的男人，两个人之间沟通与感情的断裂阻隔，恐怕是直接原因。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为他做得还不够。他从不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在成人世界里是没有一点用的，只有中岛敦看到自己过得不好，才算是道歉。自己过得怎么样——三年来，工作上的事情可以一个一个解决，但是枕边空着的位置，一直没人填上去。他过得并不好，因为中岛敦不在，他不爱自己了。
中岛敦红着脸喘着气跑过来，眼泪向后面飘去，冲到他怀里的时候终于大哭起来。芥川龙之介被他撞得往后仰了一点儿，但还是牢牢地把他圈在怀里，手臂绕到他的背帮他顺气。
“我当初、只是……不知道，你爱不爱我……我、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
芥川龙之介在六点过的街道上，借着太阳能路灯把他的脸捧起来看了会儿，他哭得眼睫毛都闪着光，芥川用指腹帮他把泪痕全部擦掉，嘴唇和他的贴在一起安抚他。
“我一直以为、你愿意和我……做，愿意和我在一起，就是……爱我的表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进疗养院了……”
芥川龙之介吻他，用唇舌给予安抚，中岛敦呜呜了好一阵，后面抽着抽着平复下来。芥川把他抱起来，裹进自己的呢子大衣里，亲了一会儿之后把舌撤出来，中岛敦看到银丝的那一刻觉得尴尬但又不知道怎么办，芥川龙之介又吻了上去，堵住不让它出来你就看不见了，看见了就看见了吧，反正你也有份儿。
“芥川、芥川……”
中岛敦现在又冷又热，北海道的气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越冷芥川龙之介抱得越紧，最后他被勒得快断气儿了，在男人怀里扑腾：“我……咳咳，我要闷死了……”
芥川龙之介没放开他，在他耳边说：
“我一直爱着你。”
“从决定跟你在一起，到后来你离开我，再到现在，我一直爱着你。”
“我不想去解释什么，也不想道歉。”芥川龙之介说到这里的时候中岛敦有点愣，倒抽一口气继续听他说，“我不想当我们之前发生的东西不存在，很多东西，确实是发生在我们之间的，算是所谓回忆吧。”
“我真的很爱你。”
芥川龙之介一口气讲了三次爱他，中岛敦整个人都傻掉了，芥川以前从来没那么讲过。中岛敦的眼泪又掉下来：
“不要离开我……”
芥川龙之介掐着他的脸，他发觉中岛敦这人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喜欢，哭也可爱，笑也可爱，怎么样都迷人。他说：“原本是没打算对你再出一次手的。”
“这可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6

中岛敦下飞机的时候还有点儿没缓过来，刚刚在飞机上一口气睡了两个小时，摘下耳塞的时候同机舱小屁孩儿们嗷嗷乱叫的声音一下子灌进来，吵得他头疼。拖着行李箱走出大厅的时候，他看到了把车停在街边的芥川龙之介。
和好之后他和芥川经常两头跑，侦探社迁到北海道之后原本岁月静好，但中岛敦和他又在一起了，侦探社经常接待来自港黑的客人，现在处得还算将就。中岛敦这半个月休假，买了票过来找他。
中岛敦走到芥川龙之介面前的时候男人伸手把他搂到怀里抱了抱他，他脸上是原来他最快乐的时候的表情。这样才好。
“冷不冷？”芥川龙之介捏了捏他的掌心，有点冰。
“不冷。”中岛敦拿一只手去挽他的胳膊，芥川把他的行李箱搬上车，两个人坐上去之后说，“刚刚睡醒。”
“你先回家吧。”芥川龙之介检查了会儿手机，“我还得回去一趟。”
“今天？星期六吗？”
“我们没有休息日。”芥川龙之介说。
中岛敦才想起来，自己男朋友是推掉所有的事情过来接自己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就很少处理公事，基本上都是下面的人在做。
“那我回去做饭吧。”
