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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嘛呢?”

“工作。”芥川龙之介把口罩摘了下来,对着听筒低声说,“今天晚上六单。”

零点已过,刺青工作室里的人还是很多,毕竟大晚上才是人的正常活动时间。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敦?”“……敦?谁啊……哦,家主的独子。没有。”

“你以前是见过的吧。”中原中也吸完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说的是,他爸最近想让他相亲,我筛了一百个男的让他选,他一个都不喜欢。结果拿着你的照片给我和太宰说可以,我俩麻了,这不是窝边草嘛。”

“什么叫窝边草啊。”芥川直接否定,他桃花运不差,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找上门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我早就没在组里做法律顾问了。”

“是,不是窝边草,但转来转去不就组里内部消化吗,你的名字现在还在档案里呢。”

“不需要相亲,商业洽淡事宜请联系邮箱。”芥川龙之介说完刚准备挂电话,中原中也及时打断他:“不准挂,这是家主特意嘱咐的,不管怎样吃顿饭,嗯?”

“……”芥川龙之介关于中岛家的回忆早就模糊了,自从自己受过伤之后,中岛佑一便不再要求自己每天出勤工作,再后来为自己买了个车库位,算是赔礼。自己对中岛佑一没有什么恨意,当初他的确帮了自己很多,中岛家大当家的是可以把聚会上匆匆一瞥的人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存在。

“佑一先生,让我跟他儿子相亲?”这不太合适吧,中岛佑一也就只比自己大不到二十岁。

“嗯,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你意会。我一会儿把他ig和twitter账号给你,你去看看再决定来不来吧。”

“他还挺挑,一百个人都没一个看得上的。”芥川把口袋里的另一个工作用手机拿出来,在instagram上搜了一下中岛敦的账号,翻了会儿他po出来的照片。中岛敦那对紫金色的眼睛以前就很出名,大家都很喜欢中岛家又可爱又好看的少爷,每次去府里拜访看到小少爷出来喝水上厕所,大家都会过去逗逗小孩儿给块糖。

“……还成。”芥川将中岛敦的照片放大,这张应该是他同学随便拍的,中岛敦靠在课桌上睡到嘴巴都歪了,小脸即便倒下来都还是很立体。在芥川龙之介嘴里,一道菜一般般就意味着已经算好吃了,一个人还成证明这个人真挺好的,中原中也早就习惯把他形容程度高低的词语提取出来再把程度往上增加一些了,稍微加工一下才是普通人的水平。

“是啊,但是最后选中的是你,我觉得也还成。”中原中也笑了一下,“所以你考虑下。”

“……我……”

芥川可没想到中原中也一打电话就是帮自己安排这种事的,自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中原中也说:

“我知道你的,肯定还是你自己决定。你可以去见见,如果没什么不满意的再考虑要不要继续。”

芥川龙之介对中岛敦的印象停留在十几年前。那次中岛敦因为犯错,被叫出来给大家添饭端菜,忙活到最后一口饭没得吃,在大人面前嗷嗷大哭。

“我周末没工作,可以去见见。”芥川把手套上的药水擦了擦,“只是先见见。”

中原中也没想到芥川会这么爽快答应,八成他跟中岛敦之间真的有奇妙气场,在街上遇到即便根本不认识对方是谁都会无意识回头看看的那种。橙发男人笑着挂了电话,芥川把手机放回衣兜里,走回工作间重新戴上口罩。

“龙……可是真的好痛啊……”

过来纹身的女孩子哭到妆都花了。

“你自己选的手臂内侧。”芥川龙之介在纹身的时候是不跟顾客聊天的,但这个女孩子已经哭了一个小时了,说实话,有点扰人。“上次你选的是脚踝,还挺会选,都是最痛的地方。自己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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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五放学之后中岛敦跟着其他几个小朋友跑去郊区抓鱼,一个人提着一个拿来涮画笔的小桶,里面的颜料还没洗干净就直接拿来抓鱼了,也不知道是吃了一嘴水彩颜料的鱼更惨还是一股子腥味儿根本洗不干净了的桶更惨。

那晚所有人接到电话之后便丢下筷子冲出门开上车满城地毯式地搜索小少爷的踪迹,从学校每个角落再到弹珠房再到儿童公园,还能咋整,毕竟是大当家的独子,找不到的话所有人都得以死谢罪!但又因为是黑帮,总不可能报警让警察跟着一起找,多年仇人不共戴天,当年逼他们动过真枪的敌人现在警视厅一楼布告栏的人员名单里排了一长串呢。

中原中也开着车冲到郊区的时候听到一群小孩子的笑声歌声,谁能知道中岛敦也在其中,牵着同班小朋友的手开开心心唱着“当夕阳来敲我门的时候,我突然想一把抱住你”,手里的小桶装了几条新鲜活鱼。行吧,还挺勤劳,知道想吃什么就自己去抓什么。

亲儿子弄丢了这件事当然惊动了大当家本人,中岛敦亲爹自己也开着老式轿车冲出家门,掌着方向盘的手都在颤抖,开得太快还险些撞上石墩子。大当家的赶到中岛敦面前的时候中岛敦笑出小白牙:

爸爸你咋来了,我抓鱼给你和妈妈吃。

彼时中岛敦还没从幼稚园毕业,也好在正处在小朋友随口一说“你是我女朋友,我是你男朋友”都没人会当真的年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大当家的当然舍不得揍人,中岛夫人在家里哭到虚脱晕倒,被仆人拉起来送回卧房照顾,不过好在儿子最后还是回家了。

为了有效地让中岛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一周后的家族聚餐上面,大当家的让中岛敦下位子添饭端菜,只要比中岛敦年纪大的都有享受到中岛敦的贴心服务,一碗饭还未见底中岛敦便将碗抬过去加满,面前的菜没了也是中岛敦负责换。虽然添添饭只是举手之劳,但桌上吃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二个饭量如猛虎饿狼,碗里的饭堆得比秋天院子里落叶还高的那种。

一个小时之后,中岛敦抬起头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中原中也把碗放下,过去问他。

“太多了……我根本没办法休息,我从开饭到现在一口都没来得及吃……”

中岛敦伤心得用两条袖子一起擦眼泪,太宰治坐在大当家的旁边儿喝酒,看到小孩子哭得那么伤心便笑得更开心了,差点儿笑撇了。

“来,你坐我这儿吃。”

中原中也指了指自己的座位,他跟另一个黑发黑衣的男人站起来走出饭厅,两个人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谈。中岛敦被仆人牵着往里面走,黑发男人跟中岛敦擦肩而过,两个人的目光都短暂地在对方身上停留了会儿。

在那之后中岛敦可以将自家门牌号、父母姓名电话号码、身边贴身侍从的姓名家庭住址家属身份信息倒背如流,见到陌生人自动保持五米距离,在家里走路都要无实物表演缉毒警察手持枪支准备作战,中岛夫人每次看到自己儿子又开始表演,就会吩咐仆人把数码相机拿出来摄像。中岛敦的警惕性比大人还高,家里仆人把吸管插进牛奶里递给他,中岛敦甚至会说“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消防知识防盗知识亦是一点就通。他还会在报完一串电话号码之后加一个“切记”,估计是在家里背书的时候把爸爸妈妈的叮嘱也跟着背出来了。

——你爸爸叫什么?

——中岛佑一,切记!

——你妈妈呢?

——中岛奈津子,切记!

——切记可以不用说!你爸爸叫什么,再说一遍?

——中岛佑一,切记可以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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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十六岁那年在宠物店里一眼便相中了只金毛。

Lily是个温顺可爱的女孩子,眼睛黑溜溜圆滚滚的,中岛敦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时候她就躺在中岛敦身后的小床上摇着尾巴等他,等到睡着了中岛敦还一直在念书。中岛敦一个人在家的时候,Lily会跑去厨房帮他拉开冰箱把汽水和面包拿出来,再带回房间,放在躺在床上打游戏的中岛敦手边。

Lily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她在中岛敦进入大学之后便开始生病,好像看着他长大,走过青春的尾巴,自己的使命也便结束了一般。中岛敦在雨夜里抱着颤抖的Lily想带她去宠物医院的时候,在通讯录里找了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男朋友的电话。

“Lily的消化病又犯了……”

“你打电话给我她也不会好起来啊。”

中岛敦被姬雅树短短一句话打得大脑当机,我当然知道打给你她也不会好起来了!好样的,你这人真行!无言以对,哑口无言,自己能说什么?心爱的狗狗生病了,我被困在家里出不去,给你打个电话说一下都不可以吗?这是前几天还跟我一起遛狗拍照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中看不中用是不是就这个意思啊?

那晚太宰治正好在KTV里嗨唱,接到电话之后驱车带着中岛敦和虚弱的狗狗去自己的兽医朋友家里拜访。太宰治问中岛敦:姬雅树呢,睡着了?中岛敦把姬雅树的话转述一遍之后,漂亮男人疑惑不已:新的知识增加了!这他妈留着有啥用?要是被大当家的知道了,这个男朋友会被断指逐出门去吧!亏中岛夫人当初还亲自做了一桌子菜招待自己儿子的对象呢!这男的该不会是想侵吞中岛家家产吧?骗婚的?

一个月后Lily死在厨房里,冰箱门被她用爪子打开一条缝,保持着准备帮中岛敦拿汽水的姿势。又是夜色如墨瓢泼大雨,中岛敦这次完全没抱任何希望,先是不慌不忙地联系医生和宠物公墓的负责人,再去敲爸爸妈妈的房门说Lily没撑住,最后才慢慢地在通讯录里找到姬雅树的联系方式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狗狗死了。始终是不喜欢了,如果真的爱你爱得不行,如果我们对彼此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甚至不需要去特地翻你的号码,像小时候背父母的号码一样,你的一切信息可以从我嘴里直接流出来,毫无压力。

中岛敦把所有都赌在这个电话上面,只要姬雅树一句话自己就可以回心转意,他想,自己或许本不该跟他在一起的,自己到底图啥啊,在一起大半年了自己在他那儿得到的快乐还不如在家里跟爸妈一起吃饭获得的多。上个雨夜自己已经把真心收回来一半多,现在更是如此。如果这种时候你都不在身边,还不如我一个人过算了——中岛敦想。每个人在爱情里都患得患失,心容易冲动又容易冰冷下去,但冰到极点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彻底无法挽回了。自己为姬雅树做过什么?十五岁自己进高中时班主任说,我不管你是什么少爷还是什么公子,进了我的班就给我老实点儿。于是自己摘下耳钉,把烟和手机放进密封袋里存起来,规规矩矩读书;刚认识姬雅树的时候他说自己这样子根本不像黑帮少爷,说自己太乖了,自己便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换了一下穿衣风格,像原来一样每天都是奇奇怪怪的logo和夸张的骷髅项链,前段时间还被姬雅树拉着去打了唇洞,嘴唇底下两侧一侧一个,听师傅说这叫snake bite,打出来的确很好看。

自己为他做过什么?自己为他做得太多了,多到自己早就习以为常,自己几乎不觉得是在付出,反倒觉得跟起床刷牙一样是日课。

“哦,这样啊。”

姬雅树听到Lily的死讯时,淡淡地说,“雨太大了,我就不出去了。明天找你。”

中岛敦甚至没有赌气直接挂电话,等姬雅树挂断了自己才把手机放下来。中原中也的车停在中岛府门口,男人在驾驶座按了几下喇叭,中岛敦用浴巾裹着Lily,一手打着伞一手抱着她上了车,中原中也在他系好安全带那一刻便拿出手机打给姬雅树,姬雅树隔了很久才接起来。

“你拿了中岛敦多少钱,你零点之前算清楚,把明细做成表格发给我,然后你看看是分期缴齐还是一口气还完。”

“我说的不是他自愿为你付的钱,是你拿了之后也没说要还的钱。别人不好意思提,你就真的不还了?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啊,朋友。”

中原中也戴着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跟姬雅树对质,因为愤怒,他捏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泛白了。中岛敦在副驾驶座一言不发,又把手机拿出来,但又找不到把姬雅树的所有相关都删掉拉黑的理由。留着也没有任何感觉,看到了也不会感觉阵痛,删没删都一样,那就留着吧。

反正他对自己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把Lily交给专门接待中岛敦的医生之后,中岛敦扭头跟中原中也说现在还不想回家,两个人又转到了酒吧里面去。

中原中也给他满上一杯酒:“难过么。”

“你指哪件事?”中岛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中原中也盯着中岛敦右手大拇指上的戒指看了会儿,中岛敦才反应过来这个戒指是姬雅树送的,放下酒杯把戒指摘下来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中原中也捡起那个戒指,一个完美抛物线将它扔进垃圾桶里,酒保微微睁大眼睛wow了一声。

“哪件都行,难过么?”

“分手的话……不难过,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Lily死了,很难过。”

“想来也是。”中原中也说,“你可以半夜买了夜宵给他送过去,在他宿舍楼下等他下来吃,看着他吃完你就最开心,你的狗死了,他却连过来接你都不肯。”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中岛敦的语气轻松得好像分手的根本不是自己,“你不坏,可是全无用处。”

“就是啊,一点用都没有。虽然你们现在还小,还不一定要结婚。”

中岛敦把手机屏幕摁亮,姬雅树给自己发了条信息:对不起。

中岛敦手指滑动了一下,删除该消息提醒,然后看着锁屏上自己抱着Lily在几台洒水机除草机作业的湿漉漉明亮大花园里露出笑容的照片,那个时候的Lily还很健康活力。睹物思人越看越伤心,起初中岛敦只是无声流泪,再就是小声啜泣,最后放声大哭。

“之前你爸说想给你相亲,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中岛敦哭到背都在颤抖,中原中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

“可以。”中岛敦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他的感情之路真是屡屡翻车从来没一帆风顺过,本以为可以弯道超车一骑绝尘,结果还没拐弯儿就已经摔了个屁股墩儿。中岛敦小学的时候喜欢一个女孩子,她本来跟自己玩得好好的,结果有一天早上自己背着书包去上课,全班同学都在喝彩,自己走进教室就看到心爱的女孩跟自己好兄弟在讲台上亲嘴,那画面太美,中岛敦一辈子都忘不掉。进大学之后自己喜欢上了姬雅树,也没啥好结果。“我不想自己在外面找了。”

中原中也撑着脸没搭腔。

我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我希望你的善良带点儿选择条件,当你被欺负的时候你知道自己站起来,而不是我告诉你你被欺负了,你才知道自己要站起来。尽管从小到大,你的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帮你解决,你的脚下永远有铺好的鲜花红地毯,但这样总归是不行的。你要坚强起来。

第二天中岛敦去公司里找自己老爸,路过办公广场的时候所有人站起来行注目礼,表情庄重严肃,中岛敦还奇怪你们这是在干啥,所有人便齐刷刷九十度鞠躬:“少爷好!”

等中岛敦在中原中也座位上坐下开始吃香草冰淇淋的时候,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公司内部的员工电脑桌面都是总机系统设置好的,初始软件下是一张白底灰色证件照,靠这不是姬雅树吗?!中岛敦吓了一跳,鼠标都差点儿被他甩飞出去,他不知道是该为姬雅树的生命安全担忧还是该觉得晦气,这大白天的!

姬雅树的遗照下面有一行小字:

今生今世永相随,来生再做好男人。

中岛敦从椅子上站起来往旁边望了一圈,果然,所有人的电脑屏幕都是姬雅树的遗照。要是再在他遗照上面来个“音容宛在”就更草了。

“那个……呃,别人遗照你们PS出来随便玩玩就行了,不要传到网上去,明天就换回去吧。这样不太好哦。”

少爷只能摸摸后脑勺。

虽然没那么恨姬雅树,自己甚至没怎么想起这个人,但分手之后他还是立刻去学车了。姬雅树那句“你打电话给我她也不会好起来啊”始终刻在他脑子里,烧得自己全身发痒发痛。有的时候待人温柔也不一定是因为自己本性就是如此,而是不想受到冷遇,才会用自己所希望被对待的方式来对待别人。中岛敦他可不想再在需要某个人的时候被一棒子打昏,或者说,他不想去对谁抱有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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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工程师,今年三十岁,爱好是少女偶像。”“……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这个是高中理科教师,带学生拿过很多奖的。”“罢了,感觉像看到高中班主任,瘆得慌。”

“这个呢?市中心那个商场老板的儿子,跟你一样大。”“……商业联姻?”

中原中也太宰治拿着一沓照片在中岛敦面前汇报基本资料,他们找了不少男人,中岛敦都不是很满意。中岛敦的口味比较特别,大家都喜欢的他未必觉得好,但他要是真的喜欢上某个人,那那个人必定是很特殊很有味道的,即便是早已成为过去式永远活在所有人心中的姬雅树,也是个很冷很有忧郁气质的帅哥。

“……这个……”

中岛敦看到厚厚的照片中露出来的一个黑色角角,他把照片抽出来看了会儿,是个黑发黑衣的男人,鼻子眼睛嘴唇都是自己最吃的那种类型——他跟自己完全往反方向生长。自己五官的线条都比较钝比较圆,他的则很尖刻很分明。如果自己是平易近人,他就是生人勿来;自己是社交允许,他就是交流禁止;自己是没关系你想什么时候还钱就什么时候还钱,他就是你要再不还下班就别走夜路。这个男人的眉毛很淡,皮肤比自己和太宰还要白,干净,但有些清寡。

“这个?你喜欢他?”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认真地看着中岛敦的眼睛。

好像不管相隔多远,人与人之间就是有奇妙的场存在着,越是被百般呵护越是乖越是听话,就越有可能被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吸引目光。或许是不法,或许是另一个世界,又或许是百般禁忌,总之很刺激。他没忍住想起之前姬雅树说的话,自己确实不像黑帮少爷,只是少爷而已。爸爸妈妈也没想过让自己介入组里事务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倒是很希望自己出国工作,像太阳一样过完丰富精彩的一生。

中岛敦点头。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互相瞪视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把视线收回,没再说话。

于是第二天早上,自己便跟照片里的男人在咖啡厅见面了。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打着响指一只手揣进西裤裤兜里,长腿细腰裹在黑色布料之中,中岛敦坐在卡座里面偷偷往外看,瞄到真人有多好看之后他又坐了下来,假装自己没看见。

芥川最近弄了挂耳染,耳边的发被染成了纯白色,芥川把服务生叫过来点了杯奶咖,顺便给了点小费。中岛敦有点紧张,对方跟中原中也太宰治是同龄人,相当于还是自己哥。

“好久不见。”“……啊?”

听错了?中岛敦还准备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说“好久不见”,芥川却换了个问候语:“好久没见那么小的人了,有点不习惯。”

“……”中岛敦倒不是很希望对方把自己当小孩看待,他皱着眉笑了一下,芥川龙之介便接着说:“你可以说一下,你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中岛敦想了会儿:“我喜欢在家里做饭……不是,我自己不会做,我是喜欢吃别人做的饭。”

芥川龙之介稍稍低着头,示意他继续。

“……我,觉得好好说话很重要,可以好好说话就不要拐弯抹角磨洋工,如果不是被气得受不了了,我不会挖苦讽刺别人……也不喜欢别人这样对我。”

芥川龙之介端起新上来的奶咖,在里面又加了一点奶精,抬起来喝了一口,杯口几乎将男人整张脸都挡住。脸好小……中岛敦看着芥川龙之介滚动的喉结,咽了一下口水。

“还有呢?”“我……呃。”

“我不太能接受……无性之爱,我之前试过,但觉得不太合适。”

“……”芥川差点儿呛到,他把杯子放回桌上,这个话题很敏感也很勾人兴起,“你是少爷,你父母对你的另一半要求很严,不希望你太早……虽然这是你的自由。不过对你应该有这样的规定。”

“他们的确……提到过。”中岛敦的眼神有些飘忽,芥川察觉到他在害羞,但他越是害羞自己就越是想紧盯着他的脸,看看他还有多少可爱的表情。据芥川龙之介所知,中岛敦的前男友从暧昧期到分手都没碰过他,不是那种意思,就是字面意思——连接吻都没有过。中岛敦嘴唇之下两侧的唇洞,他白色T恤之下、小腹那里隐隐约约的黑色印记,应该都是他为了姬雅树做了很多很多事情的证明。眼尖如芥川,虽然这个年代小孩儿纹身抽烟喝酒早就不奇怪了,但中岛敦不像会自己去打唇洞的人,八成是姬雅树撺掇他去的。

不爽。

“但这是我的自由,你也说了,我不接受。”

中岛敦跟中原中也提出来的相亲对象要求就三点:最起码要好看,总之不能比我丑、正常人、身体好。

结合门当户对的传统标准,中原中也才帮中岛敦筛了一些男生出来,中岛敦觉得有意思的自己再去打电话联系。不过中原中也的确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筛出来近一百个人,几乎把横滨翻了个底朝天都不合他心意,本以为肯定够中岛敦挑了,结果芥川是唯一入选的人。害,早知道别大费周章去筛选了,感情不就是身边的人吗!

——你是因为你前男友太冷淡太乏味了才憋得慌觉得委屈,还是一直都很渴求?

芥川心里这么想着,中岛敦的话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你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芥川龙之介把咖啡慢慢喝完,将小勺子放进空杯之中,另一块没拆开的奶精被他捏在手心里:

“你是因为爱而不得才抵触性冷淡,还是一直都抵触性冷淡?”

……

这个问题问得好。中岛敦说:“应该不是爱而不得……我对他的喜欢早就被磨干净了。”

前任这个问题最好别再提了。两个人都有点不舒服的时候,中岛敦说:

“我还有个事。”

芥川龙之介扬了扬下巴。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前任……就是,你过往的感情经历,我不想知道,可以吗?我也不会在你面前提的。”

芥川龙之介看得出来中岛敦的确不太想提起姬雅树,他敲了敲桌边,示意该结账了,服务生走过来的时候年长男人说:

“求之不得。”

没哪个男人喜欢自己对象在自己面前提前任爱情故事,没有,除非这个男人心里没有对象的位置。

出咖啡厅之后是中岛敦先把手伸过去的,芥川龙之介把他试探着悄悄探过来却又不敢直接向前的手轻轻拍开,中岛敦发愣的时候他轻轻哼笑了一下,把中岛敦的手拽过来牢牢扣住。

中岛敦跟男人在停车场拥吻,芥川龙之介还是不太相信他一次吻都没接过,但事实就是这样,中岛敦直到现在还是zero,童叟无欺。芥川将舌头伸进来,中岛敦被他压在车门上,双手慢慢环住他的肩膊,不知道是他胆子太小还是进展太快了,为什么接吻都会颤抖?

还是在兴奋?

芥川在事态还可以挽回的关卡放开了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中岛敦在副驾驶摸着脸等心跳慢慢恢复,芥川把车开出去之后问了句你想去哪儿,中岛敦则答:想去吃大排档。

“老板,两份红豆冰谢谢!”

中岛敦在大排档里坐下,朝忙前忙后的老板招了招手,“今天太热了。”

芥川还在看菜单,中岛敦却抢先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说了出来,芥川确信这个小孩儿是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就算小的时候见过自己肯定也早就不记得了。老板很快叫人抬来两碗红豆冰,中岛敦把另一碗推过去,两个人拿上勺子开始吃。

“你小学是在哪个学校念的?”

芥川龙之介随口问了句。中岛敦报了个地名,芥川把勺子顶进冰沙里面:“我也是。”

虽然我读小学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这样啊。”中岛敦说,“我到现在只记得我班主任的脸了,其他人都快忘干净了。”

“你班主任姓什么?”“这个……想不起来了,得有个人提醒我我才能记起来。”

“你现在也没多大,这么快就记不得了。”芥川把老板端过来的一整份冰沙抬起来,往中岛敦碗里倒了一些。天气确实很热,过不了多久冰就化了。

中岛敦摸了摸额头:“……小学的时候本来大家在一起玩得挺开心的,后面跟我在一起玩的人都不理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再后来全班都不理我了。班主任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但是一直没管。”

“……”芥川龙之介好像想起来了,自己小学的时候隔壁班班主任的确很讨厌,仗着小孩子不懂事就欺负人。“你班主任是不是姓姬啊?”

“……”中岛敦人傻了。原来横跨十几二十年,自己前任一直都离自己那么近!

姬?

姬雅树?

我靠?不会这么巧吧?

中岛敦的勺子慢慢从手里滑了出去,掉在地上,表情十分精彩。芥川龙之介也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前男友不就姓姬吗?如果真是一家人倒也不奇怪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好啊,你们姬家真是匿影藏形!中岛敦想着好歹相恋一场,有些话没必要反复拿出来说,分手之后骂前任骂多了会遭报应的。

但这人怎么就总在自己面前晃悠呢??

中岛敦本来还开开心心牵着芥川龙之介的手出来吃冰,现在连装都装不出来了,低头拿着勺子在碗里搅和慢慢融化的冰与甜水。芥川龙之介刚刚在跟自己约好了不提前任,结果兜兜转转又绕回来了。

芥川也没继续吃了,他把勺子啪的一下拍在桌上,盯着中岛敦这副有苦难言的模样,灰色眸子瞬间更冷厉了:

“说,你小学的时候因为什么被欺负?”

“没什么。”“说出来。”

中岛敦憋了很久,刚刚准备说又把话咽了回去,眼眶都憋红了才把整段话都倾泻出来,芥川龙之介知道他委屈,但是没料到他那么委屈:

“我小学的时候喜欢前桌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本来跟她每天都在一起吃午餐,结果有一天早上我去上学发现班上所有人都在鼓掌,我一走进去就看到自己好兄弟跟她在讲台上亲嘴。从那之后我就对这事儿很抗拒,因为我忘不掉,行了吧?我只说一次,以后我不会再提了!”

抗拒?抗拒什么?让好兄弟照顾女朋友?还是喜欢上谁?还是接吻?

可是他们十分钟前刚亲完。

芥川龙之介咂了咂嘴,用手指挡在嘴唇边让他闭嘴。“小点声。”

“你自己刚刚跟我约好的不提,结果现在又逼我说出来……我应该讲清楚了吧,你听过之后就不要再问我了。再后来我就被孤立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芥川放弃坚持,低着头憋笑,中岛敦都能听到他鼻息的声音。

整个大排档当然也听到了,中岛敦抬起头才发现所有客人都在看自己,笑声差点把屋顶掀翻。

“你也太惨了吧——我的天哪——”

热心市民笑到打嗝。

芥川龙之介掐了把他的脸蛋:

“我让你说,没让你那么大声。”

中岛敦还发懵的时候被男人亲了一下嘴唇,中岛敦低着头用手指摸了摸嘴巴,他今天没戴唇钉,正巧方便芥川把舌头伸进来搅弄。中岛敦慢慢把脑袋靠进男人怀里,把脸捂在他胸口那里就不动了。

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在自己怀里蹭了蹭,最后直接拽起自己的风衣领子蒙住眼睛,男人看了会儿桌上两碗才吃了一半便几乎完全融化成水的红豆冰,又掐了一下他的脸。中岛敦现在不太想露脸,于是继续在他怀里窝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靠了一会儿之后,男孩把脑袋悄悄冒出来,像被装进手提袋里的猫猫。

中岛敦仰起头在芥川龙之介嘴上亲了一下,还没等男人黑着脸把人提起来亲便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行啊,跟地鼠似的,还没来得及打呢,你祸倒是闯下不少!芥川的嘴唇比自己的还要薄一些,口感很好。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啊。他闭着眼睛想。

3

“你现在在工作吗。”

中岛敦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双手拽着带子,刚刚快要走到刺青工作室门口的时候,一个小孩子骑着脚踏车往中岛敦这儿冲过来,带起一片黑色水花,他的裤子衣服倒是保住了,鞋却难逃一死。

“嗯。”芥川隔着口罩跟他说,“现在有客人。”

中岛敦悄悄踮脚往工作室里面看了一下,躺在床上的都是女客人,店里忙活的基本上都是男技师。

“男的女的?”中岛敦盯着芥川龙之介的脸问了一句。芥川正在翻电脑图库,里面的素材图多到不坐下来慢慢找就根本找不到。

芥川龙之介这回把口罩摘了下来,二极管发出的荧光照亮他的灰色眼睛,他将双手撑起来挡住嘴,挑了挑眉:“确实是女的。你不让我工作?”

有一说一,特别是入夏之后,来纹身的女孩子特别多,芥川这几天送走好几个刚躺上床就开始哭的了,说你先回家酝酿一下,哭够了再回来,我们半夜两点都不关门。

“……那你工作吧。”

中岛敦站在办公台前拎着书包尬住,他过来的时候看到对面有一家牛奶铺子,花花绿绿瓶瓶罐罐里有自己喜欢喝的原味酸奶,他打算出去看看。芥川龙之介找出张纸和活动铅笔,在纸上把图案三下两下画了出来。

“等会儿。”芥川把纸递给旁边的技师,手指动了一下让他把图纸拿到里屋去,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去哪儿。”

中岛敦把书包背上,在工作室门口逆着光转身:“我出去逛逛啊,等你下班。”

芥川的挂耳染一直没褪色,男人动了动脑袋,垂在耳边的发也跟着摇了摇:“那你别乱跑。”

中岛敦感觉他在哄自己,明明自己没有生气啊?是因为那句“是女的,你不让我工作?”么?自己又不可能因为客人是女的就不让他接单。

有些误会不解开比较好——中岛敦想,或许没有人会讨厌被人在乎被人稀罕到不行的感觉。

“阿叔,有没有原味酸奶啊?”

这边的街区实在是太安静了,中岛敦只是用正常音量说话,芥川在工作室里开着空调帮人纹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橙子酸奶?”牛奶铺子阿叔耳背,“草莓还是橙子?”

“原味——酸奶——大盒的那种,请问还有吗?”

“那个早上刚拿回来半个小时就全卖完了,你明天来吧。”“诶?”

中岛敦的笑容凝固了,自己高中的时候最爱喝的就是原味酸奶,之后只要路过便利店或者牛奶铺子就会进去问问有没有货,但都是空手而归。

芥川龙之介在工作室里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时间,然后对一个学徒说:“你去冰箱里看一下还有没有原味酸奶,昨天值班的那几个买了不少回来冻着。”

中岛敦逛着逛着便走到了沙龙面前,他又想起芥川证件照上的全黑发和现在的挂耳染,跟门口负责接待的姐姐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想做什么?”

中岛敦在椅子上坐下,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男人过来,把手搭在中岛敦身后的椅背上,“你是……少爷是么?敦少爷?”

中岛敦在外一向以无名之辈与他人相处,从不漏财从不自曝身世,如果被发现了也会特意为现在早就开始投资阳光产业的黑帮说话,横滨是我家治安靠大家,你别误会,我身上真的没枪。小少爷把刚刚盖好的理发围布拿下来,惊愕地盯着身后的Tony老师看:

“你……”

“我从组里出来的时候你还很小,但我见过你。”Tony老师温柔地把理发围布接过来,又给他围了回去,

“你是不是也跟龙一样,想做挂耳染?他前段时间过来,说想整个不一样的颜色,我还问他是不是最近心情不错,他说算吧。”

中岛敦低着头偷笑了一会儿,然后冲Tony老师说:“给我染个黑色吧,挑染就行。”

“你俩怎么回事儿啊?”Tony好像嗅出猫腻,吩咐身边的人给少爷上了矿泉水、饼干和薄荷糖,满车的零食推过来之后中岛敦说了声谢谢,把一颗糖拿起来慢慢拆开,含进嘴里之后才说:

“……就,为了对方染头的关系吧,大概。”

Tony又端了一盒薄荷糖过来,怪不得最近芥川龙之介经常开着车往外跑呢,之前为了事业可以一直待在刺青工作室里不出门,要么就是去手下其他公司忙活。他这次直接把盒子塞进中岛敦怀里,让小少爷抱着糖吃:

“那你多吃点啊,少爷,一会儿方便。”

那晚中岛敦顶着新做的头跟着芥川一起回家,男人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中岛敦发现茶几上正是自己苦苦寻觅无果的大盒原味酸奶,中岛敦把沙发缝里的一面小镜子拖出来照了照自己的头发,冲厨房里喊了声:

“我可以喝这个酸奶吗?”

那不然呢?都已经那么明显了还要问,跟电视里一样逼我说我爱你?

芥川正在煲汤,他大手一放把葱花撒进豆腐汤里:“不可以。”

芥川怼了他一句便继续做饭了,十分钟之后男人都快忘了原味酸奶这事儿,中岛敦吸着酸奶进厨房视察施工状况,芥川烤的牛肉炖的鱼煲的汤闻起来比妈妈做的还香——但愿是公平公正客观的看法吧。

“别挡着我,我拿酱……”芥川刚想用胳膊把他轻轻拐开,你不打下手就出去,别搁这儿挡着我呢,而跑来别人家里吃吃喝喝看电视的小孩儿也知道感恩,把大盒酸奶往流理台上一放,搂住纹身师的脖子吻了上去。嘴唇上一阵阵被啃噬的痒麻,芥川睁开眼看到中岛敦咬着自己的下唇,慢慢地舔吮。

“唔!唔……呜呜……”

芥川龙之介抱起他的臀将人放在流理台上,继续亲。中岛敦唇尖齿贝的薄荷糖味儿清甜冰爽,还有酸奶的味道,芥川把舌头撤出来,换成用手指探进他口腔,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唇钉。中岛敦呜呜地哼了几声,芥川龙之介轻车熟路把他的一对唇钉都摘了下来:

“为谁打的?”

中岛敦抓着男人袖子的手紧了一下,随即满脸潮红。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不想提,于是在这个问题上暂且放过他。

男人把酸奶拿过来,用另一只手扣着中岛敦的后脑,将乳白色的黏稠液体慢慢倒进他嘴里,中岛敦只能闭上嘴巴摇头,用手捂着鼻子以下的部分不让芥川近身。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手拿开,猛地吻上去,好在量不多不少,两个人就着黏糊糊酸酸甜甜的东西继续激战。

“你不要弄我的嘴!黏黏糊糊的,像那个啥……”

中岛敦低声说。

“哪个?”

“像那个……唔!芥川……芥川,菜凉了,放我下去……啊啊——”

4

“那边的朋友们你们好吗!”

“这边的朋友们呢!”

震到心脏疼的音乐对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耳膜发起最后一轮物理攻击,估计是老了,真的嗨不起来了,特别是这种中老年土味拼盘演唱会。歌手在上面尽力互动,台下几乎没人理会回应,中岛敦自己看着都尴尬,把脑袋埋进了芥川怀里:“结束了叫我。”

中岛佑一和中岛奈津子抽到了两张演唱会门票,是的,不是什么红白歌会压轴出场的实力歌手,也不是什么韩国女团,更不是AKB那个48,是中岛敦和芥川完全不了解不知道名字的歌手们,去乡下街头大音响轮着放的那种土嗨歌手。中岛奈津子把票递过来说你俩去看看吧的时候,两个年轻人都已经觉得有点儿不妙,但为了照顾奈津子的心意,他俩还是来了。

台上豪迈又大气的男歌手一边拍手一边喊:“那边的朋友你们好吗!”

两个人的座位旁没有一点点反响。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结束的时候,突然上来一群很k-pop的辣妹跳起了自己还没开刺青工作室的时候很流行的舞曲,梦回2011。台下昏昏欲睡的直男们眼冒金光开始吹口哨欢呼,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的脸比刚才还要波澜无惊,中岛敦摇着扇子喝着盒装凉茶,芥川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女生跳着凳子舞。

中岛敦咬着吸管看了看芥川龙之介,芥川今天穿的是印满各色蝴蝶的白衬衫,薄薄布料下的纹身依稀可辨。看起来像是环状的,很细,不张扬也不明显。“……”

“你看我干嘛。”芥川转头问。

中岛敦看着台上的超短裙丝袜辣妹,问他:“好看吗。”

“好看啊。”芥川毫不避讳,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哪个姑娘好看?”

芥川龙之介低着头笑了一下,笑容消失的速度快到中岛敦连眼睛都没有眨:“我只是说舞跳得好看,没说哪个人。”

“你那么介意,要不一会儿散场了自己上去跳给我看?”

芥川用手指勾了勾中岛敦的下巴,中岛敦撇了撇嘴,张开嘴巴咬住男人的手指,舔了几下。

中岛敦那天在厨房里被芥川狠狠收拾了一顿,衣服散落在脚边被他来回玩弄,最初是嘴,然后到胸和腰,最后才是……下面,中岛敦被他欺负到没力气吃饭,在芥川的床上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戴过唇钉。

看起来不会吃醋的人,才是真的醋王。

那晚他俩的耳膜都快被吵破了,所谓的拼盘演唱会乡村大舞台才正式落下帷幕,两个人原本是牵着手从场馆里走出来,却因为大雾迷了路,绕了半个钟头才找到地下车库的入口。

中岛敦上了车之后一直没系安全带,芥川把手臂探过去把他那边的安全带拉过来准备给他扣好,手却被中岛敦按住了。

“我想看一下你的纹身。”

中岛敦亮晶晶的紫金色眼睛流光闪动,好像马上就要流出眼泪来,怪不得大家都爱他的眼睛,美得惊心动魄是真,自己怎么都看不腻。

芥川龙之介今天是从自上往下数第三颗扣子开始扣的,男人的沉默便代表着应允,中岛敦吞着口水,双手一起将他的扣子全部解开。

芥川纸白的胸口上有一圈不足大拇指指甲盖宽的纹身,是粉色的花朵与绿色茎叶的样子,远看完全就是鲜花项链般的刺青图案向两边拉长,直到腋下的时候便到达最顶部,中岛敦把芥川的衣服直接扒了下来,几乎整个人都坐在了芥川怀里。芥川的后背上部是图案的后半部分,精致秀雅的花环围成了一整个圈,特自然。

中岛敦在灯光昏暗的车内瞪大眼睛凑过去看,热热的吐息打在男人的后背和后颈上。

Running in the dark, to find east of eden.

中岛敦为了把这句花体英文看清楚,把芥川龙之介的身子当摆设翻过来翻过去,好不容易看完之后男孩儿才发现芥川从上车开始便不发一言。

大事不妙。这场演唱会就不该来看——中岛敦流着汗尴尬地笑起来。

芥川龙之介硬了。中岛敦盯着他黑色修身长裤裆部那块重量不小尺寸更不小的鼓起,面露难色,像看到高数笔记一样苦手。

芥川买的这辆私家车就是方便,驾驶座与副驾驶座放倒之后便可以拼成一张简易床,两个人倒在上面之后中岛敦听到男人的手在找什么的声音,芥川龙之介翻出一盒红色的套子,他从里面拿出一只,用牙齿撕开。

手指刺进来的时候男孩真的哭了出来,不是假哭也不是煽情过度,太痛了——中岛敦咬着芥川龙之介光裸的肩,被他用手指破开的不适与胀痛让他小腿儿肚都在轻颤,微微痉挛,明明这还没动真格。芥川用手指慢慢地动,一边吻他一边在他两腿之间进进出出,让中岛敦第一次感受到用那里到顶点之后芥川将手指抽了出来,湿巾就搁在不远的地方,男人抽出一张将手掌里手腕上沾到的液体擦拭干净。

中岛敦把他刚刚擦干净的那只手拉过来,低着头看了会儿,明明就很头晕脑胀,别再折磨我了——

芥川龙之介刚刚用来将他戳刺到尖叫的右手中指指侧,分明有一串罗马字母。

Atsushi——

还是紫金色的,渐变潮流。

中岛敦抓着这根手指不让芥川动,一边哭一边瞪他:“为什么?”

“不用老逮着这个不放。”

芥川单手将皮带松开,东西弹出来那一刻中岛敦才意识到他为什么要拿套,芥川按着他的头,两个人以新的方式连在一起。

“十根手指都可以纹。”

芥川龙之介摸着男孩的发,这是男孩第一次听芥川忍到无法再忍的低吟和粗喘,勾人又危险,中岛敦还是发着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在期待。慢慢口了一会儿之后,中岛敦摇着头将器件吐了出来:

“不要戴……把它摘掉,戴着不舒服。”

到底是行动派,芥川连话都没答一句,手指很快将套摘除,继续未完的正事儿。

5

“你这次是什么问题?”

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在电脑系统里写下中岛敦的名字,“腰伤复发了吗?”

“对。”中岛敦揉了揉自己的后腰,“但最近也不是换季下雨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为什么。

国木田独步看了中岛敦一会儿,最近不少年轻人来他这儿看腰,春夏交接的季节,大概年轻人都会换上清凉的衣服出门寻花问柳。医生的白大褂上有股香水味,中岛敦很快察觉到了,因为跟平常与芥川龙之介带在一起的时候的味道不一样。

芥川身上冥府之路的香味儿很让人上头,一开始自己以为是芥川常年服药由身体之内散发出来的药味儿,苦得自己捏着鼻子从芥川怀里跳起来皱眉去厕所洗脸,闻一下就能让人想起伤心事,从小的时候被同学欺负到忘带钥匙在家门口坐了半个小时,负重行走一步一叩首,让无知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但过了会儿苦味儿就没了,甜香四溢太让人踏实,不是祖马龙那种很快便散到空中去的果香木香,不会飘走,厚实不腻味,幸福又稳重。中岛敦闻惯冥府之路之后就没挣脱甩开过芥川的怀抱,有的时候还自己主动抱上去。

“是不是摔跤摔的。”

“不是,我好多年没摔过跤了。”中岛敦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我也有不少朋友最近腰不行。”

“我知道,都是来我这儿看的。”

国木田就职的这家医院隶属于中岛佑一手下的私立集团,在里面看病的几乎都是熟人,从不担心没有床位。国木田独步想起前段时间那些年轻人,基本都是跟中岛敦从小玩儿到大的,有女孩有男孩,都说自己腰疼,有的人看起来年纪挺小的结果玩得比谁都大,咋回事儿啊你们,给我注意一点!

两个人都没搞懂到底是为什么腰疼,中岛敦被国木田痛心的眼神逼得开始安慰他:“不是……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跟芥川就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国木田提出疑问,这话说出来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总之就是那个意思,你意会。”

芥川龙之介跟自己也不是没擦枪走火过,但最后都是亲亲抱抱,最多倒在床上用手和嘴做,他还没把……那个,真的顶进来过。中岛敦又想起自己刚跟芥川见面那天他说的“好久没见那么小的人了”,虽然他比自己大,有些事儿确实要自己再三考虑瞻前顾后才可以按下红键,但拖得更久问题就越没办法解决了。

“你拿着单子去一楼找推拿师,就是在你家里专门给中岛夫人做护理的那位技师。”

国木田独步把单子打印出来拿给中岛敦,中岛敦点头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出去。他最近总算拿到了驾照,大当家的给他配了辆雷克萨斯,虽然以后可以不用拿手机叫车不用打电话给中原中也或者太宰治求救,但妈妈还是会打电话过来问自己现在在哪儿,怎么还不回家。

中岛敦刚在拨号盘输入芥川龙之介的电话号码,最后一个数字还没打出来,一通陌生电话便打了进来。

“喂,你好,是中岛同学吗?是这样的……我是姬雅树的同班同学……我是小泽瞳。”

中岛敦刚走到推拿师办公室门口就直接站着不动了,女孩子礼貌地把姬雅树背着自己在外面乱来的事情前前后后全部说了一遍,毕竟都是男人,中岛敦知道姬雅树才不是什么清心寡欲,只是不够喜欢自己而已。

但自己可没想到她在自己面前和在外面完全是两个样子啊。

“谢谢你……但是我跟他已经分手一段时间了……我已经有新对象了,对……”中岛敦用单子蹭了蹭鼻尖的汗珠。

“啊我知道你们已经分开一段时间了,很抱歉在你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及时提醒你,姬雅树在外面的事儿大家几乎都知道……这次是因为我的好朋友被他骗钱骗色,我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中岛敦的思绪慢慢被抽离,像被塞进真空袋里把氧气抽干了一样。他原本以为分手之后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自己确实一点都不难过,也从没想起过他,哪怕跟芥川拌嘴都不会。

真相是赤裸裸,是血淋淋。中原中也一直在给自己打电话,中岛敦按下呼叫保持,把中原中也的呼叫也接了进来。

“你的流水,今天我去银行办事的时候有人打印出来交给我了。”

中原中也跟太宰治正往某家价格奇高以稀奇古怪花里胡哨的各种情趣玩法闻名的酒店赶,今儿不摁着姬雅树的头让他赔钱,之后谁都别想好过了。

“你可长点儿心吧,姬雅树手里是不是有一张你的副卡?他一个晚上可以花一百五十多万,鬼知道他到底拿去干嘛了?”

“……”中岛敦彻底没心情做什么推拿了,自己哪儿有什么副卡在姬雅树手上?那张卡自己一直没动过啊?

“他自己拿走的。”

中岛敦甚至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最恰当,这事儿还真就过不去了呗!

“愤怒起来,敦君。”太宰治抢过中原中也的手机,“我们过去抓人了,定位发给你,你一会儿过来。哦……你不过来也行,但是怎么处置他还是看你自己。你爸爸很生气,特别生气,都去佛堂里把镇在前面几代首领灵位下的刀拿出来了。”

中岛敦从医院里跑出来跃进新车之中,本来开新车兜风就很开心,结果现在还要带着火气在路上狂飙。中岛敦把墨镜戴上,蓝牙耳机塞进耳中:

“帮我打给芥川龙之介。”

识别指令之后手机自动拨号,中岛敦把耳机塞得更紧。芥川龙之介现在在中岛敦心里是第一,做什么事去到哪里都会先跟他说,再然后才是打电话

响铃很久都没人接电话,中岛敦已经猜中了大半,芥川在中岛敦准备挂断的前一秒才接起来:

“喂。”

超级生硬超级不耐烦的语气。中岛敦心想,我知道你生气,我也很生气,但是你为啥凶我啊:“你在哪里?”

“DS酒店,十五楼,1508。”

男人几乎磨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开慢点,不着急。”

“慢、慢、来。”

果然,芥川龙之介肯定接到了爸爸妈妈的电话,中岛敦把车开上高架桥,用手抹了一把汗湿的额头。

中岛佑一和中岛奈津子肯定气到发疯,但芥川的怒气槽可不是爆满这么简单了,中岛敦更介意的是两个人当初的约定——说好了不提前任,不提国王爱情故事,这是尊重,也是珍惜现在。而这些破事儿好像一直都堆在自己眼前,自己从没意识到,无心放任它越来越严重,最后芥川也会知道这一切。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心眼坏到看不清!

芥川早就先一步冲过去抓人了,他不可能等着大部队集结再一起过去。太宰治跟中原中也从电梯里出来找到房间之后用万能房卡将门打开,芥川龙之介穿着正装靠在窗边的椅子上,黑色皮鞋踩着姬雅树的背。

芥川手里有三颗核桃,他慢慢地盘着:“来了?”

果然是从中岛家出去的人,绑人、让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做派都一模一样,连绑人的手法都差不多,中原中也要不是看到了芥川本尊,还以为姬雅树被弄成这样是自个儿弄的。

“别动。”芥川的脚发力,姬雅树哀嚎起来,“让你别动,再动一下明早大家一起吃手指饼干。”

手指饼干——太宰治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当初组里元老们常把犯人或是敌人的手指砍下来放在早餐桌上,虽然不知道是真的吃还是假的吃,反正挺吓人的,害怕。

“你可真行,我让你还钱,你倒好,拿着中岛敦的卡到处刷。”

中原中也在姬雅树面前蹲下,手隔着黑色手套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脏。中岛敦爱着他的时候,他在跟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在各个酒店里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且毫无节制,中岛敦不傻,意识到自己在他那儿不重要了之后心也会自动防御,抵抗一些会伤害自己的东西。

好在中岛敦不傻。

太宰治在手机上查了会儿,然后抬起头说:“诶,你是不是还没分手的时候就把敦君的副卡偷出来了?趁着去他家玩的时候?”

“不是,你偷归偷,你知不知道里面的钱意味着什么啊朋友,这可是组里的钱,家主可以用,少爷可以用,外人是不可以动一分一厘的。”

太宰治说,“你这么一刷,牵扯到多少人、多少人要为了你加班加点算清楚各个地方钱缺了多少,你有没有考虑过啊。”

芥川龙之介打断他们的进度,太文太温柔了,不来点儿武的这个姬雅树是绝对不会长记性的。男人的确不可以穷,但也别太贱了。

“直接杀还是走程序?”

这是当年芥川还在组里做法律顾问的时候常说的话,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梦回2006,冲芥川露出个了然于心的笑容。虽说是法律顾问,芥川天天带伤上班,老式轿车后备箱里全是钢管和碘酒,打完了可以直接回车上急救处理。

“我……我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我还以为这个卡他就这么送我了……”

姬雅树的脸被中原中也按在地毯上搓。

芥川龙之介吼道:“他可不会傻到直接把卡放你那儿,分手了都不还回来。”

中岛敦是戴着耳机冲进来的,他的手机里还播放着姬雅树跟别的女生的通话录音,姬雅树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子,在别人面前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中岛敦确信,但没有伤心或是愤怒的情绪,只觉得恶心。

他可以把与自己一起拍的合照重新编辑,把自己截掉继续拿出去用;他可以刷爆自己的卡,也不管这个钱到底该不该用;他可以刚跟自己打完电话,挂完之后继续莺歌燕舞。

这都不奇怪。中岛敦把耳机摘下来,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刚刚给自己打电话的女孩子把所有视频、聊天记录截图和短信记录都发到了自己邮箱里,中岛敦回了个谢谢,但一直没点开。

“那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中岛敦慢慢坐在地上,盘起腿,看姬雅树的眼神与在街上看陌生人无异,

“你爸爸……当年是我的小学班主任,在其他同学干坏事儿的时候他不仅不管,还让他们离我远点。”

中岛敦抬起头问另外三个男人,最后把眼神定在芥川龙之介身上,“这算什么?应该下课吧?”

“嗯。”芥川点了点头。

中岛敦摸了摸头发,姬雅树跟他已经很久没见了,中岛敦做了挑染,自己身后这个坐在椅子上盘核桃的男人做了挂耳染,不难看出他俩的关系。自己不是没喜欢过中岛敦,但自己没资格说喜欢。

“过去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不想再跟任何人提了,不过你踏船的事儿,受害的女生们已经联合起来发信件到你爸邮箱里了,还有你盗刷我银行卡的证据。”

“你现在没有工作,钱自然是你父母帮你还。”

中岛敦把手机摁熄屏,递给芥川,芥川又打开看了看,中岛敦的锁屏由Lily变成了自己。

还是自己前一晚跟他在床上玩到三点之后,早上醒来靠在枕边看着他的照片,中岛敦当时一睁眼又立马把头塞回被子里,然后慢慢伸出手把自己的样子拍了下来。

“你如果喜欢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姬雅树喘着气问。

“……”中岛敦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笑起来,好像过往一切都可以原谅,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因为太下作,不愿牵扯其中,

“我说过自己喜欢你吗?”

