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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法老-上学威龙

楔子·2017年6月

“站起来。”

又温柔又带着愤怒的声音,在教室中央拖长,威慑意味其实没多少,但数学老师发那么大的脾气的确是第一次。

年轻女性站在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熨平领带扎得好好的芥川龙之介桌前,芥川闻声把数学课本反扣在桌面上,慢慢地站起来,微微抬起下颚看着数学老师。

全班鸦雀无声。中岛敦注意到芥川龙之介是高一开学典礼那天的事情,典型的一见钟情套路,但没有什么绮丽又甜美的相遇,也没有误打误撞闯进对方怀里两个人深情对视的桥段,他俩不熟,唯一接触就是调换扫除时间和一起去班主任办公室挨训,因为理科作业做得不太好。

“你的兜里装着什么?拿出来。”

数学老师背着手,伸缩棍和PPT遥控板都握在手里,严查电子设备的学校里面,有不少老师对学生玩手机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年轻老师一向满腔热血认真负责,见了就收。芥川龙之介很少在课堂上说话,中岛敦坐在最后一排,左是太宰治右是中原中也,这是开学以来第一次有学生在课堂上被骂,还偏偏是这个不好惹的主儿。

芥川龙之介是什么人物?

开学第一天芥川龙之介在礼堂里集会的时候踩到高年级学长的脚,说了句不好意思就立马走了,之后便被学长堵在厕所里问“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跟我们老大谈谈啊”,后面芥川一套拳打脚踢把人打得连声叫爸。这些事情班上的人还都是听说的,芥川本人可不会对这种事情侃侃而谈。但中岛敦却对整场决斗实况了如指掌:当时中岛敦吸着一瓶纸盒装的牛奶路过厕所想去另一栋楼的实验室找自己弄丢的外套,芥川龙之介正巧从男厕里出来,把弄乱的衣领和揉皱的衬衫自己理好。中岛敦的帆布鞋鞋带很长,系了个大大的结都还是会被冷风撩起来一飘一飘的,中岛敦吸着牛奶望着芥川,芥川看了他一眼,然后直接转身走开。厕所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被揍得嗷嗷叫的人。

关键是这个人成绩怪好的,课间低头看书,上课也在自己认真学习,放学背着书包就走,每次考试都是前三,没有掉出来过,四平八稳。

中岛敦忍不住在意他,芥川龙之介只是瞪着数学老师不动,但中岛敦看出来芥川龙之介生气了。从第一天看见芥川开始,中岛敦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偶尔会笑出来,悄悄地、不为他所知道地。芥川龙之介双手慢慢伸进裤兜里,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戏结束了,就这么以芥川乖乖从兜里拿出来烟和打火机为结尾吧,没劲儿——

芥川龙之介把手揣进兜里之后就没动了,站在数学老师面前端端正正,背也挺得直直的,但是脑袋有点儿歪,下巴也是抬起来的,一副勉强听听你的话的做派。

“为什么要搜身?我做了什么吗?”

芥川龙之介用恭敬礼貌的话问出口,但口气可一点儿都不客气,中岛敦咬着笔头,随着这场闹剧慢慢升温,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勾起来了。芥川龙之介这个人有意思。中岛敦想,你就只差把“我是你大爷”这句话写脸上了,哪个老师能不生气?果不其然,数学老师暴怒,整张过白的粉底液敷在上面已经开始浮粉的脸都气到扭曲,数学老师身材娇小,往高了估计也就才153左右,芥川龙之介有172,气势对比高下立判。

“站到后面去——!”数学老师大吼。

中岛敦坐在座位上吓了一跳,开学一个多两个月,他可从没看到这个数学老师发过那么大的脾气。芥川龙之介继续问:

“我做错什么了吗?”

骚,太骚了。太宰治在最后一排无声地鼓掌,双手合在一起发出空气轻轻挤压的声音,中原中也没忍住笑了,拿手挡住嘴轻轻地、快快地笑了一下,很爽快。

“放学来我办公室!”

数学老师气炸了,甩下这句话就拿着手里的教具冲出教室,往走廊左边走。

“老师,您办公室在右边。”

不知道是哪个学生好死不死在最后一排提醒了那么一句,全班爆笑。不到三秒钟,气鼓鼓冲出教室的数学老师又转了个方向往右边走去。芥川龙之介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又慢慢坐回座位,拿起黑色自动铅笔继续写着那张难到火山爆发海啸掀翻北海道的数学卷子。芥川不知道这个老师到底在气啥,我在你的课上做你发的卷子,把手伸进裤兜里揣了一会儿你就骂我?

不过这个老师眼尖是真的。芥川龙之介写着写着又把笔放下来,把右手伸进裤兜里把一根新的烟和打火机拿出来放回书包里面。那个老师恐怕是看芥川面无惧色,而且气场太强,所以不好搜身。

“好强哦。”太宰治撕开一个蓝莓酱面包咬了一大口。

“不错。”中岛敦把笔放在嘴边,轻轻地摇头。

楔子·2017年10月

“你淋湿了?”