中岛敦昨天和侦探社全员一起在札幌的医院体检，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体也好，虽然赶不上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是蛮精神的。芥川龙之介还在看手机一条一条看记录的时候中岛敦把手指头伸到他脸上戳了两下，然后立马把手伸回来。芥川龙之介把手机丢回凹槽里面，等红灯时突然暴起，把人按在座位里收拾了一顿。中岛敦被他堵着唇的时候看到绿灯已经过了好几秒了，一直用手捶他，芥川慢慢吃完才撤出，用手指头把他的嘴擦干净。
“……”
中岛敦还没来得及给他说，侦探社又要迁回来了。之前横滨各个组织大乱斗，侦探社受的洗刷太多，稳定之后还会继续在这里的事业。芥川龙之介接了个电话，还在和部下讲事情的时候中岛敦看到了远处高山上的焰火。一颗放完了一颗继续冲，持续了很久。
“很好看。”
中岛敦一直盯着烟火，直到他们没影儿了也没把头转回来。芥川龙之介一边讲电话一边顺着中岛敦闪着光的眼睛看过去，不是白日焰火，虽还是会消失，但那种无力感，他们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

0

芥川龙之介被大暴雨之前的高温压得有点儿胸闷，最近雨水多，早上出门可千万不能忘记关窗，衣服被淋湿了就不好了。他弯下腰在液晶电视边立式音响下用手指慢慢翻动，把垃圾袋的口扎好，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出门了。一出门热浪就袭上来，屋内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外面是八月份的天。芥川龙之介提着垃圾袋走到一楼的时候感觉衬衫领子贴着自己后颈的那一块开始渗出汗珠，整个后背都在大口大口呼吸，汗液慢慢地流了出来。
“呼……”
中岛敦开始吸第二根烟，他没带通讯器出门，手机搁车上了，芥川龙之介肯定知道自己在他家楼下，而且男人一定会下楼见自己，看他什么时候下来而已。立马下楼好像不太符合芥川龙之介的作风，五分钟之内又不够自己抽这根烟，十分钟之内算是最合适，表现出对方承认错误态度良好。但事实上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在这件事情上面。我只是下楼丢个垃圾，也的确听到了你车的声音，你又不打电话，我怎么知道你是来找谁的？
坐在这里一声不吭就等着自己下楼？那如果我听不出来你的车子声音，你是不是要坐一个晚上？
“……”
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他出门丢个垃圾都穿得整整齐齐，连鞋子都换了，中岛敦坐在他家楼下一张路人大爷摆好的躺椅上，背向前倾右手夹烟，左手戴着黑色手套，搭在膝盖上，一双金色眼睛在烟雾之后看着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觉得有的时候他傻得可以，但这种固执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又头疼又生气又有点动容的东西，反过来，中岛敦也对自己早就了如指掌了。
“不要以为是老旧居民区就可以随意吸烟，有管理者过来检查烟灰。”
“我知道。”中岛敦点头，“你这里都有城市管理者吗？”
“当然。”
芥川龙之介用一根手指头把垃圾桶盖子掀开，两个垃圾袋一起丢进去，然后盖回去。芥川跟他一吵架就会从家（芥川去年买的新房，他俩经常住在里面）里出去，要么去中原中也家跟中原中也、太宰治一起喝喝酒打打牌，要么就回到这里，这是芥川龙之介当年刚刚进党、日子最苦的时候住的地方，清净利于头脑冷却，安全利于隐蔽自己。中岛敦倒是觉得他很有必要……冷静一下自己，如果能好好反思一下就更不错了。
“如果你被罚款了，不要说你跟某个业主认识。”
中岛敦看他一本正经像是要跟自己撇清关系，事实上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关系是根据他们两个的个人喜好来定的，今天心情好、他穿得好看，看起来更帅了，我们关系就还不错；今天工作事情多，麻烦一箩筐，他打电话过来问要不要过来接自己去吃饭，那我们关系尤其不错；今天心情不好加跟他吵架了，那我们没关系。
“……我没说要让你代付罚款。”