房间就此陷入沉默,芥川龙之介盯着中岛敦的脸,即便他没有任何留恋,自己还是很生气。中岛敦把目光移到芥川这儿,男人把头别了过去,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一群女生陆陆续续冲了进来:

“姬雅树,我杀了你!”

中原中也微微睁圆眼睛看了看女生大队,加大力度,爆锤渣男!最虎的女孩儿直接拿着甩棍和碎了一半的啤酒瓶冲了进来,其他的要么扇耳光要么拿高跟鞋砸。

四个男人走出房间给她们让位,中岛敦在合上门前一秒把头探进去,冲女孩子们说了句:

“不可以留致命伤哦。”

温柔提醒之后中岛敦便将门锁死,然后跑过走廊去找芥川龙之介。他绝对、绝对又生气了,爱明明是不开口才珍贵,但怎么感觉芥川比自己还需要所谓证明呢?

还是自己太喜欢他了,爱得不得了?给予对方无限宠爱的是他还是自己?

中岛敦发现芥川没坐电梯,于是又跑到安全楼梯那边往下跑,最后终于在五楼平台上抓到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从后抱住他,因为大跨步奔跑,他累到直接滑跪在地上,双手却死死抓着芥川龙之介的西装外套不撒开。

中岛敦把脸埋进他后背里: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呜呜……我爱你,你对我最重要,没有谁比你还重要……我真的不在乎了,以前的所有事情我真的快忘了,我又没撒谎……我爱你,我爱你……”

“我知道。”

“……你呢……呜呜呜,我说了那么多句,你就只是知道了吗……”

“我爱你。”明明应该像要炸掉一样激烈地拥抱、接吻、做爱,但芥川不知道这是啥姿势,你让我动也不是站也不是干嘛都不是,“我爱你,中岛敦。”

“你多久开始喜欢我的?”

“你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个时候我是你家法律顾问。后来中也先生打电话给我,说你想相亲。”

芥川顿了顿,“再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

“你跟我哥合起来骗我……”中岛敦哭得更伤心了,我为啥总被骗呢,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根据法律,这不构成诈骗。”

“你真的爱我……”

又为什么不碰我?

中岛敦吞回去的话被芥川完整解读出来,男人背对着他,一直没说话,等他慢慢哭。中岛敦好不容易哭完了才站起来,手又不小心摸到了关键部位。

“……唔……”

中岛敦红着眼睛又开始抽动嘴角,芥川在他又要哭出来的时候把他拉到怀里吻,

“硬了……唔……就、就回家吧……”

“回家干嘛。”

芥川龙之介扯开他的衬衫衣领,牙齿咬上他的锁骨,中岛敦想我还想着去按摩一下治治腰伤呢,今晚一战之后必定又是雪上加霜。

中岛敦又怨又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做、做爱。”

6

中岛敦被他按在床上操到了半夜两点,小腿都有点儿抽筋似的疼痛,芥川把最后一发精液射进去之后抱着他的腿揉了很久,但身体接触这东西,要是真的亲密无间的话,他们总是会抱在一起腻一会儿。

“唔……”

中岛敦只是哭着呜呜一阵,便又用腿感觉到男人再次硬挺了起来。中岛敦被他按在腿间自下顶入,硬烫粗大的东西狠狠顶进来,中岛敦摸着芥川龙之介的膝盖,一边在他身上颠簸一边哭喊:

“唔……啊、好舒服……”

芥川龙之介也没忍住哼了几声,两个人抱在一起咬着对方的耳朵说了些更私密更露骨的话,芥川被他招惹到卡住他的腰狠狠往小穴之中操,顺畅软滑的甬道吸着自己继续往里面深入。如果有了孩子会怎么样?中岛敦哭叫着,男人今晚已经射出来很多了,想到这儿他没忍住缩紧了后穴,芥川则被他绞到直接射了进去。

他们真真正正上床也就只是四个小时之前的事儿,芥川龙之介有点醋意上头的这个午夜。他本就毫无经验,被开垦被玩弄也都是经由自己的手……和唇舌,中岛敦细皮嫩肉一捏就红,就算到现在也一样,刚刚破处不久的身体无法承受芥川超强的身体爆发力,明明芥川龙之介今晚先是只做了一次,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用过避孕套,男人握着他的手射进去时,中岛敦也会有一种归属感。亲着亲着摸着摸着又来了感觉,或许因为都是第一次,可以做很久。

芥川龙之介把身子立起来,拿一个枕头垫在后背,不吵醒他的情况下点了根烟。

“在抽烟吗……”他还是被吵醒,掀开眼皮看了眼自己的男人。芥川把烟掐掉搁在玻璃烟灰缸上,侧过身子摸了摸他的额。

中岛敦的胸不错,跟自己再次相遇的时候清汤挂面没什么料,被自己揉弄把玩多了之后才慢慢大了起来,乳首也越来越敏感。芥川低下头吻他的唇,软糯弹性的红唇上那种香味让他的欲望再一次复苏,手也伸进被子里掬住一团绵软肆意揉弄。松白柔软的胸像受惊白兔在他掌心里跳,芥川甚至觉得他的胸好像……真的变大了,第一次摸他的时候自己可以用一只手捏住一个,现在一只手都握不完一个了……

不过这是好事吧。

“我还要……我要你……”

中岛敦在两人双腿相触间就感觉到那根还有点余温的器物再一次起反应了,芥川今晚像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男孩也知道他还想要,自己现在离熟练还差了十八段必修课,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应战。他自己也是渴望着的,芥川的那个……太大了,技术也还不错,每次都可以让自己缓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啊……”

发红发烫的性器顺畅地挺进去,汁水挤压声音在被子下面都清晰可闻。中岛敦也不知道为什么芥川那么猛,可能是以前混黑道的原因?

芥川龙之介抱着怀中的恋人一下一下抽动,直到弹性的花路已经再一次完全适应自己,他开始加快速度抽送。那种从腰部扩散到全身的快感,他今晚尝了一遍又一遍,一点都不腻。中岛敦被他顶得娇吟连连,被热汗打湿的白发糊在那张小脸上,芥川龙之介一边蹂躏花穴一边和他舌吻,让他用双手把住自己的肩,自己一边抽插一边和他的双乳摩擦。

“不行了……老公……”

“老公……太深了……啊……不要、太大了……那个、插我……”

中岛敦被插到小腹都有些疼,他趴下身子拿手捧着他的硬物为他口交,芥川龙之介在他嘴里泄出来,之后又把这个小狐狸拉过来插入,中岛敦嗯嗯啊啊被他操了很久,折腾到天快亮,芥川龙之介才再一次射出来。

中岛敦被他放开,慢慢倒在床上,嘴里、胸脯上、小腹上和小穴之中全是他的精液,中岛敦偏着头大口喘着,芥川龙之介掌住他的小腿把他拉过去,手摸了摸中岛敦小腹右侧的创可贴。

“是纹身吧。”芥川也刚释放出来,还没喘匀气,“我看一下。”

说完,芥川龙之介直接上手把创可贴撕了下来。原本纹着前任名字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中岛敦咬着手指:

“我本来想让你亲自给我洗……但我那次去的时候,你没有在,是你学徒帮我洗掉的。”

我知道你会介意……所以还是一直贴着。”

中岛敦摸着芥川龙之介身上的花环纹身,“这里……是因为受了伤,才纹了这么一长串是吗?”

“嗯。”

男人把他抱过来,两个人在天方破晓、晨光慢慢溢进来的时候交换亲吻。

“啊,天哪,这个人好帅啊!”

“这不就是那个技师吗……那个,龙?”

“我也想纹这个……这个花环好好看啊!”

芥川龙之介的刺青工作室之前一直没有名字,大家提到的时候便直接说“工作室”,最近男人新挂了招牌,Purple Dragons——相当于是重新开业了。

前台还在排队的几个女生对着墙上的黑白写真尖叫,芥川当年刚把花环纹好便有人帮他拍了张照,凑近了看还可以看到皮肤上微微红肿的凸起。中岛敦正在芥川的笔记本电脑面前举着游戏机玩动物森友会,女孩子们的话他自然是全听进去了。

中岛敦考虑了好几天才迈进刺青工作室,让芥川亲自帮自己纹身,芥川身上是项链,自己则想在手臂内侧缠绕一圈藤蔓,两个人站在一起便能合成一幅画。中岛敦身上的纹身前几天才施工完毕,芥川龙之介把工作间的门关上跟中岛敦折腾了一个下午,这些人咋就那么会选呢,全选手臂内侧,不痛才怪!中岛敦咬着芥川的胳膊,最后换成肩膀,一边哭一边等资深纹身师慢工出细活。芥川到最后被他哭得受不了了,一会儿亲亲他一会儿继续动刀,幸好早就吩咐了其他人不可以进工作间,芥川收尾之后把工具收了起来,将中岛敦按在矮床上直接操了一顿。中岛敦被他直接后入,做了好久才发现自己作为客人怎么就被老板按在床上操了?!中岛敦又是哭了好一阵子,直到男人打着自己屁股射了进来,两个人才抱在一起休息。

中岛敦举着游戏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跟芥川连成一段歌词的花体英文:

Keep me from the cages, under the control.

-舔得很大声啊?-

“呜……!”

重重的门被推开之后年纪稍小些的男孩儿被芥川龙之介大手一推推进这间厕所里面,早知道刚刚在包间里就不跟这男人喝酒了——中岛敦在心里暗骂自己傻。明知道这男人一杯倒,还跟他喝酒,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我好后悔,我好痛苦。男孩咬着嘴唇,但没用力,芥川龙之介之前看他把自己嘴唇咬破,只是出了一点点血,他都一下子黑脸了,说:我不许你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

芥川龙之介把淡银色边方框的眼镜摘下来把双腿叠起来放回西装前袋之中,他现在白天开会的时候盯着放在整洁淡香的桌面上的自己的眼镜,总会有些不合时宜不守规矩的联想。眼镜腿很细,左腿微微往外开,右腿折起来收进去,再或者两条腿被自己不小心摔下桌,歪折着倒向同一边,再或者……啊,过度联想了。从很久以前自己对情事向来没多大兴趣,在同龄人都对性爱特别好奇的时候,自己就不太感冒,嘴巴可以撒谎,浏览器搜索记录却不会,但芥川龙之介的手机也被同学拿去偷偷看过,他的确从来不看黄色、不搞黄色,颇有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做派,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您说屌不屌?

事实告诉我们,真香。芥川一直到现在都没接受家里人让自己去相亲的请求,一口一个我很忙我真的很忙义正言辞看起来理由充分十足,转头却跟公司新人搅和在了一起。字面意义上的搅和:一样东西插进另一样东西里面,水淋淋、黏糊糊,来回搅反复捣,捣到两个东西都爽为止,两个东西都觉得够了为止。搅鸡蛋的时候要看成色,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停,一个蛋打一百下。搅和这件事也差不多,只要你有足够的腰力动两百下,也不是不行。芥川龙之介自己亲自接触性之后才知道它到底妙在哪里:好像以前真的从来不知道似的,从前只是真的没兴趣而已。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最直观最刺激最缠绵的感受,但每一幕都深深刻在脑海里面,自己把对方的裸体反反复复看了个遍,用身体交合的方式继续把凝在心口又沉又浓的爱意炙烤,烘得中岛敦每次都昏过去。要么就是害羞到头昏,要么就是运动到头昏。

“唔……”中岛敦刚被他推到厕所最里面靠着黑色砖墙,厕所门被没挂任何表情的男人又轻轻推关上,“咔啦”一声脆响被上了锁,预示着:中岛敦,你死定了。死神之声——中岛敦被他推到墙角靠在墙面上铺着的菱格花纹的装饰片上,投射下来的光有点闪,连地面上都是粉色的贝壳花纹影子,中岛敦慢慢闭上眼睛,又把嘴唇打开一条缝让男人的舌头从正面伸进来。

“套……套、芥川。”中岛敦一手抓住芥川龙之介搭上自己皮带扣的狼爪子,把男人的手轻轻拍开。

芥川龙之介半醉的时候还算温柔,眼神都带了点笑意,像是在盯着你看你笑话那样,似是戏谑,又似是善意地观察着。得了吧,中岛敦想,他要是有点善意就别把我关在这里面,让我出去!

“干嘛?”芥川龙之介停下亲吻,双手摸着他的发。

“套啊。”你少跟我装蒜——中岛敦气得想一拳打他脸上去,你跟谁学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抱歉,今天没有带。”芥川把手伸进西裤里摸了摸,当然是摸不出套来的。奇怪,难道他们的关系已经到每次外出都要随身带套的地步了吗?看起来好乱,但事实上也没什么乱的,又不跟别人乱搞,只是跟中岛敦而已。他俩一向遵守着1v1原则,从不看别人,只看对方,在两个人的小圆圈里怎么玩都行。

“……”中岛敦似乎很介意他不带套出门的事情,既然要在外面办事你就自己有点准备啊?难不成我俩下楼去买,再上来?

两个人方才都喝了不少,中岛敦的脸蛋红扑扑,不是那种泛着红血丝的不健康的肤色,是从内而外透出来的健康的绯红,就算在空调房里待到手脚冰凉都不会消下去。芥川龙之介的头脑陷入一种奇妙的沉静,他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中岛敦一呼一吸、生气或是不满自己都感受得很清楚,而相对地,上面多冷静,下面就有多不冷静。本能是不可抗力。中岛敦又一次闭上眼,接受男人压下来的吻,中岛敦微微踮起脚被男人抱进怀里亲,跟他已经不知道亲过多少次了,黑漆漆的地下车库,超市无人也无摄像头的角落,空无一人拉下窗帘的大会议室,放着黑胶唱片开了红酒喝了一半的客厅里面,芥川龙之介的床上,在哪里亲倒不是问题,中岛敦满脸黑线,问题是:在哪里亲过,基本上就在哪里做过。

男人感觉他好像在想别的事,不专心了,手绕到他腰后捏了捏他最敏感的地方,中岛敦只要一被碰到腰窝就会起很大反应,以前同事同学开玩笑推搡着摸到都会不适,芥川龙之介跟他初夜那次,两个人用后背位在床上做,芥川也只是无意中碰了一下,中岛敦往上仰起脖子呜噜一声,看起来好痛苦。不过现在那个地方已经被开发成了敏感点,做爱的时候偶尔用手掌心磨一磨,中岛敦的心情似乎会更好一些。有一次他从浴室里出来,浴巾像一条蛇卷起来在他的身上蜿蜒,从肩头绕了好几个圈到大腿根,腰窝很不巧没被内裤边遮住——内裤腰很低,自己给他买的。

中岛敦被男人吻到动情,芥川龙之介也知道他扬着头想往后靠、嘴巴也张开大口大口地喘是为哪般,手掌抚着中岛敦两腿间的地带,西装裤已经被解开褪下放在了置物台上,隔着内裤用手指轻触一下密处,男性器官早已勃起硬挺,在内裤里面紧绷绷硬邦邦,穴口一被摩挲就收缩。芥川龙之介把他最后一层遮盖的布料扯开,手指探到需要使用的部位,中岛敦在他用一根手指戳刺进来的时候想叫出来,但是不行,外面有人走动,还有人从厕所里出来之后打开水龙头洗手,没人想到隔着一层门之后他俩在干嘛。中岛敦咬着手指不让一点点声音泄出,为了强力静音又把另一只手也盖上嘴巴。

本来就醉着,中岛敦的反应似乎也在这个飘着酒香和微浓的体香的午夜更为甜美,平常扩张的时候咬着手像上刑场,其实根本没那么痛吧,芥川龙之介每次都觉得他有点夸张。今晚却不一样,中岛敦轻弹眉毛圈起嘴唇呼气,一会儿嘟着嘴咬了咬嘴皮一会儿抱着芥川龙之介的脸啃几下,两个人交换唾液,唇舌叠在一起继续积攒津液,中岛敦自己把手指伸进嘴里沾湿,再把手指拿出来,被芥川的大手包着一起伸向湿软的小黑洞里面。芥川龙之介当时也醉了,是真的醉了,他要是清醒着,绝对会觉得不正常:中岛敦自己把手指舔湿自己伸进去?怎么可能?

“呜……”很奇怪,一开始还会抗拒的,还会觉得“你这家伙,真当我好欺负呢?不给你一拳你是不知好歹吧,别以为你是老板就可以为所欲为”,但现在好像,渐渐地,不这么想了……

“啊……”

芥川龙之介只感觉到,似乎很不妙,很不妙。在西装裤和还不算薄的灰色内裤里面悄悄趴着硬挺滚烫身躯强忍着欲望的东西,被中岛敦熟练地解开拉链和方便扣之后,湿润温暖的触感从柱身之上那块伞状物传上来,男人极少叫床,除非忍不住——芥川龙之介最敏感的地方就在根部和顶部,一头一尾被唇舌和手指玩弄背腹受敌,芥川不介意在这件事情上暴露出弱点来,柱身背面也还可以……中岛敦把嘴唇移开,歪着头伸出舌头把整根东西舔湿,芥川龙之介肤色很浅,但下面的颜色稍深一些,一对囊袋掩在稀淡的体毛之中,没什么味道,但如果一直用嘴做,最后会尝到腥膻味,跟自己的一样,还有芥川龙之介出汗时带出来的他自己的体味。

“啧……”

芥川龙之介拉着他的胳肢窝把人提起来,让中岛敦脸对着厕所门,屁股和腰微微抬起来翘出一个正好的弧度,踮起脚尖手按在门上,封面女郎暴露出整个裸背和腰来的姿势,芥川在家里也跟他这么用过。

“呜——”

中岛敦被他直直捣入,因为姿势特殊,插入的角度很特别,肿而烫的肉柱挺进了很深的地方,塞满了肠道。男人与男人做爱,阴茎最好比被插入方能接受的尺寸更大一些,大一些些就行了,不然他会受不了,如果小就没意思了。男人一定不能小,大不一定好,但小一定不好,这是使用过之后的人的经验客观谈,不会错,虽然好面子生物们是不会承认自己小的,每个人都说自己大。中岛敦每次都觉得不太公平,自己根本不可能作比较,读书,从大学毕业之后进公司,遇到芥川龙之介,跟他发生这样的关系、做着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更不可能遇到别的男人。

从一开始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只感觉着他,他有多粗、多长,持久度,射出来之后耳朵充血发红发烫、额头汗珠密布、大腿肌肉微微痉挛这种小细节,也是自己久而久之看出来的。一开始会被疼哭,坐都坐不下去,痛得想骂芥川龙之介一顿,事实上也骂了,还上手打了,但最后还是坐下去了,直到现在,早就习惯、融入进去、并且学会享受了。

“啊……”

中岛敦把嘴巴抵在手背上不让声音溢出哪怕一点点,虽然这种娱乐场所的厕所里经常发生之类的事情,大老板带一个小妞进厕所、或者一个帅哥跟一个美女拥吻着进了女厕所锁了门一个小时再出来都很常见,但别人这样不代表我们也要这样吧,老板?芥川龙之介知道他脸皮薄经不起这么大的刺激,事实上自己也是,在情爱方面自己不算探索先锋,但只一个体位只一个场所未必也太无味了。

“怎么了呢。”芥川龙之介在他耳边问,芥川式问句,陈述语气,音调从未上扬过。

“不可以……出声音、笨蛋……”中岛敦宁愿认为这一次次的狂乱淫靡都是男人的任性妄为,自己早就已经像他永远在身边那样期待,像他随时会离开那样生活了,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做好拥有一切的准备,这样才不会难过。男孩转过头咬着嘴唇差点又磨出血,紫金色眼睛很漂亮,芥川龙之介有的时候陪银去逛商场,女孩子爱在化妆品专卖店和进口美瞳专营店转悠,自己给她买了不少年抛,但感觉花色纹路都没有中岛敦的眼睛独特而好看。

说是说不出多好看的,画也画不出来,他的眼睛永远在自己脑海里,闭上眼睛就可以摸到。

“可是你刚刚,”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听到中岛敦被自己肏叫出来的声音呢?保镖助理已经在厕所外面二十米远处站着守好了,要上厕所的让他们换个地方,反正KTV里最不缺的就是小姐和厕所。

“舔得很大声啊?”

“呜……!”

男人握着他的腰一次一次顶入,语言在性爱之中只是自己可以变本加厉的工具,狠狠地进入,迅速拔出又再一次没入,好像在外面待久了会着凉感冒似的快;亲吻是狠狠的,裹着小舌舔到他腿软;抚摸、拥抱也用很大力气。就连安慰他、哄他,都是“你再不说话我就”开头的句式,但谈不上暴力。有话好好说,用什么暴力呢?

中岛敦似乎要射了,自然勃起再到被操射,这个过程或许会有撕裂的痛感和酸胀感,但只要射过一次,之后怎么操都行了,怎么做他都舒服,自己也舒服。中岛敦每次从芥川床上醒来之后都会发现自己身上数不清的红印子,他捏出来的、按出来的都那么红,要是他再掐几爪子,自己只能穿更厚点了。男人平日里还是疏离冷静地处理工作好像跟自己根本不熟,但关上门只剩他们两个之后,好像两只大手卡住再稍微用力一点,中岛敦就会被自己生生折成两半。

没有什么问题不能在床上解决,如果不行,就再做一次。芥川龙之介忘了这是谁在饭局上开的黄腔,反正挺对的,屡试不爽。

“混蛋……混蛋……嗯啊……啊、哈……呜呜呜……不要顶、不要顶……”

中岛敦的哭腔也越来越湿润委屈,在男人一场场的恶戏里面,自己似乎是牺牲品,但事实上是男人在服务自己,两个人互惠。中岛敦每次都被他折磨得忘了最初坚持的念头,说好了不可以沦陷的,不可以,不可以……

想着想着就忘了。又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夜晚。

-射里面?-

醋精……

醋精啊,这个男人。烦,但是又没办法真的讨厌起来。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按在床上再一次插入时叫了一声,是被压住时带着鼻音的、想挣扎但是一点都起不来的声音,双腿还是被分得大大的,像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落地窗边一样,像在黑暗的车里一样,像在浴室里一样。

“唔……呜呜……啊、芥川……龙之介……BO……BOSS……哈啊……”

已经不知道要叫他什么了,BOSS、大家长、最高合伙人、芥川总裁、芥川先生、芥川、芥川龙之介、混蛋……每一个称呼都被叫过了,在这个晚上,两个人进家之后就没歇息过,衣服褪下就忙活到了现在。芥川龙之介觉得他舒服到没办法思考甚至把从入职到现在对自己的所有称呼都叫了出来的样子有点可爱,嘴巴里面有眼泪和唾水,根本说不清楚话,只能在暴风骤雨之中哭着叫着承受着接纳回应。中岛敦在还只是普通员工的时候跟着大家叫BOSS,大家长,或者最高合伙人,再后面叫自己总裁、先生,现在对自己呼名唤姓,有的时候还要骂自己几句,看起来像自己被夺权篡位了,哪儿是自己占他的便宜?

中岛敦左手的手指曲起来做出动物亮出爪子要抓挠对面的敌人的样子,右手亦是如此,如果自己进得更深一些、更重一些,手则直接紧握成拳,手腕内侧的筋被拉起来,痕迹很清晰。芥川龙之介不喜欢他忍住不出声,把被他吃进嘴里含到湿了的头发拿出来,大手在稍稍慢下来的动作下触到他的小脸,把被汗粘住贴在脸边额头上的发都梳回去,虽然过几分钟就要帮他整理一次,但没关系,看一张完整的、可爱的、精致又迷乱的脸最重要,看他为自己崩溃、为自己动情到没办法理智思考,自己总觉得这很奇妙。

“呜……要射了、要射了……”中岛敦闭着眼哭。

每次上床,中岛敦光是被自己做前戏就会有反应,在中岛敦心里最丢脸的一次恐怕是两个人相性特好一直没吵架、从见面到上床抱着亲了不知道多少次又温馨又甜蜜那次吧,那次自己刚进去他就射了,而且仅仅两根手指,还不是正剧主角,自己腿间的那个东西。

“要射了?”芥川龙之介问他,“刚刚不是还说不够吗。”

“嗯,嗯。”中岛敦已经不想跟这个男人争辩了,有用么?没有,芥川龙之介以行动服人,我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做都做了,而且结果也不坏,你看着办吧。“呜……芥川……我……”

中岛敦哪儿知道自己去团建都会让他生气?但是不得不说跟同事出去玩真的很开心,因为一些梗只能同僚之间说最好笑,总不可能当着芥川龙之介的面说“这活动策划灵感居然是股东团想出来的?什么傻逼股东”吧!芥川龙之介疑惑,芥川龙之介无解,你坐五个小时大巴到乡下喂蚊子生火自己煮方便面钓鱼烤肉还没信号发不了消息都那么开心那么毫无怨言,跟我去吃个饭你说你没时间没空真的很忙,我给宁一拳呢?中岛敦知道他介意自己的冷落,介意自己始终隔了条防护带的疏离,防护带之外,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又不会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名誉受损,也不会对自己动太深的感情。而自己则早就做好了他随时会离开的准备了,早就做好了,所以没有关系。

芥川龙之介用手掌抹了他的脸一把,然后低下头去跟他缠吻,中岛敦在这个时候是最听话的:没有抵触,没有犹豫,没有若即若离的眼神,临近高潮但是又到不了的小动物是最乖的,因为他还需要自己,特别特别需要,忍不住要说出来“好想要你”的那种需要。痛快酣畅的最后一击像雷电狠狠砸进身体里面,中岛敦只感觉男人在自己身上动了很久,最后重重地插了一下,自己就泄了出来,精液喷在了芥川龙之介的手上,一些液滴还粘在了他的头发和脸侧。

“唔……嗯……哈、啊……”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身下轻颤了几下,轻度痉挛乏力、大脑无意识的高潮反应也是最近才有的,前列腺高潮需要机遇、技术和两个人的共同努力,总的来说就是要多做,中岛敦之前只觉得舒服,但很难高潮。而他又学不会装高潮,我都跟你上床了我还装什么装?好在芥川龙之介聪明学东西快,很快就堵住了中岛敦的嘴,两种意义上的。芥川撑起身子深呼吸,看他在自己床上张开腿呻吟哭泣,双手搁在枕头上又乖又无措,轻轻抽搐着在高潮余韵中沉溺,像在甜美酣睡中蹬两下腿呜呜两声似的。芥川用一对大手掬住他的胸吸吮了几口他的小红粒,带着沐浴露的味道,奶味儿,但比牛奶甜得多。黏糊糊的两个人又靠在一起激吻,芥川龙之介又伸出手理了理他的头发,中岛敦出汗很多,整个人像被水洗过一道。

“那我射了?”中岛敦现在才发现,芥川今天其实很温柔。这男人想干什么呢?

“好……”中岛敦刚说完又被他的胸膛压住,中岛敦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肩头,两个人一边接吻一边继续着结合。

芥川龙之介也快到了,中岛敦在高潮之后的不适期里面皱着细细的眉等他射精,芥川问他:

“射里面?”

“不要……”中岛敦摇头,头发和枕头摩擦发出簌簌的响声。

“射里面吧。”

“不行,不准射里面……唔……”

似乎是在试探这种温柔,中岛敦拿捏着度不让他继续耀武扬威了,芥川龙之介在刚刚跟自己发生关系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都好好穿雨衣,事后现场比办公桌面还干净,最近才开始无套的,但内射也很少。

“嗯……!”

中岛敦被他这声叫床弄得后背都酥麻了,芥川就是不怎么叫床,其实叫起来还挺好听的。

芥川龙之介在他耳边低喘,动了十几下之后抽出来,粗长的器物顶着中岛敦的小肚子射出来,浓白的液体溅在中岛敦小腹上,温热的感觉从肚子上传来,中岛敦把眼睛眯着看了一眼,芥川射了很多出来,洒在小腹上则似是在说:总会射到它们该到的地方的,在里面的时候要射进肚子里,在外面也要淋在肚子上。

其实内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就是……

芥川龙之介用手扶着微微软下去的东西进入贤者时间,中岛敦跟他盖着空调被背对背躺了会儿各自休息,玩了会儿手机看了会儿天花板又想了,真想了,憋不住了。中岛敦翻过身来掀开被子钻下去,芥川龙之介“啧”了一声,被他握住之后又是一下子含进嘴里,因为中岛敦,自己常常刚射不到三分钟就又硬起来。

“这次我就不问你了。”

芥川龙之介最后是咬着牙插进去的,再被他舔的话估计会闹出人命,中岛敦今天晚上似乎很欠收拾。中岛敦“啊”了一声,听到男人说:

“脾气闹够了,该挨揍了。”

-那不然呢?-

“唔……”

中岛敦知道在这种时候掉眼泪攻击性会显著下降几乎跌入海平面,但就是止不住想哭的情绪,芥川龙之介从楼上下来到公司楼下大广场不到一分钟,他只要想见自己很快就见得到,只要想自己了就一定有办法联系到自己。

“你差不多也该玩够了吧。”中岛敦说,“半年了,还不够么?那么多人排着队呢。”

“玩什么?”芥川龙之介察觉到他问句里面的含义,一下子起了怒火,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打算公开我们的关系么?这对你很不好啊,你难道不懂吗?我们两个不是……”

“正常恋爱有什么不好的?”芥川总算一拳击破了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高墙,一个一直以为两个人在谈恋爱,一个一直以为自己被包养了。

嗐,这都什么事儿啊。

“……啊?”

中岛敦呆了,我三天构思两天起草一天细化一天修改共计八天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辞呈就这么作废了?我们两个谈恋爱?不是金主和普通员工之间的艰难爱情?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谁会对你做那种事?”

芥川龙之介的银框眼镜闪着冷光,中岛敦看见他眉心皱着,估计是生气了。

“……”

中岛敦知道自己可以像他永远在身边那样期待,但当期待是真的,一直以来都是真的,如释重负的欢喜像大水扑过来,一下子更想哭了。

“你说得好像我很丑很难让人出手一样……”

中岛敦被他按进怀里,揪着他的风衣领子哭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早揍你了……”

芥川龙之介为他头疼,难道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那种人吗?那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那么觉得?真服了,真真服了。芥川不打算带他回公司了,今天就提前离岗吧,两个人都是。中岛敦被他扔进车后座之后感受着他流畅迅捷的车技一路飙到家里快得像是在飞,芥川龙之介又打开车门把人从后座提出来带进家,茶几上杂志一扫,两个人连连倒下。

0

芥川龙之介背着书包走到这间自己通过了笔试、面试和最后一轮辩论筛选的国中门口,他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升学考试,做完家庭作业就开始做卷子,做完卷子又到做作业的时间了。男孩儿用手抚着书包带子,抬头在公告板上看上面的录取名单。第一名是他同班同学,他是第九名,上榜的几乎都是名牌儿小学里的学生。

芥川龙之介听到自己身后有抽噎的声音。

他皱着眉转头——这是他表示疑问的表情,跟他老爹一模一样,但母亲总觉得自己这样很凶、很让人伤心难过。母亲总是抱着自己说,为什么你跟你爸爸一样?为什么总是不说话,让我难过呢?芥川龙之介看着流泪的母亲,还是说不出什么。他只是习惯了这么做而已。

站在自己身后哭的是一个象牙白色头发的男孩儿,穿着无袖白色T恤,用牛奶色的光滑手臂擦眼泪,手臂内侧外侧都是湿的。芥川龙之介感觉心里一下子紧了,班上也有孩子经常哭,他却从不哭,不论是老师生气说不想教他们了,还是同学不小心疯闹狠狠打到自己,亦或是被父亲母亲责骂,他从没哭过。芥川龙之介有时也会在心里问,这有什么好哭的?芥川龙之介面对着这个白发男孩儿,对方可能已经哭到看不见身前站着人了,就算看见了也没工夫搭理。

芥川龙之介总觉得自己打扰了别人独处,他背着书包立刻离开,站在原地只会徒增他心里的奇妙感觉,不是不爽,也不是关心的情绪,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一边往远处走又一边悄悄回头,双手掐着书包的带子指甲都陷进去,比自己矮了一点点的男孩擦干净眼前的泪水之后又抬头看,用手指着第一个名字一直往下确认,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男孩儿看完一遍就低头哭一遍,哭累了又继续抬起头不死心地倔强地看,看完了又继续哭。

落榜了吧,可能。芥川龙之介也在心里确认,他小二小三时也是每天快乐玩耍从不学习,但父母离异、母亲再嫁之后,他才知道“难过”是什么感觉,那是种哭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感觉。所以在母亲告诉自己爸爸以后不跟我们一起生活了,我们跟这位叔叔一起生活之后,自己也再没哭过。也是在那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总该做些什么,不然他们,母亲、父亲以及继父,甚至继母,他们都不会再养自己了。没有人会喜欢打架闹事不学习的孩子。

芥川龙之介最后在街角最后一次回头,那个跟自己一样趁着俩看榜的人都走光了之后才过来找有没有自己名字的男孩子,恐怕心里早就有答案了。芥川龙之介一直觉得别人的喜怒哀乐很难让自己真的上心在乎,但他看到那个男孩子在阳光里被照得反光透亮、抹着眼泪的手臂时,他总感觉自己好像……

穿着无袖T恤的白发男孩儿也往自己这边走过来了,前面就是公交站,可能他们要搭同一班公交。芥川龙之介在男孩儿红着鼻头和脸颊低着头继续酝酿泪水在伤心时转身,直到两个人擦肩而过,最后也没有坐同一班车而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芥川龙之介都没有再悄悄回头。他想,这个男孩子跟自己一般瘦,又一直在呜呜地哭,背影肯定也带着泪水的味道。

芥川龙之介也没想过,之后他们还会再遇到。

1

五年过去。

芥川龙之介在高二开学典礼之后的第一节课推开班级的门,他才意识到,自己连坐哪儿都不知道,他这一年跟同班同学完全断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遇到以前自己在国中门口榜单边看到的那个男孩儿。他只跟学委和班主任联系,知道上课进度和考试范围才知道怎么把握速度,每个月跟学委在小区门口碰头一次面交每个月的考卷练习题和其他作业,自己则维持同学之间的基本礼貌说一句“谢谢,上去喝喝水坐坐吧”,学委有一次还真的说“诶,真的可以吗,我快渴死了”。

算了,想想也是,因为自己从未参与到班级当中来,这个班怎么变自己也没兴趣知道。父母也为自己一直以来在社交上半闭塞半随缘的状态担忧,但朋友这种人吧,多了会累,而且他一直都不喜欢被别人叨扰麻烦,自然,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这是基本礼貌。

但总有些小插曲,比如现在。

“这次开学随堂考试考什么?”中原中也问自己身边还趴在书上睡觉的太宰治。

“纷纷扰扰与我无关。”太宰治今天午夜两点半才睡,困得快当场去世,他的声音闷在手臂之中。“除了主任巡堂,其他时候都别叫我。”

“数学老师呢?”坐在他俩后面的中岛敦把笔从文具袋里拿出来。

“她控制不了我。”太宰治答了一句,又陷入沉眠。芥川龙之介坐在座位上一边写着生物题一边听他们三个的对话,他们似乎很熟络,关系还不错。学委在去年自己刚刚住院时来看望过自己,给自己说过班上有一些学生让老师很苦手,一个中短发,一个象牙白色头发,还有一个个子很高,女老师都拿他没辙。也不知道是被帅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因为身高差太显著所以不敢骂太宰治。

自己当时问,是不良吗。学委答,算是,尤其是那个……嗯,白色头发的。芥川龙之介感觉现实与回忆里某个一直没被自己忘却的角落特别巧地重叠,尽管中岛敦当年没看见自己,自己却还是记得。

当年因为落榜了在街上哭得那么伤心的人,现在变成了不良?

中原中也高一一整年都是一个人坐的,旁边这个位置就是留给芥川的,但病人直到今天才出现。太宰治连开学典礼都请假了,说是车堵在高架桥上他也没办法,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先进的教室,一前一后走到桌子边,芥川龙之介不认识中原中也,中岛敦旁边的空位原本是留给太宰治的,但中岛敦上个厕所回来就看到芥川坐在了自己旁边。

中岛敦跟自己的新同桌从没对话过,对方很特别,不爱说话,看起来凶凶的,但如果你跟他说话,他也会跟你交谈,没那么吓人。

芥川龙之介也只存在于入学时的照片里,别人上镜都是把自己拍得很丑,跟自拍里完全两个人,但他照片与真人相差无几,脸色纸白、眼神锐利,眼周呈现出被病痛缠身时的疲态,眼睛很大,但有点儿往下塌,看得出还是硬撑着过来拍的照。芥川龙之介脑袋小,脸小,瘦,骨架没不像其他青春期猛涨体重的男生一样被虎背熊腰层层厚肉包裹,长得挺好看,不然班上的女生就会把他当成“还没来上学的那个谁”而不是“还没来上学的芥川同学”“芥川哥哥”了。病恹恹美少年似乎很受欢迎,神秘又帅气,但今天一见芥川龙之介,虽然看得出他身体不好,但是不觉得他弱气,他来得很早,一直没打瞌睡,跟其他同学没什么差别,要拿什么资料作业他也都拿得出来,桌子上干干净净,背也挺得很直。

中原中也双腿分开,右腿曲起来脚踝搭在左腿上,大喇喇把胳膊也搭在椅背上,问自己前面的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诶,你们知道考什么吗……是什么……二次函数?”

“二次函数上学期入学考试就已经考过了,你当时就说要是再考就交白卷。”中岛敦拿着淡香味圆珠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抬起头递给中原中也一个笑容。芥川龙之介也跟着看了一眼中岛敦,错不了……就是他,白色头发,斜刘海……紫金色大眼睛特别抓自己的目光。以前还荡着泪花,颜色更剔透。他今早进校第一眼瞅见的就是中岛敦,因为发色在一堆深棕色、巧克力色、染了之后褪成干枯普通的黄色里面特别显眼,而且中岛敦也一直在看自己。小学毕业那年中岛敦的脸还胖胖的,但四肢都很纤细,现在他变得更白更瘦,大眼睛仍旧透亮。

“今天考几何吧。”太宰治被班上其他人的声音吵得睡不着,又站起来去后面书柜那里搬过来一叠新书,都是上学期的,他的书一般都是得等到学期末才能被他翻开,半个月突击复习,班主任还惊讶太宰治一个学期没学怎么考那么好。

“你的书好新。”中原中也瞟了一眼太宰治的所有课本,新得跟刚从仓库里搬出来还没发给学生们一样,他接过递过来的随堂测验卷子,“这个学期可能也一样。”

“不,这个学期我肯定按时复习好好听课。”太宰治郑重其事。

“话可别说得太早。”中原中也说。

“为了女朋友?”中岛敦问。

“不……她觉得我一个学期都没学,还能考那么好,更崇拜我了。当然是为了自己了。”

太宰治笑得有点腼腆。芥川龙之介没说话,接过卷子开始写名字,中岛敦的肩膀被中原中也用食指戳了戳,中岛敦慢慢抬头,下巴还是收着,用偷看的神情状态瞄了一眼门口,确定老师还没来之后他跟中原中也各自笑着点点头。芥川龙之介皱眉,这是在约着上厕所么?

老师一分钟之后进的教室,太宰治趴在桌子上写卷子,写着写着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倒最后直接在桌子上睡死,数学老师是年轻女性,过来拍了他几次,太宰治抬起头说“我放学之前把卷子拿给你”,然后又趴回去继续睡了。中原中也做卷子速度中等,先把会做的题写完再考虑难题,但是难题就在于,整张卷子除了自己的名字班级之外,基本上就只有几道选择题是自己能独立写出来的了。

“咳。”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中原中也在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身后咳了一声。太宰治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听到他咳嗽,抬起头笑了一下,又继续睡过去。中原中也跟中岛敦是正前后桌的相互位置,中岛敦把桌子上摆着的一副金色细框眼镜拿起来戴上,中原中也趁数学老师走出班级外洗手的时候凑近,然后用只有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听到的声音说:

“6,8,14,20。”

芥川龙之介满头的问号,敢情刚刚您二位是想走绿色通道呢?他从来没跟别人互相对过答案,基本上都是别人来求自己让他们抄抄,自己在考试里是不会同意帮别人作弊的,平常作业无所谓,本来他是什么都不想拿出去给别人抄的,但过来找自己的人太多了,作业跟考试也还是有区别,考试别冒险就行。芥川龙之介一直觉得自己借作业出去的耐心也有限,但中岛敦跟中原中也用起了自己那么多年来完全没见过、觉得稀奇还有点儿震撼的暗语。

中岛敦的卷子已经快做完了,芥川龙之介瞄了一眼,他几乎没有不会做、空出来的地方,中岛敦看了一下第六题、第八题、十四题和二十题分别选哪个选项,然后——

芥川龙之介坐在中岛敦旁边转笔,他的眼睛微微张大了。虽然不知道中岛敦不良在哪儿,但自己这个早上跟他坐一块儿,还真没看出来这个人不良,气质没有不良,行为举止没有不良,还挺爱干净。这张卷子不难,芥川龙之介一般拿到试卷之后大致浏览一遍就知道自己大概要花多久做完,而且做得一般都比较快。就像现在,他已经全部写完了。

中岛敦用左手食指推了一下左边的眼镜腿,再推了一下眼镜中央的鼻搭,再退回左边眼镜腿推了一下,最后把眼镜摘下来,用右手抹了一把脸。芥川龙之介在看到他眼镜之下长而密的睫毛和那双大眼睛时把脸扭过来,低着头边转笔边检查书写和算式。、

可真行。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第六题、第八题、第十四题和第十八题对应的答案是A、C、A、B。中原中也收到讯息之后把钢笔笔帽拔出来刷刷刷地写起来,一气呵成把中岛敦告诉自己的暗号翻译成答案之后填在卷子上,然后又畅快地把笔帽套回去。

又不会做了,解答题。

2

中岛敦盯着这款白色手柄看了很久。

芥川龙之介站在他旁边双手插制服裤兜里,两个人都被挤得慢慢靠在了一起,店里都是跟他们一样的西装衬衫领带男孩儿,放了学跑来游戏店寻找快乐的人。

都是新款,应该没有打折活动,这家店好像向来不打折不议价,如果要议价可能要花自己不少功夫。中岛敦选了款自己上个月就想买、但因为在准备考试就一直搁着没买的游戏,再拿了这个手柄,芥川龙之介一般都会等他买,很少插话。芥川龙之介想着,如果他想买的东西多,老板再怎么抠最少也能给抹个零。他从小就一个人住,父亲从国外寄过来的钱其实完全足够,母亲和继父偶尔也会给自己考试成功的奖励,一给也是不小数目的一笔钱,但勤俭节约是美德,存钱是个好习惯,以备不时之需,别的小孩儿马马虎虎扳着手指头都算不清楚金额的时候自己已经可以讲价用最少的预算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你要这个?”芥川龙之介在他旁边问。他俩放学之后经常一起走,完全是物理意义上的“一起走”,芥川龙之介没话,中岛敦一开始还找找话,后面发现这个人是真的没什么想对自己说的,就闭嘴一起走回家了。他俩的家在一条街的东西两端,中岛敦每天都目送芥川龙之介背对着自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人群之中脑袋都看不见。

“嗯。”中岛敦眨着大眼睛对芥川龙之介点头,中岛敦的领带和衬衫有点歪,芥川龙之介用手伸过去帮他大力扭过来,干脆利落地理好,没有温柔地帮对方整理衣服的暧昧,铁到不行。中岛敦被他扯着衣服,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拥挤的游戏盘和手柄堆堆里他俩几乎抱在一起。

芥川龙之介只有有事儿要干的时候才跟他大段大段地说话,黑发男孩儿压低声音,这间店很小,离柜台也不算远,如果不小心被老板听到了就不好了:

“你一会儿千万别表现出很想买的样子,我好跟老板讲价。”

中岛敦双臂握紧两盘游戏和那个手柄交叉抱着,芥川龙之介跟他在货柜前贴着身子低语,中岛敦其实没太听懂他是什么意思,到底该怎么讲价?芥川也猜他其实根本没听懂,但中岛敦愣了一会儿之后又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芥川龙之介看了眼中岛敦胸前抱着的那个白色手柄,一边往柜台走一边随手拿了个黑色的,走到老板面前问:

“这个多少钱?”

“五千七百块,”老板一边喝茶一边答,“买三送一。”

“怎么买三送一?”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揣兜里一只手拿着那个手柄继续问,中岛敦跟着他走到柜台前,黑发男生的后脑勺、西装领子和书包被中岛敦看了无数次,他们的关系好像一直很一般,没话讲但也不僵,但芥川龙之介对自己一直都不赖。自己国中三年在一所学生质量不太好的学校念书,里面的人要么是不良要么是半个不良,自己在里面算是最普通最无趣的一个,还总是被班上的人笑。中岛敦在升学那年打着灯每天熬夜做题,很多题他都不会,有的时候做着做着就关掉灯把笔放在桌子上沉默着叹息,然后又把灯打开,看参考答案现学现用。

虽然现在还有人觉得自己是不良……毕竟本来就来自不良学校嘛,芥川龙之介肯定也听说过,但他对自己的过去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不置可否。

“你选三样,付其中最贵的两样东西的钱。”老板答。芥川龙之介听出来这人真的有点抠,但没办法,人是要吃饭的。

芥川龙之介转身看了中岛敦一眼,同样大而好看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中岛敦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该讲价了,但自己的后背到手臂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酥麻。

“这边这个黑色手柄多少钱?”芥川龙之介随手拿起一个黑色的问。

“这个4900块。”

芥川龙之介问了好几个手柄的价钱,本来整个过程都不需要中岛敦说什么话,他只要表现出自己只是随便拿起那个白色手柄就行了,但中岛敦也随便拿起一个问:

“这个迷彩蓝色的呢?”

“这个也是4900。”

“什么嘛,都差不多的嘛,给我们打个八八折也行啊。”芥川龙之介还没开口中岛敦就说话了,芥川看出来中岛敦根本不会讲价,不会讲又怎么样,硬讲!

“……”芥川龙之介扭头皱着眉,有点头疼又有点觉得好笑,最后黑发男孩儿刚准备给老板说“那两盘游戏加这个白色的,白色手柄再给我们便宜一点吧,付这个手柄和这个最终幻想的钱”,怀里抱着几个手柄还没问到中岛敦最想要的那个白色的,中岛敦就在后面说:

“白色的,我想要那个白色的。”

芥川龙之介扭头瞪中岛敦,做咬着牙要吃人状:“……”

老板一脸不议价的表情:“……”

最后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一个抱着两盘游戏一个抱着那个白色手柄在回家的路上走,芥川龙之介一路沉默,中岛敦抱着手柄一直在偷看对方的表情。

老板只便宜了100块。

3

芥川龙之介拿着两张试卷推开教室的门。中岛敦趴在桌子上面朝窗子,拿小小的后脑勺和后背对着芥川龙之介。

“起来。”芥川龙之介把卷子放在自己桌子上,叫他起来训话。

中岛敦趴着没动,芥川龙之介又叫了一声:“中岛敦,起来。”

“……”中岛敦本来想装睡的,但如果你想在他面前伪装,但他早就看出来你在想什么,是无论如何都装不下去的,太尴尬了。芥川龙之介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现在是课间,大家都在趴着休息或者安静做题,如果他们两个声音太大的话会吵到别人引人注目。

“你是故意不做后面这一整面的吧。”芥川龙之介刚进办公室老师就给自己说“你同桌是不是生病了”,搞得芥川又有点儿懵又有点儿无名火。这个班的很多老师都受过班上一个富家子弟父母的“恩惠”,事事关心那个富二代,他也是复学回来才听说上个学期那个富二代打了人老师还帮着瞒下来的事情,老师还反过来批评那个被打的同学。真是魔幻现实主义。

芥川龙之介越听老师在自己面前说中岛敦就越气,又气这个老师没脑子又气中岛敦最近奇奇怪怪的表现,听到最后他打断,然后说,老师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间,先走了。

把中岛敦的数学卷子翻到反面,中岛敦的成绩不差,的确不差,脑子也好使,但结果总是与他付出的东西不相匹配。芥川龙之介刚刚复学时就发现自己同桌其实并不是每天游手好闲的不良少年,恰恰相反,中岛敦是被扣上了不良的帽子,在这个前提下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了。老师用有色眼镜看他,同学不讨厌他但也很少主动接触他,跟他在一起玩的只有中原中也、太宰治,外加个跟他每天物理意义上一起走的自己。

中岛敦的数学卷子第一面全部做完了,一道题都没有空着,因为坐得近加视力好,芥川龙之介不难看到他的很多答案都跟自己一样,学生总用这个方法确定自己的答案没写错,毕竟他俩从没打过小抄。中岛敦只跟中原中也用推眼镜的神秘暗号对过答案,至于芥川龙之介这位优等生,中岛敦心里知道不可能,自己也没心思去抄别人卷子。

“不要跟我说你忘了,你不可能忘。”

这是随堂小测。芥川龙之介几乎没下过90分,中岛敦因为后面一整面没做,刚好及格。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上课会突然把手放在腿上背靠着椅背发呆,眼睛涣散无神像输了钱倾家荡产,作业会忘记做,有的时候会重复问芥川龙之介“明天是周末吗”。芥川龙之介从没觉得他是差生,就是因为他在日常之中并不是个不认真的人。

“我……”中岛敦双手搭在桌子上想说话,芥川龙之介没说错,其实那么多年自己一直在努力读书,但只要老师认定你是不良,你就永远是不良。考九十分是“那个不良居然能考九十分”,生病没来上学是“可能去外面玩了吧”,跟芥川龙之介坐在一起是“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你身边坐着那么优秀的人,要好好把握多学习”。

“就是不想写了。”中岛敦把头偏向芥川龙之介看不到的那个方向。

“你为什么不想写?”芥川皱眉,中岛敦发觉这是他认真地表示疑问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很凶。

“你小声点。”中岛敦把食指贴在芥川龙之介嘴唇上,“因为……我……”

“不要看那边,看着我。”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脑袋扭过来。

“我……”中岛敦已经注意到身边其他同学投过来的视线,班上不少男生很基,但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好像跟基这种直男之间的奇妙现象丝毫不沾边。但他俩凑在一起就很gay,gay到其他女生都忍不住说他俩是真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放开彼此拉扯着的双手,白发男孩儿低着头说。

“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芥川龙之介气他明明可以做到,但偏偏就是做不到,每次都做不到。你什么都知道,你也什么都做了,你也想变得越来越好,但你最后没有。到底是为什么?

