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在中岛敦的手机铃声响了第二轮之后顿了一下，年纪大了，每次被打断之后他都要想很久才能想起来刚刚讲到哪里了，而且大部分时候是想不起来的，需要别人提醒。男人用左手夹着烟，右手在空中比划一下，他低头咂了咂嘴，然后用右手把小桌板上的那杯还没冷下去的酒拿过来喝掉。“我讲到哪儿了来着？”
太宰治侧躺着说：“讲到那个女生家长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太宰治在榻榻米上望了中岛敦一眼，没让中岛敦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对视了一眼，也很快把各自的目光收回。他手边摆着盘炸花生米，裹了食盐，他们以前喝酒的时候爱点烤肉，但到最后光顾着吃烤肉了，这家酒馆的烤牛烤鸡是这条街的招牌，老板跟他们处了很多年，每次来都可以抹抹零打打折，一烤就烤一大堆肉，根本忘了喝酒。嗐，回归本真，我们还是吃花生米吧，要不就头孢？刚刚太宰治说，要是下个月就能结婚就好了，毕竟家里催得紧。中原中也和中岛敦接着说，你在做梦吧，几个菜啊就喝成这样？吃点儿花生米吧！
太宰治把一颗花生米扔嘴里嚼了会儿，他喜欢吃炸花生，盐放得不多不少更好吃，虽然花生含油量特别特别高，但他长不胖，怎么吃都长不胖，无所谓这个。
中岛敦看了看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 1个”，芥川龙之介已经打了一个了，自己没接，极大概率他还会打第二个、第三个，打到自己接为止。兄弟之间喝酒聊天轻松惬意，中岛敦也没把微微焦虑写在脸上，尽管他心里都快烧成灰了。芥川龙之介估计从会用手机开始到今天都没给一个人打过那么多通电话。
“哦，对。”中原中也总算想起来自己讲到哪里了，他把最后一口喝完，然后说，“她考上研究生之后，也到了我们约定的……呃，结婚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我向她提了结婚的事，一提她就哭，一提就哭。”
“你太凶了吧。”太宰治皱着眉说，“你温柔点嘛。”
“……”中岛敦没搭腔，两个大哥的话他都听进去了，但注意力还是分散的：芥川龙之介又又打过来了。我的天，求求你别震了……别再打过来了啊拜托，你挂掉一切好说，你不挂掉我就要挂了啊……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面前自己是不可能撒谎的，根本不可能，他俩两双四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脸看，自己连撒谎都会脸红。跟芥川龙之介认识，其实也是被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带去蹦迪才促成的，自己去夜场从来不撩妹不搭讪，但经常被偷看被搭讪倒是真的，跟芥川认识，其实也是芥川先开口说的话。中岛敦握住震动的手机，直接按下锁屏键让手机给他闭上嘴巴安静下来。
“……”中原中也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响，但他处于半醉半醒之中，中岛敦按下锁屏键让手机安静之后，他的注意也随之断开。“谁说我对她不温柔了。根本不是我的态度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中岛敦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自然，赶紧接话。
“因为她家里信奉宗教，她父母一直是虔诚的教徒……”