中岛敦把烟递给离自己保持了一定距离的下属，下属点了点头把烟丢进自己手里那个袋子里封好，气味都快没了。芥川龙之介跟他从那次争吵之后到现在已经五天了，起因还是因为个人名下产业。中岛敦跟着太宰治做了好几年了，名下工厂比起其他男人来说不算少，经营状况还不错，从来没有不赚钱的时候，据芥川龙之介了解。他俩从苦难中走出来，过上比以前好了太多太多的生活，但他们还没好好走在一起。
“所以，你找我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应该也没带任何物件下楼，黑色裤子白衬衫黑色鞋子下楼丢个垃圾而已，如果要在这里跟他打架，可能还是中岛敦略占上风。中岛敦穿着整套工作服，踹自己一脚都有可能把图钉蹬到自己脸上。
“……”
中岛敦憋着有点儿难受，但他不知道怎么说出来，邮件明明是芥川龙之介发的不是吗？
不是要和好的意思吗？
“如果你不是想乖乖听话的话，就不用多费口舌了，我也不想听。”
芥川龙之介走到中岛敦面前抚了抚他的脸，中岛敦本来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遍芥川碰自己的画面，摸手掌、脸颊或者腰侧都是比较亲昵的动作，自己应该立马躲开的，但自己还是没有。芥川龙之介不在家的时候他都一个人吃饭，默默煮一碗胡萝卜烩肉，就着米饭吃，餐桌上对面的位置空着，上面搭着一件芥川龙之介的风衣。
“我……”
中岛敦每次跟他吵架都先收获一种畅快释然，总感觉对方说多了会让自己心烦意乱，怅惘和失落是之后才来的，后劲很大，像自己在家里用针瞎戳耳朵DIY耳洞，一开始欣喜居然不痛，后面开始流脓发炎了痛到晚上根本睡不着一样，直到现在中岛敦都还有点儿……
“我知道了。”
中岛敦最后还是稍微软了一点，平常没吵架的时候会把脑袋搁在芥川龙之介胸前，让男人对自己上下其手，但现在不是。他俩只要闹矛盾，中岛敦就不会让芥川龙之介碰自己。这大概是某种自我保护，从孤儿院里出来之后到现在，中岛敦一直不喜欢别人跟自己身体接触，芥川龙之介并不算“别人”，但现在两个人还没和好，所以芥川龙之介比“别人”只好那么一点儿，可以摸部分部位，但是不可以做……那种事情。
“知道错了没？”
芥川龙之介问他，现在是下午五点，太阳还毒，中岛敦穿着全套制服还没有人帮他打伞，芥川想把他拉回家里好好“聊聊”，但中岛敦一下子被手机响声拉出来。一个下属说：
“对不起……大人……您的手机……”
工作电话不得不接，中岛敦把手机握在手里走到远处去接，芥川龙之介感觉气氛一下子跌入谷底，想说的话一直没说出口。

1

“啊啊，这倒是个问题。”
太宰治在牌桌上耸了耸肩，最近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似乎有了大麻烦，不过还不至于身陷囹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小打小闹调调情，大风大浪见真心，这是肯定的。中岛敦昨晚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被窃听的情报，虽然自己这边反窃听反侦察反追踪是做得很不错，但在党里太过突出到底是招人嫉恨，像新转来就考了很不错的成绩的转校生。党内的人各有异心藏龙卧虎，打打擦边球想整一下中岛敦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中岛敦是跟着自己干，但碍于职务和自己的排场，只要太宰治自己的实际利益未受侵犯，太宰治是不好直接出手相助的。
“不过是小事儿。”
太宰治把一盒新的扑克拿过去把密封纸揭下来，开始发牌，中原中也跟其他几个干部坐在牌桌一边默默听他说话。
“都这样，看他们年轻好欺负，老资历就借机整整他们。我们以前好像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中原中也说。
“是，如果没让敦君损失也不算可惜，因为自己没有暴露。如果敦君遭罪或者出洋相，他们会很开心吧。”
“而且查不出来是谁的，这种事儿。”
太宰治说。
“敦……中岛……敦？芥川的傍家儿？”
中原中也叼上根烟嘀咕，其他干部听到都笑了出来。