“我连想都没想,我什么都没想。”中岛敦说,“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不就行了吗,你还要让我亲口说出来干嘛。努力没有用,我已经尝试过无数遍了……”

“我,只有一个人……你根本无法理解,你不能因为自己做得好,就用你的价值观和标准来看待我。”

中岛敦也瞪着芥川龙之介说。

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想到小学时自己从零开始学起、打着灯熬夜做题的无数夜晚,基本每天都熬夜,因为真的什么都不会,看答案都看不懂,只能自己一遍遍地做。他不是理会不了中岛敦的无助和失落,这种无助和失落自己经历了无数遍——

但说出来的话总是伤人的。

“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念下去,不管读哪所学校,至少你要念下去,不然你要去哪里?当兵?经商?回收可燃垃圾?还是……”

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戳了戳中岛敦松开领带露出一片嫩白脖颈的胸口,“务农,成为一名年轻有为的乡镇企业家?”

“……噗……”中岛敦本来还有点儿被他吓着,现在一下子又破了功,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最奇怪最好笑的话来可能是这个人的神功。芥川龙之介又低声喝了一句,把他又吓得把笑容收了回去:“不准笑!”

“你再给我说一遍,上次你跟中也作弊是怎么操作的。”芥川龙之介看着这个小脑袋瓜其实很聪明但感觉没有设施条件给他用到位的男孩儿。

“……啊?”中岛敦感觉很难堪,这套动作是自己高一的时候灵光一现想出来的,当时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笑飞了,但的确很好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自己在大考里也很遵规守纪,不过私下小测倒是可以变通一下。芥川龙之介打开自己的眼镜盒,直接把一副银框镜递给中岛敦,中岛敦戴上,发现他俩脸宽差不多,眼镜腿也不窄。戴上之后他觉得脸颊有点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的是别人的眼镜,而且芥川龙之介的眼镜很干净,没有奇奇怪怪的油腻感,镜片也很干净,度数应该也跟自己差不多,二百来度左右。

“你问这个干嘛啊?”中岛敦问。

芥川龙之介直接说出口:“我想知道。”

“就这样,”中岛敦小声向芥川龙之介演示,幸好他俩在最后一排,不然太尴尬了。

中岛敦戴好芥川龙之介的眼镜之后推了推左边的眼镜腿:“这是选A。”

再推右边的眼镜腿儿:“这是选B。”

最后再推中间的鼻托:“这是选C。”

芥川龙之介低着头一个人沉默了会儿,中岛敦做梦都想不到这是芥川龙之介憋笑的表现,黑发男生之后抬起头用手正了正领带和衬衫,歪着头靠在椅子上拿手撑着脑袋:

“D呢?”

中岛敦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之后用左右两只手一起推左右两边的眼镜腿儿。“这是D。”

“那你摸脸,是什么意思?”

“哦,把眼镜摘下来抹脸是‘我不会’的意思。”

芥川龙之介,气笑了。他这次真的低下头很冷很狠地笑了一下,如同山坡之上深夜野狼面对羔羊时的冷笑,中岛敦没再说话,把眼镜默默摘下来放在芥川龙之介桌上。他是真的气笑了,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该告诉他“你以前因为落榜痛哭,我看见了全过程”吗?然后告诉他“你考不上的学校,我却进去了”?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揭别人的伤疤,尽管这件事情已经过了很多年,自己亲眼看到他哭得很伤心,直到现在这件事情都深埋在心里,人真诚的雀跃欢欣和痛苦的哭泣流泪,都足够打动人,因为这是真真切切的感情。没有人会为难一个笑着的人,同理,也没有人会为难一个哭到已经说不出话的人。自己是不是该揍他一顿让他打起精神来别一副丧家犬的样子?但中岛敦又不是颓废到极点、根本救不回来的角色,中岛敦当然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每本书上笔记做得干净整齐,作业也完成得不错,芥川龙之介对自己很严格,当变得更优秀之后眼光当然也会拔高,但他从不真的觉得中岛敦蠢笨。

虽然有时会犯傻,会小迷糊……

“叮铃铃铃……”

上课铃声在他们的争执发生到逐渐白痴化的时候响起来,像是给人增智。芥川龙之介觉得人不能说废话,不能干无意义的事,但自己跟中岛敦在一起时的举止言谈,回忆起来其实还真挺没营养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跟同桌侃那么久,不带表情和情感地,跟中岛敦从喜不喜欢喝柠檬味儿汽水儿聊到你看得出哪个女老师化妆了没吗,但自己从不觉得厌恶抗拒,反而在这些时间之中,感觉到了某种奇妙的感觉。他分得很清楚,跟不同的人在一起时自己内心的“感觉”,可以让自己分辨自己跟这个人是否适合长期共处。

跟父亲在一起自己会有全身被钢丝球扎过一般的刺痛感和不适,跟母亲在一起自己心里难受到堵得慌,跟继父在一起几乎是面对陌生人,面对同学也几乎是面对陌生人,面对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自己可以确定他们是同伴,尽管友谊未必十分之深。但面对中岛敦时,从当年自己在国中门口遇见他,直到现在他们两个做同桌,每一次跟他接触,传卷子递作业时手互相触碰,一起走路时肩膀摩擦,感觉都是一样的。

芥川龙之介现在很生气,中岛敦觉得他气到穿上航天服就可以飞上天气到想打太极拳,因为他真的握拳了。芥川龙之介双腿岔开坐在凳子上,左手捏紧放在膝盖上,右手在桌子上拽了支笔过来抓住捏紧,中岛敦又用余光偷瞄他,一边听课一边偷瞄,芥川龙之介的手掌心都捏发白了。中岛敦本来心里是挺失落无力的,从小到大从没人那么管过自己、在乎过自己,芥川龙之介生气到这个地步也让自己很意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因为自己旁边低气压太明显,中岛敦不想过多理会他,反而听了一整节课,收获很多。合上笔记本的时候他听到芥川龙之介那边传来不在纸上垫书就直接写字的声响,钢笔戳在纸上声音很大很实在,刷刷刷写完之后芥川龙之介把纸条递过来啪的一下拍在中岛敦桌上,然后站起身走出教室。

“你这是干嘛了?”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逃课打了一节课乒乓球,一身汗回来之后看到芥川龙之介黑着脸从教室握着拳像官兵游行一样直着身子从教室走出来,问他。

“没事。”芥川龙之介轻微抽着嘴角答,字是一个一个从嘴里蹦出来的,生涩坚硬。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回到教室,回到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前面的位置,好像领会了什么,又好像有点儿晕。他们坐在位置上慢慢地喝了点碳酸饮料,然后悄悄转头想看看是不是两个人吵架了在赌气,中岛敦拿着芥川龙之介从自己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捧在手心里看,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那种又难过又开心又惊喜又感恩的复杂表情呈现在这个可爱男孩儿脸上就给予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一个讯息: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欺负了。

“我操……”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可从没见中岛敦哭过,这是干啥?但中岛敦又觉得芥川龙之介不善言辞又觉得他温柔,芥川龙之介从来不撕本子,他的本子一个的价格可以抵自己十个软抄本的价格,芥川龙之介直接撕下来,边边角角都还留在本子上,狗牙参差,黑发男孩儿在抬头写:“别想逃避。”

大字儿,有力又狂放,芥川龙之介的字不算好看,但也不丑,足够工整,这估计是他那么多年唯一一次放飞自我的书写。中岛敦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他感觉芥川龙之介本来是想用嘴巴说出来的,但可能是被自己气昏头了,只能用笔代述,芥川龙之介在纸上写:

“不管结果如何,过程要保证稳定,有错就要问,挨打要立正,不能驼背,不能低头。”

最后芥川龙之介还在这张纸的末端写了一行字,好像是自己也难为情似的,字变小了很多:

“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最后那百分之十不要松懈下来。”

下一堂课芥川龙之介缺席了,中岛敦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打手机没人接,后面听到芥川龙之介放在抽屉里的书包有振动声才知道他根本没带手机出门。中岛敦把眼泪擦干之后自己又认认真真听了一节课,下课之后就拿上作业和书去老师办公室排着队等着问问题了。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会听自己话的,所以他也在这节课下了放学之后就回来了,太宰治跟中原中也看到他脸上全是水就知道他刚刚自己冷静去了。他跟太宰治简单说了几句,两个人一起收拾好背上书包走到教学楼外,在老师办公楼外的广场坐着等中岛敦出来。

太宰治在学校花坛边沿上坐着往嘴中灌冰可乐,灌着灌着还是没忍住笑,放学了背着书包骑着车从他们面前经过要回家的学生们成串串,芥川龙之介却要在这儿等着,等到中岛敦从办公室出来为止。太宰治把易拉罐放在脚边,拉开书包拉链把一瓶刚刚在自动贩卖机里取出来的还没喝的苏打水递给芥川龙之介,直接塞他掌心里。

芥川龙之介的手心被冰凉水珠沾湿,他抬头皱着眉看太宰治,表示疑问。

“拿着吧,一会儿喝。”

太宰治用半笑半看好戏的表情说,“记得多喝点儿啊。”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外包装,常见的苏打水牌子,强力薄荷柠檬味儿,清新口气,畅快一夏……

太宰治再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盒薄荷含片塞给芥川龙之介,怎么全是薄荷?芥川龙之介正纳闷儿,太宰前辈却像儿时你给我一百块我给你一本电影宣传册一样神圣庄严,太宰治把盒子放在芥川龙之介搭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掌心里:

“……先吃糖。”

太宰治打算背着书包起来去外面面店吃点东西,一会儿中岛敦出来之后就是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的二人世界,自己当然不能在场了。太宰治背上一边的带子,起来之后转头问芥川:“你……真确定?老师前段时间还单独给你说他是不良少年诶,你再跟他走那么近,你们都会被骂的吧。”

“或者说,从现在开始,你要保护他。”太宰治看着芥川龙之介的侧脸补充。

芥川龙之介坐在花坛边眼睛盯着前方学校中心广场前面一处喷泉,艺术雕塑摆在正中间自己从来没看懂这到底雕的是啥,水花从枪里喷出来又撒回池中。

“他做过最不良的事情,应该也就是出操回来之后困得倒在桌子上就睡,一睡睡了三节课被锁在教室里出不去,只能打电话给我让我从外面打开窗子翻进来帮帮他,还有就是忘记交作业被喊出去罚站,外加在教育厅领导下来检查的时候被中也先生拉着去打耳洞,踌躇一阵之后还真打了,又继续被罚站。”

芥川龙之介对太宰治说。

“那这也不算不良嘛。”太宰治笑。“我们跟他相处了一年,从没觉得他不好,也没问过他的过去。”

“算。”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中岛敦,但中岛敦有点儿呆是真的,“脑子不良。”

芥川龙之介也不太知道太宰治塞饮料和糖给自己是为哪般,但因为中岛敦从五点放学进办公室到之后的五点半、六点、六点十五都还是没出来,芥川热了,渴了,无聊了,他又不爱玩手机,还是旋开瓶盖喝了四分之一,糖也吃了几颗。口腔里漫起强烈又清凉的薄荷柠檬味儿时,中岛敦出来了。哦,真不知道是该感谢现在日落了学校里没人了在小树林里干什么也不会被老师发现,还是该感谢太宰治走得早所以不尴尬,还是该感谢这瓶饮料这盒糖,或者都该通通郑重九十度鞠躬感谢一遍,芥川龙之介在中岛敦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就把他按在树干上亲,两个人最后还是确认了关系,总算确认了,再不确认都快毕业了。中岛敦那天被他亲得头昏眼花,晚上回家刷牙都感觉多余,嘴里一直是薄荷味儿,上头,但芥川龙之介原本的味道藏在香精味儿之后慢慢地压过来,更上头。

4

暴雨打得车站上方的遮阳板都在咔啦咔啦地响,中岛敦总感觉下一秒它就会被雨水冲塌砸在自己身上,他穿的是T恤和牛仔裤,裤脚湿透了,脚上的休闲鞋也湿透了,走一步就能感觉到水泌出来,袜子和脚也都是湿的。现在是十月,晚上这么一下雨冷得男人都受不了,刚刚公交上还有不少穿短裙的女孩子,中岛敦的肩抖了一下,往里面站了一点。他把手机握在手里,他刚刚打电话让芥川龙之介从家里出来接一下自己,他们家离车站不远,但如果下着大雨的话,回家的路显得很长,芥川龙之介说了声好就把电话挂了。

车站旁的路灯亮着,地面被灯染上黄色的地方都被雨水铺平,积水大概有一公分,雨点砸出一个个坑,但又很快被填平。

一眨眼又是五年,他们刚刚大学毕业。都已经高二了居然还在递小纸条的芥川龙之介其实那天是想直接给中岛敦表白的,但除了“我真的不介意你傻”之外,他居然想不出别的告白的话来。可能这就是两张白纸谈恋爱的坏处:绕了无数个圈才能交叠在一起。中岛敦从那之后跟芥川龙之介经常在一起学习,不会的地方芥川龙之介就直接给他补习,中岛敦知道男孩儿逻辑思维能力强,讲题之前的思考过程也花不了芥川几秒钟,只要芥川会做,他就能把一道题给中岛敦讲清楚,思路非常清晰,还可以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在草稿纸上搞几道变式题给中岛敦加作业。两个人单独在房间里坐着坐着就会抱在一起,至于在这之后做了什么,又是关了灯之后的事儿了。

中岛敦跟他大学都是在东京读的,芥川龙之介去了金融系,中岛敦学设计。中岛敦十八岁生日那天,芥川龙之介在酒店包了一间大床房给中岛敦过生日,中岛敦还真没看出来这男的居然那么有闲情逸致,不过,中岛敦当然也不知道,一开始芥川龙之介的确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准备,以为跟他牵着手出去吃吃饭吹个蜡烛吃个蛋糕不就够了吗。太宰治跟他商量到大半夜,说是高中毕业很特别,算是一段旅程结束,你上点儿心。

十八岁生日那天中岛敦也被芥川龙之介弄哭了,他被中原中也用一块布蒙上眼睛带到那间大床房门口,打开门之后他被一只手牵住带到房间中央,那只手的主人给自己解开布之后自己在黑暗里适应环境,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当然也就是某位给自己悄悄谋划生日宴一个月之久的男人,打开大床之后墙上的装饰灯,整个房间亮起来。黄色小灯挂满整个房间,气球和“Happy Birthday”的装饰挂在墙上,床上铺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盒,一共十八个。中岛敦把蒙眼睛的布攥在手里,跳到芥川龙之介怀里跟他激吻,芥川龙之介也是第一次被他那么主动地亲,亲着亲着芥川听到门咔哒一声轻响,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在外面帮忙把门关上了。

芥川龙之介那段时间除了考试复习就是帮中岛敦选礼物,从一岁选到十八岁,每一年的中岛敦在干什么、需要什么礼物,芥川龙之介都买了回来,然后又用包装纸和缎带包好,最后打电话订房间、买蛋糕、买装饰品。他还问过太宰治这样会不会显得很俗很土,太宰治说,气球都是你一个一个用打气筒打出来的,还要怎么用心?

芥川龙之介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想想也是,要是中岛敦那天一点都不感动,自己就跟他在那栋酒店天台决战紫禁之巅。事实上中岛敦怎么可能不感动?之后芥川龙之介去看房间里事先安好的摄像机,主要是想拍中岛敦被带进房间拆礼物时的反应,自己在房间中央抱住他之后两个人接了很久的吻,中岛敦被自己抱在怀里一个一个地拆礼物,越拆哭得越凶,自己直接用袖子给他擦都不嫌脏,刚擦干净新的眼泪又流出来。中岛敦边哭边拆:

“这个包装纸味道好刺鼻……忍不住流眼泪……你好傻,这个东西你是不是在专卖店买的?会贵一两千块……为什么不在网上买……”

“不想要假货。”芥川龙之介又擦掉他的眼泪说。

拆完之后中岛敦坐在自己怀里,两个人在穿衣镜面前照了张相,中岛敦把手机举起来对着镜子直接拍的,自己坐在地上把他抱在怀里跟他一起看着屏幕,中岛敦空出来的那只胳膊挽着自己的脖子。在那之后芥川龙之介把房间里灯关了,也把摄像机关了,那天晚上中岛敦跟自己过了初夜。

中岛敦现在在一间美术工作室上班,工作要么不来,要么一下子全部塞过来,要么一点都不忙,要么忙得连家都来不及回。困难还是很多,生活其实还是不好过,考大学之后还有无数比考大学更烦的事儿,但以前自己的的确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但现在不是了。他一想到芥川龙之介为自己讲价买手柄但最后还是被自己弄吹了,想到芥川龙之介写的那个纸条,想到芥川龙之介对自己所有的有些偏执又很温柔的好,自己就觉得自己从不是孤身一人。芥川龙之介一天晚上在床上跟自己缠绵之后,在自己快睡着的时候说,其实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你。

你见到我?我当时在干嘛?

你在哭。

……啊?我哭什么?

谁知道你的。

意思是你早就见过我吗?你一直没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你可能又要哭。

其实芥川龙之介想说的是,以后他会让中岛敦不再独自呆在无助和惶恐里面流泪,最好能让他天天开心。成人世界里无数诱惑烦恼,中岛敦在工作时肯定还会遇到无数不顺,但至少自己可以让他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人。从来不是。爱在现实面前起到的作用或许只是杯水车薪,显得很稀薄,但如果爱是真的,不是临时起意不是带着目的,那爱就永远存在着,不多不少,永远伴你左右。我不可能因为爱对你的作用其实还是局限的,就放弃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走吧。”

芥川龙之介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走过来遮住中岛敦面前的光,中岛敦被他的说话声拉出回忆,应了一声之后走到男人身边想跟着他回家。走了两步之后鞋底被雨水彻底浸湿打滑,中岛敦直接摔进芥川龙之介怀里。芥川龙之介以为他只是没带伞,没想到他湿得那么厉害,大晚上的玩什么湿身?我还有报告要写。

芥川龙之介咂了咂嘴把中岛敦往后推,两个人又回到遮阳板遮住雨水的地方,中岛敦接过伞,男人把身上的短款夹克脱下来盖在中岛敦身上,他刚在家里洗完澡,衣服都是干净的,气息也干燥微暖。芥川龙之介把双手微微张开:

“上来。”

中岛敦单手抱住他的脖子被他抱住,另一只拿着伞的手撑起来,芥川龙之介把人抱在怀里,人撑着伞,两个人慢慢地走回家。中岛敦还心想这人今天怎么话那么少,想着想着芥川龙之介就开口了:

“我想说,你在横滨呆了那么多年,连出门前看天气预报都不会吗?”

“我看了啊,我知道要下雨,我的伞放在公司前台,刚刚下班回来的时候发现它不见了,可能被谁误拿了。”

“……”芥川龙之介觉得找不到点说他了,只能不说。中岛敦在他怀里窝得舒舒服服,芥川很少这么抱自己,在街上则更是没有,中岛敦双脚自然下垂,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撑着他的背一只手把住他的膝弯,中岛敦的大眼睛转了会儿,然后他开口:

“我问你件事情,芥川。”

“嗯。”芥川龙之介满脑子都是中岛敦刚刚被自己推着往后退按在车站公告板上时那个明晃晃的眼神,中岛敦肯定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自己恋人深夜孤零零待在车站,浑身潮湿像只小动物,而且中岛敦的手抱上自己脖子时那种潮湿微凉的肌肤与刚洗过澡干爽的肌肤相贴时的化学反应更是不可说。中岛敦很少被自己这么抱,自然也是知道珍惜机会的,窝在自己怀里找到个最舒服的姿势之后就没动过。

“高中……我俩同桌的时候,每次考试,你是不是都知道我考得怎么样?”

“我当然知道啊。”芥川龙之介答。

“可是我没有告诉过你。”

“瞟一眼就知道了。”芥川龙之介跟他都是又有问必答,说出来之后才反应过来说漏嘴了。喜欢偷看对方的岂止只有中岛敦?芥川龙之介也没少偷看中岛敦,睡觉的样子,难过的样子,做题做不出来憋红脸的样子,自己都看到过。

“……”中岛敦跟男人都陷入微妙的沉默,中岛敦想起一个事情,又问,

“那我那个时候跟中也作弊,你是不是也很生气?”

“是。”芥川龙之介咬着牙答,他觉得中岛敦在逼自己。

“你为什么生气?”中岛敦把嘴唇凑到芥川龙之介下巴处轻声说,芥川龙之介看离家也没多远了,最后十米,你给我等着,回去把你扔浴缸里洗干净之后你就别想睡觉了,报告我可以明天写,反正不在ddl最后一刻交成果是我的做事风格,总能做完的。

“闭嘴。”芥川龙之介拒绝回答。

芥川龙之介为什么不喜欢中岛敦跟中原中也作弊?其实小考里面互相抄抄无伤大雅,芥川龙之介生气的点,也是中岛敦后面才反应过来的——

芥川龙之介吃醋了。

中岛敦在男人抱着自己稳稳地回到家被屋檐庇护住不再担心被雨淋的那一刻也把伞收好,把伞丢进家门口专门放伞的篓子里之后,中岛敦总算把另一只手也抱上芥川龙之介的脖子,一口亲上男人的脸颊。

芥川龙之介的脸僵了一下,然后打开门,把中岛敦按在了门板上。

0

七年之痒,挠一挠。

虽说已经分开了,但中岛敦一直以来都对芥川龙之介抱有感激之情,如若当初不是他遇见自己、出庭为受害人作证,自己恐怕直到现在还在监狱里研究怎么用加了磷的洗衣粉点烟、用勺子挖墙越狱。这也直接导致身为警察的芥川龙之介遭到调职,说白了就是降级,调去更偏的地方做文职,对威风凛凛的野兽来说实乃屈才。中岛敦在芥川把西装外套夹在臂弯里提着公文包回家那个黄昏,跪在玄关冰冷淌着一滩泪水的瓷砖地上爆哭,拽着芥川龙之介的衬衫下摆打哭嗝,低着头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芥川从来没有怪过他,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互利共生的关系,如果没有遇到中岛敦,芥川或许也活不了那么久。

但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自己又没有办法决绝,没有办法果断地离开他,即便自己已经被这段感情鞭笞蒸煮无数遍了,已经没有爱情了。

中岛敦仰着头靠在沙发上抽烟,他又回忆了一遍他们相处的种种,试图提取出一些快乐来让自己回心转意,但好像不行。打游戏挂掉太多次便无力回天,不是每一次都可以就这么翻页。玻璃杯破了就是破了,破了就该扔了,留着只会把嘴巴割出血条,不能说破了一点点还可以用;伤害就是伤害,不能被美化成误解、沟通不畅和“你不理解我,你不懂我”。当一段关系总是需要用回想过去的美好与光明来维持的时候,证明如今并不快乐,关系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不论是交朋友还是谈恋爱,更何况是夫妻。

七年之痒。话是那么说,无数夫妻只是偷偷在外面搞点事情挠挠痒过过嘴瘾,时间久了热情褪去还是会回家,有什么朋友之间的聚会照样出双入对,绝不撕破脸皮。但问题好像就在于,他们并不是普通夫妻。

“所以,真的要搬出去了?找到新房子了吗?”

太宰治坐在中岛敦对面看了看手表,正是黄昏时分,到饭点了,要是自己不冲上来敲门,中岛敦可能真就呆坐在沙发里抽一个晚上的烟了,打爆电话都不接一个。

今天的夕阳红得不像话,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房子建在海边,冲出家门就可以看到高速公路和底下的海浪,讲不清楚是因为中岛敦的梦里、童年里全是海,还是方便芥川龙之介自我了断,不过应该都有——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最爱的海边,这是芥川龙之介留给中岛敦最后的温柔。在海边建房子就显得很艺术,很尴尬,很无奈。茶几上的烟灰缸和圆口玻璃杯里塞满烟头,下坠的烟灰被底层少量的水泡着,杯子里的水泛着烟黄色,看着有点儿恶心。

“我说房子给他,猫我带走,他不同意,说他需要猫,房子留给我。”

中岛敦吸了吸鼻子,烟雾从鼻孔里慢慢飘出,太宰治低头看了看沙发边蹭着自己的腿撒娇的猫,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把她从刚生出来养到现在,已经一岁了。

“那他住哪儿?”

太宰治问。

“他说想回老家,班暂时不上了。”中岛敦说,“银嫁去美国之后房子一直空着,芥川不肯租出去,正好可以回去休息一会儿。”

一年之前中岛敦便已经说想离婚了,是小猫的到来让他暂时松了口,不开心的时候他会抱着猫去海边坐一个下午,蓝到发黑的海水中央似乎有漩涡,海边美景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力,就像自己也曾直接走下海水寻死却被芥川龙之介拼命拉回来一样,那种召唤并不危险,反而是将自己带往天国的阶梯,是在帮自己解脱。中岛敦不知道下一个坠海身亡的会是芥川还是自己。

“这次是真的决定好了吧。”

太宰治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点燃之后含在嘴边,吸入一口之后他在心算他们认识了多少年,中岛敦十五岁被起诉,十六岁无罪释放,十八岁与芥川结婚,简简单单一餐晚饭,有鲍鱼也有茶泡饭,好像是他们两个傻乎乎打电话在餐厅点了之后送过来的,凑齐一桌人大家喝到零点,这婚就算结完了。在这之后他们的生活一直很节俭,他几乎没有听说过芥川或者中岛敦出远门旅行,守着门口那片海,最后似乎也将葬在那里。满打满算,十年了,从中岛敦的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他们已经认识十年了。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啊这种话太宰治倒是经常听,但其实想推翻这个观点也很简单,简单而刻薄:既然你觉得浪费时间,早点离开不就好了?

早点离开不就好了?中岛敦。

我恨与你痛骂狗逼的婚姻生活之后又看到你们重归于好搂搂抱抱,我恨你不幸又不争,我恨你不听劝,我恨你一条路走到天黑。

太宰治当然不是真的恨中岛敦,他只是见过太多中岛敦了,蹲在刺丛旁没有不被扎伤的道理,只是每个人、或者说每个中岛敦,都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可以让一切变得好起来。他也并不恨芥川,没有办法,芥川龙之介或许就是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小的时候就是如此,长大了、得病之后更是,你没办法安慰他,他也不能理解你,大家只是普通朋友。太宰治觉得拯救别人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放你妈的狗屎屁,改造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他爹妈的事,或者他老师的事。其他人要想改变一个人,下场都很惨。

“那我明天去帮你们问一下,你们可以递交离婚申请书。”

太宰治说到这儿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着,芥川马上就回家了,像往常一样开着车从偏僻的小警局出来,越过这片海,在公路尽头的白色建筑前停下来,锁车、用右手食指转着车钥匙回家。他们或许还会争吵,或许只是坐下来沉默地吃晚饭然后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但不管怎样,自己还在这里确实不太合适。

“那我走了?”

太宰治盯着套了件质量不好还炸线的大短袖的中岛敦,中岛敦摸了摸额头:“……哦,我刚刚走神了。我刚刚点了炒面和海鲜,还有蛋糕,一起吃吧。”

太宰治有些讶异,中岛敦为了芥川龙之介,这十年几乎都是自己做饭然后等他回来一起吃的。“不做饭啦?”

“离都离了,不用做饭了。”

中岛敦吐出烟子,顺带叹息,“做了十年了,不想做了。”

1

拿感情出来吵架未免太不堪了。或许他们连吵都没得吵,两个人都清楚只是凑合过过,两个人其实都清楚并不值得,但还是凑合在一起过了十年。毕竟除了对方身边,他们无处可去。

不管是昔日姐妹反目成仇,还是夫妻分家产,吵架真的太丢人了。芥川龙之介开着车往老家走的时候,又一次那么想。中岛敦今天早上八点就出门了,说是先回老房子帮忙打扫一下,自己那个时候还没醒,好不容易拥有一个自然醒的早晨,芥川龙之介发现身上搭着一件白色外套,自己从没看到过这件衣服,应该是中岛敦新买的。离婚之后他们反而像不太熟的小组成员一样客气,大概是因为没有分居,于是便像合租伙伴一样尴尬而礼貌。芥川帮他买零食,中岛敦就帮他做一顿饭,或是帮他整理卧室和摆满一整张桌子的药瓶;中岛敦在半夜敲了芥川龙之介的房门,不和谐又拖沓地做了一晚上之后,芥川龙之介会在两个人回笼睡了一整天之后带着他来到黄昏的大排档,吹着海风跟他一起吃饭,盯着中岛敦的脸看他有没有从昨晚缓过神儿来。

实话实说,芥川在心里想,从离了婚开始,自己再也没享受过一个像样的高潮。以往在感情里周旋都是因为礼貌,对中岛敦则是完全发自内心有着欲望,自己毫不掩饰,中岛敦也想要自己。好像也是因为中岛敦,自己才有了基本的生理欲望,而不是一年到头连避孕套包装盒都没拆开过。离开中岛敦之后,自己反而失去了可以在半夜兴奋起来的理由,又像最初一样静默平常,上床就睡觉,他不记得自己在想什么,他光是记住家庭住址都够呛。

太狼狈了。芥川龙之介的手里握着中岛敦送自己的平安娃娃,好像是福利院手工班的小孩子做好之后亲自送上门来的,中岛敦留他们下来吃饭,之后把娃娃挂在了自己车上。

他的病加重了,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即将土崩瓦解,物质和精神都快到极限。成年人都是自己扛着,实在扛不住了才向朋友透露自己最近经历了什么,而那么多年来,自己每次发病,中岛敦都陪在自己身边。起初他被自己吓到哭,后面也已经习惯这种高压高危的生活,安静地把扫把拖把拿出来打扫卫生,等自己从厕所里出来。

当然,他知道中岛敦也有极限。以前的自己不是没有朋友,但最后都不欢而散;交过女朋友,却也把人家气跑了。中岛敦坚持了十年,连自己都想鼓掌竖起大拇指说声你真了不起。

你真了不起。何必还跟着我这种人,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这样。

眩晕。耳鸣也越来越重,眼睛几乎看不见前面有什么,这还怎么开车?芥川龙之介大概是睡得太少了,一有案子干脆直接在办公室里通宵,中岛敦以前会过来陪自己或者送牛奶和好吃的宵夜,现在则不会了。

芥川龙之介出现了幻觉,这儿不是城镇小路,而是自己与中岛敦的家附近,那条长长的公路没有尽头,只要一直听着歌往前开便可以看到家,周围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公路之下便是高歌的大海,深沉又温柔,呼唤自己跳入漩涡之中去。

中岛敦曾经也有过轻生的念头,被自己拽了回来。中岛敦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都会抱着自己哭,然后说,如果我真的去自杀了,你一定要阻止我。

——因为我们约好了的,至少要先等你死了,我再去死。

这大概就是他们坚持到现在的理由了,芥川从不推开中岛敦,中岛敦也没说过想走,他们都是将死之人,生活在一起可以减缓衰竭的过程,但要是问他们:你觉得快乐吗?真的值得吗?他们不一定能答上来。

但其实把一个人推开的最好方式就是拽着不让他走,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所有缺点更快地暴露在对方面前,好比近距离观察一个人的脸就会发现他并没有多好看,瑕疵毕现。

芥川龙之介的车差点撞上小公园前面的花坛,中岛敦正从小超市里拿着两个甜筒出来,男人的黑色轿车急速拐弯将车屁股甩在中岛敦面前,中岛敦一看,前车灯的刮痕和老旧的模样,还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车牌,是芥川又发病了。

自己不会当着芥川龙之介的面说“你怎么又发病了”,但每次他一发病,自己就会遭受折磨。把自己所有在乎的事情都搞砸也是一种超能力,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把负面情绪几乎攻击性地倾倒给对方,只会加速灭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中岛敦走到驾驶座门前用手拉了一把老式车门把手,芥川龙之介上车之前就已经把门窗全部锁好了,这是中岛敦以前反复叮嘱他的:不要忘了锁车门。以芥川龙之介的情况,在路上突然恍惚出现幻觉把自己甩出车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开门。”

中岛敦用左手拿着两个冰淇淋,右手在车窗玻璃上拍了几下,“芥川。”

芥川龙之介趴伏在方向盘上,好在这只是个小镇,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刚刚的突发状况,更不可能会有警察过来。“……刚刚好像断片了,我忘了发生了什么。”

芥川按下按钮把门锁都打开,中岛敦开了门之后也一如往常,把芥川龙之介的脑袋搂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我知道。”

“不过以后你都不工作了,在这儿也没什么开车的必要,晚饭之后散步都能从镇上的入口走到隔壁镇。”

中岛敦说得倒是挺轻松,芥川想,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你之后可以去东京,可以出国,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而我注定早死,在空荡的房间里断气,没有人会发现我的尸体。

“如果我死了,你会回来吗。”

芥川龙之介冷冷地说。这可不是什么撒娇,中岛敦想,这只是陈述。他们两个都知道对方时日无多,毕竟中岛敦也长期患病,半夜哭着醒来的时候要是芥川不在身边,哪怕他只是去阳台抽烟没有及时进房间,自己都会崩溃,会发疯,会用头去撞柜子和墙壁,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缓解撕裂般的头痛。

“我会。”中岛敦说,“当然会。”

我以前是不想让你死,后面觉得你多活一天是一天,现在我觉得,随便你吧。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这一切,既然没有人陪你那就由我来陪你。十年后的今天我回头看了一下,什么都没变,变的是我,我变得更疲惫,更自私,更能对你的歇斯底里与阴晴不定放松心情。

“我不是要把你留下来的意思。”

芥川龙之介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吞下一片药,中岛敦以前会盯着芥川龙之介吃药,好像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等到药片填满整个身体,或许十年或许十五年,人就会消失,变成白色粉末撒进海里。

“现在说什么留不留的呢。”

中岛敦牵着芥川冰凉的手让他从驾驶座出来,自己则钻了进去坐好,芥川龙之介慢慢绕到另一边也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中岛敦发动汽车,往芥川家的旧宅子驶去。“先回去吧,回去吃饭,饿了。”

“再找一个吧。”

芥川龙之介靠在椅背上说,奈何老轿车的引擎声确实太大,中岛敦是装听不到还是真的听不到,自己也懒得扭头去看了。中岛敦还很年轻,但他们都累得仿佛迟暮,尽管面容没什么太大变化,但确实没有年轻人的活力与热情,从下塌的眼尾和嘴角就能看出来。

芥川龙之介手握着两个冰淇淋,大概是因为塞在冰柜底部冻了太久,这都拿出来半个多小时了一点儿融化的迹象都没有。芥川龙之介看着洒满冰霜的甜品,不再说话。

中岛敦哭着开车,眼泪滴在手臂和方向盘上,也好在引擎声很大,他怎么吸鼻子都不明显。又是黄昏,他感觉越来越宽敞的路面似乎与天幕相接,模糊的景象好像老式游戏机里颗粒极大像素极低的起始页面背景。

“……不许管我。”

中岛敦咬着牙,把流了整张脸沾湿嘴唇的泪水抿了抿。车载音响实在是太旧,里面转动着的碟片也是十年前的流行音乐汇总辑,摇滚再怎么燥怎么热血自己都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跟着中二一把。

2

——十年前。

芥川龙之介刚带着一个小偷去水房里洗手取指纹,指纹印不上去又正巧碰上这个小混混对自己嬉皮笑脸动手动脚,滚我可不是同性恋——芥川龙之介反手扇了他一巴掌,又重新帮他洗手取指纹。憋着一肚子的火出来把晚饭解决完之后,太宰治走过来把邻市孤儿院纵火案的卷宗啪的一下拍在芥川的桌子上。

“……他不是纵火嫌疑人嘛,昨天不是已经把孤儿院周围经常出没的几个小混混抓来审问了吗,供认不讳啊。他是为什么被捕?”

芥川龙之介吸着甜牛奶看了看卷宗,太宰治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里点了根烟,看着芥川的灰色眸子等他答复。芥川今年22岁,正是刚从警校培训完毕高分过关意气风发的年纪,但太宰治有注意到他的台式电脑边摆满了白色的药瓶,像安静的小人看着他工作学习。芥川龙之介晃了晃鼠标,电脑屏幕上正在接吻的黄色珊瑚鱼屏保一闪而过,他把足球赛转播的视频关掉,开始上网搜索邻市纵火案的详细跟踪报道。

芥川龙之介除了上网之外,又去档案室拿了一些别的补充资料继续研究。孤儿院长死于刀伤而非烧伤或是窒息,警方初步认定的主犯是中岛敦,在纵火案中牺牲的院长长年累月对他拳脚相加,中岛敦在孤儿院里也一直被霸凌孤立,报复心理应该是本案关键。

就算如此……

烟灰滴落下来,砸在曲唑酮的瓶盖之上。

芥川龙之介抽了张餐巾纸把烟灰擦掉,冲太宰治说:“在下认为,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而且他只有十五岁,不可能具备相当的反侦察能力帮自己脱罪,犯案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就算恨到极点也不能犯罪,这不是正常人的共识吗。”

“这确实。”太宰治慢慢地点了一下头,“但是你知道的,刑讯逼供还有强行推理可是邻市的惯例,为了破案数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哦。”

芥川龙之介咬着盒装牛奶的吸管在键盘上打下“刑讯逼供”这个词,又按着back键将打出来的词条删掉。他从不咬吸管,就像小的时候从不啃指甲一样,他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小孩子,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需要人照顾的人类幼崽。不知道为什么,牙齿下意识地发力了。

“这不成,就算送过来我们也没法审,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当恶人。”

芥川把卷宗啪的一声拍回太宰治的桌子上,“您没有松口答应吧。”

太宰治看着这个头很铁的新人,心里暗暗咂嘴:“当然没有,但是人确实是已经用车押过来了,审不审是一回事,问还是要问的。”

半小时后,穿着破破烂烂沾满泥土的牛仔裤和市场上便宜到芥川都不怎么看一眼的短袖衫、双手被银色手铐铐住的男孩一个人走了进来,芥川没懂怎么邻市同行把人送到门口就走了,万一嫌疑人逃脱了呢?中岛敦颤颤巍巍宛如被暴雨袭击的羊羔,芥川开了门之后把烟从嘴边拿出来夹在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指了指自己的位置:

“你去那里坐吧。”

中岛敦有些疑惑,他很快地抬头偷看了芥川一下,很显然没有胆量跟警察近距离对视。走到芥川桌边之后,中岛敦站在电脑前不动了。

“我让你坐下。”

一个站在办公室最里,一个站在办公室门口,两个人分别位于对角线的一端,芥川又把烟塞回嘴里,“听不懂东京话?”

“……听得懂。”中岛敦点了点头,十五岁的男孩也操着一口东京腔,如果罪名落实,他将会在少年院待上好几年,某种程度上来说跟在孤儿院里每天生不如死没什么区别,但未经人事的少年对正义的铁拳带着本能的恐惧,说到底还是太委屈了。中岛敦冲芥川说:

“你们不审问我……吗?”

“又没证据,我为什么审你。”

芥川把双手揣进制服裤兜里,歪着头看他。外面下起了黄昏之雨。

“……救救我吧。”

中岛敦像是被打了一针肾上腺素,他直直地走到芥川面前,双手因为被铐住没有办法正常活动,他颤抖着四肢、甚至连嘴唇都在发抖,

“我没有……杀他,我亲眼看到了……”

“我……我……”

芥川龙之介抱着中岛敦的胳膊:“你看到了什么?”

“我……”

中岛敦开始猛烈地喘气,睁圆眼睛似是在虚空中窥见了不可说之物,芥川太了解他的反应了,自己犯哮喘的时候跟他有点像,但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芥川龙之介抱着他惊跳恐惧到极点已经开始不自觉抽搐的身体。太宰治站起来冲到放满证书和奖章的柜子前翻箱倒柜地找哮喘药,但其实中岛敦犯了什么病、是PTSD还是真的物理意义上患病,他们都不知道。两个警察又紧张又疑虑的时候——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怀里晕了过去。

3

爱情跟爱不是一个意思。

中岛敦这几天在看韩剧,韩国编剧总能把夫妻秘事出轨偷情那点儿事儿写得特扣人心弦,他在办公室里常举着iPad摸鱼,要么用笔在备忘录里画画要么看剧,玩一会儿就乖乖收起来继续工作,天马行空的时候他也会想,爱情跟爱的确不是一个意思。爱情的要义不是专一,有强烈的、无法掩饰的、无法控制的爱情的时候自然会专一,这个劲儿下去之后就不能叫爱情了,只能叫爱,爱情会消失,爱不会。

爱情可以让人燃起激情,至少回看当年的自己与芥川龙之介,的确如此。他们在热恋期把用来自杀的绳子和药物都扔了,转头去超市买了很多花花绿绿的套和几箱折扣力度很大的啤酒回家,觉得生活总算放过自己了。而爱可以让自己感受到,自己的确活着,下班之后知道该往哪里走,哪条路离家最近,知道买衣服要反季节网购、水果可以挑卖相不好但是很好吃的,知道自己要勤俭持家艰苦奋斗,爱还可以让自己把一座房子当成家,尽管家这个词对自己来说太生涩。

中岛敦在酒吧里整了三杯龙舌兰,以前跟芥川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不让自己喝酒抽烟、不让自己穿露脐的衣服,现在没人管自己了,他像个刚从学堂先生的魔爪里挣脱出来的学生,想调皮捣蛋但又没多大胆,干的也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

“你一个人么。”

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吊带衫和低腰牛仔裤掩盖不住美好气息。中岛敦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虽然自己并不算纯正的gay,看到美女也会害羞紧张,但自己看到酒吧里蹦迪欢呼的、跟自己其实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他却很想说一句我老了。明明才二十五岁,自己几乎在钢索上走了一辈子,要是掌管寿命的鬼托梦给自己说你还有六十年阳寿,自己可能会冲到他面前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再死一次。

“对。”

中岛敦很礼貌地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抗拒,是因为还爱吗?但是自己早就下定决心要走了。

“那我坐了?”女孩子亮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笑了,一屁股坐在中岛敦怀里。

中岛敦像帮姐姐或者妈妈整理被项链勾住的头发一样,规规矩矩把女孩子滑落到手肘处的吊带拉回去整理好:

“可以倒是可以……我老公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坐会儿就走吧。”

此话不假。芥川龙之介坐在中岛敦对面的卡座里,跟其他人笑一会儿闹一会儿的氛围完全不对味。中岛敦从刚进来喝酒那一刻就已经感受到熟悉的视线了,阴鸷、沉寂但紧盯着绝不移开,好像下一秒就会奔过来撕开自己的咽喉完成狩猎的整个过程,这才是当年的野兽。中岛敦以前还说你能不能温柔点,芥川问我哪里不温柔了我又没骂你又没损你,但中岛敦后面发现这样自己也能习惯,芥川龙之介本来就这样看人。

女孩子自讨没趣,在中岛敦腿上尬笑了一会儿之后慢慢下来,又去舞池里找别的朋友玩去了。

那天晚上芥川龙之介走路送中岛敦回家,中岛敦也不知道他一个在老家养病的单身汉怎么会特意跑来东京找自己,而且还精准地找到了,但自己已经没空去管这些了。

芥川龙之介把黑色卫衣的帽子拉起来戴在头上,跟在中岛敦背后走了一会儿,中岛敦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房东爷爷打电话催自己回家了。房东爷爷原来是医师,看到自己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之后会叮嘱自己吃药早睡,还会问自己每天能睡几个小时。

“唔……”

路灯的白光很识相地在拐角处之前便消失了,白圈笼罩着他们的来路,再往前走就是一片漆黑。中岛敦最怕黑,而且怕火、怕刀,这些芥川记得比他自己都要清楚。芥川龙之介将人按在墙上,按住中岛敦的手直接吻了上去。

原本以为会有扭打和撕扯,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中岛敦并不抗拒芥川龙之介的吻。芥川把脸凑过去,中岛敦手里拿着手机,新消息提示会让屏幕短暂地亮起来,芥川张开嘴做出像是要将中岛敦的鼻子咬掉的动作,中岛敦眯着眼歪过头躲开,咂嘴的时候芥川又吻了上来,这次是湿的。

“你不是很怕黑吗。”

芥川龙之介摸上中岛敦的腰侧,“为什么要带我走这里?”

“……唔……”中岛敦吮着男人的下嘴唇,两个人亲出啾啾的声音来,大男孩思前想后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就是撒娇,不说可能会被亲到缺氧。

“我……可能是,对你有依赖了,我很在乎你、很依赖你……所以每次惊醒都必须抱着你,不然就会很害怕。搬来这边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已经可以自己面对了。”

我套着游泳圈游了几年的泳,摘掉游泳圈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会溺水。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被骗了,自己大老远跑过来就是觉得他没办法一个人面对漫长可怖的黑夜,没办法自理,但现在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很蠢。哪有这么夸张啊,怎么可能活不下去啊,只是对方开不开心、快不快乐,自己还是会在意而已。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总是瞧不起他,觉得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可以,其实就是想让他多依赖一下自己,多撒撒娇,自己帮他做,帮他安排好。

“……这样。”

芥川龙之介握着拳抵在墙壁上,以前中岛敦看过几次他直接一拳打在墙上把手打出血的样子,但现在好像脱敏了,不知道是有足够的把握知道他不会捶墙还是倦了乏了累了。

“去我家住吧。”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的手指一根一根提出来,把石头变成布,再把他四季常冰的手牵起来,“别去外面住酒店了。”

“房东爷爷跟我不住在一块儿,只是把房子租给我了。”

中岛敦补充完之后,像是确认自己说的话没什么问题一样又慢慢地点头,跟十年前被铐住送到芥川办公室的时候一模一样。

芥川龙之介没说话,在黑暗里吸了吸鼻子,然后点燃一根烟,这次他走在中岛敦前面。中岛敦看他会时不时回头瞟自己一下确认两个人走的路是同一条,就没忍住偷笑。

“芥川,我发现。”

“嗯。”芥川龙之介把烟屁股丢进垃圾桶。

“爱情和爱不是一个意思……就是,呃,你懂的吧。”

“我不懂。”芥川回头,双手揣进卫衣口袋里,灰眸瞪着中岛敦,中岛敦想其实他已经很努力了,那么多年,芥川龙之介一直跟最初的模样相差无几,不论是锐利的眼神还是说话的语气。那片大海或许可以葬掉过往一切伤痛,把童年的自己和少年的芥川龙之介埋藏在沙滩之下,走出那条黄昏之下漫无尽头的高速公路之后,又是新的蓝天。

中岛敦用手把住他的肩膀把他扭过去,让两个人不用直面:

“我是说,我可能会疲倦,会因为没有激情而厌烦,但是我还是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芥川龙之介低着头在前面走了很久,中岛敦都已经开始接受这份脸颊发烫的尴尬了,芥川又猛地回头把自己又按在墙壁上,从酒吧出来走回家怎么就那么困难!

“你的意思是,我给你的爱情还不够多?”