中原中也因为醉酒有些大舌头，说话也变得更慢，他本身就有一些口音，平常交谈就感觉很狂气很自信，现在则是日语听力教学，太宰治也快醉了，也听不懂。中岛敦则不一样，他本来快醉了，跟这两个相识了五六年的人一起出来喝酒，自己可以放心任由自己陷入昏迷。但芥川龙之介五个字在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时候，他的背刷地一下布满了冷汗，这种感觉非常难受，酒活生生被吓醒了——这种事情也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中岛敦在心里鼓着腮帮子皱着眉生气，从那天开始，自己好像就变得很糟糕，在夜场里被猥琐中年大叔摸腿，这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的确很膈应，在自己厉声喝人之前芥川龙之介就开口了，因为那个大叔好像也猥亵了芥川一下。在那之后，他俩一起在舞池一角慢摇，继续喝酒。
然后就有了那件事情。
“……”中岛敦根本没心情听中原中也唠嗑，虽然内容全部听到了，但没有工夫去思考，没有功夫去深想中原中也怎么失恋了。
“我跟她在外面逛街，走一步她就要停下来拉着我亲一口，走一步就要停下来亲一口，每次出门都是这样。这些事情，我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亲过之后，她又很羞耻很懊悔，说自己明明应该清心禁欲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宰治完全没给面子。中岛敦本来还因为某位02年生的酷哥有些紧张还有些烦，也被逗笑了。对不起，真的很好笑。
“本来我没打算那么快碰她的，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之后怎么可能会千方百计想着去睡她呢？更用心地保护她才对。于是我更小心，连牵手都要用眼神确定她的意思。”中原中也的脸透着微醺的红，男人说着失恋之后的话语，但语气却不相匹配，反而有些失落之后的幽默自嘲感。不管日子怎么过，做人一定要幽默。
“但是她不成。她很想要我。”
中原中也说完之后，看到太宰治跟中岛敦把脑袋埋着狂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中原中也喝大之后脾气也跟着上来了，说着说着怎么还笑起来了呢？不是在聊认认真真谈的恋爱的故事吗？笑个锤子？
“所以，那个女孩子是因为中也先生没……那个，才分的手？”中岛敦用手比划两下。
“也不完全是。”太宰治说，“如果纪律那么严明，那她父母应该不会同意中也跟她在一起吧。”
“是。她父母说如果她找非本教会的男人，就跟她断绝亲子关系。”
“啊……那么严重啊……”中岛敦好不容易跟上故事节奏开始思考中原中也的恋情问题，结果手机又又又响了。
“嗡……嗡……”
中岛敦决定还是去接一下电话，因为他总感觉，芥川龙之介要么一直打到自己接为止，要么就再也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了，今晚之后。中岛敦对他的在乎是闪烁的、装作不是很在乎的、沉甸甸到发痛的，因为不可能在一起。太宰治跟中原中也以为他要去厕所，让了条道给他，中岛敦出了酒馆就滑动了接听键：
“喂？”
“你在哪。”芥川龙之介很快就问。
“在外面。”中岛敦答。
“喝酒？”
“对。”中岛敦总觉得自己不应该说太多话，但又不能不说话。不是你问我什么我就要答什么的，我们还没正式在一起呢——毕竟每个人都把真我保护在被伤害之后的自我保护欲里。
芥川龙之介——高中生，走哪儿都挂着一副airpods，白色高领外套拉链全部拉好领口遮住下巴尖儿，只露出半张嘴巴，要么干脆穿敞开来的大件风衣，所有物件都是黑白灰的颜色。不爱说话，但要是想聊天还是聊得下去，很酷，至少中岛敦回忆自己的十七岁，没芥川龙之介那么会玩儿。芥川好像不是本地人，那天晚上是跟着朋友同学一起进的夜场，跟自己一样算是一拨人里面最沉默的一个，但绝非不起眼。芥川龙之介很白，眉骨山根发育非常优越，即便高领遮住鼻子，自己都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的侧脸，冷淡又锐利的眼神在夜场里倒是很少见。