“这话你可别当着芥川君面儿说，伤面子。”太宰治洗了牌之后开始发牌。“用他们的话来说应该是，恋人。”
“知道，在他面前我可不谈工作之外的事儿。”中原中也说，“你那边那个小子我其实一直没见过真人。”
“敦君么？是个好孩子。”太宰治说，
“他十六岁那年，芥川君十八岁，两个人一起在老街赌馆里面经历了一起杀人事件，对方是狂暴下流的赌徒，最后三个比他们体格大了许多的男人横尸街头，没人知道是谁杀的。他们两个对此讳莫如深，但的确，怎么调查都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是他俩做的。”
“当初经手那个案子的，是你吧。”
中原中也把五张牌拿在手里看了看，一手烂牌。不过他很擅长把平淡无奇甚至很烂的事情处理好，这是能力品格。
“是，虽然查不出来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如果我较真，也未必不能给他们定罪，只是没那个必要。外面的下三滥赌徒欺负党里的小孩子，我就算是奉命查案，赶尽杀绝也不太好嘛。”
太宰治一个人点着烟说了很多，晚上的赌局是结束一天工作累得都不想吃饭之后的消遣，大家只想安安静静玩会儿，很少有人聊天。太宰治在聊闲天这方面倒是很在行，中原中也把芥川龙之介调到自己这边来做事之后一直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托付的下属，当年芥川跟中岛敦这个案子也就搁在那儿没人管了，谁都知道是他俩杀的，但是没有明着说。想必他们在那条老街遇到了很不愉快的事情，或许中岛敦险些被赌徒们侮辱，芥川龙之介被激怒之后就直接动手杀人了。
虽然芥川龙之介很少外露自己对中岛敦的感情，但这件事情在懂的人眼里，已经是爱他的明证了吧。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就算遇险，他俩也会一起冲出来的。不用我们多管。”
太宰治开牌，他拿到了四张Q和一张6，中原中也拿到了四张K和一张8，橙发男人笑骂：
“是这样没错，不过如果真有人作妖的话，该管的还是得管。”
“还有你，出不出老千我管不着，别想在我这儿薅到一点儿羊毛。”
太宰治也笑了出来。中原中也是唯一能跟上太宰治出老千的手速的人，他俩在打牌的时候经常连带着打架。

3

“反窃听的结果，你有写报告吗？”芥川龙之介在中岛敦的办公室里慢慢地摸了摸他的绿萝，中岛敦在窗台上摆了很多植株，都是打折的时候买的好货。
“太宰先生没有让我写报告啊。”
中岛敦轻巧地从他身边离开，背对着他给另外几盆花浇水，顺便拿喷壶给叶片除尘。
“我在邮件里……”芥川龙之介又想起来他俩吵架了还没和好，邮件是自己前两天发给他的，大致意思是让中岛敦小心，晚上下班之后要尤其小心，如果党内的人拉了小团体来对付你，各种过分的恶作剧可以整得你连生气都没工夫，只能赶紧补救自己的损失。虽然芥川龙之介原话不是那么说的，“检查一下xx”“确认一下xx”“快点找太宰先生确认一下xx”之类的字眼像司令命令通讯员，中岛敦看了之后一开始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这是芥川独有的关心人的方式，尽管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在关心人，还让人很火大。
“……”芥川没把话说完，中岛敦知道他想说什么，自己已经在自己名下的店铺和储物仓部署了人手，现在他连手机都不用了，谁要打电话给自己都得直接拨自己办公室座机，网线则被芥川用剪刀直接剪断了。中岛敦现在在办公室里用电脑只玩蜘蛛纸牌，上班签到都不行，这个月工资恐怕会被扣。芥川龙之介也是因为打电话打不通才直接来他办公室的。
……被扣的都让芥川赔吧，毕竟网线是他剪的。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布防。”
“我布了。”
“之后我会通知下属最好不要靠近我，以免受到牵连，也要给森先生备案。”
“我通知了，我也备案了。”