“不……这倒不是……”

“我懂了,走吧。”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手牵起来,这回是十指相扣,小区门口的太阳能路灯正常工作着,中岛敦感觉到熟悉的安心。住在海边的时候,自己闭着眼都能沿着路灯全亮的道路回家,黑漆漆的小路在自己的地图里早就拉黑了。

“我们有的是时间折腾。”

中岛敦听到芥川这么说,眼泪又慢慢往下掉。

4

芥川龙之介在穿衣镜前面把帽子戴正。

中岛敦当年的案子有着15年的诉讼期,今年是最后一年。芥川龙之介从老家养病再到跑去东京抓猫把人追回来,期间也一直在慢慢恢复。十几年的抗病史,他自己都觉得或许有些太长了,长到可以写一篇手记,但说多了又总觉得是在教育他人。自己本来就不太喜欢说教,属实起反作用,第一显得谄媚在博病友们的关注,第二如果不站出来给予实际意义的帮助没有任何用处。只说自己,当自己发病的时候,连打电话或者起来开门的心情都没有,更别提求安慰了。

通过DNA比对,可以查出当年纵火、杀掉院长的是同一拨人,起初只是偷钱,被院长本人撞见之后则演变成冒失不成熟的抹杀,一切都是冲动造成的。当年在孤儿院门口晃悠的混混,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涉案人员,芥川龙之介前段时间特地去了一趟邻市,登门拜访现在混得或好或坏的原不良少年,他们只说:什么嘛,当年突然把我抓走真是莫名其妙,我只是想看看舞蹈班里的小美女而已。

芥川龙之介其实一直都有用私刑,当然是不被查的情况下用,中岛敦不知道芥川是怎么收拾那几个满嘴跑火车的混混的,只知道芥川从邻市回到东京、两个人新买的房子之后,自己趁着他睡觉的时候用了一下他的手机连接热点,才发现那几个混混很客气地给芥川说“有空来玩啊”。

中岛敦盘着腿坐在走廊上打游戏,等男人从房间里换好衣服出来。芥川龙之介慢慢走近他,黑色中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打着节奏,眼睛盯着中岛敦的手机屏幕。

“……这也太菜了。”

芥川龙之介抱着臂,没忍住揶揄了一句。

“……?”中岛敦抬起头来挥起拳头,“管好你自己。”

芥川龙之介不想他多玩手机,中岛敦哭多了或者熬夜玩手机多了会水肿,第二天早上起来狂喝咖啡消肿的那种肿。芥川大手一挥把他手机抢了,中岛敦站起来追,打打闹闹着跑下楼梯。

他们一同上了警车,今天是公开庭审的日子,中岛敦作为案件亲历人会上台叙述并指认案发地点。

中岛敦坐上发言席的时候用眼睛在旁观席里面找芥川龙之介,芥川用帽子盖住自己的上半张脸不让媒体拍到自己,往前面看了一下才发现中岛敦在看着自己目不转睛。

芥川把帽子摘下来,攥在手里,中岛敦把罩了泡沫绵的话筒拉过来对准自己的嘴巴,深吸一口气之后说:

“我是中岛敦,今天我想陈述纵火案案发当天我看到的一切。”

“不公正的待遇让我日夜难眠,并让我变得依赖药物,这一切都要从我被栽赃诬陷说起。”

芥川龙之介这一刻却感觉安心,好像那么多年的痛苦可以作结。尽管不会,他们也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

仔细想想,自己虽然还与中岛敦生活在一起并且没有真正分开,但复婚手续并没有去办吧。

芥川龙之介把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一下,今天是中岛敦的生日,虽然在法庭上的确不适合庆祝。

下午带他去复婚吧。

///

“我怀孕了。”

“这个孩子……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了,你的所有第一次都是我的。芥川龙之介的嘴巴没张开,但大脑仍在高速运作,眼前一晃而过的画面里有他们的尴尬奇妙的初遇、旖旎热辣的初夜还有第一次二人旅行,虽然才认识短短三个月,却感觉已经有一辈子那么长,可能是因为太幸福了。

中岛敦走到芥川龙之介面前,一行眼泪从右眼之中流下来,在脸上划过一道亮晶晶的痕迹。他的眼睑都被泪水熏红了,芥川把手里的棒球棍丢掉,他刚结束一场恶战,虽然比起以前早已收敛很多,但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可不能因为对方长得丑就不打。

芥川其实把他最近的不正常状况都看在眼里:嗜睡、脸色有点儿不太好看、闻到一些食物的味道会直接冲进洗手间打开马桶盖干呕,有一天下午甚至没有去上班,在床上睡了一个下午,自己开着车冲回别墅区打开家门直奔床前,中岛敦哭着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下不来,我难受。

“……”芥川龙之介毫不犹豫,“我娶你。”

说来可能没人相信,就连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自己都不太相信,他俩是在近似于联谊会那种土味聚会上认识的。中岛敦是被学校抽去参加的,整个办公室没人愿意去,中岛敦在办公桌前吃面,一抬头就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最后他只能说:好吧。主持场面的人因为频频冷场十分尴尬,但身旁坐着的人的确都很沉默守己,芥川龙之介当晚一个人进那家酒店要找经理说业务问题,饿了就直接进宴会厅觅食,中岛敦正一个人坐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安静地听别人说话。

由于参会的人的确是有点儿多,加之芥川龙之介看起来不是那么不良,最多是那种长得有点儿凶的冷面帅哥,自然而然也被当成了会员,还给他发了纪念品。芥川龙之介当时拿着那个印着字的布袋子挑了挑眉,怎么会有那么土的东西?很巧,他抬起头的时候,穿着考究精致、戴着金边圆框眼镜的中岛敦也拿着那个布袋子露出了有点嫌弃有点犹豫但是不好表现出来的表情。

吃完晚饭之后,芥川龙之介问自己对面这个人:你吃饱了吗。

中岛敦刚从厕所回来,会场里人太多了,他补了一下抑制喷雾:没吃饱。

走,吃肉去。

芥川龙之介说完,两个人就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沉默着走出宴会厅,根本没人注意他俩。

再然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在一起了。

芥川龙之介看着跑来自己酒吧里找自己的中岛敦,又一次感叹:这事儿搁谁谁信,一个教高三数学的老师,一个混子,相亲?先上车在买票?Amazing!

芥川龙之介还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Amazing是什么意思、有没有用错词,抱歉,学业水平最多到国三,后面都是混着过来的。

两个人其实都没什么准备,而且两个人实在是太不相似了,从出身、所受教育、成长环境到现在的职业,完全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中岛敦要是走在路上遇到自己这种人绝对要往一边让一点,不想跟自己走得太近。但或许就是因为从小被保护得太好,才会对自己这种混不吝又放肆的人感兴趣,被深深吸引过去。与自己而言,也是如此,中岛敦很吸引人。

“是吗?”

中岛敦却这么问他。

“当然。”芥川龙之介的朋友们都在一旁吃东西喝酒,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现在可是大场面。芥川眼睛都不眨:“我娶你。”

中岛敦没露出幸福或者安心的表情,甚至连惊讶都没有,他一脸沉重地把芥川龙之介拉到酒吧外面,年上的西装教师拉着年下不良的领口,咬着牙说:

“你觉得我们可以结婚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你从来都没有……或者说,我也一样——我们对对方的了解太少了,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才三个月不到啊。”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自己又不是打算结了婚生了孩子就把他抛掉,自己在这方面可不是混球。再者说,就是因为真心喜欢,自己才愿意结婚。“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我带你去打掉?你愿意吗?”

“你……”

中岛敦已经习惯他冷着脸说出一两句最让人生气的话来犯浑了,芥川跟自己父母在一起都没个正形,但该给的该帮忙的都到位,不算不孝子,就是嘴臭。中岛敦不是不喜欢他,相反,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才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真的可以结婚吗,然后在一起一辈子?

“我觉得想不清楚的不是我,是你。”芥川龙之介看了看手机,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你先回家吧,早点休息。”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要跟我结婚,还是先不结。”

芥川龙之介倒是反客为主,明明是自己让他怀的孕,但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中岛敦则还在纠结犹豫伤心难过,

“好好做选择。”

“说到底还不是你……”中岛敦明天还要去上班,如果之后他的身体状况着实不太好,只能请假了,他想骂芥川龙之介几句,话被芥川接过去:

“我不都体外的吗。”

理科生中岛敦一向严谨靠谱:“你是国中生么?做到最后拔出来射就能避孕吗?”

“……”

这回轮到芥川龙之介没话讲了。是,就算自己到高潮的时候憋着不射直接拔出来,中岛敦都有可能怀孕。Alpha和Omega干柴烈火共处一室不闹出人命来,就证明这两者之间绝对某一个不行。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很强烈的意识,只觉得就算中岛敦怀孕了,自己也愿意负责。自己早就已经对性不羞耻、不惧怕,可以承担后果了。中岛敦也没执意让自己戴套,初夜那次很小心,之后两个人做着做着就放飞自我了。试问哪对Alpha和Omega在滚床单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知道自己要去拿套?

“先回去,乖。”

芥川龙之介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跟以前一样。中岛敦闭上眼睛抱着他的脖子还以为会吻很久,芥川放开他之后看他的反应,没忍住嗤笑一声,又吻了上去。

在酒吧门口抱着亲了起码十分钟之后,两个人才慢慢分开,中岛敦被放开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芥川龙之介用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可爱的粉晕好像有点儿勾人。

开车送他回家之后,芥川龙之介又原路返回,在店里准备坐到打烊。芥川在吧台前一边喝酒,一边想着中岛敦怀孕了的事情,还有以后的打算,生活工作该做出的调整,该怎么跟老爹交代……想着想着芥川脑海里就浮现出父亲把自己叫去书房把自己一顿臭批,老妈在客厅里把自己干爆的样子,他俩肯定会说:你玩就算了,干嘛把人肚子搞大了?

“……行了别说了,我又不是不娶他。”

“我真娶啊,不然呢,形婚吗?”

“又没住你房子,我五套房全自己买的,一分钱没管你要吧,老爸。”

“当然跟我姓了,不然跟谁姓?跟你姓?哦,跟你姓也是姓芥川,但这性质就不一样……”

芥川龙之介嘴里絮絮叨叨念着,然后眼前一黑,脑袋就这么砸了下去,手里还握着空掉的酒杯,直接入睡。身边的人全都开始笑:

“牛逼嗷,英年早婚,芥川今年好像才二十岁吧?不读书了吗?”

“他爸早就把他塞进美国大学政治系了,他每次去美国都是去冲浪的。”

“那他家那位呢?听说人很好诶!而且还是芥川读过的那个高中的老师,虽然他进去上班的时候芥川已经快毕业了……”

“对啊,他家Omega也很有钱,爸爸开酒店的,妈妈是金店千金,今年二十五。”

“我靠,芥川龙之介可以啊!身体那么好干嘛不去游泳跑步,就知道调皮!”

“我操,你小心他起来打你!”

///

芥川龙之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小了。不仅变小了,还坐在小的时候常去玩的那个公园的草坪上,秋日金黄落叶铺满地面,连原本的路面都看不见了,自己就坐在那一堆叶子之中,几乎整个人都被叶子埋了,让人很难不怀疑这是环卫工人的蓄意谋杀。

等等,不是那里变小了,是整个人都变小了。行吧,顺带着那里也变小了,但是这不重要。

自己变成了小孩子。

芥川龙之介找了块拐角处的行车凸面镜照了一下,的确是变成了大概七八岁时候的样子,自己的肤色从小就很白,怎么吃都胖不起来,大概十二岁的时候自己就开始生病,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不怎么去学校、在家里自己看书的,每周班长都会骑自行车来自己家门口等自己出去,告诉自己这周有什么作业、考到了哪里。当然,后面自己发现自己似乎真不是读书的料,就慢慢不想学了。

身后是一群小孩子笑闹的声音,芥川龙之介照着镜子理了理刘海,身上还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短款皮衣、T恤衫和牛仔裤,全是二十岁的自己身上的那几件,像自己去垃圾堆里翻出来穿上的。

芥川龙之介回头看,中岛敦正穿着国中制服,手里拿着一盒饼干,身边围着一群小朋友。

中岛敦从小就是……幼儿园园长类型的人?

“哥哥,我也要。”“哥哥我也想吃!”

中岛敦应该是吃着饼干路过这里,背上还背着黑色书包,个头比2020年的中岛敦矮一些,大概160公分左右。中岛敦慢慢蹲下来,一块一块地把饼干分出去。

“好,这是你的。”中岛敦把一块饼干递给了一个脑袋上系着蝴蝶结发饰的小女孩,语气比对着小男孩还温柔,“慢点吃哦。”

中岛敦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刚站起来准备离开,一个小男孩就冲了过来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这个男孩儿一头黑发,灰眼白皮十分冷厉,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气质。中岛敦看他全身上下大到离谱的装束,衣服裤子都已经垂在地上堆着了,在家里偷穿爸爸的衣服?

芥川龙之介把小小的手伸出去,中岛敦看着他白乎乎软软的手心,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手指甲里都是泥、手心像涂了层黑色颜料似的脏。中岛敦看他霸道又有点可爱的样子,笑着把一块饼干塞递给他。

“我不要这个。”芥川龙之介冲自己的Omega说。粗略地算算,中岛敦现在应该处在青春期,没有一身莽气和“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的中二,笑容虽温柔但似乎又带着疲倦。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笑容之下的黯淡究竟是为何,自己很在乎这个。

仔细回想,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中岛敦也总是笑着,但自己好像从没深想过他的过往,他或许不太开心的曾经。中岛敦过来告诉自己中奖了的时候流的那些眼泪,几乎比雨点般的拳头直接砸在身上还要让自己痛楚,中岛敦不能受一点委屈,一点都不可以,只有自己可以欺负他。中岛敦难受一会儿,芥川龙之介可以不舒服一整天。

“手。”芥川龙之介对中岛敦说。中岛敦看着这个矮小瘦削的男孩儿,慢慢地把手伸了出去。

芥川龙之介就这么把中岛敦牵回了自己家。中岛敦跟着他进入素雅清新的庭院时,感觉送小孩子回家也快差不多了,于是又停下来说:

“好了,快点回家吧,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爸爸妈妈该担心了。”

“我爸妈不在家。”芥川龙之介在三层阶梯上转身,显得很肥大的袖子甩起来。

中岛敦发现这个小孩子的声音似乎也太低沉了,看起来也就不到十岁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像变过声之后的Greyson Chance啊?!

“他们一周最多回家吃一顿饭,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吃。”

芥川龙之介沉沉地望着阶梯之下中岛敦的眼睛,自己总算知道他的眼睛到底像什么了,自己之前一直说他眼睛大,但感觉又不太像猫眼。他的双眸像两颗星星飞到夜晚空无一人漆黑的院子之中,降落在自己身边。

“……”怪不得那么早熟呢,中岛敦想,没人管的孩子好可怜哦。“那我给你点个披萨吧?”

“你给我点,和我自己点,又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要我怎么样嘛。”

中岛敦有点儿不爽了,但对着小孩子还是很温柔,“你想吃什么?”

“我们一起做饭。”芥川龙之介丝毫没察觉自己这样做有多恶劣,别人跟你素不相识,凭什么跟着你回家做饭?小孩子也别仗势欺人!但芥川想,既然自己穿越了,如若可以改变一点点什么,哪怕见证一下中岛敦的成长之路,在身后望着他的喜怒哀乐,自己都会更懂他一些。“我家什么都有,叔叔会买很多菜过来,虽然没人做饭。”

“……”

中岛敦家里其实也没人,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可是对他的要求十分严格,说话也很伤人。今晚他爸妈回家了,他就是不想回家才在公园秋千上坐着吃饼干打发时间的,没想到遇到了一些小孩子,就分饼干给他们。

再然后就到了这个小孩子家门口。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弟弟。”中岛敦问。

“……”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不能打乱时间线,要是自己现在就认识中岛敦,以后的一切都会乱套。虽然现在已经不怎么读书了,但至少常识还是有的,《蝴蝶效应》也是看过的哈。

“我叫……”芥川龙之介舔了一下嘴唇,中岛敦感觉他的这个动作迷辣了自己的瞳孔,会让自己脸红,“我叫,松岛速之助。”

即兴起名,改妈换爹,大孝子。

中岛敦慢慢地踏上楼梯:“我给你煮个紫菜蛋花汤好不好?速之助小朋友,哥哥还有作业要写,给你弄完我就要回家了。”

芥川龙之介发现他的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是青春期,也依然是想逃离、想反抗但还是会接受父母的关心和管教的类型。

可是他越温柔,就越可爱,也越招人疼。

中岛敦跟着这位速之助进了小别墅内部,放书包洗手上卫生间出来之后,却看到这个小朋友已经换好了一身适合他体型的可爱童装,拿了张小板凳垫在脚下,在厨房里洗菜收拾东西。

“速之助君也太懂事了。”

中岛敦从身后贴上来,双手圈住自己的小手,带着自己一起洗西兰花。芥川龙之介只是隔着背后那层薄薄的衣料感受,都可以在脑海里画出中岛敦下巴尖、喉结和衣服之下乳首的形状,当然中岛敦也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会被现在自己抱着的这个小孩子亲亲抱抱,会被这个小孩子抚摸无数遍。

奇妙。

“……你也懂事。”芥川龙之介想了很久没憋出什么花来,最后只能生硬地说,“你很好。”

“要对自己自信一些。”

这话他也就趁着穿越的时候说说了。要是搁到现实生活里,中岛敦肯定一脸怀疑地问:你是谁,你是芥川龙之介吗?

芥川龙之介过了几秒钟之后红着脸冲出厨房,留一脸懵逼的中岛敦在原地满头问号,最后中岛敦自己做起饭来,除了说好的紫菜蛋花汤,还有一个水煮西兰花,再煎了块鸡排给这个小孩子吃。芥川龙之介冲进洗手间打开花洒冲了个冷水澡,擦着头发慢慢走出来的时候中岛敦已经把饭做好了,压在餐桌上盘子下的纸条上写着:

“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喔。”

芥川龙之介拿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还未擦干的头发一滴一滴往地毯上落水,冰冰凉。芥川把纸条折好放进自己牛仔裤口袋里,轻笑了一声。

原来中岛敦的字现在就已经那么好看了,简直是优等生标杆,教师苗子。当然,以芥川的角度来看,中岛敦当然是自己的世界里成绩最好的学生。事实上中岛敦的确很优秀,但在优等生遍地的班级里他属实不算亮眼,这也是中岛敦一直以来困惑的一点,总是在“我不优秀”和“其实我已经不错了”之中徘徊纠结,折磨自己,困惑但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

芥川龙之介那晚把中岛敦做好的全部东西都吃完了,以二十岁的自己的饭量来说,全吃完也只是刚好饱了,但自己似乎忽略了八岁小孩的胃容量问题,只顾着吃媳妇的料理,吃完之后胀到失眠。爬起来去冰箱里打开盒装酸奶喝了几大口,想着喝酸奶可以助消化——

结果变本加厉,胀到了半夜三点。芥川龙之介那晚虽然很难受,但是最后还是困得不行、倒在小被子和印满宇航员和宇宙行星的小枕头里面就睡着了。

然后就到了现在。芥川龙之介确定自己是在公园喷水池边的长椅上醒来的,穿着自己十岁的时候老爸给自己买的小西装,爷爷大寿的时候为了照全家福家里所有人都买了新衣服。芥川是说怎么一觉醒来脸上全是水,还他妈那么冷,原来是在户外啊。

芥川走出公园,对面就是长而宽的马路,减速标识也很醒目,马路对面是一所中学,几乎每一个往外走的学生手里都拿着一份资料,应该是学校统一发的。

“我给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想去那个学校,真的不想去!”

“就当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管我了,我有自己的选择权,我有自己的意愿……”

芥川龙之介在公交车站的路牌边捕捉到一个正在拿着翻盖手机跟谁激烈地讲着电话的人,白发金眼,已经变声之后清润温柔的少年音,不会错了。中岛敦似乎很不开心,表情十分痛苦。

“我不想跟你吵架,现在先不说了。”

中岛敦挂了电话之后直接往公园走,一路没有回头,芥川龙之介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小跑着跟过去。中岛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快上高中了,十五岁左右,正是比较不知所措的时候。

芥川穿过重重樱花林,被飘落的粉红色花瓣遮住眼睛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快跟丢了,穿过树林的时候身上还会沾上水露,羊毛西装上的小绒毛都穿着水珠子,他把衣服整理干净,走到自己醒来的那条长椅边。

中岛敦在哭。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哀嚎,但足够苦痛,坐在椅子上无力而无声地哭泣,制服裤上全是泪珠掉着砸出来的泪痕,脸都哭花了。芥川龙之介其实很不喜欢看到别人哭,因为很丑,而且你在我面前哭是为什么?想让我抱抱你安慰你?别吧。

……但中岛敦哭起来还挺好看。

芥川龙之介躲在一棵樱花树背后摸了摸自己的西装口袋,里面有一包餐巾纸,苹果木味,触碰过的手指都会沾到好闻的香味。中岛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分化了,自己却还有几年才拥有第二性别,Omega不哭不是病哭起来真要命,嘴唇、脸颊、眼角、脖子甚至手指都是红的,好像愤怒和悲伤到了极致之后哪儿哪儿都会充血,像只急了眼的小动物。

芥川慢慢走到中岛敦跟前,中岛敦低着头哭着哭着发现面前出来一双小皮鞋,顺着细长的腿往上看,是一个小男孩。

好像很眼熟,黑发灰眼,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了。

芥川龙之介什么都没有说,只把那包新的纸巾递了出去。中岛敦还纳闷儿哪儿钻出来这么个穿得像老照片里的小少爷一样的男孩子,而且气质似乎不太像小孩子。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你写得很好,我爸爸让我向你学习。”

芥川龙之介不爱撒谎也不太会,但没有办法,自己是不能告诉他自己是谁的,只能张口就来。

“……”中岛敦显然没搞懂,自己的文章的确上过报,自己跟同学一起参加航模比赛还上过电视,问题是你是谁?

“你是……”

“太宰治。”芥川龙之介把脑子里最快出现的男人的名字说了出来。幸好太宰治从小就跟爸妈生活在国外,短时间内没有回国的可能性,拿着别人名字做坏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中岛敦感觉一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但却又想不起来。这个人真的叫太宰治吗?实在是太面熟了,面熟到自己有一种找到归宿的、温暖的感觉,像躺在谁的怀抱里沉入海底一样。

“太宰……治?”

中岛敦打开那包纸巾,很香的味道,而且也很熟悉。芥川龙之介沉默地看着中岛敦脸上的眼泪几乎把整张纸都浸湿,感觉心里被锄头狠狠凿了一下。中岛敦说了声谢谢,芥川龙之介也没搭腔。

“小朋友,你没有上学吗?”

芥川龙之介只能照实回答:“我没有读小学,都是家教来家里一对一辅导我。”

“原来这样啊……”中岛敦还在想自己该何去何从的事儿,实在是太苦恼了,拿着不上不下的分数,只能去不好也不坏的学校,这似乎不是自己想要的,但仔细想想,自己又真的只是这个水平。

“我爸爸给我说,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一切问题就能解决了。你不差,但是也不可能一步登天,有梦想是好事,我就从来没什么梦想。但如果达不到,也没关系,毕竟在我看来,你已经很幸福了,不用妄自菲薄。”

芥川龙之介一把将中岛敦的脑袋抱住,像个小大人开始妆模作样,开始给自己无中生爹,我是我自己的爹。但语气还是不太像小孩子。

“……”中岛敦把他的胳膊慢慢放开,破涕为笑,“谢谢。”

“你要听我的话。”

芥川龙之介看他一脸很多话想说很多委屈想倒出来但最后还是忍回去的表情,几乎直接揪起他的领子让他清醒点,中岛敦被这个小孩子吓了一跳,

“不要说谢谢,要说知道了。”

“……”

中岛敦坐在长椅上愣了很久,春风带着花瓣飘到他们身边,洒落在喷水池下的水面之上。

“我总觉得,你很面熟。”

中岛敦缓缓地说,“而且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

芥川龙之介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中岛敦那句“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偶像剧桥段让自己全身都麻了,不是心动到麻,是肉麻。总之,从那座公园走出来之后,芥川龙之介又回到了自己家,父母在家里跟着亲朋好友烤肉,很多小孩子在院子里玩,可能是因为在长椅上睡觉真的着凉了,芥川龙之介回房倒头就睡,依旧是宇宙行星宇航员的床上四件套,依旧是蓝色的房间装饰,他嫌幼稚,但十岁小孩还要什么自行车?他只能在儿童房的小床里入眠。

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又会到另一个地方,可能穿着睡衣,可能躺在草坪里,谁也不知道一睁眼又是哪个世界。

感觉还是很奇妙,既期待又抗拒,抗拒是总感觉自己会长睡不醒,在无边黑暗里呼喊;期待是因为——

毕竟自己是为了他穿越的。

芥川龙之介在课堂上醒来,脖子、手臂和腿上的疼痛在彻底恢复意识那一刻就席卷神经,从不怕疼不怕打架闹事的Alpha也皱了皱眉。

芥川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是崭新的高中校服,自己自从十五岁之后就不怎么去学校上课了,学校里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少年偶像,一个学期只去学校几次的那种。事实上自己根本不是偶像,但不爱去学校是真的。

自己好像刚刚跟谁打完架,芥川摸着后脑勺深呼吸,拿出保温杯喝了口热水,吞下去的时候连腮帮子都在疼。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了,隔壁班有个胖子老爱在上下楼梯的时候故意挡自己路,走得还特么贼慢,一开始自己不管不顾,后面这个胖子还在外面说自己把人女孩儿肚子搞大了,气得自己课都不上了,在器材室里关着门把他揍了一顿。

那个女孩儿不是谁,就是班长。自己只在不知道数学作业是什么时候跟她说几句话。

这他妈都能造谣传谣,换谁谁不气。

芥川龙之介靠在椅背上,手随便那么一搭,老师讲到自己听得懂的部分,自己就随便听听,等芥川龙之介弯下腰捡笔再抬起头来,已经听不懂了。

算了,再听下去可能连布置作业都听不懂。

中岛敦就在这个时候路过芥川龙之介的教室。芥川龙之介十八岁那年,中岛敦刚好二十三,正是刚开始工作的年纪。芥川坐在距离门口最远的这一排,中岛敦拿着一沓资料、戴着眼镜从教室门前路过,匆匆地往里望了一眼,但芥川龙之介感觉这几秒钟也太长了。

“芥川君。”

“芥川君。”

理科老师在讲台上看着芥川龙之介,芥川把目光收回来,

“你的伤势不要紧吧?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

“没关系。”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点儿疼,要是自己不扛揍,可能嘴巴都会被打歪,鼻梁骨会被捶断。隔壁班那个胖子的重量级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其实芥川忘记了,那个胖子被揍得更惨,已经在医务室躺了一个早上了。有的时候大家觉得胖胖的人很扛揍,所以经常上去捶一拳来一下,其实不然。

“没关系吧……好可怕,被打成那样还能过来上课……”

一个女生小声嘟囔,“而且看起来没什么朋友的样子……”

芥川龙之介当然听到了,转身一记眼神扫过去,那个女生立马低头开始写自己的东西。她说的当然是对的,但是请你小声点,讨论我也别被我听见。

芥川龙之介下课之后抱背着书包准备去找中岛敦,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就被叫住了。

“同学。”

中岛敦刚刚路过那个班级就看到了浑身是伤的芥川龙之介,一个几乎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不良,和一个从来不打架、起争执也是讲道理服人的好学生,居然最后能在一起,而且Alpha还让Omega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芥川龙之介知道事件的发生是无法违抗的,所以被中岛敦拽住胳膊的时候,又温柔又有点玩味的目光几乎让中岛敦待在原地,这个男孩子身上的苹果木味道很好闻,中岛敦想,应该是他的信息素。自己出门在外一直很注意礼貌距离,喷雾和药物一直放在包里,但这种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跟着味道下楼,就看到了这个男生。

好神奇。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打架。”芥川龙之介一节课没喝一口水,嘴唇有点干。

“跟你打架的那个人呢?”

“医务室睡着。”

“你班主任怎么说啊?”

“他管不了我。”

中岛敦感觉他的笑容里似乎带着点儿什么东西,但自己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笑,他们两个明明根本不认识。自己估计只大他五岁左右,当然可以正常聊天,中岛敦把他带到自己办公室,然后去医务室叫医生过来。

芥川龙之介坐在中岛敦办公室的转椅上滑动,没有碰中岛敦的任何一样物件,他柜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待机状态的笔记本、桌子上的资料和学生的作业……每一样东西都很熟悉。自己不是没去过中岛敦办公室,回到不是很亲切但也不陌生的母校,两个人先是中规中矩在校道上散步,事实上不回办公室就没事。但他俩最后还是牵着手回了办公室,拉上窗帘关上门之后发生了什么……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下嘴唇,中岛敦的陶瓷杯里还有一点点水,芥川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放回原处。

当时在这张桌子上做的时候,中岛敦一边咬自己的肩膀让自己放开,一边沉溺在本能之中,自己当时手一掀就把这个杯子掀下去了,为了不发出声音,又赶紧伸手把它捞回来。

中岛敦去到医务室才发现医生早就下班回家了,那个男孩子说的跟自己打架的对象也不在,于是借了卷绷带就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转椅被他坐过,坐垫的位子跟自己之前进去的时候不一样。

///

“芥川……”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睁开眼睛就看到中岛敦又在哭。这是自己家,自己买的房子里面,自己的床上。中岛敦应该刚下班回来,公文包都放在床头柜上,他坐在凳子上喊了自己好几声,总算把人醒了。

“……啊?”

芥川龙之介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自己只能装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前几天回酒吧之后一直没回家,打电话也不接,后面你朋友给我说你喝酒喝睡着了,怎么叫都没用。”

“我就把你扶回来了,然后你就睡到了现在。”

之前爸爸妈妈、芥川龙之介的爸爸妈妈都已经来看过了,大家都担心得要死,中岛敦最后没办法只能说出事件原委。大家以为芥川因为中岛敦怀孕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冲击,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昏迷过去了,中岛敦本来腹诽我才不信,但芥川还真的一直没醒来。

要是再不醒,直接送ICU算了。

中岛敦抱着这样的念头下班回家,喊了几次终于喊醒了。

“……你给我洗澡的么。”

芥川龙之介掀开被子,自己什么都没穿。“爸妈来看过吗?”

“来看过。”中岛敦点头。

“你就让我裸着见他们?”芥川龙之介皱眉。

“……你见他们的时候是穿着衣服的。”中岛敦回答,“睡衣。”

芥川龙之介倒是很好奇中岛敦趁自己睡着之后干了什么:“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没干什么。”

中岛敦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出去,芥川龙之介伸出尚还僵硬的手把他拉回来,圈在自己怀里。毕竟中岛敦现在已经带着宝宝,如果自己真长眠不醒,就真的太浑了。

“想做么?”

中岛敦从后背到腰这一块都酥了,一把将芥川龙之介推开:“我还没……没满三个月。”

“我是问你,脱我衣服是不是因为想做。”

芥川龙之介靠在床头,头发有些蓬乱,光裸的上半身露出被子,手臂弯曲着垫在脑后。

“你想好了么?”芥川还没等脸通红的中岛敦回答就又问了一句。

“想好什么。”

“结婚。”芥川走了那么一遭,也快忘了自己一开始是在想什么,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跟他结婚的。

“……我……”

中岛敦又坐回凳子上,两个人的手慢慢握在一起,

“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但事实上我们的确是三个月前才认识。虽然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我也有很多不如意的时候,但总感觉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接受。”

“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做这些。”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搂进怀里,“我还以为我一辈子不会结婚的。”

谁不是呢?自私、懒惰、没有自信自己可以养好一个小孩、不想处理两个家庭的关系……没有人想结婚,但结婚生小孩人生才完整的论调总是摆在面前,逼人去面对。

芥川龙之介的手慢慢伸进中岛敦的衬衫,两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亲热了,穿越回十岁那年看到中岛敦哭的时候,芥川的神经就已经被唤醒。要说野兽就是野兽,再怎么温柔理智都是野兽,Alpha其实比Omega更渴望这些东西。

如同求生一般。

“不……不要。”

“用嘴和手。”

“……但是做到最后会忍不住……啊……”

两个小时之后,中岛敦总算被放出卧室,他摇摇晃晃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手掬一捧水吸进嘴里,漱了两下之后把带着白浊的水吐出来。

“你在里面干嘛。”芥川龙之介在外面敲门。

中岛敦只能往外面喊:“不要进来!”

///

“喂。”

中岛敦在理科准备室备课的时候接到芥川龙之介的电话,自己昨晚随口说了句想吃奶油蛋糕,芥川就真的开始找了,

“我找了一个早上,只有芝士蛋糕,或者巧克力蛋糕里面加了点奶油的,你要哪种?快点,我后面还排着很多人。”

“……但是这东西看起来好难吃。”

“算了,自己做怎么样?”

中岛敦一直没说话,带着笑静静地听芥川龙之介自言自语。他已经显怀了,轻轻摸着隆起的小腹,中岛敦对芥川龙之介说:

“我爱你。”

芥川龙之介在蛋糕店里排队排到想发脾气,本来还有点不耐烦,听到这句话,心里好像被浇了水。

“你少在我外出的时候说这些东西。”

Alpha最后把店里所有蛋糕一样买了一份,提着一大包东西出门,

“等我回家。”

“你要干嘛?”中岛敦察觉到危险。

中岛敦回忆起早上的画面。自己已经怀孕五个月,他俩的频率早就没以前那么吓人了,今天早上自己迷迷糊糊还没完全醒来就感觉什么东西顶入了自己双腿之间,自己把双腿张开之后,那个东西就找准位置进来了。芥川龙之介在自己身上慢慢地做,用手摸着自己的锁骨,哑着嗓子在自己耳边说:

早、上、好。

0

芥川龙之介想,自己如若要确确实实听到中岛敦自愿又带着对自己扎扎实实的爱恋地说出那几句话,还得多下点儿狠手。

1

中岛敦推着行李箱找自己家在哪儿的时候都快累瘫了。飞了那么多小时之后,还要现找芥川龙之介买的房子在哪里。这个住宅区太大了,ABCDEFG区找都找不到,房子又基本上都长得一样,绿化树林还多,手机导航还出了问题,根本找不到在哪里。他梦想着自己可以在侦探社拼个八年十年然后在横滨买套小公寓,做点点心看点电视打点游戏,和侦探社其他人过年送点儿年货平常串串门。多么美好的世界,多么清新的空气,多么酷的设想——
他拿着那串还粘着写了门牌号的记号贴的新钥匙,推开那扇玻璃门之后没看见那个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想见的人。新家是两层的西式房屋,围墙是白色,在清一色白色屋身砖红色小房顶的漂亮房子里显得很合群。地板是红木,桌子也是,地毯和拖鞋全部都买好了,跟自己以前和他随口一提的、关于新家的畅想完全一样。问题是他梦想的是他一个人的家,不是两个人的家,更不是他中岛敦和那个芥川龙之介共同的家。
“烦……”
一个让自己又有点伤脑筋但又不能狠心朝他发火的、性格独特脾气怪异的恋人——芥川龙之介,私自把自己的单身公寓退掉,塞了把钥匙给泉镜花让她转交给自己,家具衣服全部被搬走,而自己出差回来才知道这一切,简直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客厅的窗帘没拉上,茶几上的热水壶还在冒气儿,刚刚烧开没多久,还有开水独有的气味。中岛敦把黑色行李箱好好靠在墙边换了拖鞋,闻到浴室的香味时他走过去,被一股一股喷出来的热气弄湿了脸。
“芥……”
中岛敦回家动作很小,加上某个人在隔音隔信号的浴室里很投入地干着什么,所以没听到。中岛敦扒在门边把浴室门打开,二十平米的大浴室中间儿那个方形浴池里,芥川龙之介在……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

芥川龙之介和他一个月没见了,中岛敦见和社长一起去韩国密访异能者民间组织是个很好的工作机会,二话没说收拾好行李就走了。芥川和他突破那个关系,是半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们刚刚把话讲清楚,明了对方其实没以前那么讨厌自己。是谁先吻上去的?不重要了,反正很久以后的以后直到现在,他们吻了不知道多少次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中岛敦脱光了躺在自己身下把腿慢慢展开时两块胯骨现出来,顺着摸上去的话,纤细柔滑的腰和颤抖惊跳着躲开手指碾压的小红粒手感很不错,如若恶戏着继续抚弄揉捏,他会拖着哭腔让自己把手拿开。
……嘛,生理反应的话谁都会有,更何况可以好好承接自己、包裹自己、容纳自己的人现在还没出现在自己眼前。
芥川龙之介很少自己来,即便是年纪正好的现在,也很少把手伸到下面去自己解决。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不会遇到喜欢的人的,他太习惯只有自己的生活了,而且单身没什么不好,又不是非得凭借比较自己上了多少个女的来在男人里面站稳脚跟、一展雄风,太无趣,遭人厌弃。
话是那么说……
最后自己还是恋爱了,还自己掏钱买了房子和他同居。
“……嗯……”
芥川龙之介也不藏着掩着,毕竟在他的视角里中岛敦是还没回来的。手指抚上那根长而粗的、已经充血泛起深红色的器物,从底部慢慢打上来,指腹处握枪战斗多年磨出来的粗糙的茧狠狠擦过柱身细嫩的褶子内部,拇指指尖直截了当给予伞部的凹槽和领口刺激,爽得痛痛快快。短促而强烈的快感一下一下到来时他没憋着,吼里滚出低哑的呻吟,中岛敦从没看过谁在自己面前撸,更何况这人不是别人,是芥川龙之介……
系好领结披好风衣,双手揣在兜里,下颚轻轻扬起来对自己冷笑的芥川龙之介,和现在这个坐在浴池里赤裸着身子撸的男人……
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吗?同一个人??!
芥川龙之介一直都知道在自己用手解决的时候想一些可以刺激性欲的尤物、杂志女郎或者影片情节可以促进高潮来临,他之前没试过,毕竟他上的就是可以刺激自己性欲的人,现在某个人不在,只能自己稍微浪漫一点儿,想一下了。他也不是没帮自己手酸嘴酸过,但是依旧是那副凶凶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上床的时候不是在哭就是闭着眼睛,但身体反应没办法骗人,他被自己顶到冲峰时里面会剧烈地抖动发烫,声音也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还有自己从来没说出口过的,他的腿夹上来轻蹭自己的腰的温热触感……
“敦……”
芥川龙之介在喷薄而出的那一刻叫了他的名字,射在水里之后一切又像瘪下去的皮球,归于平静。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听到这里的时候,下了飞机累死累活回到侦探社又被告知宿舍被退掉、自己的东西全部被搬空拿去了芥川和自己的新房子的惊讶、疲惫、疑惑和烦躁一下子全没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跟不上了。

2

芥川龙之介带着一支小队握着枪冲进来的时候,中岛敦还在整理目标人物死后留下来的文件。中岛敦不愿意和他同居,其实就是因为没办法适应两个人住在一起出门之后又要打架的奇妙感觉。他俩今早上一起出的门,昨晚来了五次,手机的闹钟隔五分钟响一回,响了至少四回,最后一回是中岛敦猛地一下踢开身上仅有的那条床单坐起来意识到自己今天还要上班的。转头瞪了眼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他揉着酸胀的腰下床,发现卧室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卧室了。
同居半个月,嘴经常拌,架经常吵,但是晚上洗了澡回房间,芥川龙之介或者自己把门栓一上锁,好像进了一个异度空间。在两个人的卧室里,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微笑就可以让所有的矛盾破碎瓦解,剩下的只有一些原始而快乐的事情。伤脑筋,没办法,出不去,舍不得。
中岛敦把大开的衣柜门先关上,把散落一地的皱巴巴的衣服全部捡起来抱在臂弯里,再用一只手把他俩昨晚蹬下床的棉被揪起来扔回去。用过的避孕套储精囊里的少许液体还摇晃着,他不用数都知道地上一共有七个,全是自己帮他戴上的。想到这里他又瞪了一眼芥川龙之介,芥川上班又不打考勤,更何况他自个儿就是管理别人的,所以无所谓迟不迟到。中岛敦捡起一个掖在墙角的枕头往床上砸,哗地一下把窗帘拉开让芥川老贼感受一下清晨第一抹强光有多刺激眼睛。芥川龙之介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轻薄的床单顺着腰往下滑,那个地方录出来的时候中岛敦把头扭了过去没看他。
他俩把被子枕头全都蹬下去了,最后是盖着床单睡的,不感冒已是感恩戴德。
芥川龙之介摸着枪进房间,中岛敦转身看向自己的时候下巴和脖颈连成一条线,金色眸子闪着他虎化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寒光。

半个小时后——
中岛敦破开房间的窗户玻璃掉了下去,确切地说是被罗生门怼出去的,他们两个从顶楼打到一楼,再从一楼打到顶楼,最后一起打碎窗玻璃挨在一起掉了出去。芥川龙之介咬着牙,在他们砸死在车顶板上之前伸出罗生门把中岛敦和自己裹起来。
“喂,喂,这是在干什么?”
中原中也听说这里动静特大,按照指示过来看了一下,夹着烟看到这俩人从摩天大楼楼顶挨着蓝色玻璃墙掉下来的时候有一种在看港片儿的感觉。樋口一叶派人在楼下给弹簧床打了气,罗生门抱着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两个人一起掉下来砸在弹簧床上深陷进去。
“前辈和人虎刚刚在顶楼交战,是人虎拉着前辈一起掉下来的……”
樋口一叶戴着墨镜,扣着扳机的手指还抖着。
“不,是芥川把他打下来的吧。”中原中也看了眼还和中岛敦倒在一起的芥川龙之介。芥川和七十亿在一起的事情,在港黑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他们的新房还是芥川给自己大致提了一下,自己在横滨的高级住宅区找的户型。
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可说,指不定讨厌的人就会变成喜欢的人,逆袭,或者反转,在生活里无处不在。
芥川龙之介手提着中岛敦的腰,两个人站都站不起来,太软了脚滑。中岛敦打得精疲力尽,一下子想起来一件事情,手反握住芥川龙之介的,抓住他的手指头捏了捏,身子窝进他怀里一点点说。
“一会回去……把床单洗了,芥川……”
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没听明白。“……啊?”
“你今天早上不是起得比我晚吗……?我把地上的那些收去洗了,你还盖着床单我就没拿下来。”
“一起洗也行啊。”
“你还盖着我怎……”少年习惯性地想回嘴,从弹簧床上撑起腰凑到他眼前瞪他,想到昨天晚上他对自己干了什么,眼神本来想定在他身上又没定住。这么一说,又是自己很在乎他很喜欢他的样子了。
芥川龙之介没说话,和他一起上了把他们送回去的车。中岛敦隐去的语句,是为了坚持什么?他都知道,所以才会沉默。

3

“哐——”
“哐哐——”
中岛敦下班进了家门就听到了装修房子的时候开天辟地般的声音,他走进厨房,想说点什么但是愣是说不出来,只能扶着额头把刘海捞起来抓了抓,嘴角都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好了。
“你在干什么?”
中岛敦最后还是问了。芥川龙之介连围裙都没系,穿着那件黑色立领风衣站在灶台前面,袖子稍微撸上去就开始切菜了。中岛敦走到他背后,仔细看了看芥川龙之介这位大爷是怎么把新厨房糟蹋成地震废墟的样子的。抽油烟机好像已经炸了一次,上面的一排储物柜全部被熏黑,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全部都摆在灶台上,里面的配料粉末和食材看得中岛敦眼花。瓷砖地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都是碳化物混合水之后的脏污。
芥川龙之介拿刀的方式也不对,直直举起来到头顶然后猛地砍下去,要是是在大晚上的还不开灯还以为他在做人肉叉烧包,可怕得很。中岛敦趁他抬手准备砍砧板上的肉的时候,一把把刀夺过来放在自己背后。
“干嘛啊?”少年自己不太会做饭,但是没做过饭总得知道应该怎么操作才算正常,这是在炸碉堡吗?
“你看看你弄成什么样子了?”中岛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早下班回来弄这些,想骂他又感觉不太合适……
他是为了做给自己吃么?还是我们一起吃?
芥川龙之介的表情比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臭,他转过头来看中岛敦的时候还没缓过神儿来。他确实是不擅长这个,但是没办法啊。中岛敦看那堆洗过了摆在锅里的菜和肉,至少够自己吃个把星期,鱼已经煮好了一大锅摆在厨房一角。他问芥川:
“你做了多久了?”
“……午饭之后,到现在。”
中岛敦没想到他会为了他俩的晚饭准备那么久,看到厨房炸了的懊恼和震惊又被消磨掉。芥川总背着自己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想说点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多久开饭?”中岛敦继续问。
“……”芥川看了看双开门冰箱上的时钟,现在是晚上七点过七分,“还有五六个小时。”
“……啊?那么晚?”中岛敦算了一下,五六个小时之后都是凌晨了,这是宵夜吗?做那么多宵夜?
芥川龙之介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他的讶异感到很奇怪。不然呢?
“凌晨要执行任务,今天轮到我给同僚们做饭。”
芥川龙之介说完这句之后又转过身去切肉了,中岛敦才知道他根本没有为自己做吃的的打算。中岛敦出厨房之后在客厅坐着看了好一会电视,被他切东西的声音吵到听不清小栗旬到底在电视里说了什么,又穿上拖鞋到厨房门口把门关上。芥川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才想起来一些什么。
又过了半个小时,芥川龙之介总算把要带出去给成员们吃的东西做完了,从锅里舀好排骨和面,再加点豆腐、蔬菜和土豆,放在一个大碗里撒上点儿葱花。他把厨房稍微收拾了一下,放出来罗生门让它帮着收拾,最后打开厨房门把碗往中岛敦面前重重一放。
“吃吧。”
中岛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厨房,里面的瓷砖地已经被拖得干干净净了。
“……你不吃么?”中岛敦把碗端过来,喝了口汤。
“还不饿。”芥川龙之介在他旁边坐下,靠着沙发翘了个二郎腿,拿着遥控器摇了会儿。中岛敦把他给自己盛的东西都吃了,看起来一般般,但是味道还行,挺香的。
中岛敦全部吃完之后,还没来得及擦嘴,就在芥川龙之介的脸颊上印了一个油光瓦亮的吻,手也捧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之后很快就放开,拿着碗站起来去厨房里刷碗了。
芥川龙之介拿着遥控板,另一只手抚着刚刚被他吻过的地方,心里不由得又有了点儿上次听到他没把话说完整时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只是觉得,既然自己已经爱上他了,该付出的东西,自己自是会给予出去的。他已经在床上了,剩下要做的就是等中岛敦真心地把心丢上来,人再跟着躺上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个,但是一直在做着。
这是他对当初中岛敦守着自己直到自己意识到爱的回报。
尽管最后可能会坚持不下去。

4

中岛敦一直在想,如果芥川龙之介对自己说要分手,自己该怎么应对。都说会撒娇的人最好命,他在对撒娇、卖乖等等计策感到不理解也不了解的同时,又有点儿恨这些古灵精怪的人的狡猾劲儿。他不知道怎么向芥川龙之介表达自己的所需,更不可能撒娇来获取关注,而芥川龙之介像个定时炸弹一样绑在自己身边,自己的桌子上,椅子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男人向来是冷硬的,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了,相处了那么久,最后一层关系也突破了,自己才会见到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一面。
如果我真的很爱你……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怎么会有空余想这些,他一直压着这些没有说出来,毕竟芥川龙之介本来就不喜欢交心,即便是被他抱着,被他吻着,被他进入,用全身的力气压在床上做那件事情,自己还是会不安。其实不舍的是自己,放不开的是自己,只是越在意就越不提而已。如果他和自己分手了,说不出话来的可能是自己。
我已经很爱你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我知道你没办法为了我,或者为了工作,为了团结谁谁,去做些什么,我也懂你一直以来都习惯这样。”
你可以为我……
中岛敦和他爆发这次大吵,还是因为芥川龙之介大爷差点儿死在任务里面。明明没有必要逞强,但他还是会去做,不然血肉和金钱铸造起来的权势城市没办法继续屹立下去。中岛敦不知道他把自己的思维模式彻底印上黑道男人的标记,需要下多大的决心用多长的时间,他的执着的缘由,以及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可以为我……改变一点点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你可以为了你自己改变一下吗?”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站在客厅中间,隔了两米左右。芥川龙之介刚刚回家,吃着吃着饭就吵起来了,他刚刚从森鸥外给他安排的疗养病房里出来没多久。
“……”男人看了会地面,再看了一下下一秒可能就要哭出来的中岛敦,“不可以。”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自然可以不接受,可以不喜欢,我从来没说过要你接受这些。”
芥川龙之介意识到他隐去的话语时,心里的感觉——
是一点都不好的。是伸手去摸你的头发却被你躲开的难堪,是想拥抱你你却在我臂弯里像跳舞一样轻巧地回避的疏离,是即便已经和你在一起,过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有完完全全把心交给我。
他继续说着,即便这些话语可能会违背自己的本心,伤害到他,也伤到自己。
“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想清楚,我们合不合适。”
“不过我也知道,你并不怎么信任你的敌人,是么?”
男人把“敌人”咬得够重,语速不快,一字一字扎在中岛敦心上。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因为爱上你,我才去想该怎么温柔的。
芥川龙之介知道这种空隙会有大到再也跨越不过去的一天,比起中岛敦,可能自己才是狼狈的那个。只是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自己败得有多惨而已,从很久以前,到现在。
芥川今天不想在家睡了,中岛敦估计也不愿意和自己睡在一起,他走到玄关换鞋准备走的时候,中岛敦在后面问了一句:
“你要去哪?”
男人没说话,开门之后出去又立马关上,似乎这样可以把中岛敦刚刚已经哭出来问自己的话也一并阻隔了,让自己很快忘掉。就像他一直以来给自己的一样,很快又消逝了,连回味的时间都不会给自己。他懒得去想“我为了你”和“我因为你”的区别,他已经承认了,他深爱着中岛敦,做了许许多多以前不会做的事。两年前的自己一定会惊讶甚至于耻笑现在的自己,怎么会被人虎耍得团团转。
即便最后可能会坚持不下去……

5

中岛敦一个人在那栋两层楼的小洋房里住了一段时间,吃饭的时候显得尤为安静,没有另一个人坐在自己对面和自己一起动筷子喝汤,摆了花草的花瓶挡住他的碗和他的脸。芥川龙之介刚刚走的那几天,耳根子清净了不少,不再有人和自己拌嘴,也没人来惹自己生气,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那天楼上下来敲门说下水道可能出了点问题,需要业主签个字好报修的时候,自己打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的时候,那种一片土地中央突然长出一条细细的裂缝,最后越扩越大,直到自己再也跨越不过去的感觉,也慢慢强烈起来了。隔开的是芥川龙之介和自己,是爱情里依旧怯弱自卑的自己,和其实会对自己温柔的他之间的鸿沟。
他扶着桌子走到热水壶旁边,给自己冲了杯柠檬水。今天出任务的时候跑得太快,没注意崴到了脚踝。之前也有过跑着跑着崴脚的时候,打个电话给他说了之后,他会开车过来接自己。今天手伸进口袋里摸到手机又收了回去,裂缝越长越大了。
那天晚上芥川龙之介回了趟家。今天早上中岛敦追的人就是自己这边的,他奉命去查了一下录像好汇报工作,看到中岛敦在街角拐弯儿的时候倒在地上,手捂着脚踝,然后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又放了回去的时候,他的心尖儿颤了不止一下。
芥川龙之介慢慢打开卧室门,走廊灯很暗,只照进来一点点,中岛敦的脸都看不见。他按下顶灯,走到衣柜面前拉开那个装了些重要文件的抽屉,把自己的章和钢印拿了出来。他拿了东西之后想转身走掉,手停在门把手上几秒钟没动,又折返回来看了一下已经侧着身子蜷着睡着的中岛敦。他只要和自己吵架就会蜷着身子侧着睡,背留给自己看。
他揉了揉中岛敦的山根,把他眼睑沾到的眼泪抹掉,掀开被子帮他慢慢捏了一下崴到的地方。肿了一块起来,已经喷过治跌打损伤的药了,草药香味从棉被里面飘出来。芥川龙之介帮他揉完脚之后掐着那张小脸看了会,亲了几口才放开。