应该已经高三了，02年生人，已经十七岁半了——没成年。没成年——这才是问题吧，中岛敦在那晚之后经常把自己的头发揉乱，鼓着腮帮子吹着气懊悔地想，这可是犯罪啊中岛敦，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中岛敦还想，人家应届毕业生呢，复习备考那么忙，你那天晚上把人莘莘学子带去了酒店，不仅影响未成年人正常作息，还危及人家规律紧张、分秒必争的学习！更何况男人在没成年的时候最好不要发生性行为，严重的话那个东西会停止生长的，二十几岁之后发现自己的长度比起别的同龄人短了一截儿，哭都没地儿哭去！中岛敦越想越不安越想越难过，但那晚芥川龙之介已经跟自己留了电话，他们很少联系，但只要芥川来横滨，一定会打电话给他。
“那么晚？”芥川龙之介拿着手机走出拐角，来到中岛敦身后。很好，没撒谎，的确在酒馆门口，芥川想，那晚在中岛敦看来或许是意外，或许是你情我愿萍水相逢，或许是穿上裤子不认人，但自己知道他放不下自己。
“……”
中岛敦拿着手机回头，慢慢把听筒往下放，长而肥大的休闲服袖子垂下把手掌都遮住，手机还亮着被罩在里面。芥川龙之介盯着这个大自己六岁的人的脸，还是看不出他是96年生的，看起来最多也就18岁吧。芥川的篮球鞋踩在柏油路面上发出独特的挤压声，耳机还是挂在耳朵上，其实很少听歌，跟中岛敦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不听，他小学的时候在街上走被偷过两次手机，第一次自己用的是iPhone4，第二次老爸给自己买了个很普通的商务男专用翻盖手机，还是被偷了。于是自己总是戴着耳机，这样不容易被偷，即便现在换成蓝牙耳机，还是依旧戴着。很多人看自己在戴耳机，索性放弃与自己说话。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中岛敦走到男孩面前。
“你给我发的共享位置，还没关。你的点停在地图上一直没变。”芥川龙之介这次直接把耳机摘了下来放进黑色休闲裤裤兜里，他其实一直都穿的是紧身裤或者牛仔裤，但中岛敦有一次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的下半身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还是换宽松点儿的裤子吧，不然不方便。不方便？哪儿不方便？上厕所不方便还是办事不方便？自己当时听到的时候就很想这么问，自己很少穿休闲裤，因为他这句话，自己还特地去快时尚店一眼相中了条黑色的系带休闲裤，很百搭，也很好穿，套什么鞋子都不会出错。
“你什么时候来的？”中岛敦又问。芥川龙之介在自己身边时的气质很特别：不像大人，但又不像小孩。他总是抱着臂似乎在思考，或者只是没有目的地盯着某处，眼神冷锐敏捷，自己的每句稍微带了点儿别的意思的话，他根本不会被糊弄过去，也能看出自己是否说谎。早熟，早熟，现在的孩子普遍早熟——中原中也曾经那么说过。芥川龙之介的确不像未成年，证据也很充足：他随意进出夜场，没有门堂或者保安请他出去，因为看起来的确不算嫩，至少不检查身份证就不知道他十七岁。
“今天下午到的。”芥川龙之介说完这句话之后舔了舔下唇，润了一道，补充，“跟同学过来吃饭。”
顺便看你。
中岛敦知道他绝不是顺路，芥川不是本地人，自己在那次上完床之后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年龄，地域，职业，说不到一块儿去的东西太多了，芥川龙之介小自己六岁，进大学之后多姿多彩新生活还等着他去拥抱呢，自己都上班一年了——中岛敦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虽然年龄差大的情侣也不在少数……芥川龙之介把手伸到中岛敦后脑勺抚了抚他的发，中岛敦在下班之后穿得很休闲，松松垮垮的衣服，一条黑细的chocker，西装配腰带下身再配短裤靴子……的确不像社畜，看起来年轻很多。芥川用手勾着中岛敦细白颈上的chocker，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来，迎着小吃街暖黄色的灯火吻上年上者的嘴唇。中岛敦把手搭在芥川龙之介腋下想把他推开，而姿势却不那么界限分明态度坚决——看起来像中岛敦主动伸手抱了芥川龙之介一样。