芥川龙之介双手揣兜、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体育馆器材室门口问中岛敦。中岛敦最不想让芥川龙之介看到的,就是现在自己这幅模样——太害羞了好吗,你什么时候进来不好,现在进来??你出去啊!!

这不公平,芥川龙之介并没有被淋湿,他一直待在体育馆厕所里抽烟,好像被太宰治叫去聊天了。

二十分钟之前班上的所有男生都还在操场上搬运运动器材,中岛敦在队伍末端抱着五六个马鞍,暴雨突至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待到所有人都躲进体育馆里面去的时候,中岛敦跟其他大部分男生一样,几乎湿透。当然,如果心里没有想法的话,全班那么多男生湿身跟没湿差不多,你湿了就湿了,甭蹭我身上就成。但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之间可不太一样。

“啊。”中岛敦点了点头。

芥川龙之介太奇怪了,他太奇怪了,一双灰色大眼,眼尾垂下来,眉毛稀淡到近乎没有,鼻梁高得像用刀一下切出来的,嘴唇也薄得像是一条线。这种长相本来就自带愤怒的感觉,芥川又爱瞪着你看,你瞪什么瞪,我又没欠你钱——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就那么站在没有其他人、开着明晃晃白炽灯的窄小器材室之中,这里面很闷热,中岛敦又被雨淋得像开了喷头对着冲似的,青白色的头发粘在脸上,脸上也全是水,要是再看仔细点,会发现他连眼睫毛上都沾着水珠,亮亮的,刷得睫毛又黑又粗。中岛敦的白衬衫也贴在那具匀称偏瘦的身体之上,遮蔽作用等于没有,就那么一层被水淋到彻底透光了的布料浮在皮肤之上,等待人去揭开似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又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中岛敦细窄的腰和两颗淡粉、周围乳晕也很性感的茱萸映在芥川眼里那片灰色里面,芥川龙之介再往下看,中岛敦两条细长的腿也裹在平日里宽松现在又紧身到有点勒下体的黑色裤子里。一切都色到不行,色到甚至想拿出铅笔比着他的身子画出衣料之下已经被看光、勾勒出形状的部分,轮廓已经有了,具象化就可以了。芥川龙之介咳了一声,喉中的烟味网上涌。

“你先出去。”

中岛敦忍不住了,再被他这么盯着看自己身上要烧出一个大洞洞,中岛敦一下子冲到门口把芥川龙之介推出去,嘭的一下把门关上,然后转身把包里塞着的换洗运动服拿出来准备换上。

怎么回事儿啊……搞得好像更奇怪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把他推出去的?但是我已经关门了,总不可能把他又请回来吧?中岛敦一边脱衣服一边咬着嘴唇做思想斗争,把自己脱得光溜溜之后他又想起一件事。

芥川龙之介还对着紧闭的器材室门发呆顺便不太明显地笑的时候,门又被拉开了,中岛敦只露一个小脑袋出来,探出大眼睛看自己,一只裸着的又白又滑的胳膊伸出来:

“有纸巾么?”

“纸巾太浪费了。”

芥川龙之介说罢将一条干毛巾递出去。他一说话就会有烟味飘出来,太明显了,中岛敦心里暗暗想着,哪天芥川龙之介要是被抓到现行,自己是不是就相当于知情不报纵容同学犯错误?

“你怎么不早点给我呢?”中岛敦拿过毛巾之后又把门关上了,他费解,你是过来递毛巾的那你递了就走呗,站在门口一句话都不说干嘛?

芥川龙之介从小到大只被父亲拒之门外过一次,那次是小的时候跟隔壁家小孩打架,还打输了,父亲说,打不赢就别回来吃饭了,被欺负成那样还不揍回去,平时怎么教你的。那么多年里没人敢挂自己电话,只有自己挂别人电话的份儿,也没人会把自己关在门外面,一般都是自己听不到敲门声错过给送外卖的人开门的时间,但光是刚刚这几分钟,中岛敦就把自己关在门外面两次。

至于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把毛巾拿给他就走,芥川龙之介自己都想不明白。

1

中岛敦被叫去办公室之后,二年C组以教室中间的第四排为界限,第四排以前的学生继续埋头苦读、安安静静做物理卷子,第四排以后的学生刷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薯条鸡翅尖往嘴里塞,作业本笔翻了个身掉在桌子上孤零零没人管,嘴里哇哇哇我靠地叫着。

“我押不是芥川龙之介。”

中原中也在抽屉里翻出两包蟹黄味瓜子,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响亮亮。

“不不不,我押芥川同学。敦君应该跟他有个好结果。”谷崎润一郎从书包里把今早上买的紫薯奶油味薯片抽出来,胳膊伸长,跟中原中也的瓜子放在一块儿。

“我也押芥川同学!”谷崎直美揽住自己哥哥的脖子,把一大包水蜜桃味儿粉红色果冻也跟着放在零食旁边。他们一同看着中岛敦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奏起一首《祝福》:朋友,我永远祝福你;朋友,我永远祝福你;啊……啊……朋友,我永远祝福你!