6

他不开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是什么时候生自己气的呢?
中岛敦的脚好了之后,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翻一下自己和他的聊天记录,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跟他同居没多久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生自己的气了。他其实话不少,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可以扯很久,但从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以前开始,他就只回自己“怎么?”“这样啊”“等一下,有事”之类的话了。两个人还没同居,他生自己气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还有很多时候,他明明和自己待在一起,眼神却没有刚刚在一起、一切都明朗着的时候带笑的感觉了,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眸子是暗淡的。上次他给自己做了吃的,自己亲了他一下,其实是想吻他的嘴巴,但是最后还是只亲了脸,他当时的表情,就是自己察觉到他其实不开心的依据。
他发现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中岛敦的裂缝感越来越强烈,他不想再在这栋裂缝出现的房子里继续一个人住下去了,于是也收拾行李准备回侦探社了。电话已经打过了,福泽谕吉让泉镜花帮自己简单打扫了一下,提着东西回去就行。
他不方便骑车,东西太多,又没考驾照,只能一个人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街上走。走到人行天桥的时候他测算了一下,这里应该是他们的家和侦探社之间的中间位置,再往前走的话,离家的距离就比离侦探社的距离还远了。还是裂缝感,还是距离感。
走了很久,已经有点累了。中岛敦把行李箱立在栏杆边,自己也靠在栏杆上,手臂搭在上面,脑袋向前伸,往下看了会儿横滨夜景。当初芥川龙之介在横滨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太宰治在哪里,如果以后也一直分开,下一次见他会是多久?
中岛敦把脑袋靠在手臂上,吹了会晚风之后把手机拿出来,决定给他打最后一个电话。
芥川龙之介正巧还在办公室,刚刚忙完,手机也还有电。之前没接他的电话,也没打过去,确实是因为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去想他的事情。只要自己有空闲,大脑就会一直塞中岛敦进来,让自己除了想他还是想他。接了中岛敦打来的电话之后,他隔了会儿才说了声喂,中岛敦也一直在等他“喂”,似乎如果他不开口,自己根本没办法说出下文。
“我回去了,钥匙我给了管理员。”中岛敦看着底下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马路两边的人被隔着看不见对方。
“嗯。”芥川龙之介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那栋房子最后也不知道给谁住,不知道到底是谁被蒙蔽,是谁在一厢情愿。尴尬的心愿。
“芥川。”“嗯?”
中岛敦的心里,裂缝越撕越大,有点疼。他上一次叫他是多久的事情了?
“你吃晚饭了吗?”
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拿着手机听他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边看从管理员发过来让业主确认的监控录像。中岛敦把门锁好,拖着大行李箱出院子。芥川龙之介耳边是夏风和车辆的声音,城市的蒸汽声。
“吃了。”这一次,终于表现出太久没给出来的温柔,“你呢?”
“我吃过了……”中岛敦开了个头,顿了会,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太尴尬了。
“嗯。”
芥川龙之介弹开打火机把烟点上,烟草燃烧的滋滋声延续了很久,含着烟应了声的男人在等中岛敦开口。中岛敦不知道现在算是什么,是分手了,还是没分手?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人总需要一段时间给自己缓冲,因为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好像比清零还要惨兮兮,自己所拥有的好像是负数,寸步难行,空气都裹在身上让自己动都动不了,拖着行李箱不知道往哪里迈步。
“晚安。”芥川龙之介的烟燃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对他道了晚安。中岛敦对他温柔的问候有点恍神,说了句:“晚安……芥川。”
挂掉电话之后,他拖着行李箱继续往侦探社走。

7

“距离总部大楼天台正北五百米。”
“测算无误吗?”
“无误,樋口大人。”
“知道了。”
樋口一叶把齐肩的发扎了个高马尾,戴上墨镜拿着对讲机说,“准备迫降。”
操作台边的立原道造和其他人一起在看着监控器,芥川龙之介张着黑色爪牙,准备从机身已经破了几个大窟窿、螺旋桨也被打烂了一部分的小型直升机上跳下来,直升机歪斜着撞向黑手党总部大楼的窗玻璃,机身直直扫进来把办公桌机器纸张弄个稀巴烂,工作人员四处逃窜。
芥川龙之介被黑蜥蜴的人手救下,整个人掉在天台的缓冲垫上。樋口一叶咬着牙举着枪跑上去,黑衣人们跟着她上前,看到芥川龙之介身边的罗生门收起来之后露出来的两张脸,他们的心情和樋口一叶一样复杂。
中岛敦今天其实是和芥川龙之介打架的,打到最后直升机烂了,按照平常芥川一脚把他踹下去就完事儿了,但是公开的秘密摆在这里了,料他游击队队长心狠手辣多年也没办法下得去脚。中岛敦的脸上还留着白虎的斑纹,工作服破破烂烂,整个人狼狈得像在泥潭里滚了几滚。芥川龙之介把手上沾到的中岛敦身上的血抹在身后一个手下递上来的白色丝巾上,白色一下子被暗红色盖住。
“前辈……”
“把他带下去。”
樋口一叶看得出来中岛敦已经累晕过去了,按道理来说是可以把七十亿绑起来丢进大牢里审讯的,但是她知道芥川龙之介在这里顶着,不可能这么做。“带去……”
“我房间。”
芥川龙之介把沾了血的丝巾递回给手下,把中岛敦抱起来塞给他们,“把门锁上,没我的命令不准进去,也不准他出来。”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的休息室里睡了三天,放下所有表格和单子地,关掉手机地,什么都没想地,在又软又大的床上舒舒服服地。芥川龙之介中午会回休息室看书或者喝茶,毕竟床被霸占了,他没床睡了,两个人一起睡还没被子盖。中岛敦压住被子之后,他死都扯不出来,而且中岛敦裹被子是一绝,自己以前经常半夜一个人拿着枕头去书房睡觉,怎么都叫不醒这头猪。
中岛敦梦到了好多东西,七彩色的百叶窗下面孤儿院老师和院长对自己的冷言冷语,舍身跳河救人结果救上来的是巴不得自个儿早点儿死的太宰治,发现自己变成老虎,遇见泉镜花,两个人一起出去吃冰淇淋……
还梦到了芥川龙之介,自己伸出手去拉他,他把手给自己,两个人牵在一起走了很久。嘴唇好像也凑过去,这次亲的是他的嘴唇,为了弥补那次没有勇敢地去吻他的遗憾,抱着他好久都没松手。
……还梦到了……很多和他在一起时的……
哦对,我们是怎么会打起来的?还是在横滨那么多大厦的楼顶跳来跳去着打的,掉下来之后又继续跳上来,最后是谁把直升机打坏的呢……任务完成了吗?社长他们还好吗?
……
“喂,你还要睡多久?”
芥川龙之介在嘴里含着烟,还没点上,站在他床边看脑袋一动一动明显快要醒了的中岛敦。
中岛敦睁开眼第一秒就把手伸出来确认自己的四肢还健全,脑子没磕破,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自己的手臂和腿都是裸着的,背下面垫着一块白色的浴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自己怎么比以前白了点儿……
等会儿。
怎么没穿衣服?
中岛敦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被睡乱的头发从头顶垂下来盖住眼睛,他挠着头发看床边的芥川龙之介,眼神空而带着某种渴求。芥川龙之介在他把手伸出来摸自己的时候转过身,准备去书柜那里接点水,中岛敦跟他打架的时候,脑子都在想着他,怎么可能让他走?
“芥川……”
中岛敦把浴巾扯起来披在自己身上就下了床,睡了三天僵硬的腿站在地毯上差点没站直,他衣服都没穿就下来抓住芥川龙之介的手不让他走。芥川龙之介转过来,把他没盖好的地方全部掖好。
“芥川……你先别走……”
芥川龙之介把头别开了,烟拿出来放在手里。
“你听我说。”
“……”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好像有点头昏,因为他的体力还是没完全恢复过来,几天没吃饭了饿得慌。男人把他抱起来放回床上,中岛敦坐在床边,两条细长的白腿垂下来,看着蹲在床边的芥川龙之介。
“我们分手了吗?”
“没有。”芥川龙之介说。
“那现在算是什么?”中岛敦稍微把下巴扬起来一点问他,他不能把音量调高,只要一说话就要哭出来。
“你觉得最舒适的方式。”芥川龙之介没有一丝松动表情地数落他,说完心尖儿又开始颤抖,中岛敦的眼泪已经漫到眼角了。芥川帮他把眼泪擦掉。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的是,因为没有人会为了谁去改变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所以……”
芥川龙之介一边看他的脸一边听,只要眼泪满出来,他就用手指头擦掉。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们可能不会一直在一起……”
“毕竟,就连我自己,也不喜欢我自己……”
“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只要……和你在一起……”
“因为你很好,所以……我……唔……”
芥川龙之介歪着脑袋吻上去,把他组织了好久都没拼好的句子一并吞了下去,伸出舌头还算温柔地搅弄着。
“唔……”
中岛敦和他很久没亲过了,男人的舌头进来的那一刻,陌生又熟悉的湿热柔软激得他腰弹了一下,他颤着气音在芥川龙之介耳边说了句“对不起”。芥川龙之介愣了一下,之后吻得更凶,把他推倒在床上密密实实地亲下去。中岛敦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慢慢地说了句:
“我……爱……”
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响了。
男人微不可闻地咂了一下嘴,把手机拿出来接了电话。是工作电话,中原中也打来的,不接的话不太好。中岛敦还被他揉着身子,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过了一会儿。
“唔……呜呜嗯……芥……”
芥川龙之介听完上司命令之后把手机搁回口袋里,又按着这只小老虎亲了很久,放开他的时候狠狠地说:
“先回家去。”
“……啊?现在吗?”
“我大概要零点之后才回去,你去侦探社上完班再回去也行。”
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如若要确确实实听到中岛敦自愿又带着对自己扎扎实实的爱恋地说出那几句话,还得多下点儿狠手。现在火候是最好的时候,已经烘得差不多了,从中岛敦看自己的眼神就看出来了。他要的就是这样。
男人走到门口之后又折返回来,到床边把中岛敦揉进怀里抱了会,中岛敦好久没被他这样抱了,在梦里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人一直在亲自己的脸,湿湿的热热的,现在才反应过来这男人不知道偷亲了自己多少口。芥川龙之介最后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才走。

8

中岛敦于是又拖着行李箱拿了钥匙回了他俩那栋已经一段日子没人住的房子,把卫生打扫了一下之后自己做了顿饭吃,当然比芥川老贼做的好吃,而且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像某个人一样锅全部摆出来像五金店似的。洗了澡之后他看了半个小时手机,他的生活习惯还算好的,在床上不会长时间玩手机,而且都是在刷工作上的信息。
中原中也给他俩找的这个小区有一个好处就是中年人老年人多,平均睡觉时间都很早,十点半左右外面就不怎么有动静了。中岛敦在这样舒适静谧的夏夜里,在好不容易和好了的当下,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眯瞪着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喝醉了之后被中原中也和其他同僚开着车送回来,开门脱鞋进房间的声音还都比以前大了不知道倍的芥川龙之介偷袭了。
芥川龙之介今晚参加宴席,一众人听说他把人虎关在自己的休息室里不让人进去看就开始调侃,一边灌他一边说“多喝点儿,兄弟一会儿送你回家欢度今宵”。芥川没被这么开涮过,默不作声把酒喝了,招架不住这帮孙子。上床之后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从被子里挖出来,开了灯之后喝醉了眼睛有点充血男人还是有点看不清身下这个人的脸,凑得更近,近到嘴唇贴嘴唇,才看清楚中岛敦已经睡着了。
中岛敦是被他的舌头搅醒的,还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还时不时喷出点热气儿到自己脸上,还觉得有点冷……
“唔……唔嗯……”
中岛敦一睁开眼就看到喝醉了之后散着淡淡的酒味、手压住自己的身子伏在自己身上四处摸、一直亲的芥川龙之介,脚抬起来想蹬他,但是芥川感觉得出来自己在想什么,把自己的四肢都禁锢住之后抱着自己继续亲。
“芥川……芥、川……嗯……”
中岛敦瞪着眼睛看从没在自己面前展示过喝醉了的样子的男人,这一点都不正常,他想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把两个人的衣衫都褪去,手指头伸到他下面扩张的时候感觉到一阵紧涩干硬。很久没做了,但那个地方还是知道怎么舒张吸吮自己的指尖。
“之前是给你些时间,让你想清楚。”
男人继续说,
“你是谁的人,属于谁。”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中岛敦。”
中岛敦抱着沉沉压下来的男人,知道他意有所指,自己今天给他说“就连我自己也不喜欢我自己”,他应该在说这个……
“你永远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人,不需要去成为谁。我也一样吧。”
“你是我的。”
“芥川……唔……”
这人啊……

“啊——”
中岛敦长长的、软软的叫床声被男人狠狠捅进来又立马抽动起来的大动作一下子击碎,又是细软破碎的呻吟声,因为芥川龙之介快而重的抽插连成一片。已经哭出来了,根本没办法忍受,芥川龙之介喝醉了之后好像掌握不了力度,太轻太慢的时候,自己给他说了句“你快一点”,他又用比打架的时候还大的力道进来……
他都射了两次了……
“芥川……龙之介……啊……”
中岛敦的腿一直被他掰着,男人在中间的空隙里一下一下地冲撞,略微充血的眼睛里,是幽深又带着火热温度的光,中岛敦被他黑亮的目光震慑到,但是这次没有躲避开他的目光,睁大紫金色的眼睛对上去,眼眶里的泪珠随着他顶弄的动作掉下来。
“龙……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抓着他的两条腿试图把它们分得更开,大手捏在上面印出粉红色的指印,中岛敦大腿内侧的皮肤很细嫩,之前用舌头舔过也用手轻轻掐过,他会一下子把腿夹起来。不过夹腿反而会有反效果,把自己的头夹起来,是想继续,还是不想继续?
芥川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手撑着床慢慢起来,今天的确是喝得多了,主要是喝酒的时候眼睛前面是黑手党的牛头马面虾兵蟹将们,但思绪已经装上儿童玩具店的电动小翅膀飞回了两个人的家里,不是自己的家,不是中岛敦的家,和中岛敦吵架之后自己的单身公寓只能叫做房子,有自己想守护的人在的地方才叫家。单手把中岛敦抱起来之后他闭上眼睛等眼睛前面散开的昏黑慢慢散去,把人抱在怀里提着他的腿和腰,就着这个插得很深的姿势继续做。
“啊……”
中岛敦之前和他还是会用套的,床头柜抽屉里还有很多盒,但今天芥川龙之介没有要用的意思,自己也没有在狂风巨浪的动作中把手伸出去找避孕套盒子。芥川每次要射出来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用力按在床上,把自己的腿往上一折,胯部再用力前挺,定住不动,全部射进来。
芥川龙之介用唇去够他的唇,中岛敦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往上面顶,芥川要是一个不注意松了手估计得摔个屁股着地。芥川龙之介把着他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性器上面按,尽数贯穿,唇残忍地掠夺,舌头交缠攫取唾液,似乎要采拮他体内深处所有的香甜,是找到入口之后就会慢慢弥漫开来沁到自己鼻腔里面的香气。中岛敦噙着眼泪看他,性感的薄唇上全是两个人激吻带出来的津液,眼角有点发红,苍白的脸颊也因为情动而泛起一层粉红色……
挺可爱的嘛……
中岛敦抱着他的头继续吻着,手伸进他的黑发里就着出了无数道汗之后从体内蒸出来的最纯净的水给他梳理,想给他抹去额角和鼻梁上的汗但又没办法,因为他的动作太大了,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芥川……”
中岛敦在男人肩膀上打了一下,他自己觉得是下狠手捶的,但是其实根本用不上多少力气了,再做下去明天就瘫了,
“好舒服……唔……好舒服……”
芥川龙之介把他抵在衣柜上,身下的摩擦速度达到一个峰值,中岛敦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几近失神的时候,男人咬着牙射了今天晚上的第三次。中岛敦抱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剧烈颤抖,也喷了出来,沾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芥川抚着他的后脑勺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两个人抱着吻了很久之后,中岛敦把腿从他手里抽出来,芥川以为他要下地,结果他又往自己怀里钻了点儿,左腿抬起来圈住自己的腰,右腿也照做,然后两条腿紧紧地压在一起。白虎把脑袋靠在芥川龙之介肩上,手指甲在他的肩上来回地划了几下,感觉像是如果能现在变出虎爪子就一下子打下去一样。
“几次了……”
“……”
芥川龙之介自己都没数,他把中岛敦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灰黑色眸子盯着他,“不知道。”
中岛敦很无语,哪有那么认真地回忆今天晚上来了几次的?我只是想说一下我们可以结束了。
不过,他就是这么硬,这么固执,才显得更可爱了。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回到床边,倒下去之后本来没拔出来的东西往外撤了一点点,他把腰往前挺又插了进去,把精液顺着流出来的空隙全部填满。中岛敦和自己都已经变得湿哒哒黏糊糊的,体液和汗水全部混在一起,床单明天早上应该又要换洗了。芥川以前跟他做的时候,很少听到他完全放开声音叫出来,他不知道中岛敦在压抑什么忍耐什么,毕竟能让他们完全释放本性的事情,除了这个,已经没有多少了。自己越用力,他咬嘴唇就咬得越紧,两个人的裂缝感也会越来越强烈。
现在他已经完全敞开心拥抱自己了,本来就是碰一下都会起很大反应的体质,做了那么久他的嗓子差不多已经哑了。芥川龙之介钳住他的下巴抬起来对着自己,吻下去之后慢慢把自己又一次挺入。
“唔……龙之介……你……不想睡觉么?”
“你是以不想睡觉的人的身份来询问我么?”
芥川龙之介找了个奇怪的角度切入,中岛敦已经睡了那么多天,自己回家之后他居然还抱着被子睡得特香,睡死睡死,人应该就是越睡越困然后死在床上的。他把自己插入这个过程中中岛敦所有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足够真实,弹着眉毛眯着眼睛张开嘴承受自己的动作,腿是分开的,已经被疼爱到发红的穴口也被撑开,里面粉红色的肉翕动摇晃着像是在迷乱谁的眼睛,引人进去一探究竟,亲自尝一下蜜汁,之后继续深入。
“不是……我……唔……不要了……啊……”
中岛敦总结出了一个经验:芥川龙之介喝酒之后,应该把他锁在书房里不能放出来……
这样的交合似乎是没有尽头的,中岛敦被他按在腿间骑乘位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喘,男人再一次射出来高潮的时候他就着已经没办法更喜欢他的心情,最温馨最浪漫的气氛在男人身上一边颠簸,一边把白天没说出来的话讲完:
“你知道的……啊……我爱你……嗯唔……呜呜……”
狠手下了,效果达到了。
功德圆满了。

9

“嘛,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故事了。昨天和好的好像,昨晚芥川君还被灌酒了。”
太宰治在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把这段在黑手党广为流传的黑色爱情故事以魔幻现实主义的扯精手法讲了一遍,听得泉镜花都置身其中,一下子没缓过来。两个人面前摆的奶咖已经续了三次杯了,其实太宰治自个儿也是听来的,中原中也讲了一部分,樋口一叶讲了一大部分,他自己也听中岛敦说了点儿。
“他们已经在一起多久了?”
泉镜花把意面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牛肉叉起来放进嘴里,咖啡厅外的人行道上,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站在一起说着什么。太宰治看了看窗外,然后说:“不知道,小一年了吧。”
“奇妙。”
泉镜花说了这个词,因为中岛敦好像和芥川龙之介又吵了起来。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讲安全过夜的问题,昨天晚上芥川龙之介……射了好多进来,又醉得不行,两个人在浴室里洗了至少四十分钟感觉还是没洗干净,今天早上起来自己感觉肚子有点难受。
“你叫醒我啊。”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昨晚喝到断片儿,上头之后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今天早上醒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无套内射了,看中岛敦那副又气又忍着没发火的表情知道的。
“叫醒你……大半夜的有什么用?”
中岛敦打开老头保温杯喝了一大口热水暖胃。
“肚子痛就去看病。”
芥川龙之介拉着还没签退趁着午休时间下楼见他的中岛敦准备上车,白虎听他这语气好像是自己胡吃海喝闹肚子了似的,这男人总能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让自己生气。
“不去。”
中岛敦把他的手甩开,芥川龙之介捏自己的手的姿势和昨晚一模一样,挣脱不掉。昨晚做完之后芥川龙之介抱着自己说了很多话,声音太小了根本听不清,唯一能通过嘴型辨认出来的是两个人之前一直没说出口的话。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只爱你。
中岛敦自个儿也半斤八两,被芥川龙之介弄到迷糊了,也抱着男人说了一堆平常从来不会说的话。
其实芥川龙之介什么都记得,他昨天晚上哭的样子,他抱着自己缠住自己的腰的时候,还有他一边叫一边说出来的“我爱你”“龙之介”之类的话。
“还疼么?”
芥川龙之介拿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小腹。
中岛敦知道太宰治和泉镜花还在咖啡馆里面,他转过头,太宰治和泉镜花很配合地把头转了过去假装自己在享用午餐。
“还有点……”
芥川把他搂进怀里抱了抱他,“别逞强了。”
“看样子还是缺乏锻炼。”
中岛敦靠在他的怀里还有点开心的时候又被他的话弄懵了,缺乏锻炼?什么锻炼?哪种锻炼??
“不过无所谓,反正每晚都在家。”
中岛敦一下子把他推开,说:“那是你……”
隔了会又抱了上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家,伤人的话舍不得说,只能抱得更用力点儿把脾气发出来了,
“嗯,现在不疼了。”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他的头发。

序章、他全家都恐同

“是芥川大人回来了么?”

伏案休息的蓝衣女子被仆人悄悄抵在耳畔的一段话吓得赶紧坐了起来,靠,这可是件大事儿!芥川龙之介回来了,这可咋整,这婚真的不能结啊!跪在凉席上的仆人急得快哭了:

“千真万确啊小主,芥川龙之介东征一年凯旋归来,不出意料,英勇善战,斩下外敌首级提在手里走出关的,满脸是血,初晨第一抹阳光洒在他身上,看到的人全都扑通跪倒在地,释然又悲恸,战功显赫绝非常人所能及,城主也开心得不得了,他以后妥妥地肯定是新城主啊!正巧他满二十了,城主觉得他该娶妻冲冲喜,加上你俩从小娃娃亲……”

玉城静人傻了,这哪儿行啊,我不喜欢男的!她抓了抓额前睡乱的发,皱着白皙精致的小脸,气得直翻白眼:

“这花冈城破除歧视,搞了几十年平权,同性恋人现在可以手挽手走在大街上可以成亲组建家庭,辛辛苦苦到了今天这步,芥川城主他们家偏偏剑走偏锋守旧老古董,硬是在家里禁了龙阳之好,女的也不能挨得太近,那我想跟屋里侍女手挽手上厕所不行么?”

仆人低眉顺眼生怕一句话又惹公主生气:“小主……当然不行啊,你看芥川龙之介那样儿,部队里连男的都不跟他调笑,抽烟喝酒聊天都是大家扎堆儿,他一个人在营子外面吹风,不合群呐这人,乖僻得很!”

“不行,我要是真嫁给他,洞房当晚我就咬舌自尽,毁灭吧——”

“呸呸呸,小主,可不能这么说!”

千不该玩不该,玉城静她爹当初把她送进全是长腿细腰大美女的书院去就得料到今天的局面。玉城静每天抚琴唱诗作曲绘画,书中自有颜如玉,学堂上自有漂亮姐姐,单纯又直脾气的玉城静很快被城南乐坊家小姐勾去了魂儿,乐坊家小姐喜穿黑衣,眉毛亦是画得平直好似剑锋,仅仅只是那么冷笑挑眉一下玉城静都快疯了,心里哪还有什么芥川龙之介啊?

“不是,我真的不能嫁给他,芥川龙之介恐同对吧?他妈也恐同,他全家都恐同,我可去他全家的大香蕉了个芭乐的吧,要是被他发现了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不得提着我的脑袋从卧房里出来啊?”

玉城静拿起桌子上一块冰糕哭着塞进嘴里,狠狠嚼了几下,“我可怎么办啊我?”

仆人捉了捉下巴的小胡须,挤着眼睛出了个主意:

“我有一计,小主。厢房不是来了一批新仆人么?其中有个男孩儿,长得跟您很像,眼睛鼻子嘴巴简直像全了!正巧你们都是浅发色,小主您又身段修长,跟那个小子差不多,说不定我们可以……”

玉城静把家中佣人的名册拿来细细翻看,软烂泛黄的书页差点儿被揉烂了,她翻到最后面才看到中岛敦的画像和名字。玉城静自己都有被小小地惊到,中岛敦跟自己确实很像,温顺的眉眼、圆钝平顺的脸部线条、微微带点肉的脸颊形状都差不多,再把书怼自己眼前细看,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差不多,估计自己跟中岛敦的唯一区别就是下面带不带把儿了。

“……哦,是北方人,以前在磨坊当学徒,因为……偷吃?惹怒了院长?跟其他小朋友打架?被赶出来……?这脾气是不是不太好啊?”

玉城静跟仆人面面相觑,仆人连忙解释:“不是的,我去问过他,他说小的时候一直挨饿,狗啃发型也是其他小孩儿瞎剪的,院长对他很凶经常打他,他实在是受不了就跑出来了。”

“……妈呀,好惨啊,要不我们再找别人吧……”

玉城静刚想作罢,仆人又道:“您别急,中岛敦在我们府里再怎么混都是下人,把他送去城主府,即便荣华富贵只是昙花一现,好歹他富贵过啊!”

玉城静又把书慢慢合上继续合计,想了一会儿:“对啊,对他们来说,哪怕只是能过一天好日子,死也无憾了。”

第一回、别爱我,我作得很

中岛敦动了动手指,很重,重到没办法直接抬起来摸头发抹脸,不是干活累到动不了的乏力感,全身酸软得像被翻来覆去打过一顿之后还不给水不给饭的那种,那种自己是真的快要累死了,但鞭子一抽还是得起来干活儿,没办法,那么多年都是那么过来的。自己的手指好像被什么沉甸甸实在的东西扣住了,没办法直接抬起来。

……嗯?为什么……一片红光?

飘着香气的红纱暖帐、绣满花鸟水草灯笼的松软被子、大到可以在上面打拳踢腿的圆床、点点烛光、桌子上一大堆好吃的……关键是有肉,肉啊,真的是肉,不是做梦!中岛敦赶路去玉城府应聘短工的途中,还是一个可爱善良的贵族小孩儿给了自己一块肉饼,那美味是自己每次累到不行难过到想死的时候,长夜里唯一的光。加油,奋斗吧,总有一天实现肉饼自由。

“……这是哪儿啊?”

中岛敦赶紧从床上坐起来,自己的脑袋也沉得不行,鲤鱼打挺猛地起来差点儿把他脖子都给弄折了。中岛敦看了看自己套了八个金环的双手,我是说怎么沉得抬都抬不起来呢!自己的指甲都被贴上了长长的、顶端尖锐似刺般的金红甲片,上面画着玉城家的家徽,自己身上套着前几天路过堂屋看到的、老爷给公主准备的婚服,提前半年请人做的,每一条线每一道刀工都严加把关,美得不像话,中岛敦当时还笑着说真好啊公主可以漂漂亮亮出嫁了,结果这衣服现在在自己身上,甚至还挺合身,就是……胸前比较松,毕竟自己不是女的。

中岛敦再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羽冠金饰挂满头,这起码得有十五斤重吧,都快跟后院儿水井边一个装满粪的桶那么重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粪桶有多重,问就是我去打扫过厕所。

“为什么?”

中岛敦冷静下来回想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从外面干活回来实在是太困了,回到厢房倒头就睡,中途自己有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弄得半醒,但耳边的杂音很快又消了下去,好像是某个温柔的人在自己身边一直观察自己的反应。自己还奇怪为什么睡了那么久都没人叫我开饭,原来是趁我睡着方便打扮化妆,把我给塞轿子里我都没醒,看来最近确实是太累了。

公主,您不想嫁就直言拒绝,为何害我啊?芥川龙之介是谁我还不知道吗,战场上的恶鬼,以一敌百,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身白衣出去,不杀到红透是不会回来的,凶狠孤绝,为人乖戾孤僻,一般人无法近身!最重要的是,这人恐同,全城谁不知道?他全家都恐同!

我会被杀的!

中岛敦把羽冠小心翼翼摘下来放在床铺上,悄悄掀开帐子探出头去,整体以红色金色来布置的婚房气派而宽敞,线香插在每一扇窗前慢慢地向外散发暧昧撩人的香味,好似女子胸前最热烫最舒适的味道,中岛敦想,不愧是恐同大家,给夫人穿的婚服都是低胸的,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干瘪没料的胸脯,玉城静身材不错,胸大腰细腿长,普通男子谁不爱啊?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中岛敦视力不错,他伸长脖子看了看远处梳妆台上的镜子,自己脸上化着繁复细致的出嫁妆,毫不含糊,而且这么看上去确实跟公主长得一模一样,连眉毛都给自己用厚厚的粉盖住重新画了蛾形的,还好没给我全剃掉,中岛敦摸了摸自己的眉毛。

“龙之介……你早点回去吧……老婆在床上等你呢!”

“诶你们可别乱说,我们将军可是会生气的哟,芥川你说是吧?你以前什么时候被开过这种玩笑?”

一群醉鬼在院儿里推搡吆喝,嗓门儿大得能把书上的乌鸦都吓掉下来,中岛敦没听到芥川龙之介出声,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应付旁人的调笑吧。

芥川龙之介的人影儿慢慢升上来浮在木门之前的时候中岛敦连忙屏住呼吸,赶紧躺回床上把金冠戴好,还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饰,还好还好,没被我睡掉就好。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逃出去,总之先跟芥川龙之介摊牌再说吧。冷静,中岛敦,关关难过关关过,小的时候桥下算命先生说我不会就那么死掉,至少能活七十岁,我一定要活着出去,我不会输——

对内自怨自艾顾影自怜,这当然是会有的,没有谁能永远积极向上,工作里面常被责骂被欺负,再怎么放平心态也会气馁,但低头抱着腿吃了个包子之后中岛敦又能慢慢好起来,不管怎样,活下去!

芥川龙之介以很轻的力道打开门,轻咳一声走了进来,中岛敦凭借听声来判断他现在位于房间的哪个位置,芥川先是在门口站住停了会儿,大婚之夜被灌酒是免不了的,估计在看床到底哪儿去了。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脑袋,他的确喝多了,而且酒量巨烂,他扶着身旁的屏风花篮盆栽新打好的檀木柜子一路走过来,总算走了个直线走到床边,掀开帐子钻进又香又暗的床里。

“……静?”

芥川叫了一声,中岛敦的心也跟着发抖,哈哈想不到吧,我还真不是。芥川龙之介生了副病恹恹公子的样貌,事实上上战场之前他确是病公子一枚,深居简出在家中习武念书。肤色苍白如纸,五官刀削斧刻,经验丰富的将军都是如此高度机警与防备,眉头一直都紧皱着,眼睛大而塌,好像长期患病服药,的确会让疲态显现在眼角……尤其是这鼻子,鬼斧神工啊我的天,中岛敦想,我还没见过那么小那么挺的鼻子,山根太高了,就是线条太尖太直,嘴唇颜色也很淡,太凶了。这人怎么看怎么薄情寡义,一刀可以串十个敌人起来。

中岛敦仅仅只是悄悄打开一条缝儿便把芥川这个人的脸看了无数遍,芥川龙之介微眯着眸子,大手慢慢揭开被子,摸上中岛敦平坦的胸脯。芥川也穿着同色系的华服,肩宽腰窄,衣服之下全是肌肉,常年握刀征战的男人体内积蓄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爆发力亦是极强,手背上凸起数条筋脉纹路,层层叠叠衣襟之下的胸脯坚硬宽阔。

“唔……不是……”

中岛敦有些抗拒不适,没忍住嘟囔。

尽管反应有些慢,但芥川脑子没出问题,几秒钟之后他发现这声音有些粗,不像女孩子的声音,自己三年前还见过一次玉城静,玉城静的声音像动物幼崽,叽叽喳喳尖细吵闹,绝不是如此。

芥川龙之介猛地将手按在中岛敦华服的某个部位,男人的要害。

我靠,鼓的。

“我靠!”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同时从床上跳起来,大名鼎鼎高傲的将军一跃而起差点拔刀,结果发现今天大喜之日,但是很遗憾,这也是唯一一天自己身上没有佩剑。

中岛敦把被子抱起来挡在自己身前不让芥川继续靠近哪怕一寸,两个人一个惊恐抗拒崩溃一个大惊愤怒满腔疑惑,芥川龙之介掀开帐子把整张床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中岛敦又把羽冠摘下来,捋了捋一直压在金冠里捂出汗来的头发。

“你是谁?”

芥川龙之介找到一把红色剪刀,原本是婚房冲喜象征双双对对幸福恩爱之物,现在却成了对峙凶器。男人拧紧眉毛狠狠地看向中岛敦,这个男生跟玉城静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重要部位无法造假以外,甚至比玉城静更好看。玉城静有些娇蛮跋扈,这个人的气质跟她完全不一样。这个男生的皮肤更嫩更滑,刚刚自己趴在他身上看他的脖颈和胸口,皮肤很细腻,跟营子里那些糙老爷们儿完全不一样。

“……你,先把剪刀放下来,听我说。我……叫中岛敦。”

刀尖慢慢逼近,中岛敦感觉有点儿刺痛,芥川龙之介要是被惹急了是真的会让自己掉脑袋的!

“我……刚刚睡醒才发现公主把我卖了,她不想嫁给你,于是挑中了跟她长得很像的我……我知道你恐同,但你先把剪刀放下来。”

中岛敦把手举起来抱着后脑,不怕死地最后补充了一句,“我也恐同。”

芥川龙之介盯着他的脸,事到如今自己毫无对证,也不可能大晚上跑去父母那里闹,只能先信他说的,天亮之后再作打算。

“我也是受害者,所以我想问你……”

中岛敦深深叹气,生活总是给他找麻烦,或者说生活本来就是麻烦,他把腿垂下高高的床铺,套着女鞋的双脚慢慢地摇起来,“该怎么保住我的脑袋?我可没有觊觎城主一分一毫的意思,对私通敌人害你也一窍不通,你不用把我想得多可怕,我只想活下去。”

芥川龙之介在餐桌前坐下,面前有一个小白瓷杯,他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点儿无措,加上本来就醉着,他又拿起这个杯子扬着头一饮而尽。

“先装下去。我妈是决不允许同性结亲这种事情在府里出现的,我去说会被她打。”

中岛敦难以置信地扭头瞪着芥川,芥川龙之介抬头看了眼中岛敦眼尾的红,还有细腻的金粉,抹起来很好看,配上那对殷红的唇瓣……其实要是自己没发现他是男的,说不定真的可以搂着他睡一晚上。

“你开不了口?那我去说。”中岛敦说。

“你去说则会被她杀,想活命就别跳脚。我妈当年被女人骗婚,书读一半弃了,钱没了,从此之后她就仇女了,玉城静这么一搞,我妈会更仇女。更何况,玉城静那女人恐怕也不会好心到出面为你说好话。”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公主,你都知道芥川他妈仇女了,还这么搞,以后你老爹在城主面前老脸往哪儿搁!

“……那,总不能就这么扮女装陪在你身边吧?”

中岛敦发现自己上的哪儿是幸福花轿啊,自己上的是贼船!这城主府里全是合法且声名显赫的贼啊,王法向着他们,人民百姓爱戴着他们,芥川每年出征保家卫国,年轻有为意气风发,好像这一切都没什么问题。自己要是冲出去说“大家别闹了听我说”,大家只会觉得是自己疯了。

“你先想想怎么不被人发现吧。”

芥川冷冷地睨他一眼,从桌边站起来走了出去,在门外点燃一根薄荷甜草混合在一起的烟,据说可以养肺——也就只是据说,都抽烟了还管什么肺病不肺病的呢?痛并快乐着。

胸我可以用棉布垫,样貌也不是大问题,刚刚芥川是听声听出不对劲儿的是吧。

中岛敦捏着嗓子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开始作女人发声练习。

“啊?嗯?老公?你回来了?”

中岛敦只能学着玉城静的说话方式来撒娇,用力过猛则恶心油腻,不用力则还是男人的声音,这可咋整,自己又没接受过系统训练!

“……嗯?嗯,对的,我是玉城静,年方十八,身高一六八,擅长画花……谢谢大家,是的,我也觉得我很美……”

芥川原本因为被骗了而气恼得不行,在外面征战沙场就是为了回家能睡个好觉,谁能想到刚回来就给自己一份大礼!自己怎么跟男人同床共枕?如若抱着枕头去书房睡,会被老妈质问是不是夫妻关系不和睦的!男人在房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不仅是愤怒,中岛敦惊恐害怕的、眼里噙着泪但倔强不舒服硬是不愿意在自己眼前示弱掉一滴眼泪的样子,红艳艳的嘴唇,还有那张漂亮的脸,滑腻弹润的肌肤,华丽好看的婚服……

明明是个男的,自己上头个什么劲儿?

“老公求你了,谢谢你……老公……别爱我,我作得很!”

中岛敦捏着嗓子好不容易找到了点儿感觉上道了,稍微有那么一点像了,原音不算特别低沉沙哑的少年总算像女孩子靠拢了一些试图瞒天过海,芥川却在天慢慢变亮变蓝的院子里听着他笨拙又努力的练习,没忍住嗤笑一声。

“……噗。”

“老公求你了陪陪我吧……喂,你笑什么啊?”

第二回、傻瓜

芥川龙之介把一整盒烟抽完之后推门又走了进来,中岛敦傻乎乎靠在床头,累得直接睡了过去,鞋没脱妆没卸头饰也没摘下来,再过一刻钟就到用早餐的时间了,中岛敦被门口的响动又惊醒过来,赶紧整理好身上的东西下床。

“那些东西就都摘下来吧。”

芥川在水池边掬一捧清水洒在脸上,把一整夜的烦躁和疲惫洗去,对着镜子之中自己身后床上正忙着把指甲摘下来的中岛敦动了动喉结、扯了扯嘴唇,“穿简单点,妆也可以不用那么厚。”

中岛敦把十根手指甲上长尖如刀的甲片慢慢地拆下来,有一个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又只能护着脑袋上的羽冠蹲下去捡。芥川龙之介抹了把脸上的水,湿着手梳了梳头发,走到中岛敦脚边也跟着慢慢蹲下来。

“……诶?”

芥川把手举到中岛敦耳后,慢慢地将固定耳饰和头饰的线绳松下来,帮他把又重又贵的头饰取了下来,摆在一旁的盘子里。中岛敦往后退了一点,芥川龙之介眼下有些青黑,心烦气躁一夜没睡自然是脸色不佳,中岛敦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但自己也被添了不少麻烦,可是没办法,这句对不起愣是没憋回去:

“……对不起啊,将军。”

芥川龙之介知道这不是中岛敦的错,自己的态度或许……有点儿太冷漠了?所以才想帮他一起收拾一下……?出嫁的穿戴自然是繁琐麻烦,身边好几个仆人帮忙都不一定打点得好。

中岛敦把甲片戒指全部摘下来也放在了盘子里面,趁芥川龙之介还没回答自己便走到镜子面前卸眼妆,顺便把原本的眉毛上覆盖着的粉全部擦掉,露出原生眉形。芥川龙之介站在他身后抱着手臂,一声不吭地等他弄好。

中岛敦把头发散下来,在玉城家他都是把头发抱在帽子里做事,即便长长了也没时间去剪发,只能任由它自由生长,一头齐肩的灰白色柔发披在肩头,身段和脸蛋也不算普通,扔人堆儿里能一眼认出来的出众样貌……中岛敦把身上又重又厚的婚服慢慢脱下,总算露出肩膀和身子了,累死我了,肩膀好疼。

中岛敦找了件更薄的裙子,直接往身上套,之后又直接走过芥川龙之介身边,把鞋子换下来。芥川龙之介看着他线条好看的裸背肩头,还有他细细的脖颈、卸下浓妆之后又有一番可爱真实味道的脸,对了对时间:

“来不及了,换上普通鞋子跟我走吧。”

“哦哦。”

中岛敦最后还是选了个典雅不夸张的头饰戴在头上,头上太素了总觉得有点儿不协调……两个人走出长廊,芥川龙之介一直快步走在前面,中岛敦在后面小碎步跟,一边扶着头饰还不是很熟练地顶着走路,一边揪着嗓子继续练习玉城静发声,太难了,公主你说话要是没那么夹嗓子,我昨晚至少可以多睡三个小时。

芥川龙之介拐过府邸中央最大的回廊,迎面遇上太宰治带着禁卫军过来。

太宰治扫了眼芥川龙之介身后的新夫人,身上的轻甲发出当啷的声音,他勾唇浅浅一笑:“恭喜你新婚,但是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在后面呢。”

中岛敦好不容易跟上芥川龙之介,又因为低着头走路直接撞上他宽阔的背,芥川龙之介挡在中岛敦前面,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冲太宰治说:

“哥,昨晚怎么没见你?”

“我一直都在啊,你不记得了么?你喝醉了吧。”

中岛敦就只听了几句话都能感觉到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和平呢肯定是和平的,但也就只是表面。这个棕发将军是芥川龙之介的哥哥?长得一点都不像啊?而且这个人昨晚也没有在门外闹的那群人里面……

“虽然爸没有邀请你,但我给你府里送了请帖,你只要想过来随时过来即可。”

芥川龙之介直言,拉过中岛敦的手,在中岛敦手心里力道不小地捏了一把,示意他别露馅儿。太宰治的眼睛比蛇还毒,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那我先走了,妈让我带她过去喝茶吃饭。”

简单说过几句之后芥川龙之介便越过太宰治走了,中岛敦低着头朝太宰治微微一笑,跟着芥川又匆匆走过中庭,往大厅那边去。芥川龙之介走路真的很快,而且目不斜视根本不理会仆人的问安,中岛敦最后只能像原本走路那样大跨步,跟他走路根本没办法装女人!

中岛敦走得出一身汗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总算放慢了速度,可算是到爸妈这边了,芥川又突然回过头转身,慢慢地将中岛敦逼到大宅子之外的墙角。中岛敦看着一块大大的阴影慢慢压上来,有些防备地靠上墙壁,生怕墙灰蹭脏裙子,他还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缩了会儿:“你干嘛?”

像观看慢动作一般,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掐了掐中岛敦的脸,用掌心在肉肉的脸颊上搓了一下,没有粉,还行……男人伸出手指碰了碰他不算太明显的喉结,这也可以,反正玉城静很瘦,也有一点喉结,不打紧。看起来一本正经不可冒犯威严无比的手,却又做着最不老实最暧昧的事儿,中岛敦被他摸了摸软软的胸前,露在裙子之外的圆润肩头,还有腰间和臀部,像是亲自验货,将军摸了很久之后慢慢把手收回来,冷冷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还是一副生人勿来我自花开的注孤生样,但眉宇之间温和了许多:

“嗯,看不出是男的,走吧。”

中岛敦愣住,然后脸爆红:“……你!”

好不容易憋着一口女孩子的声音陪芥川爸妈吃了早餐,芥川龙之介带着中岛敦来到书房看书学习,以后每天都要早起用餐,再来这边修身养性,之后便可以自由活动、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中岛敦在餐桌上被芥川生母牵着手亦是摸了很久的脸,长相有些刻薄凶狠的女人少见地对自己温柔地笑起来,近距离地跟自己聊天,中岛敦冒出一身冷汗,才发现芥川龙之介是为了模拟一下之后的对话才在宅子外面一直摸自己的,自己的脸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静静好乖好可爱呀……你跟龙加把劲儿,龙下次出征之前就把孩子的事儿解决了。”

中岛敦人傻了,我想静静,我不是静静。亲眼见到城主和城主夫人之后奇怪的人生阅历增加了,中岛敦想自己或许真的没办法逃走了,万丈高墙自己如何翻越?自己如何躲过数百名精兵守卫?至少在还没露馅儿的时候,赶紧想办法让芥川把自己转移出去吧!

中岛敦趴在桌子上写字画画,芥川龙之介有些惊讶,中岛敦之前一直干脏活儿累活儿,没料到他能读会写,而且字迹并不潦草随意,看得出来是有练过的。

两个人并排着坐,身旁几个侍女抬着墨笔纸张候着,芥川龙之介在纸上写了首诗,自己出征的时候偶尔会失眠,盯着头顶的明月,嘴里便自动流出一首首小诗。

中岛敦在他旁边偷看了眼,芥川又拿出一张新的纸来把今天早上自己背对着他脱衣服改妆的样子勾勒了出来,不愧是深居简出好好学习的病公子,寥寥数笔还真能现出自己身形。

中岛敦歪着脑袋笑了一下,清亮又好听,侍女们问:

“少夫人,您笑什么啊?”

中岛敦用手摸了摸耳坠,拿着笔在纸上也跟着画了起来:

“我笑他,他偷看我换衣服。”

芥川龙之介连忙抬起头瞪着眼睛:“你说什么?”

身着淡蓝色长裙、饰品全都由繁入简优雅又不失心思的中岛敦勾起嘴唇,他额头上有一抹红色,是昨晚不小心磕到之后的痕迹,一直没消下去,中岛敦索性把它画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芥川龙之介看着他肉嘟嘟的下唇,他今天没化唇妆,原本的唇色就是偏粉的,看起来很有精神气色很好,口感……应该也不错。或许是因为尚且年轻,中岛敦身上还留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瘦感和纤细感,手脚都很细,不得不说玉城静确实有眼光,挑了个真的可以鱼目混珠的人过来。

中岛敦的胸前有一块黑色阴影,芥川龙之介从这儿能直接看到他里面垫着的棉布,将军又是正经八百伸手过去,轻咳两声帮他把衣服往上拉了几寸。

中岛敦大惊,眉头弹了一下:“你干什么?”

中岛敦又往后退了一下,侍女们笑着说:“少爷喜欢您呢,在外面的时候不想让您太漂亮。”

中岛敦捂着自己胸口愣了会儿,跟芥川龙之介短暂地眼神相接,一个眸色灰黑如墨,内里有光慢慢转动,好像面对自己时便可将深黑的潭水之下唯一的亮色投在自己脸上;中岛敦的紫金色眼睛转了几下,有些不自然,最后还是对着芥川的脸慢慢地挤了挤,示意“我们早点回去吧”。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宽大袖子之下的纸张抽出来,中岛敦将自己戴着黑色高帽、身披轻甲的样子画了出来,眉眼如同复刻一般真实。

回到自己别院之后中岛敦一边往卧室走一边摘掉耳饰和头饰,芥川龙之介知道他或许又要当着自己的面脱衣服了,但中岛敦只是将头发散了下来便坐在桌子边,拿起画笔和甲片继续画。

“干什么呢?”

芥川把外套脱下来整理好摊在床上,他的衣服全是新做拿来当婚后新衣穿的,纹饰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白色打底衣之下若隐若现的背沟和肩头的肌肉看得中岛敦有点儿发愣,等芥川把身子转过来的时候中岛敦又把头低了下来。

“……今早不小心把甲片磕秃噜了一块儿,我重新画一下。”

中岛敦用余光偷瞄了一眼芥川龙之介,像是做贼心虚不愿承认自己有在用眼神吃豆腐一样,不想承认自己跟他一样。

芥川坐到他身边看他慢工出细活儿:“你读过书么?”

“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只要能蹭课我都会去蹭蹭,去府里做事之后也可以偷听公主她们吟诗作对,真心想学就能学到东西。”

中岛敦蘸取一点金色的彩料,在甲片上照着记忆中玉城家的家纹把图案修补好。芥川龙之介的脸原本离自己一个脑袋那么远,后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鼻尖直接触到了自己的颊侧。中岛敦的呼吸有些急促慌乱,最后直接屏住呼吸听芥川在自己耳畔的吐息,芥川龙之介长而密的眼睫毛将眼睛盖住一半,中岛敦的手有些抖,颜料滴在了桌布之上。

芥川龙之介用微凉的大手包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画:“笨蛋。”

画了好久之后芥川才反应过来哪儿不对劲儿:

“区区一副甲片,何必如此挂心?坏了就坏了!”

中岛敦表面上能装玉城静,但里子还是把自己当下人:

“勤俭节约懂不懂,这一副甲片一万钱,把我肾卖了都值不了那么多!”

“那何必男扮女装,直接坦白真身不就行了,省得你每天……”

每天顶着那张犯规的脸、穿着清凉的衣服在自己面前晃悠。

中岛敦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甲片太小太难画了,耳边又有个男人加重自己的不安浮躁,坦白真身?你当这真身那么好坦白?坦白了我俩脑袋就没了!他嘴一快,巧舌如簧妙语连珠一串串词儿就怼在了芥川身上:

“女装怎么了?男装又怎么了?不是绣工一针一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吗?衣服没有性别符号,是人自作主张给它们下了定义!这华服还不是谁都能穿的,女孩子保持身材练习仪态可辛苦了!再说了,男人的衣服不也是女人做出来的么,不也是花拳绣腿么?你要是嫌弃,从今天起你一件衣服都别穿。”

中岛敦学玉城静揪着嗓子说话学久了之后有点儿回不去了,原本清润温柔的少年音变得尖细湿润,像是被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他的小脸急得红透了,咬着嘴唇皱着眉认认真真补甲片的样子太招人稀罕,加上这一串连珠炮打得芥川心子更痒,男人自后把他从凳子上抱起来,揉进自己怀里,两个人都鬼使神差地盯着对方的嘴唇看。

芥川龙之介狠狠吻上他的嘴,两个人于新婚第二天突破这道防线,这也太早太冲动了吧,但就是需要冲动,不冲动事儿就成不了。中岛敦被他抬起下巴,微微偏着头跟他接吻,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他很干净,嘴里的味道很香。芥川将舌探进去大肆翻搅,中岛敦起初把他往外推,欲拒还迎眼波流动,浮动着潮红的面颊惹人欲起,只想一口吃下去。

原本这一切都很简单明了,两个受害者之间不可能产生一点点邪念,但毕竟是“原本”。现在产生了,还不止一点点。

芥川龙之介慢慢抬眸给了他一个威胁的明示,又一次深深地吻下去,将他吃干抹净。他执拗乖僻,占有欲又极强,中岛敦不知道哪儿惹他不开心了,一边纳闷一边回应他的吻。

第三回、没我命令不能走

中岛敦端着一碗新煮好的甜品进来,这是他自己反复尝试之后确认的进阶版,十全大补汤4.0版本。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天不亮就要起来梳妆打扮,还要时不时被揪去芥川老妈那里聊天儿,生怕说漏嘴或者答不上来,劳累之后他只能在吃和睡上补回来。

芥川出门的时候自己还在画眉毛根本没空理他,女人真难,化妆好难,他回家的时候自己早就埋进被子里睡死了,他俩等于一整天根本没办法打照面儿,甚至话都说不了几句。

这天芥川却回来得很早,现在天才刚刚黑,一身青蓝色轻装的男人正在床上熟睡,中岛敦只能趴在桌子上慢慢地喝汤,汤喝下一半,自己顺着他平缓深重的呼吸节奏喘气儿,也快跟着睡着了。芥川把帐子掀了起来,自己能看到他衣服上的白色花纹,帽子边沿两根黑线顺着脸颊往下走,勒出他下颌线的形状,在下巴尖儿系了个结。

汤冷了之后就不好喝了,中岛敦把碗抬起来想出去再给自己添一碗,顺便给芥川龙之介也来一碗。

“站住。”

芥川冷不丁地在他身后来了这么一句。

中岛敦抬着碗吓得踮着脚尖儿抖了一下。自己穿着豆绿色的裙子,跟芥川龙之介今天的衣服很搭,站在一块儿还真郎才女貌。

中岛敦转过头,芥川好像是在说梦话,做梦都在发号施令?不愧是大将军!