芥川自那次跟他做完之后就没亲过他，接吻是爱，如果没有爱，则是最后一层防线被攻破，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接吻。中岛敦觉得他的控制力和执行力可不是一般的，光看他给自己锲而不舍打电话这一点，还有他在学校里时一直没断掉的短信联系……他想，芥川龙之介那次跟自己上床，可能是第一次。第一次很正常，毕竟人家才十七岁。芥川龙之介似乎可以把从小到大积攒起来从未给过任何人的旺盛精力全部投注到自己身上，自己从不拒绝别人的温柔和好意，但是，就爱情来说，太多了……
“唔……”
中岛敦被他抱着亲完之后感觉自己又上头了，太宰治跟中原中也趴在酒馆窗口前悄悄咪咪往外望，看到这俩在街上就那么直接亲起来之后啧啧了几声。中原中也问：
“我们这样不就是集体诈骗中岛敦吗？这是诈欺的一种啊。”
“成人之美，哪儿有什么诈不诈骗的，你看敦君，根本不难过。”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烟从兜里抽出来点上，心情复杂。他是真失恋，他跟太宰治的真弟弟——芥川龙之介，家里最小的一个男孩儿，的确是在准备高考了。家里孩子多，从小就被大人拿钱砸着富养，想去哪儿旅游去哪儿体验生活都成，只要不做坏事对家里人好即便赚了钱也要懂得感恩就行。芥川龙之介当初在家里听到大哥二哥常聊到公司里一个很优秀的后辈，再后面看了照片——
“真绝了，一开始给他看照片，还以为只是随便看看。”中原中也夹着烟边吸边说。
“芥川君也不会随便看一个人的照片嘛，要是真的无所谓，他根本不会看。”太宰治把手机拿出来，芥川龙之介在短信上跟自己说：他不接。太宰治回：继续打，他会接的。
一吻毕，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唇边的津液擦干净：“为什么不接电话？”
“唔……别碰腰……”中岛敦总被他用宽大干燥的、白皙的手掌心抚摩腰侧和小腹，自己的小腹是最敏感的地方，芥川龙之介当然也早就发现了，一开始一摸中岛敦就惊跳着不让他碰，后面已经被开发成了敏感点，仅仅在一夜之间——中岛敦现在已经适应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儿痒痒。
“你老打过来，我当然不能接了。就像你被一个人追着跑一样，他追，你当然跑了。”
中岛敦认认真真给芥川龙之介解释，自己不讨厌对方的接近，但对自己这个年上者来说，不要让自己不能呼吸、稍微慢一些淡一些才好……
“……”
芥川龙之介听他说第一句的时候脸就慢慢变青了，中岛敦还没意识到，结果刷地一抬头，芥川把手揣进衣兜里，一如既往的airpods，一对黑色的耳钉，打理得利落干净的黑发和衣着，球鞋刷得干干净净，休闲裤很好看。
就是脸很臭。芥川龙之介的表情介于不想跟自己说话和很想质问自己之间，冷，傲，又带着破冰之后的暴风骤雨。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芥川龙之介问这位哥哥。实不相瞒，的确是哥，虽然那天晚上自己帮哥哥挡住了猥琐叔叔，还带着哥哥去了酒店开房，把哥哥压在床上进入，跟哥哥一起洗澡，洗完之后又回床上做了一次，哥哥一开始疼，自己也不太舒服但最后两个人都越来越有感觉，冲峰的时候哥哥叫得几乎整层楼都听得到（中岛敦自己羞耻又真实的形容），自己也畅快泄出，但是——中岛敦的确是哥哥。
“我还以为哥哥你很忙。”芥川是故意呛他的，中岛敦可从来没听他叫过自己哥哥！最多就是“你”“喂”，这小子绝对是故意怼自己的——
芥川龙之介用那副端庄冷淡从容的表情，无懈可击到有些迂腐麻烦的敬语，带着那抹泄露天机的很快又消失了的、上扬的浅笑说：