中岛敦披上西装外套把扣子扣好、将领带露出一部分,清了清嗓子走向与教室还隔着三个教室的班主任办公室。他们班主任,森鸥外,表面笑眯眯心里啥都门清儿,老爷子什么都知道,快六十岁了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原本已经不再教书,又因为理科教学能力太过强大被返聘回来带他们这个班。中岛敦咬着牙在走廊上一步一步地走,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在后面吸着草莓味儿牛奶悄悄咪咪地跟,中岛敦没憋住笑出来,转过头问:

“你们干嘛?”

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每走过一个教室就躲在教室门口的凹槽里面,将半张脸露出来用墙壁挡着自己,搞得贼神秘,与谢野晶子跟太宰治也忍不住笑,小声地在走廊上对中岛敦说:

“我俩都猜,这个什么什么手拉手一起走的一对一帮助活动啊,肯定是芥川君跟你一组。”

中岛敦听到芥川龙之介的名字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与谢野晶子常说中岛敦是个老实人,只要被开跟芥川有关的玩笑就会害羞,耳朵尖儿的血管里血液高速流动,整个耳廓都是泛红的。不过好在中岛敦不傻,知道怎么排解自己的迷茫和疲惫,该玩儿的时候也跟着大家一起好好玩儿,现在则是机灵又可爱,在一群人里面很受欢迎。高一刚进来的时候有点儿闷头闷脑的,现在混熟了之后好得多,吐起槽来可以把人怼得说不出话,不过还有最可爱最好玩儿的一点:中岛敦明恋芥川龙之介。

班上其他人知不知道他们不清楚,但以第四排为分界线,以前的人恐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根本不知道,但以后的人、至少跟中岛敦常在一起聊天玩耍的人都是知道的,中岛敦很少刻意掩饰,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有一次中原中也发现中岛敦在课上抱着课本望着芥川龙之介望得出神几乎是看着他发呆,就问芥川有那么好看吗,看那么久,中岛敦则低着头小声地说:好看。与谢野晶子当然能看出来随便玩玩和真心喜欢的区别,中岛敦看芥川龙之介的眼神是明亮又闪烁的,他似乎在期待着两个人的未来的到来,但又觉得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芥川则一直把他当普通同学,不过芥川龙之介本人应该也是知道中岛敦喜欢他的。他们这帮人也不多加隐瞒,该起哄还是得起哄,芥川不可能听不出来。

“怎么可能那么巧啊?那要是不是他呢?”中岛敦扯了扯领带用气音跟他们对话,人已经站在森鸥外办公室门口了,现在森鸥外的办公室就是薛定谔的盒子,里面站着芥川,或者站着班上别的同学。中岛敦不知道如果自己跟芥川分到一组会发生什么,自己可从没想过跟他每天坐一块儿写作业做卷子!那也太吓人了,芥川龙之介很少跟自己近距离接触,几乎没有过,自己也没有去制造过太多机会,体育课碰肩碰手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我赌是他。”太宰治小声说,“中也赌不是他,我们两个一个人押一包蜂蜜黄油味的薯片,中也押的蟹黄瓜子,还有未来一个星期的早餐。”

“快去快去!快进去看看是谁!”

与谢野晶子伸出戴着大块电子表的手把中岛敦一把推进了森鸥外的办公室,中岛敦“诶”了一声被按进去。门本就虚掩着,总是笑着加一大堆作业还让大家第二天早上就交的森鸥外坐在办公桌前,全班的理科作业被他批改完毕码得整整齐齐摆在电脑旁边。嗐,森鸥外常说“毕竟老夫也不是什么魔鬼”,但其实最魔最可怕的就是这老头儿,但是他对班上孩子又很好,身材好长得帅,讨厌不起来啊。

芥川龙之介的西服外套没有系扣子,就这么微微松垮着披在他身上,他把两只手撑在森鸥外的办公桌上,脑袋转向门口,下巴跟脖颈连成一条好看的线,中岛敦意识到太宰治跟与谢野晶子赌赢了之后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芥川似乎也预见了他的这种反应,露出了个跟以往冷淡、只顾自己的事其他人他从不在乎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的表情。上学威龙居然会笑?!中岛敦惊了,是幻视都好,芥川龙之介是个即便刚刚入学就被高年级学长堵在厕所问话想找他麻烦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也可以一沉默二暴怒三跟别人硬刚把别人打得连声叫爸四出厕所理理衣服回教室坐好继续写作业的存在,又黑又优秀,太可怕了这个人。