“在这儿候着,没我命令不能走。”

虽说是梦话,威严还是有的,不是含混不清嘟囔出来的梦话,芥川龙之介连说梦话都吐字清晰声音干净,像在营子里喊话。

中岛敦弯下腰盯着他一动不动的脸看,又慢慢走了回去,在床边坐下,压着两耳边的头发慢慢低头下去继续看。

还真挺帅的。

芥川龙之介容易冒冷汗,中岛敦以前也服侍过主子睡觉,他拿出一块干净毛巾帮芥川擦了擦脸,再用湿热的手帕再擦一遍。

“杀了你。”

芥川龙之介猛地睁开眼瞪着中岛敦,中岛敦正巧在水盆边打水搓毛巾,胸口处低垂着,春光一片。

“……有没有搞错啊你?睡你的觉吧。”

中岛敦皱着眉露出个看黄口小儿在家门口滋儿哇乱叫的表情,戏台还没搭好这人竟已戏瘾大发,无语!

芥川龙之介明显没醒,很快又睡了过去。

中岛敦那晚实在是困得不行,只能悄悄爬上床在芥川臂弯边找到个空位也睡了进去,用动物冬眠蜷缩着的姿势。芥川龙之介半夜醒来,十全大补汤和正餐用罩子罩住摆在桌上,精致小菜点缀在旁,床边有洗脸用的东西,中岛敦穿着那条豆绿色的裙子,将肤色衬得更嫩白,脸也被他睡得红扑扑的。

芥川龙之介看着只亮了一盏的灯,再回头看了一下中岛敦安详的睡脸。

中岛敦再醒来的时候天早就亮了,今天怎么没人叫我起床?不用早起化妆不用去芥川老妈那里了?他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脖颈肩头被钢条似的手臂勒住,芥川龙之介把自己抱在怀里睡的,他则保持着正正坐在床头吃甜品的姿势,像在跟百官一起开会,一点儿没动过。也不知道自己靠了多久,不愧是训练有素啊,自己要是一直这么睡下去,芥川龙之介就可以一直这么守着自己。

芥川龙之介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梦呓把他留了下来,事实上他要是真的不想留早就走掉了,男人轻伸出舌尖在榴莲奶糕上舔了一圈,中岛敦自下而上地眯缝着眼睛偷看他,被他清冷的表情和舔舐的动作迷到差点儿忘了他俩都是男的。

“……别动。”

中岛敦只能学着他的样子闭着眼拧着脸说,“在这儿候着,没我命令不能走。”

芥川龙之介愣了一下,手上挖着甜点的动作都滞了一会儿,他把勺子放进碗里,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中岛敦柔顺的发。中岛敦闭着眼以为他要抬手打自己了,结果落下来的却是抚摸,军人最温柔的举动都只是一通猛揉,不知轻重,而中岛敦的确有点点小惊喜。

第四回、你弄疼我了

“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我运动,我健康,我快乐!”

“静静夫人,我们爱你!”

中岛敦今天换了套白色衣装,靠在门边一边笑看仆人们在院子里运动跳舞一边嗑瓜子。中岛敦不算十项全能,但能干是真,瓜子是自己炒的,肉是自己炖的,汤也是自己煲的,好不容易实现肉饼自由了我赶紧多吃点儿。芥川现在回家都不去爸妈那里吃饭了,直奔媳妇这儿。不外出的时候中岛敦的妆容也精简了许多,今天则不弄别的,在唇上随意抹了点红便算收拾好了,又有别样的美。芥川龙之介喜欢他淡妆,却又说不出浓妆哪里不好,各有各的好看。

谢谢啊,虽然但是,我不是静静。

他算是整个城主府里对下人最好的人了,下人有自己的饭桌和寝室,全是他吩咐芥川龙之介收拾腾出来给他们用的,没有工作的时候还可以自己踢球玩耍,不必太过拘谨。正能量啊!被选到这边来服侍新婚夫妻的仆人整天喜笑颜开,干活儿积极性都高了许多,芥川龙之介这天刚从城外值勤回来,黑衣黑帽腰间佩剑,健步如飞大跨步进了家门。

“少爷好。”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芥川龙之介斜着眼看了下院子里面大树之下正边唱边跳的仆人们,有穿着裙子的侍女,有系着围裙的厨子。

“静静夫人对我们太好了,让我们多发展自己业余爱好。”

“哦。”芥川点了点头,不是静静夫人好,是中岛敦好。只有同类人才可以互相理解。他知道自己骨子里一直是傲慢冷酷的,但中岛敦能理解自己,自己也慢慢学着理解他。

“不好了,后厢房着火了!”

一声惊呼伴着慢慢浓郁起来的烟味儿将所有人从欢乐中拉扯出来,仆人慌乱成一团,中岛敦把瓜子啪的一下搁桌子上,提着裙摆冲出来:

“怎么回事儿?”

“好像是烧火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新来的小姑娘……”

中岛敦再了解不过了,自己以前也因为实在是太累在伙房里睡着过,差点儿把自己都烧着了,他也顾不上责怪,冲到井边提起两桶水就往后院儿冲。

“喂……中……”芥川龙之介被他的莽劲儿弄傻了,险些将真名脱口而出,“你回来!”

还好今天没戴什么贵重首饰,妆也没化,中岛敦提着两桶水往着火点——烧着柴火的锅炉浇过去。身后的仆人提来不少水,对准火狠扑过去,不一会儿中岛敦整张脸都被熏脏了,裙子也沾了不少黑块,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芥川龙之介带着一队人最后冲过来,中岛敦在烟雾之中转头看了一眼芥川,然后抱着头冲进浓烟滚滚的厢房里面。

“喂!”

芥川大吼,“你这是干什么?”

“少爷,城主赐您的轻甲,您去国外谈和时穿的衣装……全部在后厢房里面……如果不救,就可惜了……少夫人就冲进去了……”

不是,朋友们,是衣服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啊?中岛敦傻你们也跟着他一起傻?还是因为他对你们太好了,他做什么你们都点头?

芥川龙之介也懒得管身后人的叫喊,也跟着冲进几乎被烧塌下来的厢房,找到那间自己放置刀剑衣装的屋子。一团小小的白窝在柜子前,试图把衣服全部拖拽出来,中岛敦用湿帕子捂住口鼻使劲向外扯,芥川龙之介走到中岛敦身后把手向前伸,架住他的腋下把他整个人提起来往外走。

“你傻啊?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芥川龙之介吼道。

“……如果玉城静回心转意了,你可以穿着正装再娶她一次。”

中岛敦被呛得说不出话,他只能用唇语冲芥川那么说。

原本只因担心而愤怒,男人现在真的被他这句话弄生气了,玉城静玉城静,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了?这个人为我做过一点点事情吗?等自己回家的,给自己炖牛肉的,陪自己画画的,全是中岛敦!

“再提这个人一次,我就把你扔火炉里。”

芥川龙之介的话音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他抱着中岛敦冲出厢房,冲护卫队头头吩咐了几句,安排好救火之后的事儿,便抱着人往卧房走去。

“芥川……咳咳,你不要怪罪那个小姑娘……不要打她不要罚她工钱,干活儿干到真累得不行的时候,睡着了就再也起不来了,她不是故意的……”

芥川龙之介原本还生着气,听他这么一说牙关又松动了一下,没来由地服软了,这二十年来谁能劝得动他?“嗯,我不罚。”

芥川龙之介一踹便将房门重重合上,把中岛敦甩上床之后芥川撕开了他身上已经泛灰的白裙子,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颈,芥川低头一口咬了上去,然后扯开裙摆去看他有没有被烧伤。以前是下人,让你跪下你必须得跪下,中岛敦向来把主子放第一位,直到现在思维仍旧,芥川想,哪个夫人会自己冲进火海里啊,中岛敦实乃本府第一莽夫。

中岛敦并拢双腿不让他看,芥川却将它们分开,仔仔细细检查,好像连医生都信不过似的。

“疼么?”

“不疼,但是你力气好大……你弄疼我了。”

芥川龙之介可不知道自己再见到玉城静能不能对她保持起码的礼貌,自己只知道现在眼睛里的、手上摸着的、心里想着的都是同一个人,中岛敦的脸灰扑扑的,男人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帮他抹干净,用湿毛巾擦干净,再用手掐了掐他的脸颊。中岛敦嘟嘴唇、咧嘴笑、吃丸子的时候,颊侧的肉就更为明显,像两只小包子,圆滚滚的,芥川龙之介把帐子放了下来,将中岛敦压在床上慢慢地吻下去。

中岛敦的手腕被他制住,只有手指能勉强动一动,缠吻一会儿之后中岛敦的底裤被他掀开来,他干涩冰凉的手指刺了进来,被异物侵入之后中岛敦本能地瑟缩排外保护自己。芥川把手指抽出来,对着他又是密密实实一阵抚摸亲吻,中岛敦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声音也跟着愉悦起来,原本以为芥川要对自己大打出手,怪自己烧了他的大厢房,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可以不用那么见外,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说,“你为我做的,我都还给你,这样才公平。”

你可以当主人,可以把自己看得更重要些,至少别再轻慢作践自己了。

“……唔、真的吗?可是……你不是不喜欢男的吗……”

中岛敦被他摸到来感觉了,两个人的那处都悄悄立了起来,他好烫……芥川龙之介好烫……中岛敦觉得这太危险了,但又丝毫不觉得反感,自己在这位夫君身上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芥川会凶人,但如果靠近他跟他好好说话,他仍然可以跟你正常交流,自己说想出去骑马他便腾出时间跟自己一同去,自己想吃糖他就带自己出去买,自己想吃核桃就在他手心里把核桃仁儿拿出来,把壳全留在他那儿,他只是瞪自己一会儿,却没做出什么实际伤害自己的举动。

只有一点点,只要沉下腰、狠下心来,自己就可以得到他,把他破开。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有些恐惧的神色,他似乎被自己认真到有些吓人的眸子震住了,可自己跟他还没想过采取什么防护措施……

芥川龙之介又一次将手指弄进去,一串串旖旎靡靡之声泄出帐子,满室春情。中岛敦的小手在他黑色常服上轻轻抓挠,将他前襟解开,总算是摸到了自己悄悄咪咪馋不敢声张的胸肌,没忍住又多揉了几把。

“唔……不要、芥川……啊……”

“不是、哥哥……你放开我。”

芥川含着他的红果儿,舌尖慢慢揉捻,哥哥也成,就是还差点儿火候:“你叫我什么?”

“……老公老爷不是我叫的,你大我两岁,我自然是叫你哥哥了。”

“……”

芥川嘴上不说什么,手却暗自使力,几下把中岛敦弄得又叫起来,急得不行又舒服到晕头转向:

“呜!呜呜呜……不要、老爷……夫君……”

为什么我都救火了还要被他弄啊,中岛敦那天被他扒掉底裤玩弄,晚饭的点了仆人都来敲门了芥川都不放自己出去吃饭,两个人用嘴和手帮对方做了好几次。

大战好不容易结束之后中岛敦从床上爬起来,手臂往外一勾却发现够不到,芥川压在他的背上,帮他把那个杯子拿了过来。

中岛敦用杯口挡住半张脸,掩着嘴匆匆地瞟了男人一眼,眼神里一半怨愤一半喜爱,他赶紧喝了几口,在嘴里漱了几下,弯腰吐进床边的铜盆之中。

芥川把面和肉端进来喂他,中岛敦迷迷糊糊懒懒散散靠在床头张开嘴巴等他投喂,吃了一个钟才把仆人端来补身体压惊的吃食全部解决掉。中岛敦刚被他弄上去,芥川龙之介细长的手指灵活又狡猾,跟淡漠严肃的外表倒是一点儿都不符合!他的脑袋还懵着愣着,芥川舀了一勺鸡汤凑到他嘴边的时候,中岛敦慢慢地把头凑过来在芥川龙之介脸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

很乖很小声的一句道谢。

芥川龙之介本就憋着没继续做下去,你要吃就吃别那么多废话成么?“闭嘴。”

芥川一句话真把他噎闭嘴了,中岛敦闷声吃饭之后芥川忍着把最后的汤全喂下去,然后上了床抱着他的脑袋,嗓音沉沉地警告:

“再做今天这种事儿,我就把你吊在外面抽,说到做到。”

中岛敦都快睡着了,过了会儿才勾起唇回道:“有些话别说得太早。”

你要是再那么认真,我会爱上你的。

第四回、做吧

天儿很热很闷,晚些应该会落雨,太宰治在城中央茶馆儿里听自己最喜欢的先生聊文学,呷茶细听,身边有下人用扇子慢慢扇风,好不惬意。

“诶,那不是龙少爷嘛。”

下手往窗外看去,街道上两抹人影,一抹黑一抹白,往拐角的戏楼去了。

戏楼?芥川龙之介会去戏楼?

太宰治摸了摸头发,也跟着把身子探出窗外看,千真万确,芥川跟一男的身着便衣往戏楼里去了,戏楼是什么地方啊,全是舞女歌姬,活色生香莺歌燕舞,芥川这么多年不好女色自我要求十分严格先不说了,他跟他身边内男的咋挨那么近呐?

几十米外的戏楼之下,第一次以男装出门放风的中岛敦还四处张望着生怕被发现,芥川龙之介在他旁边无声地盯着他看,盯了片刻之后将他的衣襟又往上提了几寸,中岛敦少有的几件男装都是十几岁时的自己的旧衣服,压箱底又没人收拾,他直接拿过来穿了。

起初是中岛敦穿女装穿到自闭,跨步上厕所都十分不方便,他俩待在卧房里没有外人的时候中岛敦索性换上清凉松垮的短裤和开衫或是跟芥川差不多的睡衣,芥川看他着实是挺自闭的,于是两个人总找机会把下人甩开单独出去玩。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中岛敦便穿着简简单单的浴衣吃着糖果走在芥川龙之介身边,芥川看惯了他曼柔的腰肢和细长的手臂和腿,难免有些觉得烦闷。

“……你要不要去戏楼里学学人姑娘怎么跳舞的?过段时间我妈请你去宴会,你至少得有点儿能拿出手的花活儿吧。”芥川龙之介说。

“我觉得是你自己想去吧。”中岛敦摸着后脑勺问,“毕竟每天都跟我呆一块儿,还是挺辛苦的。”

芥川没吭声,我每天忍得确实挺辛苦的。

男人斜睨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进去了,在外面晃悠确实容易被发现,中岛敦这头浅发和这张脸挺突出。

芥川龙之介前脚刚踏进戏楼,中岛敦后脚就也跟着进去了,一是从没来过这种高端消费场所,二是没来由地有点儿不开心了,芥川怎么说来就来?看自己真的看腻了,想来看看活女人?

太宰治确定黑衣男人便是芥川龙之介,这可是大事儿!放着家里新婚娇妻不管不顾,跟着同性跑来这儿已经是不正常了,且不说芥川喜久枝很不好说话脾气很大,戏楼仍是各国人员鱼龙混杂之处,不少黑市交易、机密情报交换都是在这里面进行的,芥川这是要私通谁啊?

“去,报密信给安防署,说未来少城主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

太宰治低声向下属传话,安防署大当家的便是驻扎北方的中原中也,战事稍歇之后便回到城中待命,这段时间日子过得清闲,正愁没事儿给他做呢。

芥川龙之介穿着很低调的衣服,家徽玉佩也没露出来,根本没人发现他是谁。他俩在人堆儿里挤着,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座位坐下,跟着其他大老粗一起看台上的美女花魁跳舞唱歌。

“待我君衣湿,君衣不可分,愿为山上雨,有幸得逢君……”

芥川龙之介总算想起来中岛敦为什么在不熟练之外总给自己一种微妙的柔媚感了,同样是浓妆,同样是高挑纤瘦的身材,同样是细细的手和腿……中岛敦如若夜夜在那间大红大金的卧房里为自己起舞,自己或许真就不早朝了。台上铺满樱花瓣,花魁拿着扇子用足尖轻轻点地,一个转身,身后便又钻出另一位美人,两个人身贴着身。

……不是,芥川恐同吧?美女贴贴他受得了么?有一说一,虽然不怎么看同性爱情小说,但美女跟美女在一起不香吗?

中岛敦双手握着,大拇指有些不安地互相搓着,偷偷往男人那边瞄。芥川龙之介倒是自得,靠在座位上抱着手臂,看起来蛮有兴致。他要是没兴致,多的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中岛敦心下不悦,你什么意思啊你?

“……来,把这儿的头牌全部叫上去,整个百花齐放。”

中岛敦笑着将小二叫过来,“我们家公子请客。”

芥川龙之介听到中岛敦跟店小二窃窃私语,男人直起背做出想伸手过来打人的姿势,中岛敦又很快恢复原来的样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一会儿一群美女纷纷上台,台下的男人纷纷两眼放金光。

“唔哦——!”

当真是争奇斗艳,芥川龙之介没忍住摇着头鼓了鼓掌,中岛敦你可真厉害,知道我今天没揣多少钱出来还这么弄我是么?一片哗然之中中岛敦又被他鼓掌的动作搞迷惑了,你果然特喜欢美女跳舞是吧?

“超棒!加油!”

中岛敦瞪了他一下,举起拳头跟着欢呼起来,“美女加油!”

芥川龙之介跟他就以这种脑电波完全不搭的方式各自生气,最后芥川龙之介将他拉到一边,不让他看了,大手捂住他眼睛:“不准看。”

“……干、干什么?”

中岛敦用手去掰他的手指头,两个人在手上较劲儿,他说,“你自己花的钱,不看白不看,一眼值千金。”

芥川龙之介歪着脑袋打量他,看了一会儿之后淡淡地笑了一下,把双手放下来,改成一只手揪他一边的脸,把他的肉揪起来,然后掌心捧住他的脸揉弄:

“我刚说了,我带你来不是让你光顾着看美女的,你得学,知道么?”

得,这不还是在发号施令么?中岛敦想,芥川说话跟城主真的很像,具体是怎么个像法儿呢,咋说,就一股霸王味儿,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让你跟着过来,只不过芥川会服软,会听自己说话,最主要的是长得帅,自己也不是不能妥协。

中岛敦被他揉着脸几乎掐成一只河豚,他动了动嘟起来的嘴唇,眨了眨眼:

“那你转过去,我慢慢学。”

“我为什么要转过去啊?”“你要看我就不学了。”

芥川龙之介撇着嘴不满地转过去,中岛敦在这个偏僻处的平台上跟着大厅中央的舞女慢慢地学起来,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太难了,女人真的太难了,跳舞好难。

说是那么说,芥川怎么可能真的听他的?肯定还得看。男人趁中岛敦学进去之后转过身,看着他伸出手臂在身前划动几下,足尖也在地上轻轻画圈。

大门被猛地破开,中原中也带着安防署大队人马冲进来:

“都不许动,给我停下来,疑似有外敌在此处私通我城高层,城主下令彻查!”

中岛敦赶紧把手收回来往芥川龙之介这边退,这可咋整,会被发现的!两个人跑出来看花魁跳舞倒是小事儿,中岛敦现在完全是男人打扮!

跳窗肯定是得断腿,大门出不去,这里的地形他俩都不熟,芥川龙之介只能把中岛敦往一间空出来的客房里拖。把门关上之后中岛敦四下寻找可以变装的东西,花,蝴蝶,缎带,裙子?但是都没有,典雅素净的卧房里只有一张床一盆梅花,还有一副春宫图。

芥川龙之介走到他身后,将他的手腕抓住,神色凛然:“别出声。”

安防署的人马冲过来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了他们想要找的人:妥妥的未来城主,大将军,城主最爱的公子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将中岛敦的衣服敞开,露出一整片光滑的裸背,几乎将腰窝都露出来,他一手握住中岛敦的脖子,一手在他背上来回梭巡,梅花枝桠巧妙地将中岛敦的白肤遮挡住,站在门口的人只能看到他们大致在做些什么……中岛敦的臀动了几寸,离他的那个部位更近了些,两个人不经意间又摩擦了好几轮,芥川龙之介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他臀尖儿那点肉有多软多厚,一巴掌扬上去可以在上面打出小波浪的那种,一抖一抖的那种。

芥川龙之介咬上中岛敦的肩头,蓦地睁眼,微怒低吼:“滚出去。”

所有人都傻了,说好的跟外敌私通呢?这不是在跟老婆亲热吗?

一群人逃似的跑了。

中岛敦双手撑在芥川龙之介的肩头,好在自己是长发,不然可能真的露馅了……好恨,中岛敦咬着牙把脑袋埋进他肩窝,不是不愿意被他摸,是不愿意被别人看到……

门被关上之后芥川很快将中岛敦的衣服又拢回去,中岛敦不高兴,他更不高兴,谁愿意自己媳妇被别人看到裸背啊?

“不是,中也先生,芥川跟他老婆在里面行房呢。”

一个士兵冲中原中也解释道。

“这必不可能啊。”中原中也自己也疑惑了,这其中必定有诈!

橙发男人拔出刀自己亲自去了趟芥川所在的房间,又是狠狠一踹将门踢开。

芥川龙之介这回点了根烟,中岛敦的脑袋被他按在腿间埋着,中岛敦为了做得像点儿只能慢慢地摇晃着脑袋,假装自己真的在帮他……口,虽然在家里也会做,但现在是为了活命啊,他又紧张又羞耻,更多的是乱杂的思绪:芥川龙之介,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是你?来这儿干什么?”

芥川缓缓吐出一股烟雾,将两个人都围绕在其中,中原中也确定情报是弄错了:“……打扰了。”

好不容易听见安防署的人闹了一通打道回府,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松了口气倒在床上,手指尖慢慢地触到对方的,不一会儿两只手就悄悄扣在了一起。

“我们……做吧?”

中岛敦刚刚用腿用手用脸反复碰到他挺起来的那处,芥川确实是一直在忍,在家里无数次用嘴和手帮他做似乎都没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正巧这房间已经被芥川住下了,一个晚上的价钱也不算便宜,干脆今晚就这么睡下吧。

……不睡白不睡。

芥川知道他处处事事都有在为自己着想,自己虽然心悦于他,但仍旧喜欢他多为自己打算一些。不愿意就推开我,喜欢就拥抱我。“你想要么?”

“……我……”中岛敦的眼泪落下来,滴进床中,从上错花轿那刻起自己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自己只能相信芥川龙之介,而他值得自己相信,值得自己托付,自己还没在他这儿受过一点点委屈。

“我愿意……我愿意为你做这些,我没有怨言。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问我吃饱没有,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

“所以,即便是假的,我也……唔……”

芥川龙之介不喜欢他在告白之后又加上一堆自顾自的丧气话,什么叫假的?我是假的,我们的家是假的,我对你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芥川龙之介堵住他的嘴,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在战场上可以一口咬掉敌人的鼻子耳朵,撕咬力如同猎豹野狼,这个时候完全是吓唬小孩儿。

中岛敦呼痛,芥川掀起棉被将两个人包住,一团被子里面闹腾非常,中岛敦先是在里面嗷嗷惨叫,有一段时间没动静,媚色柔美又让人脸红心跳的哼吟之后则是规律的摇晃与运动。

“打个商量成么?”

“不成,都什么时候了?”

“啊……啊……芥川龙之介……老公呜呜呜……疼,好疼……好爽……”

一道闪电撕裂灰黑色的厚重云层,在上面扎了个大洞之后雨水激烈而下,丝丝凉意伴着梅花冷香,中岛敦一边舒服得上头一边抓挠着他的背,嘴唇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地点,小鸡啄米一样,啄出啾啾啾的声音。暴雨落幕之时,芥川龙之介也将他再一次抛到顶峰,自己也跟着上去,中岛敦想这种欲罢不能的折磨总算是要结束了,他一面揉弄一面安抚,把中岛敦弄得疼,快感却又加倍。

在内里一泄而出之后,芥川龙之介总算说了第一句话:

“美的从来就不是她……可爱的是你,美好的是你,陪着我的是你。”

“你很美。”

中岛敦的眼泪原本都攒在眼眶里,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中岛敦就有点儿忍不住,想起孤独悲伤的儿时,想起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即便知道不管怎么样都能活下去,但未免也太寂寞了点,有人疼爱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过得很不容易,有人心疼之后才知道爱和家是什么滋味。

芥川龙之介对自己还真不差,真的,冷暖自知,他是第一个对自己那么好那么好的人,甚至没有由浅入深的过渡,一上来就给了自己最好的,好到自己甚至有点膨胀晕乎乎,好到自己舍不得走了。

男孩抱着他,将脑袋窝在他胸前,慢慢地哭出来。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啊……你要是心再狠点儿,我可能早就走了,还会留在你这儿跟你掰扯吗?”

中岛敦那晚上抽出很多张纸一边擦眼泪一边质问芥川龙之介,看起来好像芥川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男人背对着他裸着上身抽烟,抽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吻住他的唇,隔了一会儿才放开:

“我爱你,我乐意。”

第五回、我会记得你

中岛敦把被子往上扯盖住自己整颗脑袋,在里面深深吸一口气,芥川身上的木香味儿被自己完全吸进鼻腔之中。芥川龙之介在床下披衣收拾头发,将黑帽戴好之后又转回来掀开被子,把人从床里面挖出来,抱进怀里吻。

“唔……唔、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中岛敦被他放开之后摸了摸自己沾了他唾水的鼻头,每次亲都搞得像是泄洪一样,自己下巴嘴边满是,他却一副好整以暇没什么变化的样子,挑挑眉就当回应自己了,既不伸手过来帮自己温柔地擦掉,又不像大狗狗一样湿着眼睛跟自己道歉,挑挑眉再冷笑一下就当是回应,中岛敦却始终没什么火气——行吧,那张脸就足够帅了。

“我这次走……”

“我知道,你可能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了。”

芥川把他的手拿出来慢慢牵住,这次自己走了之后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事实上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他,去到千里之外,没有他的音讯,他也不可能自己过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能将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只有这高墙之下的感情,隐秘又安静。

芥川看着他的眼睛,捧着他的脸,手在他额前来来回回地抚摸,让他再多睡一会儿。他保护整座城池、保护黎民百姓,但对中岛敦,自己好像一直都无能为力,不管给多少都不够。

怎么样都不够。

中岛敦将卧房里的屏风换了一下,将他们两个一起画的山水画和花草印了上去,挡在大床之外作遮蔽。中岛敦又合上眼睛之后芥川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直到将修整准备的一刻钟全部用完才起身,几乎没有声音地走出他们的家,走出小院儿,跟无声地看着自己跟自己道别的下人一一点头示意。

他特意嘱咐过,不用做饭送行,不用大声嚷嚷,安安静静地让自己离开就可以了,不用惊扰睡梦中的中岛敦。以前中岛敦累得连呼吸都懒得,倒头就可以睡着,才睡没多久又要起来继续干活儿,现在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了,可以好好睡到自然醒了。

芥川龙之介沿着院外长长的回廊走,自己上一次走这条路是带着穿女装的中岛敦去爸妈那里吃早餐,彼时自己还不爱他,一个人闷头闷脑冲在前面完全不体恤中岛敦不方便,这一次还是这条路,但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自己身边没有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谈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能用场景来形容了。中岛敦走在自己身边时是朝阳初出,鸟啼花香,现在则是阴云密布,像一阵风将歌声话音全部埋没一般,只有萧瑟落叶在自己手边飘着,只能把所有话说给自己听。

中岛敦对气息十分敏感,男人的味道慢慢淡下来之后他又慢慢醒了,床上只有自己,帐子外也没人,芥川不见了。

中岛敦意识到他瞒着自己离开,赶紧套上鞋往外冲。

还在院门口无声送别的佣人们被中岛敦吓了一跳,但没人敢出声阻拦,只小声地说:少爷吩咐过了,不能叫醒你。

中岛敦只好冲到门口朝他招手,原本是想走到马队那里的,他衣服也没来得及好好穿、嘴唇和脸都被芥川龙之介弄得红红的,还是算了。

芥川龙之介佩剑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向前迈步。

不可以回头,不可以回头。

中岛敦在心里默默地说,你不可以回头,就应该这样。不要让任何东西任何人成为你的羁绊,出剑杀敌都要做到心中无物,事实上芥川龙之介遇到自己之前,心一直是空洞的,黑黑的,什么都没有。

“要活着回来……”

中岛敦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太宰治从府邸出来翻身上马,身边下人将厚外套递给他,高个子男人在背后轻轻一甩便将衣服披好了:

“没看错吧,那次那个白发男人,走在芥川君身边那个。”

“是的,就是他,一个人在城郊骑马兜风,在警戒线那边晃悠,不知道是想逃走还是想干嘛。”

下人抬起头冲马背上的男人说,

“太宰先生……其实,如果想锉锉城主的锐气,只要在他身上下手就可以了,最好不要伤及无辜。”

太宰治原本要走了,又勒住缰绳回头问:“什么意思?你心疼玉城静呐?”

“不是,太宰先生……您有所不知。”

下人露出极为难极尴尬的神色,“听说,只是听说,玉城家那位公主压根儿没嫁进芥川家,跟学堂里另一个女孩子私奔了,最近几天才被家里人找回来,软禁在屋里抄书,饭都不能吃。”

“……什么?”

太宰治回忆了一下自己见到芥川身边那个女人的清晨,芥川一直护着她,她则低眉顺目不愿意抬头直面自己,妆容挑不出问题,衣着也大方,只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自然。再然后便是看到芥川跟一个男人上街,一起进的戏楼,被破门而入的时候还在做那种事儿。

“……你是说,玉城静偷梁换柱?”

“我觉得很有可能,这么说芥川龙之介也挺难做的,总是您自个儿掂量一下吧,别伤了有情人的心。”

太宰治顿觉大事不妙,驾马往城郊赶去。

只不过他还是没赶上,中岛敦身着红衣头挽缎带在城郊练习射箭的时候被城主府、安防署、禁卫军三路人马包围,中岛敦被弓弩刀剑逼到墙角,趴在草地上惊恐地看着他们,没理由啊,怎么就露馅儿了?

芥川刚走没多久自己便出事儿了,这怎么看都像是安排好的,果然危险从来没离开过自己,四面楚歌,安好都是假象。

芥川喜久枝自然是气得发疯,她一甩衣袖在中岛敦脚边大吼:

“胡闹!成亲大事轮得到你们两个乱来吗?违了家规不说,玉城静呢?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昔日对自己还算温柔的女人面露凶色,一句一句砸在中岛敦脑袋上,中岛敦跪倒在地上说:

“……夫人,对不起,公主她当天不想嫁,将我化好妆塞进了轿子里,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跟芥川龙之介都知道您……极其厌恶同性恋人,所以一直隐瞒身份,想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才向您挑明。”

“时机?什么时机?这都半年多了,要不是有人密报,说龙之介那次见的神秘男子出现了,我还不知道天天跟我一起做绣活儿的丫头是个男人身!”

身旁的医生捋了捋小胡子,痛心地盯着中岛敦看,他是一直知道所谓少夫人是男人身的,结婚当天趁中岛敦熟睡被送进府里来的时候自己便摸过他的脉,是男是女自然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怕麻烦便瞒了下来。只是……

“夫人,我想说一句话,只一句就好。”

“怎么定夺处置由您定,这位男子……中岛敦,已有身孕,太瘦了所以不显怀。”

“……啊?!”

满堂哗然,太宰治是这个时候冲进来的,名义上自己也得叫喜久枝一声妈,他单膝跪在中岛敦身边,两个人这时才真正对看了一眼,一秒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见到过的那个人。

“报告,妈……玉城静承认了,她不想嫁,一直喜欢的都是女孩子,所以……才出此下策,敦君是被害被冤枉的,顶多犯了个欺上瞒下的罪,看在他一直都做的不错的份儿上,您自己多掂量一下吧。”

这么一闹,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要跟自己老爹整出多少矛盾来,城主膝下子女众多,即便不考虑芥川,勇猛之将还有很多,不少人觊觎着权位,想踢掉芥川往上爬。也正是因为这个,中岛敦一直都小心翼翼。

妖媚奸邪的女人不是没有,一个二个都是道行千年的狐狸精,不敞亮也不讨喜,太油太腻,单纯清水什么都不敢又实在是乏味,最美的莫过于雌雄皆宜,既英气又柔美,冲突但不矛盾,又温柔又坚毅才是最美,这中岛敦确实是勇啊。

太宰治看着中岛敦精致的小脸,在城主府里住了那么久,保养得越来越好了,即便不化妆,凑那么近看,连毛孔都没有,瑞思拜。

“……确有此事?”

芥川喜久枝问。

“是的,玉城静承认了,今晚她爹就领着她登门认错。”

芥川龙之介为何从小带病学习?为什么在雪地里苦练武功?为的就是登上这城主之位,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和理想,自己知道他有目标有远见,也一直在为之努力,所以才不想给他添任何麻烦。

“……我会离开城主府,此后余生不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自食其力在民间活下去。孩子我会生下来,这是芥川龙之介的孩子,我是因为爱他才给他怀的……孩子之后由您看护或是由我全权照看,这个我们可以另谈。”

“芥川龙之介……跟我一样,洞房当晚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他没有任何过错,请不要责罚他。”

中岛敦在地上叩首,一次又一次,眼泪亦是一缕一缕甩在衣袖之上,将红色布料染得更深,好似血液。我会记得你,我会永远爱你。

“拜托您了,夫人。”

芥川喜久枝还咬着牙颤抖着手正准备骂几句什么,只听中岛敦又说:

“我理解您被骗之后的心情,任何一个人被骗了之后都会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碰不看沾一点点边的东西,我也恨过公主,想过报复想过揭发,是芥川龙之介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所换来的东西足够让我接受,我也懂得公主想跟喜欢的人远走高飞的心。”

中岛敦现在只要一闭眼,脑海里满是兵戎相接冷光四射的场面,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芥川或许会中箭,或许安然无恙,或许盯着月亮吹着晚风又一次失眠,或许嫌弃自己做的牛肉难吃……自己一直都在想着芥川龙之介。如果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一直跟对方待在一起就好了。

“其他同性恋人做错了什么?这府里那么多年轻男女,因为家规只能抱憾终身,他们又做错了什么?爱本身是没有错的。”

“不管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人里面本就有好有坏,这跟性向没有一点关系。我跟芥川龙之介起初也发誓绝不跟对方走近,但后面我们发现其实一切都没我们想得那么坏。我们努力服侍您,逗您开心,就是为了让您放宽心。”

芥川喜久枝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中岛敦既不高声阔气又不低声细语,平缓又清晰的吐字像极了自己儿子,有理又不失礼。

太宰治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和尚未显怀的小腹,明明只是个普通男孩儿,为何句句字字都如此有力道?是谁给了他勇气?

太宰治又跟中岛敦短暂地对望了一眼,前者郑重地点点头,后者则将视线收回来,低着头擦干眼泪。

第六回、你爸妈打架去了

一晃便是五年。

战事紧张的时候每天城里都有人通报战况,中岛敦从来不想凑过去听,但关键人物的名字总能飘进自己耳朵里,或者藉由邻居的嘴巴讲出来。女儿这天还在学堂读书,中岛敦在自家小香铺里面算账记录,细细一算,自己开这间香铺也快五年了,一边带孩子一边持家是真的累。但活着就是累,做什么都不容易,不找点儿乐子还真活不下去,他好像从未叫过苦,这几年打球射箭唱歌玩得不亦乐乎,忙起来之后就没空难过了。

芥川风见每月都有那么几天会被城主府里的人接走,或是游山玩水或是去爷爷奶奶那里住几天,中岛敦总是笑着送女儿离开,一个人在香铺里的时候便默默做账调配新香料,到了晚上便坐在门口玩手指、想事情想得出神。

那个人还会不会出现?男儿征战沙场,死伤皆是常事,好像不能接受的只有真正爱着他挂念着他的人们,爱一直都很安静,生命的盛放与消亡也很安静。

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见证一般。

芥川龙之介历经磨难坎坷总算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地走出敌人的尸体堆,在血肉城墙呆了三天,补给与体力耗尽之后他只能等待救援,吃腐肉喝血水已是常事。

走出来之后他第一件事情不是拥抱战友,而是冲到水池边呕吐,狂呕,呕出胃酸,灌了一大瓶清水之后再喝下稀淡白粥回去睡觉。中岛敦曾经曰过:没有什么事情比吃饭睡觉还快乐。是,我听你的话,香包一直放在内衣里面,被恶心得不行的时候就拿出来闻闻,至少能让脑子清醒一点,累了就睡觉,饿醒了就吃,吃完继续睡。

我很想你。

芥川回城之后才知道中岛敦在自己走之后没多久便离开城主府的事儿,自己老妈老爹没动他一根毫毛,给他的钱和物资他一点没要,愣是怀着孩子自己开了铺子生活了下来。孩子是他自己在带,每个月老爸老妈都会把女儿接走,玩几天再送回来。

谁说他的命如草一般轻贱?换作王族公子被逐出家门,一分钱不给一点情面都不施舍,他们未必能在这城中活下来,能活下去的只有强者,整日灰头土脸在柴房里烧火做饭学了一身本事的人的未必不是强者。

芥川顾不得回家吃饭,他知道喜久枝会给自己张罗一桌好菜,但找不到老婆他是不会回去的。

挨家挨户问了一遍之后,他总算知道了中岛敦那间无名氏小香铺的位置。至于为什么是香铺——中岛敦在自己衣服里塞的这个香包,味道跟他俩尴尴尬尬的洞房之夜时卧房之中的一模一样。芥川就有这么一个念头:他或许会对做香产生兴趣也不一定,毕竟他脑子聪明,上手也快,说做就做。

中岛敦还在纸上写字,门外的珠帘被慢慢掀起来的时候他笑起来:

“欢迎光……”

芥川身披轻甲,黑帽还是戴得正正的,腰带玉佩宝剑一样不落,容颜也没有改变。他身上穿的就是当年中岛敦冒死冲进厢房救下来的那套,
中岛敦自然是一秒认出来,忘了打招呼忘了说话,连哭都哭不出来。

芥川龙之介看着头发又长了些、身穿白衣的中岛敦,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生产和哺育,中岛敦身上的柔和美更明显了,眼神精亮有力度,眉毛粗直,他应该自己仔细修过……在城主府里呆了半年,中岛敦不止会画一种眉毛,但最妙的是,他的身子却又纤瘦,好像风一吹能把他跟外面的水果摊一起带跑,芥川龙之介在他腿边开衩了的长衫之下,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细腰和长腿上来回扫了几眼,很快把视线收了回来。他只是匆匆一看,中岛敦却完全注意到了他的眼睛,这男人下蛊是完全不带任何主观意识的,动动嘴唇皱皱眉自己都受不了。

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不爱他?他变成什么样自己都爱,又帅又漂亮。

“你怎么找到的?我特意不写店名……”

中岛敦瞬间哭成泪人,芥川龙之介一把将他抱起来往门外走,扔上马之后中岛敦大喊:“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五年没跟你妈吃过一顿饭,我没脸去,我不去!”

“你说没脸就没脸啊?不行。”

“不是……诶,女儿还没放学……你放我走吧……”

“我五年不见你,你就这么对我?”

中岛敦在马上搂住芥川,手环上他的腰:“你五年没见我,不问问我学了什么新东西,不问我最近赚了多少钱,也不照顾我小铺生意……不亲我,不抱我,还把我提起来扔马上,你就这么对我?”

芥川龙之介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而中岛敦能在跟自己第一次见面那个晚上把自己逗笑,他现在也有点儿忍不住:

“这么说,你日子过得很滋润?不需要我了?”

中岛敦说:“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说完之后又感觉这话好像有点太伤人了,自己本意不是如此,中岛敦又赶紧收紧手臂,一边吹着风一边将脸贴在芥川背上:

“我好想你。”

“到底什么意思,所以当初我冲进戏楼看到的就是他俩对吧?”

除了芥川龙之介,又一次出城驻扎的还有安防署领头中原中也,五年之后再次回到城主府赴宴,光是听仆人给自己补瓜都快补吐了,这也太抓马了!中原中也听得越来越迷惑,戏剧逻辑必须合理,但生活本就不合理,很多事儿看起来很没道理,但它就是确确实实发生了。

仆人冲威风凛凛的将军说:“是啊,静静公主为了不嫁给芥川少爷,不惜在自家几百名仆人里面找啊找啊,愣是找了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来,把刚干完活儿累睡着了的中岛敦塞进轿子里就送过来了,简直没有道理可讲!太狂了吧!”

中原中也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摇了摇头:“确实是啊,这也太狂了。”

“不过……中岛敦在府里的时候,很多仆人都喜欢去服侍他和芥川少爷,那段时间算是府里最快乐的日子了,每天欢声笑语,他虽是男人,该做的事儿一点没落下,城主也是念在他勤奋懂事的份儿上一直没跟他断联,只是中岛敦一直不开口寻求任何帮助。”

中原中也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目光在宴席上转了一圈,芥川龙之介拉着中岛敦坐在父母之下的座位上,两个人的手一直扣在一起,添酒都没放开过。中岛敦怨恨地瞪着芥川,说了一句什么,芥川龙之介没说话,面上甚至没有一点波动,中岛敦却露出又怕又惊的神情。

这是在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将手伸进他开衩的衣衫之下,玩他的腿和三角区,最后将手指慢慢刺了进去。他俩坐的位置旁有盆栽、珠帘遮挡,虽说算是主要位置,但如果角度找得好,做什么都很隐蔽。深红色的光投在芥川龙之介脸上,中岛敦看到他如血染过般的眸子,身体里的指尖不停勾弄撩拨着敏感之处。芥川龙之介今天穿的衣服还是黑底,但衣襟用了红色,上面绣着金纹,中岛敦想起来当初自己辛苦补画的那只甲片,这男人分明是把今天晚上当成洞房之夜,想跟自己再过一遍!

“唔……不要……”

中岛敦把另一只手拿过来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这可是很重要的晚宴,你干嘛呢你?

“你要觉得不方便,我们就回房。”

芥川将脑袋凑过去低声地说道,看起来只是因为太吵了才凑那么近说话而已。中岛敦立刻把脸挪开了,又给我下蛊?你给我等着!

中原中也没眼看,低眉继续喝酒。但细细回想,如果不是亲自上手确认,或许真的发现不了中岛敦的男人真身,估计芥川自己也是近了他身才察觉的,这谁又想得到呢?

芥川龙之介本人当然是也意料不到了,长发,浅瞳,漂亮的脸,又瘦又高,该凸的凸该翘的翘,穿上裙子之后完全认不出来!

“我爸爸妈妈呢?”

一个小女孩吃着糖走到中原中也这边,中原中也抬头,诶,一不留神那两个人就不见了?

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如果没搞错的话这应该就是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女儿了,中原中也尴尬地笑了:

“你爸妈打架去了。”

第七回、我弄死你

中岛敦如完婚那夜一般,坐在床边让腿自然垂下,芥川龙之介慢慢蹲下来,用手抬起他右脚,手掌捧住他脚掌心,在细嫩热乎的中央捏了几下,手指尖在脚背上来回摩挲。中岛敦的皮肤一直都很好,跟自己在一起之后变得更好了,身上亦是慢慢染上了自己的味道。

中岛敦用手把自己身上的裙子往上提,这条是芥川龙之介刚刚拿过来的新款,像婚服一样华美,料子摸起来很舒服。他撇了撇嘴,尴尬地咳了一声。

芥川喜欢自己女装,自己一直都知道,他在家那半年里自己每天衣装不重样,芥川偶尔会看得入迷出神却不直言挑明,也经常把黑青白绿各色常服换着穿,两个人默默给对方下蛊。

“唔……”

中岛敦轻哼了一声,芥川龙之介抬起他的脚就这么低头吻了上去,淡粉色的薄唇从香软的葱根似的足尖吻到脚背,再到脚踝,温热微痒,中岛敦后背泛起一大片鸟肌,男人的舌头在小腿内侧伸出来,一面舔一面吸,吻出水声来。

“你、你干嘛啊……”都已经让我穿裙子了,为什么要慢慢来啊?还要从下面一点一点上来么?中岛敦伸手抱住芥川龙之介的脑袋,手指插进他浓密乌黑的发里,不老实地、犯规地抓挠。“痒……痒……”

芥川龙之介听他痒到忍不住轻笑了几声,抬起头往上一看,中岛敦又立刻噤声恢复原样。男人站起来将他扑倒,还是原来那张松软的大床,新换的被褥枕套,还有熟悉的魅惑香味儿……太上头了,当初因为恐同什么都没做成,他俩后来其实都有在心里暗自悔恨:怎么那么晚才做啊?芥川龙之介不仅喜欢他穿裙子,还喜欢他裙子下面光溜溜滑不愣登什么都没有,大手顺着腿往上爬,手指便是最阴险的冷蛇,钻进他穴口之中,盘旋在他勃起硬柱之上,几下就能激出他最动听的呻吟。

“呜……”

中岛敦慢慢将腿张开,一层一层面料之下,粉色流着水的穴口正往外翕动,芥川龙之介将头钻进裙摆之下,中岛敦惊得大叫:“呜……!”

不打算出来了是吧?中岛敦被他又舔又吮又吸,裙子之下一块圆状的鼓起来回摆动,芥川龙之介用手撑住他大腿内侧,手指摁住那处手感有些不同的肉,来回地搓,嘴唇舌头在他饱满微微下坠的囊球和穴口之外搔刮放肆。芥川很久之前……就想这么做了,他不爱穿打底的裙裤,常年累月的习惯没办法说改就改,有的时候甚至会不穿内裤就在自己旁边跑来跑去忙这忙那,大将军风度定力仍在,手握茶杯慢慢品,眼睛却从没离开过他的下体。毕竟本能反应不在定力控制的范围之内,铜墙铁壁黑甲战袍之下是野兽还是无欲无求的僧人,这就难说了,主要看眼前的肉肥美不肥美,值不值得让自己化身丛林猛禽。

幽深火热的洞穴入口有些松软,芥川龙之介将舌尖直接顶进去捣弄,他好紧……又紧又湿又烫,香甜黏腻蜜液一直往外流个不停,像花儿一样,内里最娇嫩粉艳的花心需要轻轻扒开数层花瓣才能瞧见,一眨眼便又缩了回去。芥川龙之介将手指插进去,轻轻往上一探一勾便碰到他腺点,中岛敦舒服得轻轻弹腰推拒自己,喉腔里不自觉酝出一声声呻吟,或许是因为练声练出师了,他可以用男孩儿声音说话,也能变成小姑娘。

“不要……啊啊啊……太刺激了……”

芥川龙之介在他会阴处舔了一下,中岛敦最怕自己摸这儿,如果是用嘴更是毁灭性打击。中岛敦不知道自己今晚会被他弄成什么样儿,现在还只是叫几声,荤腥色情的话还在后头:

“好爽……啊……”

当初刚跟他做爱的时候两个人还会尴尬紧张,毕竟生平第一次,还是跟男的,两个人一边摸索性爱之道一边看着对方的眼睛,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上瘾。现在确认了对方的心意,他们身处异地,安静而坚定地喜欢着对方,从没变过。

将军一直知道他为自己受了太多委屈苦难,自己在外打仗,他独自在家养娃,光是想想他临盆时自己却根本不在身边这件事,芥川龙之介的眸色就更为深邃,紧皱着眉又心疼又想把他摁进怀里紧紧抱住,揉碎炸掉一般用力。

“唔……啊、芥川……嗯嗯……”

中岛敦将手搭在胸前,生育之后他的乳房有些发胀,加上两个人捅破最后一层防护之后,芥川龙之介时不时还会吸一下揉一下,芥川龙之介怀疑他可能是故意的,男人舔舐出嘶溜嘶溜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喝醉了一样:

“你是不是……有在吃丰胸的食物?”

“……没、没有。”中岛敦矢口否认,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握住他不停往外渗出前液的阴茎,往嘴里慢慢塞去,中岛敦爽得捂住嘴尖叫,嗓子都有点儿疼了,“呜——!芥川龙之介……啊——”

芥川龙之介好不容易将脑袋从他裙底探出,中岛敦在暧昧红光之中迷蒙着眼流着泪看向他,男人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一圈,将湿漉漉滑腻腻的东西都舔了进去。

中岛敦闭上眼:“啊……你不要这样……”

当初谁又能想得到自己会为一个男人着迷成这样?他俩自然是都想不到的。

芥川龙之介没褪去他的裙子,双手将他袖管往下扯,吊带也慢慢滑下肩头,只需一拉他就可以整个从裙子之内剥出来,但在洁白无瑕的裙子之下来回冲撞他的嫩穴比较刺激。

“唔……”中岛敦用手在自己湿滑的蜜口周围摸了一下,用手指塞进刚刚被芥川玩到火烫的那处,轻轻拨弄便是一阵水花轻溅,芥川龙之介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碰,另一只手扶住勃大粗长的东西在穴口边沿轻轻拍打,两个人都“嘶”了一声。

芥川龙之介抓着他的头发不让他闭眼,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一起感受阳具慢慢挺入阔别五年之久的温暖花园的触感,中岛敦动着鼻翼想哭,黑密濡湿的睫毛扇动着,芥川的表情严肃到有些吓人,变暗变深的狼眸之中有一抹温暖的红光在闪动,男人又松开紧皱着的冷厉淡漠的脸庞,双颊也悄悄爬上些微红晕,两个人都有点儿害羞。中岛敦知道他不想让自己闭眼哭,成,那我看着你,就那么盯着你看,大大的紫金色眼睛又怒又羞地瞪着他。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腿抬起来分开,双手抓住他脚踝,好细……细得可以直接翻过来折断一般,男人慢慢地动腰挺弄,让那根大东西在内腔恣意翻江倒海,又多又黏滑的体液慢慢顺着缝隙被挤出来,顺着他抽插的动作,在中岛敦小屁股底下打湿一片红色床单。

“五年……没做了呜……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生疏啊……”

芥川龙之介认认真真地点头:“你也说了,五年。我一直在部队里,跟一群老爷们儿在一块儿,你说呢?”