中岛敦拿着喷壶回头看他，眼睛里的情绪是不服气的，从十六岁那年自己跟芥川龙之介一起在老街失手杀了那三个人之后，他们似乎怎么都分不开了。第一个人是自己正当防卫刺死的，第二个人与芥川龙之介扭打在一起，三十几岁的壮汉跟十八岁男孩对打，而且当时自己跟芥川还未出师，各项技能还不精进，要么就真的只能被吊打，要么就找准机会绝地反杀。杀了人之后芥川龙之介从地上站起来深呼吸，喝了点水之后开始收拾痕迹，按照太宰治以往教他的所有。自己当时也开始清理现场，最后两个人像是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把现场收拾得跟自己毫无关系，之后不管是询问还是逼问，两个人也对好词，一点破绽都没出。
在那之前他俩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在那之后他们开始一起吃饭、一起走路，在大楼里做任务打了一个晚上，迎着雾蒙蒙的晨光挽着手沉默着走在马路上，如果一个人找到了好吃的早餐，另一个人就跟在后面一起吃，从不挑三拣四。
一直到了现在。
“你好像没有详尽的流程方案，”
芥川龙之介跟他穿的是一模一样的风衣，中岛敦会在里面套不一样的内搭，打底衫也常换款式，芥川龙之介则一直是领结加衬衫，两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你瞪我我瞪你对峙着，站在门外守岗的下属总感觉他俩能就很危急的事情对话出打情骂俏的感觉来，而且似乎的确如此。
“如果我这边也受牵连了，中也先生跟太宰先生可能会下来说话吧。”
“……”
中岛敦被他堵得有点儿说不出话来，“我知道。”
“你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不在意呢。”
“……”芥川龙之介跟他在一块儿那么多年，中岛敦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自己也是他的一部分。不管怎么吵架，他俩是分不开的。男人把手撑在窗台上，中岛敦手里抱着个喷壶被他压着往后靠，芥川龙之介的嘴唇擦上来碰到唇角的时候中岛敦把东西靠在自己胸前慢慢往下放，顺着裤腿儿下滑掉落在脚边了。芥川龙之介把同样穿得人模人样的黑手党高层之一抱起来往沙发上一坐，人就把中岛敦搂在了怀里，像男人在酒桌上把情人揽在怀里敬酒的姿势。
“唔……”
中岛敦私底下为防御做了不少准备，比平常更小心谨慎，有时急躁冒进会犯的错误也被下属稍微提醒，最好在不知真面目的人的恶作剧成真之前把事情解决掉，一点损失都没有地。
“唔……嗯……”
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扶着他的背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吻他，感觉似乎应该做点别的动作，男人把手搭上他的腰有意无意轻蹭，中岛敦也用手把住了他的，似是要升温。
“嗯……啧……”
中岛敦跟男人的动作又被敲门声打断，虽然中岛敦在跟自己闹矛盾的时候是不让自己碰的，但如果再稍微用点儿力未必不可以。又是戛然而止的一次调情，中岛敦从男人身上下来把门打开，把送到自己办公室来的一些文件签了字。
“……”
芥川龙之介从沙发上站起来，险些就真的烧起来的火被他压下去。中岛敦抱着文件去办公桌放着的时候看到他的眸子，男人的眼眶微微泛红，两个人短暂对视之后各自移开了眼睛。

3

中岛敦轻轻打开了仓库的门，一个人走进来，口袋里的手表手帕和手机都被门口的保安搜身带走了。这是中岛敦的工厂，所有人进厂房之前要先预约，身上的金属物品电子产品等等全部都要上交。为了仪器散热降温，中岛敦规定所有厂房都要把空调打开，室内外温差冷得趴在房梁上握着枪在瞄准的芥川龙之介把外套拢了拢。
“我之前会想，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几个人甚至一个小团伙在党里上着班的同时想办法对付一个跟自己其实并不是很熟的高层人员。”
“虽然同级之间摩擦难免，但我一直都……”
“不愿意卷入所谓评优评级的竞争里面去，对谁都一样，尔虞我诈的东西我不是很了解，也不站什么队。”
中岛敦的外套脱下来忘在车里了，他跟芥川龙之介刚刚在车上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的外套被芥川扒了下来，不得不说这里面是真的很冷，芥川在刚刚进门之前咂了一下嘴把外套脱下来塞给了中岛敦。中岛敦继续说：