“哥哥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天晚上中岛敦本来就半醉，本来只是说好散步，散着散着就在路边牵到一起去，牵着牵着又抱到一起去，抱着抱着又亲到一起去，最后两个人不出意外又去了就近一家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又继续坐了一个多小时。对话时断时续，两个人都在想同一件事情：现在就走出酒店，回家，还是上楼开房？中岛敦那天晚上都在心里骂他了，臭弟弟，能不能让你大哥我回家睡个觉先？
芥川本来就是来横滨玩的，在哪儿开房都一样，中岛敦礼貌性送他上楼睡觉，结果不知道芥川什么时候一脚把房门踹关上，两个人又是初夜那次绞缠着拥抱激吻的姿势倒在床上。中岛敦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香味，应该是祖马龙的香水。
“唔……”
中岛敦第三次把他的爪子从衣服下拿出来，芥川有些不悦，我今晚也没说要上你，你自己代入感太强了吧？
芥川龙之介的占有欲像成熟稳重的雄性野兽，不会张狂地叫嚣着想要，但也不会一点儿征兆都没有。他很妙，既不阻止你出去玩，也不说随便你你怎么样都可以。他的在意就在你眼前明晃晃放着，你可以无视，但无法忽视它的存在。芥川龙之介早就一脚踏进自己的心里面了，虽然对大人来说的确太明显……而且芥川龙之介不会去发展炮友，这是中岛敦感受出来的：芥川是认真的。
“啊……”
中岛敦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你毕业之后再说。”
“说什么？”芥川龙之介把手搭在裤腰带上，没动。
“说爱。”中岛敦说，“我还是会正常工作，正常社交，会喝酒，也会喝醉，也会出去旅游，这是我的自由。”
“但我不会突然玩失踪，行了吧？”中岛敦像给小狼狗顺毛一样抚了抚芥川龙之介的头发，硬，粗，而且多，秃头社畜慕了。
“……”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很多遍，又亲了一次，“你不那么庄重认真也行。”
中岛敦反应过来他像是婚礼上发表誓词时亲吻新娘一样也轻轻地吻了自己的手一下，脸更红了。半醉，被年下的恋人压着上下其手，今晚还被抱了亲了那么多回，拜托，我明天要开会啊——
“你跑到哪儿我都知道，你要是偷吃，我也会知道。”
芥川龙之介用手抚了抚中岛敦平坦的小腹，激得身下的人又一次惊跳。
岁月如歌。这是芥川龙之介毕业那天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的字。班上同学把不要的书和辅导资料全部从窗口丢出去，整个校园白花花海洋起起伏伏，伴随着大声的“我要烫头”“我要喝酒”“我要和女朋友去度假啊啊啊啊”青春怒吼，热血又感动。芥川龙之介在班上也不爱说话，顶多找学习委员问作业，学习委员又同时是班长，是个女孩儿，雷厉风行凶到不行，芥川有一次问她，数学作业是什么？学委反手就是一句，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上课不听的吗？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那也是芥川龙之介高中三年第一次在班上用超过第一排同学讲笑话逗得整个班的人都在笑的音量说话，也是第一次在班上跟人吵架。当然，自己只是说了那个学委几句，那个学委哭了一个下午。事后班上也有人过来安慰芥川，说嗐可不是吗，学委不就是通知作业的吗，不然我们选举你出来干嘛呢？芥川龙之介照例懒得答话，这个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跟自己正常交流，老有同学说自己不爱跟班上的人玩总喜欢跑出去找别的人玩，自己也会想，那可不是吗，用你说吗？但凡这班上的正常人超过二分之一，自己也犯不着坐在最后一排冷眼看其他人说着无用又幼稚有时还有点幼稚的话了。