唔,军人性欲强不是没有道理……中岛敦被他顶得又酸胀又满足,还不够,还不够……

中岛敦被他还算温柔地戳刺着敏感点,男孩儿被肏得舒服,一下一下地叫,芥川就喜欢听少年变成自己独享的美人的整个过程,把清朗温润的少年音折磨成雌雄莫辨、又媚又高的娇吟,自己之前成功过一次,推算一下时间,也正是那晚,中岛敦为自己怀上了女儿。那次是在房外的树前,亲着亲着来感觉了,忍不住了,两个人褪下底裤便交合在一起,靠着树抽插,力度大得树叶都掉下来一大片。

“还不够……芥川……呜……快点,再快点……插我……”

话音刚落芥川的动作便猛然变快,饿狼哑着嗓子轻轻吼着,好像在等猎物先跑似的,要是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小朋友。

芥川龙之介顶得裙摆都一下一下往上移,中岛敦散乱汗湿的长发糊在脸边、额上,男人用手指乱抚了几下,低头下去吻住他的嘴唇,其实在晚宴之前他俩已经找了个没人的库房抱着亲了半个小时,中岛敦红着脸和嘴唇先走出去找水池洗脸,芥川龙之介在库房里闭着眼睛靠在柜子前瞑目养神冷静下来,过了很久才走出去。

“……啊你好大……哈啊……水多、很多……是么?芥川……你又变大了……”

中岛敦摇着头到达桃源幻境,每次用后穴高潮都爽得不行,爽到能看到一场大雨之后清凉明亮的山间,能看到离这儿遥远又遥远的美丽海边,爽到中岛敦完全忘了自己说过什么,淫言荡语调情互撩不停歇,两个人在大帐子里做着最亲密最下流的事儿,心幸福得沉痛,一下一下地痛。中岛敦抱着他的脑袋去够他的嘴唇,芥川龙之介顶出舌头与他缠吻,慢慢停下了抽插的动作,从被子底下抽出一块红布,一边吸吻着中岛敦的小嘴巴一边动着手指,把他的双眼蒙住。

“乖。”

芥川龙之介不知从那里摸出一颗口枷,里面有两颗小铃铛唱歌,中岛敦微张着喘息的小口被口枷堵住,唾液不一会儿就溢了出来,沾湿两个人的胸前。

芥川把衣物缓缓褪去,露出硬实的胸膛和宽而平的肩膀,为什么要趁我被蒙眼的时候脱?你故意的是不是?

嘛,虽然被蒙住眼睛了,还是能看到一点点的……他的直角肩和胸肌,还有腹肌线条……别说,身材是真的好,脱下来还是挺有肉的,手臂也不是甩起来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白条,爆发力强到能一手捏死自己吧……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身子提起来翻面,让他撅着屁股抬起来,分开双腿露出那处对着自己,水光潋滟,手指轻轻戳进去都能带出好多液体。男人骑在他身上,下体摩擦相贴,肿胀充血的器物再一次狠烈地深插进去,中岛敦口中的小铃铛猛地跳起来,刚刚是在服侍中岛敦让他舒服点儿,免得之后老哭,正如芥川所说,憋了五年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想让芥川龙之介结结实实爽,中岛敦还得做好心理准备。

“啊——啊……不要、不要……好快……你好大、好深……”

中岛敦被他猛地进出了好几次,腿承受着男人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几乎要软下去塌在床上,中岛敦的小腿剧烈地颤抖着,后穴却快乐兴奋得不行,吸得芥川龙之介反反复复地深呼吸。男人扬起手一瓣屁股来了一巴掌,扇出小波浪,肉多挺翘就是好扇,芥川龙之介有些愉悦,他在自己身下哭叫着,男人上半身几乎没怎么动,下体却狂抽猛送大动作不停,啪啪啪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你要真不想我那么快……给我点儿难度啊,太湿了……”

芥川龙之介把手伸到前面去掐住他的下巴,铃铛一直在发警报,中岛敦的眼泪一会儿就流满自己整块掌心,男人的眼珠子都有些红,“随便一插就到底了,你不哭谁哭。”

“这是我的错吗?!啊……啊、芥川……好舒服……好爽……”

中岛敦被他用力深凿几十下之后射了出来,喷得被子上全是,因为太想芥川龙之介了,晚上寂寞的时候他会一个人用手做,但学会用后面高潮之后手只能暂时解解闷,根本就不够。芥川把手伸过去帮他打了一会儿,解开他眼前的布,把口枷也抽出来扔在地上,两个男人从床上起来,中岛敦被他抱在怀里,胳膊探出去芥川便知道要低下头,把男人的脖子缠得紧紧的之后中岛敦说:

“其实……我对你挺放心的。”

芥川没理解他什么意思,两个人绕过屏风往澡盆走:“啊?”

“……没什么。”中岛敦没继续解释。

怪不得那么猛……芥川跟自己一样,认定之后就不会再动摇半分,绝不可能找外面的人,所有精力……还有精液,都留给自己了。这样下去怎么行,芥川以后肯定还会出去打仗,他以后回来一次自己就要死要活一次,这谁遭得住啊?

中岛敦把胳膊往上抬,芥川龙之介将一塌糊涂的裙子脱下来,落在自己脚边。

中岛敦被他抱进飘着粉红色花瓣的澡盆子里,水温正合适,芥川龙之介后一步迈进去,把慢慢顺着澡盆往下滑差点儿溺水的中岛敦捞起来,伸手到下面帮他洗。

“唔……”中岛敦扭着脑袋往后看了一眼,芥川龙之介将手探到那里熟练地清理,把该挖的东西挖出来,中岛敦缩着小穴不让他碰,埋在水面下的身体红透了烫到不行,“不要碰……”

芥川把他抱进怀里,两个人抱着腻歪亲吻,中岛敦咬着他的嘴唇,又啃又舔,手在他身上乱摸——等会儿,这怎么能叫乱摸,这是名正言顺地摸,不是自己摸还能轮到谁摸?中岛敦自己给自己打气,小手在他乳头上恶作剧地猛捏了一把,这小孩儿手劲儿可不是一般的大,芥川被他捏得疼,倒吸一口凉气瞪视着他,中岛敦又道歉似的把手往下滑,在水里摸他的腹肌和腿,握住那根还没射出来的大东西揉捏。

“呜……”“想要了?”

中岛敦这回没避开他的眼神,明明难为情到不行,还是收起下颚轻轻冲他点了点头,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像可以把芥川龙之介吸进去。

芥川龙之介对准他的穴口又顶了进去,在水里一下一下地操他,中岛敦趴在他下面用手紧紧扶住大盆边缘,芥川撞得水花乱飞盆都移位了,动作越来越重越来越深,每次都插到最里面几乎顶到神秘温暖的腔体,又完全撤出来把可怕的空虚感留给中岛敦。不行,一刻都不能分开,芥川龙之介又狠狠顶进去,两个人在水中狂舞着,又一次快要高潮的时候中岛敦只觉耳边眼前脑海里满是昏热,泡澡泡多了头昏的那种感觉,芥川龙之介也觉得没办法呼吸,动作不受控制,只能尽力地在那方嫩穴里冲刺,试图寻找能解脱的方法。

“不要、要射了……又要去了……来了、来了……”

“唔……!唔……”

芥川龙之介把今晚第一炮射了进去,精液又流出来飘在水中,像轻盈的丝线。中岛敦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男人对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儿,把自己当娃娃摆弄,想操就操想欺负就欺负?

“坐在这儿。”

从洗澡盆里出来之后中岛敦将他按在书桌之前让他坐下,写公文用的章、笔和纸在桌上铺得整齐,中岛敦把桌下一捆麻绳拿起来三下两下把芥川龙之介绑住,生怕男人站起来跟自己打架似的快。

“你在哪儿学的这个?”

“每年新年杀猪我都去帮忙,看多了就会了。”

“……”

得,拿对待牲口的方式来对我。芥川龙之介有些不悦,掀起眼皮又跟他互瞪了一会儿,中岛敦装生气,装着装着自己倒先破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也有样学样把男人的眼睛蒙了起来。

中岛敦慢慢坐上他的腿,细腰翘臀在男人股间来回摇晃舞动,就得选他看不见的时候欺负他,你越想看就越是不让你看,不然就不叫刑罚了。芥川龙之介用大腿内侧感受到他臀尖那块最软最嫩的肉,好想咬一口……好想再打一下,打到慢慢泛红,打到他哭最好,省得他一天骑自己脸上作威作福。中岛敦扶着男人的肩膀,直接往他的阴茎上面坐,一点一点把大东西吃下去,完全相连之后中岛敦自己哭了出来,这也太逊了,哪有把人绑了自己先哭出来的……

中岛敦自己调整角度自己在芥川龙之介身上玩,往旁边挪一点又往下坐,利用芥川龙之介热烫勃起的阳物戳刺自己身体之内没被探索触碰过的地方,新奇的爽法。被他蒙眼捆绑的男人未免也太没面子了点儿,把我当工具人?芥川龙之介这样根本射不出来,他太慢了,倒像是自己不敢使劲往下坐所以只能这么小玩一下一样。

中岛敦玩了一会儿之后又前后地摇动着屁股,但还是不够爽,只有芥川龙之介能让自己骑射,自己一个人完全不行:“老公……”

“求你了……操我……”

这声老公像岩浆一样滚滚涌进芥川龙之介心里面,烫得他理智全无。男人用下巴往上碰触到中岛敦的核果,伸出舌头将他乳尖舔进嘴里来回碾弄,芥川龙之介仍旧是没办法自由活动,下半身不由分说打起桩来,把中岛敦顶操得尖叫连连。

“啊……啊!老公……好大……又大了……”

你还是不行,中岛敦。把人绑了又求人操你,你还真是本府第一莽夫,不走寻常路。

“求我,我就让你射。”

芥川龙之介舔了一圈嘴唇,当然是故意的,加上刚刚吃了一会儿他的乳尖,故意舔给中岛敦看的。黑发男人的嘴唇也变得红艳起来,加上他极少极少做引诱人的动作,中岛敦哪儿受得了啊?中岛敦猛地抱住他,大哭着喊道:

“老公……操我,操我……求你了……用力操我……”

芥川龙之介的手掌在绳子底下姑且能移动几寸,他抓住中岛敦剧烈颠簸的臀部,两只大手狠狠扣住,分开张大腿任由器物畅通无阻地蹂躏狠操中岛敦的湿穴。

中岛敦已经顾不上声音的问题了,淫浪的呻吟被芥川龙之介狠操出来,甚至不需要男人多加提醒,荤话撒娇他自己会说。

是芥川龙之介让他知道他就是他,不管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都是自己,不是别人,不是替代品,是芥川龙之介最爱的人。

“唔……”

急速顶送几十下之后芥川龙之介不动了,东西深埋在他体内深处喷射,再拔出来的时候小穴慢慢渗出自己刚射进去的精液。中岛敦有些不开心,捂住自己的那里又哭起来:

“唔……流出来了……呜呜……”

芥川龙之介没耐心让他继续玩儿了,中岛敦这么一哭,那根刚射出来的粗实之物又悄悄挺起来,男人几乎是吼出来的:“解开。”

松开桎梏之后芥川龙之介把他抱起来按在桌子上操,桌子其实已经被弄脏了,分不清是谁的体液,总之管不了那么多了。

“啊……老公……好猛、呜呜……”“爽吗?”

中岛敦抱着他,跟他坠入最深的深渊之中:“爽……鸡巴好大、好爽……”

甜蜜幸福的日子总是来得特突然又走得特快,八个月之后芥川龙之介又一次御驾出征,临行前一天晚上他俩一起做了饭一起洗了澡,在大床之前拥抱、激吻、做爱,芥川龙之介要得更凶更狠,中岛敦也舍不得,只能用全力去回应、去反击。

芥川龙之介摸着他的锁骨,一边亲吻他一边抽插,中岛敦用腿缠住他的腰:“唔……你会想我么?”

芥川不说话,身下的动作却变得更用力,中岛敦被他顶送到高潮,两个人一起射了出来。

中岛敦趴在桌子上教孩子写字的时候,仆人走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中岛敦觉得说得特别有道理,完全没往深处想便连连点头:

“说得对,就这么干吧。”

又是半年,芥川龙之介的确是想他了,但越想越气,见过父母之后便阴着脸冲进两个人的房内。中岛敦正好在换衣服,一具白皙美好的胴体在芥川面前,芥川确实是要吃的,但现在先不急。

“中岛敦你什么意思?”

“……啊?”中岛敦有点儿懵,抖了抖手里的衣服,“你说什么啊。”

芥川龙之介晚上在营中喝酒吃肉跟其他男的时不时聊几句的时候,突然上来几个歌姬把自己团团包围,拜托我结婚了,大姐你们有点儿眼力见儿吧,结果那几个女的一开口就是:是少夫人为您点的,说怕您寂寞,听家里仆人的,给您点了助兴。

哈?芥川龙之介离两眼一翻气昏过去就差那么一点儿。

“……我、歌姬不是就唱歌跳舞的么?我俩以前不是去看过么?”

中岛敦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严重,“不是都挺好看的么?”

“哪儿好看啊?”“胸大……呃,腰细……”

还认认真真数起来了,芥川龙之介走近他,中岛敦顿觉危险,像只兔子一样往后退,我都有你了我还要她们干嘛啊?那次不就是互相吃醋最后才做爱的吗?你要是不故意欢呼气我,我俩正事儿还得往后推。

“我弄死你。”

芥川龙之介从牙缝儿里挤出这几个字,解开了自己的帽子,将中岛敦压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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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饿。

好饿。

再不吃点什么,再不去捕捉些什么东西,会坏掉的,他想着。这个月从月初开始就没好好吃肉,其实没有肉也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的,他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已经不是动物了,也在慢慢地发展,不是会被人类用恐惧又厌恶的眼光看待的物种。蔬菜他可以吃,干硬冷掉的饼也可以,甚至树皮、草根都可以,没关系,只要是食物——但是本能这东西,压抑归压抑,总不能说完全消逝磨灭。族群四分五裂,他只能一个人出来安家,在简易的小木屋里过着平淡又孤单的生活,别的狼人为了吃肉潜入舞厅宴会勾搭女孩,耳鬓厮磨气氛升温时将手伸进女孩裙摆,一爪子把人割破,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中岛敦不会去伤害别人,但有些东西还是没办法抑制——还是好渴望食物,用爪牙撕扯得鲜血淋漓最好,遵从本能地、不考虑旁他地、不用良皮恶骨地去饕餮沉沦——又快到这个月的十五了,只要月圆,自己就特别特别——

饿。哎哟喂。

先祖倒是肉食动物,守护本能、大肆享乐,在村子里恣意捕杀人类和动物,每天都杀红自己的眼,最后被教会绑进大牢用火钳指甲钳折磨了数月,最后最早的那批狼人惨死牢中,他们的配偶孩子则被绑在耻辱柱上挂在村口示众,说是有警醒世人、震慑恶人的作用,其实受伤的还是无辜的妻儿。中岛敦在听说这些悲哀的过往之后发誓自己绝不做这种事,代价则是孤独,他想好了,就算跟家族里那些人永远合不来、找不到聊的,自己也不想那么做。

所以我偷一下瓜和菜应该没事吧……

中岛敦蹲在这片菜田之后的土坡上,已经蹲了半个小时了,村子里偷菜的小孩儿是会被拉去教会反省赎罪的,惯犯还要交赎罪费,自己可没钱啊!每个月光是打水和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都把自己搞得够呛,永远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又没钱了,但是也没什么获得感。他为了维持生计在与谢野姐那里打零工,不过与谢野晶子干的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活儿,巫女也是被整个圈子边缘化的群体。

“应该没关系吧……”中岛敦把棕褐色的狼爪子搭在土坡的草坪面上,小脸被土坡挡了一大半,他露出紫金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下面那片在月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的瓜田和菜田。太美味了,一看就特别好吃——他从山的那头走到这头,真没见过那片田比这片看起来更舒服——广大,平坦,土壤的颜色也是自己最喜欢的、透着水润光泽和健康的红褐。瓜和菜的表面都还泛着光,今晚月亮很好,中岛敦的食欲也很旺盛。他上周在教会免费开饭的时候吃了一顿素的,其实狼人可以一个月不吃饭,但是不吃饭不代表不吃零食,吃了一堆零食之后选择性失忆说自己没吃东西根本不叫饿,这哪儿是饿啊!中岛敦想,我连零食都没得吃。

“对不住了这位农民伯伯,我就偷一份,一个瓜和一把菜已经足够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中岛敦决定行动了。他从土坡上跳下来,整个人趴伏着在松软飘着雨水味道的泥土上,四肢都沾了点土。他把长而柔软的尾巴抬起来在空中扫了扫,低着头在离地面只有一寸的地方轻嗅。再环望一圈,四下无人,连只猫头鹰都无,东边是陷入沉睡中的城镇,每晚九点就是熄灯令,所有人家全部将煤油灯吹灭,无一例外。西边是凶险的森林,里面有吸血鬼、恶魔和其他野兽,中岛敦在那儿只是个弟弟,虽然如果要硬刚的话还是打得过的,但是不可以,也没必要。

“我开动了。”中岛敦把爪子伸向一个最大最圆看起来最优秀的瓜,尖尖的指甲戳向瓜藤想把它割断,本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但是他用指甲嘎吱嘎吱弄了很久都没弄断。怎么回事儿?

“唔……嗯?”中岛敦今天出来穿得有点儿多,但其实不热,最近天气变得越来越冷,恐怕跟“那件事”有关。那件事来临时,整个城镇没有白昼,方圆百里一片死寂,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黑暗带来的不安和恐惧会吞噬每个人的心。中岛敦对每年“那件事天”的记忆只有不适感,天空会像一个大而深的黑色口袋倒扣把所有人吸进去,逃不出这里,也没有人敢逃,每次抬头往天空上的灰白色大漩涡看,都会有头晕目眩的痛苦感觉。

中岛敦挖了很久,如果要强行把这个大瓜抱出来的话只能硬把这条藤都扯走,一扯扯一片呢,不太好不太好,我只要一个就够了。呃,还是弄不断,要不偷一把菜就走吧?

“你在干什么?”身后一个人慢慢蹲下来,在自己身后问。

中岛敦还以为这片瓜田也被另一位饿着肚子的人看中了,哈哈,你也喜欢这片地对吧?“偷瓜。”

“这是谁的地啊,你就偷?”这个人继续问。

“不知道……我太饿了,我只拿一个,我真的不是要破坏他的地的,那么好的地,我都舍不得直接跳下来往下砸。”中岛敦边忙活还边一本正经地解释。

芥川龙之介蹲在这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狼人身后眯着眼睛看他,耳朵毛茸茸的,摸起来肯定又软又嫩,说不定还会很敏感地瑟缩……尾巴也毛茸茸的,看起来就是没长大的样子。神父大人刚从教堂回来,今天是中原中也的局,他跟太宰治喝了中原中也请的酒之后三个人打了两个小时的牌,打到最后衣兜里的钱都输光了,芥川就回来了。

刚走到菜地边缘山脚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就闻到了狼的味道,不浓,不是匪气暴戾溢出的味道,但也不淡,似是一个人从小在外漂泊、无人管教也无所依恃的味道。

“……”神父都快气笑了,“真的饿?没钱了么?”

“工作一般,囊中羞涩。”中岛敦发觉自己只要用指甲把瓜藤刮断,它又会自己长起来很快恢复原状,芥川龙之介慢慢站起来,手拢了拢长袍把沾到的泥土拍干净,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家,一座很小的别墅,建在半山腰,离这里不远,但容易迷路。

“……”

芥川龙之介问,“你知道这里是神职人员的地盘么?”

这个村子的人对神职人员都有着比遵从孝顺父母还要肃穆正式的敬意和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惧怕,生怕呼吸吵到主教和神父似的战战兢兢,每个人都是。中岛敦的家族也没少受神职人员的“教育”,他从小就不喜欢这帮人,觉得他们很奇怪——明明打着普度众生爱每个人的旗号,做的全是让别人伤心的事。这太奇怪了。

“……”中岛敦的后背抖了一下,他转头流着冷汗看向自己身后这个声音清冷沙哑、气息也很凌厉肃杀、透着冰感的男人,好尴尬,他还保持着在土里热火朝天淘金的姿势!

“不……不知道……”

中岛敦一看芥川龙之介穿着的是神父袍就吓傻眼了,我会被骂死的!中岛敦预想到了之后的一连串处理决定,先是把自己拷回家被父母兄弟姐妹大骂一通,跪在地上教育大半天,再押去教会小黑屋里背书罚抄反省洗心革面,最后赎罪念经圣洗一番才能把自己放回家,明明我只是偷了个瓜,还未遂。我太难了。

芥川龙之介拍了拍自己的紫色马甲,上面好像沾到了中岛敦尾巴上的毛,挺细软的,跟自己想的一模一样,而且没有什么怪味儿。每次进森林找中原中也,里面那些野兽怪人身上的恶臭就铺天盖地压过来,芥川每次进去都被恶心到生理性反胃,最后直接不去了。中岛敦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耳朵动了动显示自己反应有点过于慢了的思考过程,大眼睛盯着芥川龙之介灰色的眸子看,一人一半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对方,世界静悄悄,瓜田静悄悄,你也静悄悄,我也静悄悄。

“……对、对不起……”

中岛敦看男人的黑色长袍上绑着束腰,里面穿着白色的打底衬衫,鞋子也是考究精致的款式,应该不是清贫无名的神父,估计还挺有钱的。狼人慢慢地做出朝拜的姿势低着头对芥川龙之介道歉,然后站起来垫着脚想就那么走了算了,别找我麻烦,别找我麻烦,别找我麻烦……别……

“啊——!”

芥川龙之介手里拿着银制十字架,男人伸手露出手心里的物件,再把胳膊收回来,中岛敦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了回来——虽然他才走了不到三米。中岛敦被拉着撞回芥川龙之介怀抱里,芥川很快把他放开,手再在空中轻轻一点变出一根长长的缰绳,把中岛敦从头到脚绑缚得紧紧的之后男人把中岛敦放倒在地上,慢慢弯下腰抱着胳膊盯着中岛敦焦急得出汗、红扑扑的小脸看,长得还行,比那些满脸横肉口水乱溅的狼人好看多了,也没那么讨人厌。

“因为常年在外有事,我在自己的田地里下了咒,没有人能从我这儿薅走一样东西。”

男人沉而冷的声音在广阔的田野里响起来,中岛敦觉得这人太可怕了,神职人员不都应该慈眉善目满脸写着这世上没有我恨的人这世上都是我爱的人空气多么清新世界多么美好么?这人眼睛里就写着“莫挨我”,大而塌的眼睛,长睫毛,眉毛稀淡,皮肤苍白,拜托,给我说你是吸血鬼我都信……芥川龙之介脸上也写着“你完了”,中岛敦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听说过这个神父。气质独特,肃杀凌厉,反正一看就不好惹,做朝拜和祷告最好别遇到他——

“你很走运,一来就进了这儿。”芥川龙之介点点头,中岛敦在地上扭动着想挣脱,他感觉到芥川的法力比自己高,自己如果不好好道歉他是不会放自己走的吧……

“我知道错了……神父大人,对不起,放我回去吧……”

中岛敦一边挣扎一边说。

芥川龙之介其实不是抠到一点东西都不愿意给出去的人,但偷东西比要饭还恶劣,这是肯定的。中岛敦也是反应够慢的,正主都蹲在自己身后说话了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也是呆得可以。中岛敦应该不是什么坏胚子,装也装不出来,芥川龙之介凭气息和味道就能分辨这个人是否值得自己多来往,要论闻气味还是自己的老师太宰治最绝,太宰治只要走近你就能知道你来自哪个街区、初吻还在不在、是否患病、刚刚在哪里吃了什么东西。

中岛敦被压在菜地里躺了十分钟,芥川龙之介挥一挥袖子就消失了,估计是回家拿武器了?中岛敦已经做好跟神父血拼之后冲出重围回家躲在被子里继续挨饿的准备了,但芥川龙之介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很小的钱袋,把它扔到中岛敦手边,神父说:

“现在还没到熄灯令的时间。”

“毕竟在下不像别的神父一样,不然你明早开始就要准备抄书了。”

他……要自己去买吃的?因为熄灯令还没到,商铺还开着门?

中岛敦愣了,中岛敦惊了。

“在我还没看你的脸看到火大之前,走。”

芥川龙之介说。虽然最后一句是违心话,但中岛敦当然全部都相信了,他拿着钱袋就脚下生风地跑,狼矫健灵活的四肢反复运动着,最后他幻化成狼形,在田间飞快地奔驰。芥川龙之介看着那头银灰色的狼,感觉变回原形也不丑,皮毛颜色挺干净舒服的。

1

“想你的夜,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呃,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不知道你心里还能否为我改变……想你的夜,求你让我再爱你一遍,让爱再回到原点……”

又喝醉了吧,与谢野晶子扶额想着。不过别说,每次喝醉了飙高音真的一点儿难度都没有,气都不抖一下,太宰治每次喝醉了回家就这个德行,不是说好了在家里喝第二轮的么?这还怎么喝?太宰治在蔷薇爬满的白色高墙外一边走一边唱:

“分手那天……我看着你走远……”

“您又跟谁分手了?”与谢野晶子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她都快等睡着了,“又开始感伤了?大诗人?”

“没分手,没分手,单身十几年,每天都快乐。”太宰治把手搭在胸口做了个在画室里当模特的站姿,与谢野晶子“嘁”了一声:“好了,快进来吧,酒都快挥发没了。”

“我又没醉,等我再玩儿会儿。”太宰治微眯着那双鸢色的桃花眼,抬头看了看天空,“那件事”马上就要来了,不会错的,天顶开始出现漩涡的时候,他的心也慢慢沉下去,比以往更深思熟虑、更痛苦又轻松地、惯常地活着。一年一度,所有人最痛的时候——他想,也该做个清算了,他没想过代表谁,更没心肠去为自己博什么什么名声,那太无聊了。痛苦和难过是一样的,没有谁会在罪恶面前坦然地笑出来,哪怕是装的。

“你没醉?”与谢野晶子把自己的连帽披风脱下来搭在太宰治的沙发上,“你走个直线我看看。”

太宰治二话不说在院子里走了条完美的直线,与谢野晶子却拍着手说:“只有喝醉了的人才这么听话,哈哈。”

“靠。”太宰治笑着说,“喂,你太过分了吧,姐。”

“我怎么了?我看你最近怪怪的,过来陪陪你,怕你想不开投井呢,弟弟。”

与谢野晶子把玻璃杯递给太宰治,太宰治说了声谢谢。

其实男人刚刚在教会里开完会,他不知道为什么灯火通明的大会议室里的气氛会那么让人难受,可能是因为所有的摆设都是黑色或者白色?从他坐上主教这把椅子,他身边所有同僚的脸就慢慢变得模糊,没有人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也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每次开会自己都坐在位置上沉默地看着对面那些人冷漠而黑的脸,听他们无感情地吐出那些恶心的字词。太宰治用吸血鬼的法力让他们忘记自己,即便知道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但对自己的记忆也是模糊的,记不清自己的脸,对自己的声音也没印象,当然,吸血鬼的法力在几百年前就被交战时使了大招的恶魔人施了咒,自己用法力,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记不得教会里所有人的脸,应该说,每天去上班都看到的是黑乎乎的脸,五官都看不清楚,自己只能通过对声音、脚步声和体形的记忆来判断来人是谁。

每天用脑过度,不吸吸血实在是有点儿跟不上……

头疼,他也总是饿肚子,人类的东西自己都能吃,但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是吸血鬼不吸血未免有点儿挂着羊皮卖狗肉的嫌疑,吸血鬼颜面何在?但毕竟自己是主教,他从未向其他人暴露过身份,城镇那么大,只有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和与谢野晶子知道自己是吸血鬼,几千年前恶魔人与人类私通生下来的物种,拥有惊人的脑力和漫长的寿命,进化过程中早已对大蒜、十字架和银制物品无所畏惧,真正的不老不死。说起来,自己这十年唯一一次正儿八经进食都还是被芥川撞破了的,当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芥川拿着十字架要对自己施法,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同学,你看到了就看到了吧,别说出去就成。在这之前他们就成了师生,也是因为自己一直瞒着芥川,芥川还自己不小心发现了,在那之后他们关系一直不怎么地。

毕竟吸人血还是太不人道了……当时太宰治跟一个人类女孩约好了要殉情,恋爱谈了半年多,那个女孩厌倦家里无休止的管教和束缚想跟自己一起死,自己也没有挑明吸血鬼的身份,只能见证她的死,陪着她走过最后一程。太宰治那个时候还算是个小年轻,问她,你相信么,你睁开眼最后看看我,我是吸血鬼啊。那时女孩跟自己喝下的毒酒已经在她胃里起了反应,她嘴角流血,即将死去,自己的胃部也袭来剧烈的绞痛。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死不掉的,只能一次次见证别人的死。女孩说,好,太宰先生,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安葬吧,血你可以拿走哦,如果是给你的话,我不介意。

太宰治在月光下抱着她还温热着的尸体在她脖颈间轻咬破开一条细缝,慢慢地品味香甜危险的鲜血,他可不是那种抱着一个女人就双眼猩红乱啃乱咬失态鲁莽的吸血鬼,就算要喝血也要适度,喝多了会肚子痛的。吸血鬼其实很挑嘴,如果直接抱着一个人啃,会把一些杂质吸进身体里,还是要吃健康的血,需要把所有的血抽出来加工提纯一下。当时自己身后就是广阔的蔷薇田,怀中的女人很美,盘儿正条儿顺,月光清冷,凄美,寂静,哀而不伤,像花瓣掉落一样无声又引人叹息——就是那个时候,年方十岁的芥川龙之介提着菜篮子和镰刀上了山坡,芥川看起来瘦弱,其实特擅长种菜和施法,呃,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平常大家觉得芥川龙之介除了穿着考究地瞪着你之外什么都不会,但其实不是,他会的东西很多。年幼的芥川龙之介看到了这一切,瞪大眼睛地、半恐惧半厌恶地。

就是这么尴尬。太宰治还没开始摇晃的红酒杯嘴唇上染着鲜血呢,芥川龙之介就已经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个屋檐下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了。当时年幼的芥川被震撼到了,震撼到自闭,一个星期没理太宰治,太宰治花了一天时间跟他解释吸血鬼的来历、自己漫长又奇幻的今生和家庭背景,从自己跟自己爸爸爷爷太爷爷长得一样俊从小讨姑娘喜欢,讲到自己不是在迫害那个女孩儿其实是准备殉情的虽然没有成功,好在当时十岁的男孩足够聪明,也知道自己老师漂泊半生有很多难言的苦衷,点点头说,我听懂了。

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之久,但太宰治想到这件事都尴尬得挠头,芥川龙之介虽然不恨自己,但被自己骗了那么久的芥蒂还是一直没消除。与谢野晶子听一次这个事儿笑一次,爱情故事很凄美,但实在是太好笑了。

“你最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摆摊那边。”太宰治一边喝酒一边问与谢野晶子。

“没什么啊,就是生意差而已,要是生意好,反而问题会多一些。”与谢野晶子其实不是这座城镇的人,五年前跟太宰治成为了挚友,之后一直留在这里,为了与太宰治他们一起阻止“那件事”。芥川龙之介、中原中也、太宰治,无一不是受害者,在半夜突然惊醒之后回忆自己的梦魇,那是一辈子无法忘却的,尽管早已长大成人、独当一面,童年的阴影都无法散去。

“他们是不是都不信你的占卜结果?”太宰治问。

“可不是吗,死都不信,还有人算完了拿回去还要回来退钱的。毕竟他知道我的摊位在哪儿,我可不想被砸场子抄家,那太糟了。不信就不信,钱我退给他了,不想跟傻瓜论短长。”与谢野晶子闭着眼靠在椅子背上揉了揉眉心,“怎么就是不愿意承认呢?家不家暴、好不好赌、出没出轨,我一看他的脸就看得出来。无非是被说中了跳脚急眼了罢了,那个男的一进我的帐子我就看出来了,长期滥赌,起码出轨了三次,而且还在谋划包养第四位。”

与谢野晶子来自神秘的东洋,也是认识这个优秀女人之后自己才确信,东洋的巫术其实是真的存在的。太宰治曾问过她,根据东方的面相学,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与谢野晶子却笑着说,我不给朋友看相,也不给自己看相,太较真儿的话,就会钻牛角尖,生活本来就经不起深究。

“就是因为不愿意承认,所以才活成这样嘛。”太宰治笑。

“也对。不过我再也不接男顾客了,态度差就算了,每一个都让我退钱我是真的开不下去了。本来就靠这个吃饭,再怎么好说话也不能做慈善吧。”

“姐,有空你也教教我嘛。”太宰治挑了挑眉,把酒给与谢野晶子满上,“那生意不好的话,你会考虑回去么?”

“我嘴上哼着没钱,其实不是真的没钱,只是不会像以前一样出手比较阔绰而已。不过这样也好,勤俭节约是美德。”

与谢野晶子跟他闲聊,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城镇里有很多男人想邀请神秘又有个性的她去跳跳舞喝喝酒,她一律回绝。她跟太宰治的感受一样,刚刚踏进这座城镇,就被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眩晕感笼罩,这是有法力的人才能感觉出来的,手无寸铁也没了解过法术的民众则只能看见天空很黑,黑得让人觉得恐怖,感觉抬头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目睹了这几年间如期举行的、一年一度的“那件事”之后,与谢野晶子更坚定了要阻止“那件事”的决心。

“不过无所谓,十月三十一号那天,成败在此一举。”与谢野晶子说,“失败了我们就一走了之,大不了蒙在被子里哭他三五天再振作起来,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如果成功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你真坚强呢。”太宰治抬眼看了女人一下,的确,他见过太多脆弱的人,不过人本就脆弱,疑心重又傻得可以、表现欲配不上能力本事、爱猜忌又不想被被人怀疑、自私自利又虚伪、自卑又舍不得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夺走,很多东西自己都无法理解,看透了也无法理解。与谢野晶子的气场是白色的,活了几百岁的吸血鬼也是一看便知,与谢野晶子用面相学和巫术行走江湖,自己则全凭物种的智慧和直觉,她的气像温泉边蒸出来的气,看着很舒服,这是内心明朗、言行一致的人的气场。

“都是磨出来的,我爸把我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我也很想死,但一位女巫救了我,从那之后我就走上了这条路,也没再想过寻死了……”

与谢野晶子跟太宰治一喝多了就爱聊往事,其实很多故事已经说过不下三遍,但他们两个没人会破梗,都是从头再听一遍,非常耐心地。一喝又喝到后半夜,一天又过去了,他们在心里默默计算,离三十一号没有多远了。心更加冰冷沉重,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都是。

2

中岛敦快被这个神父烦死了。

你让我赔钱我都理解了,到底是为什么要让我跟着你一起种菜啊?

中岛敦在偷菜偷瓜未遂之后被芥川龙之介每日传唤到菜地这边来浇水,中岛敦也是因为来了他这儿,才亲眼看到一个法力无边的神职人员用自己的法术来种菜的。一片肥沃的土地,芥川龙之介站在地前,袖子一挥就将新鲜菜籽像飞镖一样弹射出去,精准着陆在每一个自己事先松好土刨出来坑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儿大材小用了?中岛敦也是常往他这边跑才知道芥川其实不在教会上班的,似乎是被孤立隔离了的原神父,芥川好像也无意与他们过多来往。自己瞪大眼睛歪着脑袋表示这份工作我不是很可以的时候。芥川还怼自己:你不是爪子挺好用么?去吧,一个早上一片地,你没问题吧?

我有问题啊!中岛敦无语凝噎,我是狼人,是刨了你的地咬了你的瓜,但是我不会种地好吗?芥川后面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在这里劳动了,菜你便可以摘着走。

那好吧。中岛敦觉得这个交易很合理,而且的确是自己错在先。其实他怎么也不知道,芥川龙之介只是想找个理由把他留在这里跟自己多待在一起,就连芥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二十年来头一遭。

但是好烦。中岛敦越做越觉得奇怪,虽然芥川不再找自己麻烦,但他也没给自己说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不再过来。难道要在这片一望无垠的广阔平原就那么做下去吗?中岛敦这段时间都跟着芥川龙之介学了不少农学知识,不过神父的阅读面很广,外国语他也会,文学也有涉猎,自己也不觉得他只会种菜或者只会瞪人。嗯,真的不这么觉得,如果被神父绑架了我就眨三下眼睛,我眨了括号四减一再乘一再加四减五加一下眼睛。

中岛敦上山推开芥川龙之介的房子大门,想问问他自己今天可不可以回去了。他从未进过芥川的家门,这次是真被芥川弄急眼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在菜地里站那么久真的很难受啊。狼人的体温偏高,但很怕冷,狼人这种人就不适合过冬,但夏天跟狼人在一块儿又会被他烫手,好矛盾。芥川龙之介正跟中原中也在家里乌漆嘛黑低声交谈喝酒呢,中岛敦一把推开他的雕花木门,漆黑一片的室内没有窗子,有也拉着黑色窗帘,客厅很大,大到看不见底,地板也是黑色花纹和白色底色,家具摆设也全是黑色。

中岛敦又被这个男人吓到了。芥川龙之介跟中原中也站在桌边小酌红酒,中原中也头上的两个弯弯的角让中岛敦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恶魔!地表武力值最强的物种,神职人员可以驾驭半人半兽,但拿恶魔是完全没辙的,毕竟教义里写明了,人类应该一直对抗恶魔。中原中也可是遇到太宰治这种不老不死的吸血鬼都能把他揍得在家里睡一个星期才能出来活动的物种!中原中也跟其他恶魔一样,个子不高,但力气可不小,这大概就是小身材大能量?中岛敦抽着嘴角看着坐在桌上,一只腿盘起来一只腿自然垂下的恶魔,中原中也长着吊梢三角眼,眸色是很好看清透的蓝色,笑起来狂而帅气。中岛敦看着芥川龙之介在一片黑暗之中转头,唇边染着一片红色,中原中也穿着西装外套和白衬衫,领口上系着红色领结,嘴巴也是泛红的。据说恶魔可以幻化成人形,无防备的时候才会变出角和尾巴,也就是说,在街上走着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跟你擦肩而过的是普通人还是恶魔人。

……

打扰了。

中岛敦还以为他们在茹毛饮血,芥川龙之介的社交圈真是不得了,早就听闻他有个吸血鬼老师,一听居然是太宰治?太宰治不是那个已经帅出教会圈子的主教吗?真是神奇。再然后,与谢野晶子跟太宰治是多年挚友,太宰治跟中原中也是宿敌,中原中也跟芥川龙之介是酒友,芥川龙之介是太宰治的学生。

我晕了。

“哈哈哈……”中原中也用一种既好奇又好像看穿了什么的表情来回看着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中岛敦的嘴唇干到发白,他看着芥川龙之介:“恶魔……人?”

“是,我给你介绍过的,中原中也,职业是商人。”芥川龙之介把唇边沾到的一点点红酒擦掉。

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

中岛敦摇了摇头,芥川龙之介的嘴唇很薄,颜色很淡,但自己每次盯着他的脸看都特别不好意思,盯着嘴的时候尤其。芥川龙之介其实只是感觉嘴角好像沾了点什么东西,想擦掉而已,中岛敦看到男人用大拇指揩嘴角的模样就更晕了,拜托你别这样行吗……“你喝酒就算了,怎么不开灯?”

“他省电好多年了。”中原中也用大拇指指了指芥川龙之介,“不信你去抄他家电表,能抄出数字来才有鬼。”虽然中原中也自己就是鬼。

“你过来干嘛。”芥川走到门边问中岛敦,这下芥川的脸能看清楚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冷淡,但他今天没穿长袍,找了件白衬衫和黑色紧身裤穿上,这是中岛敦第一次看他穿私服。中岛敦感觉自己更晕了,芥川龙之介好像喝醉了,嘴巴里有淡淡的酒香,中岛敦说:“有点冷,我先回去了。”

芥川龙之介神色一凛,转身就上了楼梯,过了会儿又下来把一件长款黑色外套丢给中岛敦。中原中也就坐在桌上,用极好的眼力看出来这俩之间有什么猫腻儿,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但这就是问题。进展太慢了,芥川龙之介,你不太行啊。中原中也轻轻咂嘴摇头。中原中也看中岛敦搓着双手好像不知道往哪儿放,好像在芥川龙之介面前总是有些忐忑不安,其实半兽半人和半魔半人在人类面前是永远抬不起头来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存在,他们也从不奢望能跟人类和平相处,别开战就行。芥川龙之介则早就决定抛弃整个神权体系了,喜欢上中岛敦也不奇怪。

“给我穿么?”中岛敦把衣服抱在怀里。

“不穿就给我。”芥川龙之介把脸歪向一边,轻咳了两声。

“穿。”中岛敦把衣服披在身上,芥川的这件衣服是冬天穿的,尺码偏大,把中岛敦整个人包住,芥川感觉他这样有点儿可爱,但总不能当着中原中也的面说什么,芥川龙之介低垂着眸子看狼人冷到脸都红了的样子,说:

“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咳咳。”中原中也在芥川龙之介身后咳了两声,司马昭的咳嗽。

芥川龙之介暗自咬了咬牙,中岛敦摆出张有点儿懵还有点儿失望的脸,芥川说:

“之后,我去找你。”

3

“小镜花?”

中岛敦在街角看到了那个可爱的女孩,提着南瓜灯、穿着长裙,长长的蓝色头发在背后摆着。他总在街角遇见她,两个人偶尔在一起吃简单的一餐饭,偶尔坐在一起交谈,他很少跟别人聊得那么投机,她也把他视为亲人。

“敦!?”泉镜花还是那副装扮,但她今天似乎很不开心,她眼中噙满泪水,手向中岛敦伸过来,中岛敦不加思考就将自己的爪子伸出去,他再努力几年就可以完全幻化成人形了,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尽情地牵着手在街上奔跑,永远做好朋友,不会再有人用冷漠厌恶的眼光看他们。

“你怎么了?”中岛敦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睁大眼睛也开始慌了,泉镜花流着泪,诧异他来这儿,又悲伤地背过脸去说:“你回去吧!不要再回来了,永远都不——”

“啊?”中岛敦不解,想伸手把女孩拉过来,但泉镜花化作烟慢慢消散了。

……

“啊!”

这是中岛敦今晚第二次惊醒,睡不着,尽管芥川龙之介给自己灌了安神养眠的药物把自己按在床上让自己睡,还是睁着眼睛看神父的脸流泪,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被芥川用生硬又带着温柔的话语哄睡之后,又反反复复地梦到今天的场景。人间地狱——中岛敦再一次确定,这座城镇总是奇怪的、冷漠的、让自己极度不适的,而且不是幻觉,这是有法力的人的共识。醒来之后脖子和肩膀这一片全是黏糊糊的汗,冷汗,更难受了,完全没有睡饱之后满足幸福的感觉,疲惫不堪,但又不敢再次入睡。睡不睡都很痛苦。

“又做梦么?”

芥川龙之介在那次深秋送衣之后问到了中岛敦家的住址,说是要提防着中岛敦不可再犯偷瓜之罪。互相知晓对方的家庭住址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稳定多了,毕竟对方都有着把自己的家门洗劫一空的能力,中岛敦变成狼之后可能发狂乱砸乱咬,芥川龙之介则可以直接把中岛敦这间小木屋给变没,所以两个人都变得有点儿别扭的客气,您先请哦不您先请地你来我往。虽然还是会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暧昧,两个人之间那种期待着发生什么但又将主导权交给对方、让对方来挑明的眼神,总让他们独处的时候变得很奇怪。头脑奇怪,心也奇怪。

神父大人坐在中岛敦床边,双腿自然垂下,长袍和紫色马甲也理得很好,神父微微弯着背,手肘撑在腿上,手托着腮,偏着头用灰色眸子看中岛敦。中岛敦满脸都是泪水,睡衣被汗打湿了无数遍,脸也憋得通红。芥川龙之介今天傍晚在街头遇到中岛敦,当时中岛敦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似的,自己本来是不想管的,扭头走了几步之后还是觉得心里忍不住在意,就跟着他到了小木屋前。中岛敦进家之后就坐在餐桌前把头埋进手臂里痛哭,哭得比从小到大每一次都要伤心,被自己看到之后还很尴尬很害羞地停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自己当时说。

后天就是十月三十一号了。芥川龙之介想到这里就更想冲到祭坛边打碎所有石像和墓碑,每个人都是加害者,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没有。

“小时候开始……身边就有人劝我,不要去在意。我自己也知道,不用去在意,但是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

中岛敦把腿在被子里曲起来,双手抱着膝盖,还是脸被挡住的姿势,一双大眼睛蒙着眼泪看着神父。芥川龙之介其实根本没走,他知道中岛敦会一遍一遍醒来,像当年的自己一样。芥川原本是不会理会其他人任何人的,小银被掳走那天自己的天空就熄灭了,不再明亮,直到现在也是,这座城镇被诅咒笼罩,灰白色的漩涡也越来越大,太宰治昨天跟自己测量过,比以往这些年的都要大,好像空中会有一场风暴袭来,冤魂的血泪会尽情泼洒在这片阴沉又罪恶的土地之上。

“镜花……”中岛敦今天跟泉镜花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几个黑袍黑帽见不到脸的人堵住,他们抓住了泉镜花,似乎对自己毫无兴趣,只是威胁自己让自己别动。自己拼死反抗,但对方似乎是教会人员,法力在自己之上。神职人员有着驾驭半人半兽的能力,但是打不过恶魔,也吸血鬼肉厚血多寿命长。中岛敦跟他们打到筋疲力尽,最后泉镜花还是被带走了。“镜花,也会沉入湖底么?”