“不过初入社会就是这样，我觉得我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我听到什么，不管我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在某些人眼里，都是不对的。别人不喜欢你是没有理由的，跟喜欢你一样，没有任何原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对吗？前辈。”
躲在仓库一角拿着手枪的人冷汗流下脖子滴到背里，明明这里面很冷，过度兴奋激动的热汗又被中岛敦缓慢平静的话语逼回去，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心里有几张脸的人选，应该错不了。”
芥川龙之介在房梁上用枪瞄准了那个人的脑袋，只要对方准备动作，自己就会扣动扳机。
“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有了。”
一个半老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资源，掌声，关注，你什么都有。”
“我们才是白手起家赤手空拳奋斗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中岛敦知道自己在党内恐怕会招人嫉恨，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每天一起上班下班，打卡签到，中午货比三家点个便宜点的外卖吃了睡午觉，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我跟你，我跟你们，我跟其他人，差距在哪里？
“是这样没错，前辈。”
芥川龙之介原意是让中岛敦少跟他废话，要打就打，但中岛敦有时自己也会思考自己在党里应该怎么存活，至少他现在还做不到像太宰治中原中也那样八面玲珑，也不像芥川龙之介那样用可怕至极的实力让所有人噤声少管闲事就算见不惯也不敢说，但他知道自己在这片黑色温床里面，总有自己存在的理由。
自有留人处。
“如果您把建立小团体的时间拿来像我一样亲力亲为工作，去工厂里搬东西，每一个数字核对得清清楚楚，早睡早起，回家吃饭，不要出轨，对孩子好，恐怕生活会好得很多。”
“你……”
一个蒙着面的男人从黑暗中闪过，房梁上闪烁着的光被他捕捉到，他知道中岛敦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芥川龙之介，芥川肯定也会来。伏着要狙击自己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芥川。
“你的产业，倒还不小啊？如果被检方查封了，恐怕损失不小。”
“港黑里哪儿有不以公谋私借机赚钱的人呢？”
中岛敦反问，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客气了。
“你一点都不怕你的这些仓库被灯照亮嘛，在夜晚的码头上面。”
“我的人手都在外面，他们自己有灯。”中岛敦说，“按照辈分我不应该对您怎么样，但是您偷了的情报最好还是还回来吧，备份也要销毁哦。”
“进来的……应该不止你一个人吧？”
男人颤着指尖，今晚过后他必定身败名裂，自己拿小辈开涮欺负人家的事情一定会远扬，芥川龙之介也不会放过自己。一开始只是想在生意上面做手脚几个人一起孤立中岛敦不让他有钱赚，后面中岛敦的表现反倒是很大度，该干嘛干嘛，不像小年轻一样沉不住气，让大人们觉得颜面受挫。
被更会做人的人身体力行提点可不是好事儿，如果这个人不被自己尊敬的话。越是不行的人，越是爱打压别人。这些人能力不行，长相不行，肚子里也没有墨水，不踩人一脚他们没自信。反而越是优秀的人就越懂得尊重人，正视女性价值不搞歧视，善待亲人朋友同事，欣赏各种模样的美，包容各种性格，漂亮话说起来真的不眨眼。
中岛敦看了一下房梁上：“我跟他不是一伙儿的。”