芥川龙之介顺利毕业，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了却父母一桩心愿。芥川的妹妹早就被送出国读书了，他在国内其实挺孤独，不过还好，十七岁那年某个冬夜，自己在横滨跟着其他朋友同学蹦迪，在夜场看到了某个童颜社畜。就此之后，他的生活轨迹似乎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当然也只是一点点，不过也还算添了点乐趣。在学习上，他常觉得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吗，有什么难的，但有的时候又会觉得，不要以为这个事情很简单，要想做好的确不容易。能跟他对谈语文阅读和数学压轴题的人很少，能跟他谈情说爱的人也仅仅一个而已。
今天是芥川的升学宴，他爸妈一辈子勤俭节约非常低调，这次家里却热闹非凡，请了很多朋友亲戚过来搞快闪派对，烤肉蛋糕音乐会应有尽有。芥川龙之介打电话让中岛敦也来，跟着太宰治跟中原中也一起来就行。彼时中岛敦大概摸清楚了这三个人才是亲兄弟一家人，顿觉自己被骗了，还被骗了那么久！太宰治咯咯笑，中原中也低头抽烟不说话，中岛敦气得想打太极拳，但没办法，男朋友对自己一直一心一意，没什么不满意的，两个哥做过的事儿仅仅只是把自己的照片给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而已。
一眼定终生，真绝了。
中岛敦摇了摇头，在芥川龙之介家宅子前停住脚步。芥川龙之介刚刚一直在楼上弹琴，每次亲戚家小孩儿一过来就要缠着自己弹小星星，弹弹弹，你自己不会学着弹吗，每次都要让我弹？芥川龙之介有一次直接那么说，结果还挨了顿训，妈妈说：龙之介啊，你的情商和话术也要提高一下呀，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这个样子以后进了公司会把上司气到脑溢血的。我们现在不教你，以后你进了社会就是别人教你了，外面的人哪儿有父母对你好呢！
芥川龙之介能说什么？只能嗯嗯嗯好好好是是是地答应，不跟父母产生正面矛盾是节约能量、创建家庭和谐环境的必要手段，每次聚会都被拉上二楼弹钢琴，从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弹到从那之后我们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呢在夜空的另一端明天已经在等待着我们。
总算可以下楼了。芥川龙之介揭开西装袖子看了看表，昨天老爹开车带自己出去买的新表，一如既往拜戈，下午四点四十五。
“……”
中岛敦也穿了西装，为了见升学男孩，还特地选了条蓝色底白色细格纹的领带。芥川龙之介看到草地上中岛敦悄悄埋着身子在吃蛋糕，自己走上前咳了两声，中岛敦就抬起头赶紧用手指把嘴边的奶油擦掉。自己只是有一次随口一说，你好像胖了，中岛敦好像很在意。又没嫌弃你胖，你怕什么？
“恭喜你。”中岛敦笑着说。
“恭喜我什么？”
“毕业啊，这个假期是最自由的，你要好好把……”中岛敦还没说完，芥川龙之介就从西服兜里抽出一张薄薄的卡塞进中岛敦裤兜里。
“我很早就毕业了。”
不愧是冷面男孩，中岛敦在意识到那张卡是酒店房卡之后又是一身冷汗，这个男孩儿了不起，我靠。芥川龙之介凑近中岛敦，手搭在恋人的腰际，很快又拿下来。旁边都是人，四处跑窜的小孩子，交谈甚欢的阿姨们，还有忙着烤肉的叔叔，大家都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今天的局，主角是芥川龙之介。
芥川在中岛敦耳边说：
“冬天的时候吧，大概半年多前。”
芥川龙之介好像还在回忆似的，漫不经心说了出来，比中岛敦小六岁的男孩像是老友叙旧一样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然后去跟其他长辈寒暄去了。
“……”
中岛敦抚了抚额头，真是一点儿都不耽误，说了毕业就是真的毕业，还特地选在升学宴这天……
二十三岁的社畜摸了摸房卡，想哭，但是又没忍住笑出来。眼睛里映着芥川龙之介修长细瘦的身段，芥川龙之介腿细，穿西裤就像两根竹竿儿，但脱下衣服来又不是干柴式的瘦，自己有的时候还会摸着他的腹肌睡。
”啊……”中岛敦转头，鼓着腮吹了口气就继续吃蛋糕去了。大白天的想什么想呢，晚上再想吧。
跟他一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