那仅仅只是传闻,中岛敦知道所有人心里都埋着这个不能说出口的故事,自己毕竟不是人类,也只道听途说过罢了。每年十月最后一天,每家每户的适龄少女都会被带往祭坛,排着队献祭,跳入无底的湖泊之中迎接神圣的超度与洗礼,彼时城镇里所有人都会聚在祭坛上低唱诗曲,虔诚地等待自己的罪孽被洗净,迎来纯粹的幸福与光辉。

是不是很扯?芥川龙之介在把这件事情说给中岛敦听时问。

是的。中岛敦答,这也太扯了,但这的确是每年在祭坛真实发生了的事情。因为神权压过王权,城镇里平民百姓到王公贵族都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就算说,也只能以“那件事”来指代。中岛敦从未亲眼看过人们唱诗曲的场景,因为这座城镇阴气最重的时候就是十月最后一天,那天自己从早到晚都头昏乏力,恶心与不适阵阵袭来,做不到出门去那么远的地方。

“芥川……”中岛敦抬起头问神父,神父被他哭过之后细又带着鼻音的嗓音挠得心痒痒,虽然很不合时宜,两个人最后还是拥抱了。芥川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那里已经很痛了,每到每年这个时候自己会低沉几日,怀念自己的妹妹,现在中岛敦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跟太宰治的计划也快要实施了。

芥川龙之介用手捧着他的后脑勺:“那今晚就不睡了。”

“你也不睡么?”中岛敦的手是今晚第一次入睡之后彻底变成人形的,芥川龙之介趁他睡着的时候瞅见他的爪子一下子瘪了下去,他还以为中岛敦手断了,掀开被子一看才发现他变了。中岛敦的肤色是奶油色的,手背瘦而小,其实不算小,不过比起自己的来说,还是比较小——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摸了摸他手背凸出来的指节根部。

“……我每年,这个时候,都没办法入睡。”

这些事情芥川龙之介从未向任何人说过,如果两天后计划失败,自己恐怕会被教会当场抹杀,但如若自己不做,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我的妹妹……跟镜花一样,被掳走做了祭品。”

芥川龙之介每每想到那天晚上就既耻辱又痛苦,耻辱在自己无能为力没有保护好妹妹,痛苦是在那之后,自己陷入不适与厌恶之中,夜晚会突然醒来,却记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与这个城镇里的其他人无异。太宰治当时已经是自己的老师,男人当时沉默不语,之后他们便一同为共同的目标努力了,苦练法力,韬光养晦,慢慢淡出所有人的视野,在背后给予这座城镇最后一击。

“……很痛苦啊。”中岛敦今天尝到了这种滋味,天空越来越黑,即便是白天都是灰黑色的,那个大大的漩涡更是令人心生畏惧,根本不敢抬头多看。或许是这样的事情让两个同样孤独的人的心拉近了,又或许是因为已经抱在一起了,再抱紧点也无所谓,中岛敦把手环上神父的背,手掌和手掌扣在一起,一个像是在撒娇像是在依偎取暖的姿势。知道他怕冷,芥川龙之介不想再多说,恐怕就是因为情绪太沉重,嘴上反而变得更笨。

“快到了,‘那件事’。”芥川龙之介从不看日历,他可以很快算出妹妹离开自己多久了、而自己孤身一人又过了多久。

“还是……睡吧。”中岛敦用刚刚变好的人类的双手捧住芥川龙之介的脸,第一次看这双手,手指细长冰凉,轻触芥川龙之介的脸,才发现其实芥川的体温并不低。原来人类的手对脸颊的触感是这样的——中岛敦摸了摸神父的脸,芥川龙之介向前倾着身子,手撑在中岛敦身子两边,一个更亲密的姿势。

“我们一起?”芥川龙之介在他耳边低声问。两个人慢慢把脸凑近,之后吻到了一起。芥川龙之介先是只亲嘴唇,再慢慢地把舌头顶进去湿吻,中岛敦被他捧着脸颊亲得狼耳朵都被激出来的时候,芥川掐着他的下巴咬了咬他的脸颊和鼻尖,再把人推倒在床上。

中岛敦点了点头,其实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再不做点什么就白费了那么好的气氛,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各自脱着自己的衣服,在这种事情之前人都有一致的默契和行动力。

那晚,所有运动从开启到升温再到爆发,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中岛敦轻微的喘息也升级成舒适的哭喊,一下一下的深重吐息和床摇晃的声音淫靡又甜蜜,但又并不猛烈狂热,很适合这样寂静微凉的月夜。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两个人结束一切,一起躺下之后,中岛敦在半梦半醒间说:“我……不想一个人……”

芥川龙之介想说些什么,把手伸到他背后慢慢地拍了两下,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4

“白昼将至,黑夜散去……”

“高歌吧,教徒们,赞歌即将响彻云霄……”

中岛敦穿着教会统一发放给民众的深绿色长袍走在人群之中,双手合十低着头跟着其他人一起往深山之中的祭坛走去。从城镇内部到祭坛的路线很复杂,中岛敦也是第一次走,如果不跟着认识路的那批人一起,很容易在山里走失,太冷了——他再一次裹紧衣服,长袍里面是芥川那次给自己的黑色外套,芥川一直没把衣服拿回去,自己也就一直穿着了。

祭坛广大,上面布满青苔和石块,正中央是一块刻了古文字的墓碑,中岛敦站在队伍中央,看不太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十月三十一号这天,从早到晚天空都没有发白过,在没有灯的地方完全伸手不见五指,天空中那灰白色的漩涡也越来越大了。中岛敦用长袍的帽檐盖住自己的脸,继续唱着不太熟练的诗曲,迎接教会神职人员的到来。

“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开始了,十月三十一日是我们最重要的日子,这一天之后,天空会被洗晴,所有人将迎来新的幸福。”

大主教在十分钟之后出现在祭坛前,中岛敦抬头偷看了一眼台上那个人,跟太宰治描述的一样,没办法看清五官,黑乎乎的一团。按照规定,所有民众站在队伍里面都是不能说话不能抬头不能旁窥不能交头接耳的,中岛敦完全变成人形之后更方便藏匿和转移,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所有人真的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唱着赞歌,嘴中细碎地念着歌词,没有人抬头,每个人的表情都带着崇拜和安心。

黑袍的神父们一人牵着一名手被反绑在背后的少女走进队伍,所有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中岛敦看见了与谢野晶子——女人昨晚与被拿来当祭品的一个少女偷换了,好像是太宰治换的。太宰治名下有不少房产,其中一栋房子就拿来给他每年能偷偷救下来的姑娘们住,他其实只是见不惯这个所谓的祭祀而已,但很多姑娘都对他死心塌地,他每次过去抄自己的电表都被她们缠住不让走,搞得男人很无奈。太宰治昨晚隐身潜入教会关押祭品少女的密室,找到一个跟与谢野晶子长相酷似身材也很相像的女孩,用当年给芥川讲故事的口才把她说动了,用人格魅力将被教义和礼教洗脑了的女孩儿感化了。中岛敦觉得太宰先生真是不可思议——总之现在,队伍里有一个人是与谢野晶子,神父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牵着的是来自东洋的女巫,还会看相,自己出不出轨与谢野晶子一眼就看得出来。

隐身是最难的法术,好在太宰治自己悟出来了。中岛敦看着与谢野晶子转过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其实是在找自己,但她很快又把眼睛移了回去。

“白昼将至,黑夜散去……”

中岛敦重复唱着赞歌,少女们被牵到圆形的湖水之前,水也是黑色,甚至不会反光,是自己绝不想接近的地方。大主教在祭坛上正准备继续讲话,中岛敦就听到半空中离地面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快意的高喝:

“啊——————————————”

中原中也在半空中把两条胳膊的小臂都露了出来,一打架就冒汗,还会爆衣,每次都得打烂一件衬衫。男人的恶魔尾巴和头上的角都露了出来,中原中也将一块巨石搬起来举到空中,再狠狠地往下砸,直直坠向祭坛中央的墓碑。民众在石块和碎屑伴着尘土飞扬中尖叫逃窜,与谢野晶子挣脱开牵着自己的手还一直在手背上反复抚摸恶心又变态的神父,转身拉过泉镜花就跑。泉镜花与与谢野晶子素未谋面,但听了中岛敦的描述之后,与谢野晶子今天很快就在队伍里找到了她的身影。几个神父从后面追上来想将逃走的两个女人按在地上,中岛敦推开自己面前汹涌逃窜的人群从队伍里直接跳出来,双手从袖子里伸出,狼爪慢慢现出形状膨胀放大,惊人的弹跳力和爆发力是今天第一次表现出来,他以往从未以兽性的一面示人。

“这次不能再让你们得逞了——”中岛敦将利爪挥下去,开始混战与厮杀。大主教被人护着从祭坛上下来,手指指尖轻点就把中岛敦弹开猛地撞向湖边的树干上。中岛敦吃痛,眼中射出野狼的寒光之后他感觉身体扔在膨胀发热,之后所有人都尖叫着——

一匹狼从树干下走了过来,獠牙和眼睛都闪着光,通体银灰,体型巨大,而且越变越大。

中岛敦紫金色的眸子里印着民众们还想拼死保护大主教和其他教会人员的画面,他闭了闭眼睛,然后昂起头,从喉中发出嘹亮的吼声。

“头也不回地跑!快!”

与谢野晶子牵着泉镜花在漆黑的密林中奔跑,中原中也在天上为她们开了路,恶魔用手轻轻一挥,所有人树木可以重新排列位置,为她们让出一条平坦安全直达太宰治的宅邸的道路。等到一些亡命徒和愚昧无知又卑劣的所谓神职人员、王权人员经车队人马护送着来到中原中也开好的路前时,恶魔从空中抱着手臂慢慢下降,树又重新排列回最初的模样,没有人走得出去,怎么走都是错的。

“过路费要拿来喔。”

中原中也对地上疯狂逃命丑态百出的人说。

中原中也的脸上和手臂上都出现了完全爆发力量时的黑红色斑纹,整个人显得更狰狞狂气,他觉得这一切甚至有点好笑。他儿时也曾只是一个人类男孩,大姐红叶有一天哭着给自己说要好好听话,被两个黑衣人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之后父母拿命反抗,却被与神权人员勾结的王族下令秘密处死,中原中也在那时走进了密林。他知道自己进去很可能惨死,但密林之外的人间未必能让自己快乐,当时还留着齐肩中短发的男孩举着砍刀在密林里喊,只要能让我姐姐和爸爸妈妈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密林深处住着生活最优雅最轻松的恶魔,他们顺从了自己的意愿,把自己变成了他们的一员,直到现在。

中原中也的冰蓝色眸子看向当年下令处死自己父母的一个王族,他当时躲在马车下目睹了父母惨死的全过程,怎么都无法忘记那个王族的脸,半夜惊醒冲进卫生间呕吐时也是。当年拿了他父母性命的人已经成了教皇,身居高位万人之上,中原中也强迫着他看自己不让他回头,地上的人全部吓破胆。教皇的眼睛里突然开始冒出鲜血,鼻孔、嘴巴……鲜血如注,身边的人发出惨叫和痛苦的呻吟,眼睁睁看着教皇被害却无能为力,四肢被无形的力量制住根本无法动弹,直到教皇在自己面前被恶魔用念力杀死——仅仅只是被恶魔用眼睛注视。

“命也拿来。”

恶魔在冷月之前说道。

“阴气很深,很重呢。”

太宰治的额头冒出冷汗,他从不流血流汗,但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消耗太大了,之后回去可得好好睡一会儿。芥川龙之介跟太宰治今天都被冻得不行,这个长达百年的罪业与诅咒应该结束了——起因只是民间迫害而已,两家父母间的纠纷让一对苦命情侣无法在一起,情侣中的女孩儿最后选择投湖自杀逃避痛苦,男方悲痛欲绝,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报复。每年十月三十一日,那个女孩的忌日,男孩都会绑来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将她投入湖中,并告诉她,你帮我下去看看她,问问她过得好吗,什么时候回来?最后男孩也不见踪影,或许是远走他乡,或许是也坠入了湖中,埋进漩涡里。

教会掌权之后案子一直悬着无法解决,失踪的无数少女无法寻回,也从未有人真的敢接近黑湖,为了不让自己名誉扫地进而威胁统领,教会还真想出了祭祀的馊主意,每个人闭着眼睛捂着耳朵默认这一行为的发展,神秘而古老的祭坛是小孩子们神往又害怕的神圣之地。太宰治到底是究极生物,有一次前往这片黑湖查看情况,再结合天空中那个灰白色的、永不消逝的漩涡,知道天地之间的连接口即在此处。将人间的祭品投入地表的黑洞,洞吸入祭品之后再将人送往天空之中,在巨大到可怕的、幽暗又让人不舒服的漩涡中徘徊漂流,自己所感到压抑和不适的,自己感受到的违和感与痛苦,全是那些冤死的灵魂无声的表达。

“嗯。”芥川龙之介紧盯着地上的黑洞,无数白色的雾被自己跟太宰治吸起来,急速飘往空中,吸入巨大的漩涡里。

用法力打破漩涡与黑洞之间的联系绝非易事,太宰治道行几百年,芥川龙之介也不过二十岁,俩人加在一起还不足一千岁,对付这个事情其实还是有点儿勉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座城镇的罪孽,于这座城镇开始,也将于这座城镇结束。太宰治曾破开结界去往城镇的外部,那里万里无云、鸟语花香,与这里的阴沉黑暗完全不同,在外面的世界也看不见漩涡的踪影。芥川龙之介的额头也布满密密的汗珠,他眯着眼睛看到一头银灰色的狼在密林中嘶吼,其实中岛敦不会杀人,最多是威慑加打斗,神父们个个身怀绝技,中岛敦如果不变成狼,恐怕应付不过来。

“你很快可以见到她了。”

太宰治说,芥川龙之介何尝不想念芥川银?儿时的快乐回忆止步于那个夜晚,他永远不会忘记。芥川银的生命止步于少女时期,芥川龙之介与太宰治抬头望向天穹,那里似乎有轻声的呼喊,温柔而带着可爱。

“哥哥。”

“哥哥。”

芥川银化作一缕白雾,黑色长发飘飘,脸稚嫩又美丽,她不断升往漩涡最中央,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想触碰她,两个人短暂地相拥之后,芥川银又慢慢变得更加透明。天空破开一条缝,露出稀薄的金黄色,泛着天空将亮未亮的白。

“哥哥,我在里面的时候,一直想念着你。”

“银!你把手给我!”芥川龙之介睁大了眼睛看向空中,气流袭来将他打回去,太宰治在他身后接住他,两个人同时瞪着芥川银的灵魂。像云朵一样,但的确是她的样貌,一点儿都不差。并不是恐怖扭曲的孤魂野鬼,而是美好的、与小时候完全一样的回忆,太宰治觉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也算是什么都见过了,但还是舍不得眨眼。

芥川银向芥川龙之介伸出手,露出微笑:

“哥哥,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你变了很多,我很开心。我睡在湖底,那里很温暖。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并不孤单,这样我就放心了。”

“银——”

芥川龙之介发出与儿时一样的恸哭,芥川银飞向巨大的漩涡最底部,与其他少女们的灵魂一起。漩涡越收越小,太宰治与芥川龙之介沉默着看向这天幕最后的剧变,从灰暗到光明,从阴沉到晴朗。

“你怎么还没谈恋爱啊,中也?”

尾崎红叶的灵魂在中原中也面前飘着,中原中也刚刚把那群厮收拾完,衣服裤子破了好几个大洞,尾崎红叶说,“我一直觉得泰子不错,你小时候就那么觉得了。”

“泰子啊……”中原中也想,我都这样了,还有人类愿意嫁给自己么?

不过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中也,那我要走了。”尾崎红叶还没叮嘱自己弟弟少喝酒,中原中也的酒龄烟龄可能比他开始正经写作文的年纪还要靠前,“你不用再挂念了。”

“你应该也不会再难过了,爸爸妈妈也会开心的。”红叶转身向自己弟弟露出一个微笑,飞向逐渐缩小的漩涡中央。中原中也看到许许多多的灵魂都飞向那里,如果是以前他恐怕会抱着自己姐姐哭个不停,他现在没有流泪,心里却扎实地沉着疼。他对自己的姐姐招了招手:

“不会了,看到你之后,就不会了。”

5

教会翻覆,是在那之后再过了半年的事情。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在王宫与教会两处与迂腐的权力机构激烈辩论,也有不少在人间有着像模像样的工作的国际吸血鬼友人和恶魔人前来助阵,选票还真是太宰治一场酒一场酒喝出来的,越能喝交情就越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开个玩笑。最后太宰治在议会里顺利当选,首当其冲就是集权把教会搅和了个遍,中原中也原意是想给自己父母平反正名,最后也如愿以偿,两个人在共同的目标实现之后又继续见面就切磋一下体术,太宰治以前被他揍到要在沙发上裹着小被子躺一星期,但自从跟芥川一起收复了漩涡还原了黑湖之后法力突然上涨,而且他会隐身,中原中也一脚踢过来却发现自己面前是一片虚空。

与谢野晶子的占卜铺子生意还是冷清,但她把店面换到了风景更好的地方,在帐子外面支了个牌子写着“谢绝男士入内,不开放情感咨询,不给熟人看相,一切操作最终解释权归老娘所有”。泉镜花也偶尔会来学习一下东洋秘术,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面玩儿。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搬离了城镇,去往更远的地方,拥有自己的一片草场和林场。两个人在草场上建了房子,方圆千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人口密度几近于无,有时在草地上太阳还晒着的时候就躺在一起忙活开了。

“唔……”

芥川龙之介这天下午全部做完之后从他身上起来,把那件当年送给他的黑色外套丢过去搭在他身上,中岛敦已经完全变成人形,在那之后也不再兽化,皮肤和生理状态都很健康活力,某位神父大人也很受用。中岛敦每次都被他弄得腿软,动了动酸软的大腿根之后男孩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深处流出弄脏了身下的软草,他猛地睁开眼睛瞪向自己身边刚刚释放出来神清气爽的罪魁祸首,芥川龙之介把衬衫扣子一颗一颗扣回去,白色布料把中岛敦在自己身上抠出来咬出来吸出来的印子都一点一点盖住了,男人不知道他瞪自己干什么,于是沉默着回瞪。

中岛敦怒视之。

芥川龙之介疑惑之。

中岛敦继续怒视之。

芥川龙之介持续疑惑之。

最后中岛敦从草地上撑着站起来,忍着软和酸痛想走回房子里去,最近他俩越来越放肆,以前是在屋里做,后面是在游泳池里做,现在直接在草地上……虽然周围没人,但总感觉怪怪的,老想回家。中岛敦把芥川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往家走,里面当然是什么都没穿的,芥川龙之介坐在草地上手还摸着他在事前被自己一件一件脱掉的衣服,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然后手指一动把人勾回来。他太久没用法力了,不过一直没生疏,恐怕当年跟太宰治消灭漩涡的壮举让他们一下子无师自通了,达到最顶端之后怎么都下不来了。

“唔!”

中岛敦被拉回来撞进男人怀里,两个人在草地上拥抱着激吻。中岛敦被他亲了一会儿之后说:“你拉我回来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他的腿,全湿了,就这样还走路呢?男人跟他继续互相蹭蹭亲亲摸摸抱抱,中岛敦被他捏了一下腰之后软得不行,本来就快没力气了。中岛敦总想起以前的事情,从阴暗而奇怪的开端到最后天空破晓天色放晴,一切都奇妙而难以言喻。芥川龙之介从不会想起那些事,但永远不会忘记,他最后对中岛敦说:

“黑夜不会再来了,不用再躲了。”

*谁还没个官宣咋地
*新官图上的白警服敦和黑警服芥!
*R18 制服PLAY吧
*Florida-Whistle(看了这首歌歌词就知道车里有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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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最近状态没以前好了。要说开会肯定是要来开的,上头的话也肯定是要听的,但他最近注意力没以前集中了。两个小时的全体大会,他以前可以脖子仰着背挺着听到结束动都不动一下,手机按了静音搁在衬衣口袋里。自从芥川龙之介给自己说了件事情之后,他的心神似乎大概有些动摇。
当时穿着青黑色制服的芥川龙之介还戴着手套扛着警棍,脸侧有点脏,他还是那个冷冷的样子向正在前台和接线员对单子的自己“诶”了一声,说晚上收了工等他。等他的意思就是,晚上没其他事情的话,早点回家睡觉。不过这个睡觉前面肯定得加点别的运动,中岛敦没去过多了解过在警局里办公室恋情有什么样的结果,更何况他对象是个男的,这更是有点尴尬。
他俩领证三个月了都,怎么不能说了?芥川龙之介倒是无所谓这些,到时候自自然然走出去大家心里有个数就行了,没必要去特意公开,遮遮掩掩也不太好。中岛敦在会上攥着自己手里那支按动中性笔,弹簧的响声一下子把他的魂儿勾回来,国木田独步在上面讲到哪儿他都忘了。
芥川龙之介是这个时候推开门进来的,他迟到了三分钟,好像是他们组的车出了点问题。男人还是那身青黑色制服,推开大门的时候整个人逆光,脸看不清,结实的臂膀肌肉线条藏在黑色衬衫下面,袖子还是今早上中岛敦给他卷好的。中岛敦没他有钱,不过感觉结了婚之后钱都要在一起用?
“抱歉。”芥川龙之介轻轻点一下头给国木田独步说,然后直接走到中岛敦旁边那个空位坐下了。他刚刚应该在外面出任务,身上还有热气儿,但是味道不臭,他自己那种薄荷柠檬一样的清凉洌然香气会因为体温蒸发出来。他的体温一直挺低的,当年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发现了,冬天的时候还是中岛敦热和。
“……”
中岛敦没正眼看他,悄悄斜着眼睛瞟了自己左边这个男人一眼。芥川龙之介却直勾勾地看着他,翘了个秀气点儿的二郎腿,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头歪着。芥川龙之介的椅子在他后面,自己没办法直接转过头去看他,还要忍耐这种视线到散会。
太宰治大概是知道点儿什么,他坐在大会议桌另外一角,眼尖又聪明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芥川龙之介前段时间请了三天假,请假之前就感觉他心情不错,回来之后感觉他心情更不错了,气色都好了点儿。估计是度蜜月去了。
“……还有,这份方案,是你们谁写的?”
警长国木田独步在台上举起一份文件夹问下面的人,中岛敦一看那个文件夹发现是自己的,就举手说:“报告,是我。”
就算国木田独步严肃认真,这个时候都露出了尴尬中还有点疑惑的表情,他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问:
“我知道是你,这个组就是你们组。”
“问题是,文件是你写的,最后的章和钢印为什么是芥川的?”
……
完了。
中岛敦前几天熬夜看球,芥川龙之介早睡了,他一个人在客厅又是切冰柠檬喝酒又是吃夜宵,那份文件也是看完球赶的。那个时候客厅书桌上的东西有点乱,他俩的章又是在一起刻的,外形一模一样,他没注意看就拿了一个过来盖。
江户川乱步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这是准备官宣什么?中岛敦跨组了?
“……”
芥川龙之介抱着手臂皱了皱眉,腿一用力把椅子挪到前面,和中岛敦并排。两个人对视一下之后同时开口准备说话,芥川无语他又呆又笨,中岛敦暗骂这个男人怎么老把东西和我的放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开口说了个“我和他”又同时闭了嘴。
“你怎么会有芥川君的章?”
有人问了句。
“我和他拿错了……拿混了,不好意思,我回去就赶一份新的。”
中岛敦还准备编一个自己和芥川在茶水间接咖啡然后拿错东西的烂梗,虽然这样骗大家很不厚道,但他根本说不出“我和他住在一起”这样的话。芥川龙之介那双灰色眼睛环了一圈室内,中原中也坐在自己对面,橘发男人当然是懂行的,所以没出声拆芥川的台。太宰治是怎么看出来自己结婚的,芥川不知道,不过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起对芥川龙之介抬了抬下巴,让他don’t be afraid。
“你俩组都不一样,怎么会到一起去?”
国木田独步显然没往那处想,收拾了一下台子上散开的纸张准备说下一件事情,但问题就在这里。他俩组都不一样,平常碰都碰不到,章怎么可能拿错?
中岛敦悄悄看了眼芥川龙之介,其实芥川也在想他俩的事情,已经谈了五六年了,再不结婚就要分手了,而且中岛敦一直都不太放心对方。毕竟也算高危职业,一不小心人就没了,中岛敦执行任务的频率也远远比不上芥川龙之介。
“组不一样也可以在一起。”
芥川龙之介在会上从来不举手从来不发言,一动不动比蜡像还蜡像,他突然冒出那么淡然的冷冷的一句,所有人都蒙了。
“啊……”
中岛敦低下头,手扶额。
几秒钟的沉默。
“什么飞机?!——”
会议室炸了。

三个小时前,芥川龙之介被自己家里的某位猪队友出卖,盖了自己的章和钢印的文件被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名,他俩居然用这种方式公开,也是不可思议。两个人刚刚回家进卧室气氛就不对,中岛敦好像还没从那种惊险刺激中解脱,毕竟办公室恋情确实有够劲爆,而且是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其实警局办公室条例里没写不能谈恋爱,国木田独步没说什么,但震惊得眼镜差点碎了,局里女生群也炸了,说是又有长得帅的男同事离我们而去了,而且还是手挽着手一起离我们而去的。
中岛敦一进房间就准备解领带,但脑子不太好使的当下手都不太好动。他呼出一口气把腮帮子鼓起来动手指头,芥川龙之介从自己身后靠近时的压迫气息慢慢迎了过来,下一秒白色衬衫的警察就被抱住了。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抱着他的腰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腕把他翻过来对着自己,脸果然全红了。男人不知道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唔……”男人掐着他的下颚吻上去,绵软的舌被自己捕捉绞缠,他俩之前都是先亲嘴唇然后一起把嘴巴张开的,不过领证之后都是直接把嘴巴张开再亲了,舌头顶到唇边更方便些。芥川龙之介那么多年也把腱子肉练出来了,也从当年那个和中岛敦一样不会接吻的男孩儿变成了他的男人,主导、以气场来勾弄情热、让他释放自己的渴望、温柔之外又勇猛索取,越来越着道了。
“芥川……呜呜嗯……嗯……唔……”
不吹不骗,他俩其实是在食堂认识的。中岛敦一般比下班时间晚个十分钟下楼吃饭,芥川从外面回来得晚,所以他俩总能在一堆人里面找到位置,而且正巧挨在一起。他俩一个穿白制服一个穿黑制服,沉默地往嘴里扒饭,芥川龙之介饭量不大,每次看到中岛敦餐盘里那个饭起码堆了八公分他都呆了。后面他俩经常在一起吃饭,也没约过饭,就是正好凑到一起。在一起也是因为当饭搭子当多了,慢慢聊了起来。
芥川龙之介扯着他那根白色领带把人拽到床边,两个人一起倒下去。芥川倒是不太在意怎么公开、什么时候公开,不过中岛敦似乎有点介意。他们那边是福泽谕吉在管,他们两个递交结婚报告的时候银发长辈表情很严肃,森鸥外却笑得很和善。两位大佬的大致意思就是,不要太高调,知道的人不要太多。
中岛敦其实是打算芥川生日的时候给大家说的,因为他帮芥川龙之介准备了不少礼物,到时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芥川今年三十岁,自己给他买了三十样东西其实他挺节约的,根本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但后来一想这男人也奔四了,还是不容易,多买点也不过分。因为很难想到底要买什么加上要慢慢存钱,他已经准备三个月了。
“芥川……”
两个人滚在一起亲,中岛敦被他脱下西装裤,两个人一起拿脚蹬下床。芥川龙之介再把他提起来,中岛敦知道他的意图,芥川不会说出口,之前他技术不行,芥川也不会要求他做,后面慢慢地两个人都熟练了起来。中岛敦从床上撑起来,跪坐在床单上,芥川站在他面前,手碰到皮带把它扯出来解开,象牙白发男人拉下他的裤拉链和内裤的方便扣。
“唔……”
已经有些反应的器具像一个钩子弹出来挨着中岛敦的嘴唇,好警察好青年还是有点被他的尺寸骇到,不管做多少次都这样。他舔了舔嘴唇,然后用手捧住根部,张开嘴一下子含住一半,等唾液充盈之后继续往下吞。
“唔嗯……”
中岛敦在刚交往的时候是不愿意这样的,后面时间长了,越来越喜欢他了,才开始做这个。他把头往后移,只圈住头部重重吸了几下,顶出舌尖在伞部和中颈部的连接处刮弄,那个凹槽是芥川龙之介的敏感带。被含住的男人皱着眉头又松开,口中发出气音,是声立马消失的、一下子被刺激到有点没绷住的呻吟,中岛敦听到之后背抖了一下,激起一片小疙瘩。中岛敦呜了会儿,忍着正在淬炼的铁棍一样慢慢变得更硬的东西在自己嘴巴里穿梭的不适,生理泪水沾湿了下睫毛。
“难受么?”芥川拿手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他的喉口一直在动着把自己往里塞,顺势抬了一下让器物和容器连接得更紧。
“……唔……呜呜……”
中岛敦摇头,深呼吸一下把整根全部吞了进去,用嘴唇、内壁和舌头一起发力夹住。芥川龙之介的脸色不太好,咬着牙忍耐着,中岛敦似是已经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忘记了,或者这是种逃避?芥川开始在他口中顶弄,更猛的还是算了,这样已经足够。
“嗯……”
在接近极限时,芥川龙之介把自己抽了出来,阳物的头部和中岛敦的唇之间拉出一条线。中岛敦红着眼睛看他,头扬起来对着他,眼神有些涣散。
芥川龙之介对这种事情向来是你不会就别瞎弄,技术太烂的话两个人都很难受,而他没有意料到,中岛敦在这方面也表现出了工作时的学习力。男人把中岛敦推倒,手探向他腿间为他扩张,手指动作间中岛敦扯着他的制服衣袖,扯皱了又开始扯他的深灰色背心,被搅得乱七八糟之际他喘着问:
“我们……会不会……唔……被处分?”
“拿不准。”
“唔……啊……别、弄那里……森、先生当然不会骂你了……”
“倒不一定。”芥川龙之介把手指添到两根,之后又加到三根,因为经常做,扩张还算顺利。“他只会说我,总不可能让他骂你。”
“福泽先生也是……他……啊……不可能、骂你……”
嘛,不过那两个大佬也管不了了。谈恋爱结婚这种事情怎么能控制得了?
芥川龙之介连那双中筒靴都没脱,只开了必要的部位,他把中岛敦的腿握在手里往上折,让接纳自己的那个地方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但他露的越少,效果可能越好。中岛敦看到他穿着全套制服站在床边俯下身亲自己,心里总有点不一样的感觉。自己其实喜欢他这个打扮,虽然局里都这样穿,但芥川龙之介在机场、在车站拿着枪押运的时候,挺直背、面无表情,看到嫌疑犯几步冲上去,戴好手套之后一把抓住人衣领往后摔,或者直接一手拖一个人在地上搓……这样的擒敌视频局里还公开放过,说大家擒拿动作全向芥川龙之介学习,不给情面打伤嫌犯的作风不建议大家模仿。
男人轻易将自己挺入,中岛敦的松紧度一直没变过,但顺滑程度一直蹭蹭蹭往上飙,温度似乎也越来越高了……全部进入之后两个人有几秒钟的失神,中岛敦在他用侧面狠狠刮到敏感点时仰起头弹了一下,身子又像泄气皮球凹了下去。芥川龙之介保持这个掰着他的腿完全不让他动的姿势,手把住两条腿在床边抽插,当然是一上来就最快的那种。中岛敦早就完全适应他了,芥川龙之介好像在自己嘴酸之后会更硬更烫,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
“啊……唔……”
“喂、你、你皮带……刮到了……有点痛……”
“慢……慢一点……芥川……”
芥川龙之介把手放开,身子埋在他两腿中间,中岛敦一边被顶到摇晃一边用腿磨蹭他的腰。芥川龙之介这几年越来越壮实,以前比自己还瘦,现在肩膊、背和腿都练出来了,力量惊人。男人把头移到他胸前,双手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嘴唇慢慢下去吸住小核果吸吮,中岛敦最怕这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芥川平时不爱碰自己这儿,但是偶然一次发现这是敏感点之后就会时不时来一下。真是欠揍。
“你……知道……啊、我不会生气的……对吗?”
芥川龙之介一下一下往里面深凿,好像在深度的极限之外还有自己可以涉足的地方,滚烫湿润的小嘴被撑到最大容入自己,但只要自己顶得深,中岛敦就会收缩,一缩就很难出来,只能继续往里挤。
继续折腾吧,今天晚上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吻上去堵住他的嘴,把自己冲刺之时他拔高的急促的呻吟压下去。
“你以为瞒得过我吗?”
男人随着自己的最后一个字强势顶入,声音跟着动作一起用上狠劲儿,弄得中岛敦长长地“啊”了一声。
芥川当时和他填结婚申请表的时候就看出来,其实中岛敦心里是很开心的。他俩当时请了三天假去海边玩了一圈儿,新年的时候还会再出去玩一次。中岛敦说海边是不管去几次都很好玩的地方。
“不……要到……”
中岛敦在他身下摇头,因为他感觉芥川龙之介有点儿失控了,可能终于把关系公开可以让人把一块大石头放下来。他俩那么多年都没说,今天其实也没说几句,也就一句话,但还是挺舒坦的。中岛敦急急地喘,抓着他衣服的手滑落又被他牵起来,手指交握。两个人同时高潮,无套内射的感觉确实不是盖的,中岛敦咬着嘴唇瞪他,但其实这两个人都没办法抗拒。
“啊……”
中岛敦射出来之后,芥川从床头柜拿过餐巾纸,一张一张抽出来给他收拾。他俩住到一起后,中岛敦猜知道这男人原来也会普通一些,半夜自己嘟囔一句想喝水,他会起来接好了递到唇边;自己想吃个橘子,手指甲剪得有点短一下子还剥不了,他斜睨一眼然后剥好了一个丢过来;自己说想吃啥,他都记得住,下次吃饭就点那些。
芥川龙之介把纸团扔进垃圾篓里,埋下身靠近他。中岛敦和他吻了一会,又被带到新的一轮里去。
“芥川……”
芥川其实不太想听他在这个时候叫自己,他问了句:
“明天你若被问到,该不会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吧。”
“不会……嗯……”
中岛敦摸了摸他的脸,
“我们走着瞧……啊……”
走着瞧什么?我还得在外面出任务呢,谁有闲工夫看你啊。
不过也还不赖。
“行。”
男人一边索取,一边应了声。

谢邀!答主您好,我先回答您的问题,以我自己的经验来看的话:
事后不尴尬,现在也不尴尬……其实主要是看自己的心态吧,如果你把sex当成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如果不是跟喜欢的人做的话就不行,也很正常……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抱歉,我在这方面比较保守、或者说守旧?但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是因为喜欢他,才愿意做的。
但是睡的时候,很尴尬。
因为他当时喝醉了,但是我没醉。他迷迷糊糊,我非常清醒。在之后的故事里我就称呼他为“我朋友”了,其实我跟他也不算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但是朋友毕竟也分那么多种,总有一种适合我们,真朋友假朋友普通朋友好朋友坏朋友小朋友大朋友都是朋友……心态要放宽,不然跟他还真没办法和谐共处……那就把他当成我的假朋友吧,假朋友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是好朋友,但其实你们不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朋友。
知乎的云计算功能过于智能了……我只是搜索了一下跟朋友之间出现了隔阂、如何界定恋人与朋友之类的问题,就给我推送了这个……
太智能了,我打下这些字的时候再一次感叹。智能到好像分析师知道最近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似的,我前几天从学校出去玩,在地铁上拿着手机刷到这条推送,本来冷气就开得足,当时感觉后背更凉了……数据时代信息高速路真是四通八达。
感觉大家都喜欢先看精彩的部分,呃,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精彩,不过我先把重要的部分说完,剩下的背景介绍和延伸出来的说明,你们如果不想看的话滑掉也可以的。(评论好像越来越多了,我其实不清闲,每天也早起跟着篮球队打练习赛赶早课的,如果你看了我的回答,觉得我是个无聊时间又多的撒谎精,那你好老实啊……我没有理由在知乎茫茫大海里编一个回答出来骗赞,又没有人给我钱让我这么做……给我钱我也不做。他会看我的回答下面的评论,他说他会直接拿我的手机删掉让他觉得不适的言论,也有可能直接找怼我的人说话……呃,我从小到大只跟他吵过架,在网上没吵过,不过我也不太希望他在网上跟人键盘快打……他说话很直的,脾气也不算好,大家都和气一些吧。)
我跟我的这个朋友在同一所大学,他会来找我一起吃饭或者上课,一开始只是我被爽约之后找不到人看电影或者看戏剧,我就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或者他要去餐厅,券用不完,打电话来让我一起去。久而久之,我每周都会空出来一两天陪他,已经形成习惯了。他似乎也将与我在一起的时间空了出来,跟我出门从不接电话不看手机,也不会催我赶紧回去。我们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的。其实我俩在一起话不是特别多……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变得很长。我们是世交,之后我会交代一下我们的过往……总之算是段孽缘。
那天我们家跟他们家的好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去唱K,喝醉了之后人和人会不自觉地搂在一起嘛,真的,我跟他实践了好多次……每次喝醉之后我俩都靠得很近,手臂缠着手臂,有一次我直接坐在他怀里了……这是我第二天早上醒酒了回忆起来的,要是我有意识,我绝对不会这么干……
那天包厢里人很多,我俩喝得嗓子都有点哑,坐在沙发角落休息,我姐把我按在沙发上给我灌了两罐红牛,我就慢慢醒了,但他醉得很深,他看起来酒量不是很好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每次都跟他哥出来喝酒。当时我跟他搂着对方的肩膀,他哥让我看着他,怕他吐,我就一直把他提着,他172,我170,他比我还瘦,所以不算难。他当时慢慢把头抬起来,我以为他想去厕所,包厢里很吵,我跟他都已经那么近了,说话还是听不见。
我把脑袋凑到他脸面前对他“嗯?”了一声,他先是往后退了一点,是整个人都往后退,在沙发上飞快地挪动了一段距离,我都看不清他的脸了。他好像以为我要对他做什么,拜托,我能对你做什么……
他之后又凑上来,用刚刚后退时的速度刷地一下闪到我眼前,抱着我的背就吻了我。男人之间肉搏力气不容小觑,他当时喝醉了,力气更大了……我想直接从沙发上起来都不行,一上一下两股力量对抗,最后他还是他把我按住了。亲完之后他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休息,我当时还想,他恐怕是把我当成了哪位在场的女士。没理由啊,他没有理由吻我啊?
其实一般情况下,男生被同性朋友吻了,是会强硬地将对方推开或者笑嘻嘻地说我不是gay的,但是我没有。他醉了,我没醉,我应该做些什么来拒绝他的。我当时坐在沙发上,他靠在我身后,呼吸声比平时粗重了很多。
我当时就一直在想……呃,我为什么没有推开他?
之后我们各自打车回去,我们站在一群人的末端,他们都走了之后只剩我俩了。他好像还醉着,但在外面吹了会儿风之后好得多了,他用胳膊搂着我的肩,把我压在他肩膀那儿,我俩一起等车过来。我跟他面不改色沉默着在路边等车,其实前面已经排了十几个人了。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打车啊,都是学生,打一次车真的挺贵的,但是我总怕他吐我身上……他不爱洗澡,但他爱干净(这个逻辑没有什么问题吧?没有问题,嗯。),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提防着。
他上大学之后一直独居,我找到他的卫生间之后,在里面给他打了点水让他自己洗个脸冷静冷静。他把我拉到沙发上继续坐着,我估计他已经醉到看不清我的脸了,他当时拉着我的手腕,还有点儿疼,他问我:
“喝醉了之后,我可以吻你吗。”
……我靠…………我当时的心情,该怎么说呢…………真的无法形容,像在对话框里写了很多话,最后还是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一样,真的无法形容。
我很想告诉他,就算你问我有什么用?你已经吻过了。
我匿名了,我想在这里说……嗯,那是初吻。高中忙着读书,大学也没谈恋爱,室友们陆陆续续脱单,但我还是一直单身。很多人跟我一起出去玩都有意为我介绍女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太大感觉,没有想往恋人发展的意愿。现在仔细回想,我把拿来谈恋爱的时间,用来跟他一起度过了。
我知道我不讨厌他,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又吻了我一次,这次不像刚才试水一样轻,他把我按倒在沙发上亲了很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反过来了,是我自己走进虎穴里的,这是他家,不是我家,我在出租车上睡了一觉,根本没注意周围地形,大半夜的我要跑也不认识路……………………
之后他从沙发上起来,去浴室洗澡了。我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半夜两点过,我当时觉得我现在跑路是完全来得及的,但是如果我今天走了,可能我以后跟他就不会再来往,于我于他都是终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因为他那么不安,明明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从浴室里出来之后,让我进去洗,那一刻我的不安和防备又都消失了……可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自己吓唬自己……这只是个两个人在一起睡一觉的普通夜晚。
于是我把手机放在外面就进浴室了,全部脱光之后我发觉我没有浴巾,没有毛巾,没有换洗衣物,我一无所有。我把浴室门打开一条缝问他:“有浴巾么?还有,新的没拆封的内裤什么的。”
他的浴室门是推拉门,他把门拉得更开,把一条干的浴巾塞给了我。我看不见他整个人,但他伸进来的手臂是裸的。我洗完之后把浴巾围在腰间出去,问他我今晚睡哪里,准备跟他客套客套说一下谢谢,毕竟我跟他的关系……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敢说我跟他关系有多铁,但是我可以确定,他不会觉得我只是个同学。
他当时只开了卧室墙上的装饰灯,这间房应该是用他父母原来的卧房改的,大床房,空间很大,装修风格也很成熟浪漫。他坐在床头抱着手,也只围了条浴巾,他指了指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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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安再一次笼罩我的大脑,我都往后退准备跑出去了,但是他把我拉过去,说:“上去。”
他好像还醉着,话里带着笑意,跟平时完全不同。其实他不像其他醉汉一样笑嘻嘻地拉扯,但感觉确实变了很多。他把我压在床上之后,用惊人的力气按着我,现在我对那晚的记忆也快模糊了,可能醉的是我。我们在床上侧躺着尬聊,其实我们真的找不到聊的,我只能告诉他,我们明天早上起来,恐怕会后悔。如果要做这种事情,也只能在双方都喜欢着彼此的情况之中,我可从来没觉得他喜欢我!他对恋爱的事情似乎比我还不上心,纷纷扰扰从来与他无关。
可是他当时立马回答我:“我不会后悔。”可是如果做了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吧!
我很想告诉他,可是我会后悔的。但是好像所有的情况都明示着,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他也没有强上我不让我走,是我自己进的浴室,自己管他要的浴巾,自己上的他的床,坐在他铺好的浴巾上看着他,等他说话的……
自己走进虎穴,大概就是这样的下场。那天晚上我们还是做了……呃,感觉怪难为情的,次数就不说了,删掉了,评论区别再问了。次数重要吗?一次就已经很累很累了,我也是那一晚确定他力大无边的,我之前一直觉得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干不了什么重活儿累活儿的男生。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的整个大腿内侧都是软的,走路轻飘飘又很困难。虽然他醉着,但意识好像很到位,tt和润滑剂他都放好了。
我在文首提到,事后不尴尬,事中才尴尬。的确如此,因为他似乎很投入,话都不说一句,我一直跟着他的步调走,他先是在床上做了一次,之后我们起来想去客厅喝水吃东西,我真的很饿,一轮过后我明显地感觉到我把我今晚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都运动消耗光了……
我记得我当时问他:“提供夜宵么?”但是我们倒在沙发上喝了点水之后又继续做了……做着做着他才说话,而且是反问句。
啊,我想了好久,午休时间都快过了我才想起来他当时是怎么反问我的。他问我:
“现在不是在吃夜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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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之后我们又在浴室里做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天南地北,是他抱着我在家里移动的。之后我一觉睡到早上九点,他在家里做了简单的早餐,我去餐桌那里看的时候,他还问我吐司抹不抹千岛酱。
他的反应像昨晚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似的,我又疑惑又有点急,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在煎蛋,只有手拿着勺子在动,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其实有点难过,一觉醒来之后我才确定,我是喜欢他的。尽管他性格一般,跟我在一起也不是有说有笑,但我确定我喜欢他。
他把蛋煎好了放在盘子里,转身抬过来放在我面前,然后告诉我,昨天晚上他没喝醉。
之后我们在一起了。想想也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酒量不好,也不会逞能在外面瞎喝,年轻的时候做的孽老了总是会还的。他老跟他哥出来喝酒,是因为每一次他们组局,我都在……还有就是,他也不是那种借酒乱性的男人,虽然平常看起来很闷,但他不会做这种事。
毕竟,男人真的喝醉的时候,也x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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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评论祝福……其实我没怎么说我跟他在一起之后的日常,跟在一起之前,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得更多了,距离也更近了。很多问题已经回答过,就不做过多解答了。有一些问题,像比如说,我们两个的尺寸,tt怎么选,男人的尺寸真的很重要吗,这些问题我不会回答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次更新,说一下我们以前的事情吧。今天学校组织看晚会,我们班坐得太靠后了,我如果不用手机摄像头放大了看,根本看不见,于是还是在知乎上写些东西吧。
先介绍一下我跟他吧,我们都是男孩儿。评论区居然有人以为我是女孩子吗……我之前已经说了我们都是男生啦。补充:想问问评论区怎么打起来了啊?在上课的时候手机一直振动,桌子咔啦咔啦地响,他还以为是谁找我了……呃,他都问我“你知乎是怎么回事”了。幸好我在设置里选的是不显示消息内容,只显示“您有新消息”,被他看到就尴尬了。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上课。帮我说话的网友们,真的很感谢你们,不要与那些骂我的人争辩了……没用的,而且就是因为手不够长什么都做不到,才会在网上教人做人。我以前可能会因为这些言论难过,不过现在还好了。反正影响不了我们的正常生活。嗯,这是他告诉我的。想看男生女生睡了的后面还有很多高票回答,我在开头也写清楚了我们是同性,觉得不适的下翻就可以了。不过有些回答很水,毕竟我也是男生,很多词汇句子一看就是为了……嗯,博人眼球写的吧?太夸张太假了,正常男生是绝对不会那么思考问题的,也绝不会做伤害朋友的事,在酒里下药然后捡尸扛回家里或者就地办了这种回答,我连阅读都不愿意……这绝不是朋友做的事。麻烦大家看到了点击举报,就是可能会被私信追着骂,知乎好像最近水军和钓鱼的越来越多了啊,以前随便点进一个问题可以把回答全部翻完,好怀念刚上高一时刷知乎一刷就刷到半夜三四点的快乐……
继续长长的背景介绍……我家跟他家算是世交,我来自警察世家,叔叔阿姨舅舅这些基本上都在警察厅工作……我父母被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我从小跟着叔叔生活。我跟他就是小时候认识的,他家境优越,小学的时候跟人打架,用教室里椅子掉下来的腿儿冲一个朝他吐口水的小胖子的脑袋来了一下,据他回忆,他真的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但是那个小胖子当时哭得超级伤心,头破血流,触目惊心,老师们惊呆了,同学们落泪了……
他当时很懵,站在原地拿着椅子腿儿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之后他爹买了一整箱车厘子和西瓜,提着几箱牛奶,还赔了小胖子家不少钱,两家人在老师办公室握手言和。其实根本没有不和,小胖子的家长很好说话,根本没生气,觉得事出有因,是小胖子吐他口水他才打小胖子的。当时他爹跟小胖子的家长在办公室里交谈,他刚刚一个人在外面吃了午饭又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学校,路过办公室,他问:
“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连我读几年级都不知道吗?”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简简单单一击能让那个小胖子的额头破裂流血?他心里肯定这么想。之后这个小胖子还缝针了,不过好在小胖子恢复能力好,之后疤也几乎消得快看不见了,一直坚持擦药还是有用的。在那之后他跟小胖子不再相见,两个人的班级不一样,世界就变得不同了。他们是高中才重新相处的。
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小胖子的故事呢?
因为这个小胖子就是儿时的我。
我现在努力回忆当时我是为什么冲他吐口水,后面我才想起来,吐口水的人根本!不!是!我!当时班上的男孩儿笑作一团,另一个小胖子跟我挨在一块儿,是他冲我朋友吐的口水!他!!认错人了!
那天从学校回家之后我家长还一直教育我,要讲卫生、讲文明、懂礼貌,我就站在客厅里呜呜呜地哭……抹不净的泪水是我对那一天最后的回忆……怪不得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想,我小的时候有那么恶劣那么脏吗,居然冲同学吐口水吗……我不是脏男人,我不是。我姐我哥经常拿这件事情出来给亲戚朋友说,一说就哈哈大笑拍我的肩膀,越讲越起劲儿,最后我自己连嘴角都没上扬,他俩已经笑背过气去了……
我都已经那么惨了,你们还笑我?评论里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嗯????
现在我的记忆真的一片模糊,我只记得当时我哇哇大哭,一个老师连尖叫都来不及,带着我往校医院赶,而且路过一个水池就抚着我的头往那儿凑,让血滴一点到水池里,不要弄脏地板……
奇妙出血量。他当时干什么去了呢?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普通而且没有什么严重后果的反击,背着书包开开心心吃午饭去了。我不知道他开不开心,反正我被他敲了一闷棍,我不开心……
其实在那之后我们偶尔也会聚在一起吃饭,毕竟两家人认识,如果我们素不相识没有任何关系,当时家长协商的时候很有可能吵起来……家长总把孩子放在第一位嘛,自己都舍不得打,外人更是不行了……总之这件事情在他爸爸赔礼道歉之后就这么结束了。我已经20岁了,额头上早就看不见疤痕了,顺带一提,他的爸爸是医生,医院自己做的药膏效果很好,我涂了很久,疤痕真的消下去了(我不是打广告的)。他自己在家里恐怕也没少挨骂,只要我家长牵着我在饭局上出现,他爸爸就会让他过来跟我一起玩,这应该是大人让小孩子和好如初的方式。可是他爸爸忘了一点,我俩根本没好过,哪儿来的和好如初呢?我只是一个被他认错了的小胖子,我们当时都没怎么说过话的!我记得当时自己很讨厌他,也很怕他,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他下来一楼我就腾腾腾跑去二楼,他跟着我上来二楼了,我走另一边的楼梯遛回一楼……小孩子总把言语当成自己看到的全部,我当时觉得,如果他没给我写小纸条说对不起,或者他不当面给我道歉,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很奇怪,国中和高中我们也在同一个学校,但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在路上遇到都只是互相看对方一眼然后又各自离开。高二的时候,有一次我在主席台上读每周汇报,那周轮到我写了,在那之后他来我们班找我,问我有没有留疤,如果留了可以找他,他带我去他爸爸那里做医美把疤去掉……
其实疤早就好了,小学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恢复了,我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他原来一直惦记着小时候的事情啊,我当时想,心里对他的不满也早就随着时间推移消失了,小时候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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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第二次更新……
谢谢大家的关心!不要再在评论区里问我的邮箱和LINE账号啦,现实和网络要分开,如果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在知乎上说就可以了,我也常开知乎,就是有时候回消息会比较慢。
最后回答一下大家的一些问题:
关于朋友变恋人的感想:嗯,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感觉一切似乎都被他算好了。他说,在大学里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喜欢我了。呃……感觉看到他的嘴巴说出“喜欢”这个词,还挺奇妙的。我会一直喜欢他的,是考虑毕业之后两个人的未来的那种喜欢。虽然我跟他都是初恋,但是哪种感情,深不深,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关于恋爱中用钱的问题:其实他用的比我少,他不爱买衣服,省电一流,还不爱洗澡。我至今费解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洗澡,但是因为我们现在有了x生活,他都是跟着我一起洗澡的……我每个月的账单上数目也不大,但跟他比起来,我就用得更多一些。据他说,是因为我吃得多。以前没跟他在一起时我很爱吃茶泡饭,真的很好吃啊!但他不喜欢我吃茶泡饭,说是伤胃。我们每次出去玩都是AA制,或者他先付车费,吃饭钱就我付。刚刚在一起那几天我们每天都出去吃,每次都是他付钱,搞得我很内疚很不好意思,我都已经不想跟他出去吃饭了……后来我给他说,现在还没有到你为我花那么多钱的地步,因为他带我去的地方消费都挺高的……他才告诉我,他还以为两个人出去都应该由他来付,我问他,你为什么会那么觉得?他说,他哥也这么做。我才知道他把我当女朋友来看了……
总之后来还是平分了!总让他花钱,我真的会很不开心,很不安。
关于我们的进展:我跟他搬出来住了,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总之就是,同居了。
关于吵架:嗯,架没少吵,跟他说不通的地方很多,但通过吵架我可以了解到他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一直都没分开……我们都不会轻易说分手。
关于去哪里玩:其实我跟他都没想过出游计划,说好了去哪片商圈就直接去,然后慢慢地逛慢慢地吃。我跟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很强烈的要求,两个人在一起走就已经够了。
关于吵架了谁先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虽然他也不道歉。不过之后我们还是会和好的。
关于他对我的感情:嗯……他说已经喜欢我有一段时间了,我问他是从大学开始喜欢的吗?他只摇头不说话,我继续问他就不理我了。
该不会是从小学开始就喜欢了吧?我也不知道。
关于x生活:啊,请大家不要再问了……只能说,质量挺好的吧,总之我从来没有什么不满或者失望的地方,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以我为主,我同意了他才会结束。不过如果我惹他生气了,他会更凶更狠一些。如果他惹我生气了,会一下子抱住我或者吻我,其实肢体接触就是前奏。如果我生气了,他会做很久很久,好像在看我的反应来决定自己应该什么时候结束似的……也不知道哪个更折磨我一点。
关于最近的日常:我在我们小区的地下车库等他把车开出来,他去了很久,终于把车开出来之后他把我忘了,直接开走了,还飚了很远。我打电话给他,他又绕了个弯回来接我,说是找车找了很久,忘记是跟我一起出来的了。
关于未来几年的规划:我已经在准备考研了,他已经保研成功了,还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准备,不然就有保研的机会了……他可能会出国,我选择留在日本,应该会跨国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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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他永远不会看到我写的这个东西,但其实好久以前,我刚写下这个回答不久的时候,他拿我的手机买机票,就看完了全部内容。他告诉我我的知乎推送太吵了,让人没办法不去注意……怪不得上课的时候,他会问我我的知乎是怎么回事。886,再见了,冲浪选手们。他没骂我,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就是脸刷一下黑了……我上厕所洗手回来还没来得及擦干就发觉他看到了,但是他之后什么都没说,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算了,反正这人平常就这样,我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