“啧。”芥川龙之介握着枪咂嘴，已经被中年危机折磨得失心疯的男人瞄到黑暗中摆在一堆机器边的油箱，芥川是在同一时间发觉大事不妙的，在男人开枪那一刻他的手指也扣紧了扳机。
“中岛敦，是油箱！”
中岛敦先是看到自己面前眼睛浑浊体型比自己健壮的男人被芥川龙之介一枪击毙倒下，之后就是什么东西被打爆了的声音。芥川龙之介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枪甩在哪里先不管了，他把往后仰差点摔倒的中岛敦提起来就往外狂奔。疯狗乱咬人的确是吃不消，如果他俩为了对付这点儿节外生枝的破事儿赔上性命，才是得不偿失。
“跑出去！！”
火光冒上来的时候中岛敦还是感觉一切像是在玩游戏，只要自己的脚尖不被火焰吞噬一切都还有转机，但高温已经蔓延上来，五十度，六十度，七十度，八十九十一百度，融化仿佛在一瞬间——芥川龙之介用手掌把中岛敦狠狠推向大门口，两个人一起摔下去。仓库里精密仪器很多，只要着火爆炸，所有东西只会连着一起炸裂爆开，紧急消防装置似乎已经被破坏了。仓库外面的人手已经察觉到，但提前预知并且把消防车叫过来未免是个超纲的问题，没人想得到，这也太勉强了。宁愿同归于尽也要拉人下水，这是何等扭曲的心理？被烂人烂事纠缠真是件不好的事儿，但人际交往大概就是这样，面子功夫要做足，否则以后被找上的就是自己。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知道自己将男人激怒，但自己没有理由拿出任何筹码来交换谈判，只能就事论事表达自己的观点。芥川龙之介当然也知道他的个性，中岛敦是说不出什么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来让对方笑出来的话的，尽管他本质温柔。随和但不趋炎附势、随意承诺，是他的本心。中岛敦一跤摔到仓库之外，火舌把芥川龙之介的身影卷起来吞入直到自己一点都看不见。
大爆炸是同时发生的，整个厂房被炸得一点儿都不剩，钢筋水泥被崩到四处。
“灭火，快！”
太宰治是在芥川龙之介开枪那一刻收到情报的，如果事态单靠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两个人无法挽回，自己会即刻出面。他从车里出来指挥开始救援的人手，把及时逃出火海的中岛敦抬起来放在担架上。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除了脸花了之外毫发无损，但手脚全部凉透，男孩伸出手指着还在燃烧中的仓库，嘴唇被牙齿咬出一圈圈齿痕。
“……”
太宰治自己都很难说，芥川龙之介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但燃烧爆炸就在一瞬间，而且的确没有人看到芥川逃出来。
“敦君，你先好好休息。”
太宰治俯下身对担架上眼泪糊满整张脸的中岛敦说。
“愣着干什么，救火啊！养你们不是让你们联机打游戏的！”
中原中也本来是叼着烟开车狂飙过来的，看到火灾发生之后狠狠撇着嘴把烟丢掉，把边上几个傻眼了拿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办的人吼了一顿，“把游击队长找出来，盘点货物，仪器损失情况报上来，还要我教你们吗？”
中岛敦被抬上救护车，车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他看到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前辈铁青的脸，自己的意识也几乎模糊。一个全身被烧到乌黑的人从远处捂着腹部慢慢地走过来，似乎也在用眼睛找什么，几个人围拥上去把他护住。中岛敦在车门关掉前最后一秒看到了那个黑发白肤的人。
直到确定是同一个人，眼睛才慢慢合上。他的心跳几乎停掉。

4

“为什么不可以申请提前出院？”
芥川龙之介坐在病床上，被子盖到肚子处，他前段时间在一件不大也不算小的事件里差点儿被烧成灰，肚子被坚硬的碎片划破了，好在要害部位没有受伤。
“是中岛……先生，叮嘱我们的，而且您的情况的确是不能提前出院，您的体重不达标，日常工作也很危险，伤口容易破裂。如果您是银行职员天天坐办公室的话，倒是可以提前出院。”
医生护士全部过来围住芥川龙之介，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按住，芥川要是真想提前出院，针头一拔可以直接走人。
“……”
中岛敦接到电话听说他又要出院，直接开车到医院上电梯到了芥川的病房，他站在门口喘了几声，所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病人家属——医生护士都散开了。
“这次你想的是什么理由？”
中岛敦在那天之后也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才勉强睡了一觉，太宰治感觉情况不妙，也在他身边看了他五个小时，中岛敦一直颤抖着问“为什么”“不可能的吧”。芥川龙之介的确没死，但也一起进了医院，一些皮外伤养好之后肚子上的伤口还未恢复。
“出院理由要正当。”
中岛敦说。
“……回家吃饭。”
芥川龙之介脑袋上围了圈白色绷带，中岛敦站在他床边看着他，两个人从那次大爆炸到现在还没有好好说过话，最多是中岛敦单方面发信息给他让他好好吃饭不要想着提前出院，要是伤口撕裂了后果自负之类的。
“回家哪有什么饭吃？爸爸妈妈没有来横滨啊。”
中岛敦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个人慢慢地就把手握在了一起。
他俩早就已经把对方的父母称作“爸爸妈妈”了。
“你做的饭。”芥川龙之介把脑袋在枕头上转了一下，对着中岛敦说。
“……”中岛敦说，“啊，最近家里冰箱坏了，不能做饭，你要是出来吃我也只能带你下馆子。所以，你不可以出院。”
其实芥川龙之介心里有数自己身上伤口情况如何，现在出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夫妻生活会受点影响，自己回家之后是只能看不能吃的，一猛起来伤口就会裂开。
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好像的确是不能出院，多委屈自个儿啊。
芥川龙之介低着头露出了抹很快就消散的笑，中岛敦刚刚意识到他在笑就被揽过去吻住，两个人在傍晚的VIP单人病房里面抱着亲了很久。
“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就要说。”
“或许你不是最苦的那个，但人的痛苦本来就不能拿来比较，痛苦的感受是一样的，方式却不同。”
芥川龙之介拢着他的发，“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些，你又要去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这次是，真的没有。”
中岛敦慢慢抱住他的后背，芥川龙之介在医院呆了那么久也没瘦，他的吃喝都是自己来打点的。
“但愿你是真的长进了。”
芥川龙之介把手指曲起来刮了一下中岛敦的鼻子，小小的鼻头、高挺的鼻梁，中岛敦的五官一直是精致而可爱的。中岛敦搂住他的脖子准备再吻上去的时候，门一下子被暴力破开了：
“芥川君，你……”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这段时间也是一直在忙，最近在抽出时间来看看芥川，他俩刚刚上天台抽烟了，刚准备给芥川打声招呼说要走了，就看到他俩抱在一起只差最后一步的画面。如果是近视眼，就真的以为他俩已经忙活开了。
中原中也还真是近视眼，太宰治好像也有点近视，侧躺着玩手机中的招，一只眼睛5.2，一只眼睛4.2。
“……”
“打扰了。”
中原中也压着帽子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尴尬地把手收回来，这种情况下面做不做都很尴尬。
但是为什么不做呢？
芥川把准备起来接水喝的中岛敦拉回来压在床上，把脑袋上围着的绷带拆下来丢在茶几上。
“伤口会裂开吧……”中岛敦摸着男人压上来的胸膛。
“你老实点，就可以。”
芥川龙之介扯着被子把两个人蒙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