中岛敦看到芥川笑了,哪怕只是一瞬间,他的笑容便收了起来,好像在嗤笑自己反应太过奇怪。

老天,这怎么可能不奇怪?!自己喜欢他也差不多一年了,也曾经想过如果能在一起的话那就太好了,高中生恋爱,简简单单开心就好,就算得不到也没关系,只要关系不差就行。要爱请深爱不爱别伤害,至少两个人还是同学嘛。

“老师……”中岛敦把门关上,不过太宰治跟与谢野晶子在门外已经瞥见门内景色了,宾果,果不其然!就是芥川龙之介!!中原中也请吃东西啊!!!两个人吸着牛奶激动地跑回教室,走廊上咚咚咚的脚步声里杂着他俩的嬉笑和惊呼。

中岛敦伸出右手抹了抹鬓边的汗水,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能是太紧张了吧。“找我什么事啊?”

一切要追溯到一周前的班会上面。

当时森鸥外说,快要升高三了,大家都要准备去往向往的学府了,时间也不多了,该动的都要动起来呀!好学生们在班上前面几排目光如炬频频点头嗯嗯嗯地附和,其他人低着头自己做着自己的事,在纸上画了好多大乌龟小乌龟然后在下面写“儿孙满堂”、画格子玩五子棋或者看向窗外冒泡走神。

中岛敦当时在看国文课本,又时不时抬头看一下自己十一点方向的芥川龙之介。芥川似乎一直都有带着手机来学校,学校明令禁止任何电子设备,但因为每个年级人都很多根本不可能一个一个地抓,大家还是会偷偷地带。彼时芥川龙之介在桌子下单手打字,似乎在跟谁聊天,头却一点儿都没低下来,中岛敦被他的打字速度震撼:他还以为芥川龙之介不会打字呢!他看起来就一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古怪男孩,长得帅,看起来凶凶的,寡淡清冷的优等生帅哥。很多优等生儒雅又温柔,特别讨女孩子喜欢,但芥川跟他们则完全不同。

中岛敦光是听别人说,都知道芥川从高一到现在不少被别人找麻烦,也会找别人麻烦,打架从没输过,比成绩也是。芥川说起话来的确让人火大,被人找上也是因果关系,芥川的确不像好学生,他更像跟着太宰治中原中也一起坐在后排玩手机吃东西的差生,混得挺好的那种,尽管不太会社交。

鬼知道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种混混优等生……中岛敦在心里嘟囔。

然后森鸥外说,我之后会让成绩稍好一些的同学跟程度稍弱一点的同学组队,大家一起做题,一起进步,也可以自己出题自己做,我一个月后会检验大家的成果。森鸥外想一出是一出惯了,大家都没太放在心上,心想反正过一个周末你就会忘记你自己说了啥,结果没想到森鸥外过了个周末还记得,而且还落实了。

中岛敦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充满冲突与戏剧性。

“我给你选了芥川同学当学伴,你觉得怎么样?”

森鸥外双手交握搁在下巴底下,冲中岛敦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慢慢舒张开来。“芥川同学刚才正巧在我这里问问题,我就把你俩组在一块儿了。”

“啊……我都可以的,谢谢老师。”中岛敦走到芥川身边,对着森鸥外微微欠身点了点头。

“芥川同学有什么想说的呢?或者说,你对未来一个月有什么规划?打算怎么帮助中岛同学进步呢?”

中岛敦在班上排名不高,平均水平一直是中等偏下的,偶尔可以冲进中等层。他不知道未来做什么比较好,也没有特别想念的大学,还没决定收拾收拾开始学海无涯苦作舟呢。中岛敦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芥川,芥川把双手揣进裤兜里,歪了歪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

“没什么规划。”

芥川知道中岛敦在偷看自己,中岛敦有自己的心事,看他也是带着不为人知、不见光地蹦跳着的心绪看的,挨着芥川的那一侧甚至都开始发热发抖了,烧得慌。芥川则是直截了当地转身,用灰色眼睛盯着中岛敦,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中岛敦也慢慢把头转过去,两个人在办公室当下尴尬又有点暧昧的气氛里对视。森鸥外感觉这两个人的气场有点儿奇怪,如果只是跟其中一个人单独对话倒不会这样,他俩凑一块儿就会变得奇怪。

“没有?”森鸥外笑出来。

“嗯,没有。”芥川龙之介直言。突然被拉进这个奇奇怪怪的计划里,能过来跟你说那么久的话已经不错了,再让我想方案是不是有点儿太过苛刻了?想一出是一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芥川龙之介的眼眸深处有着深潭,角膜之后更深的深处,有着繁复美丽花纹的眼底,好像北欧灰色海水之下礁岩密布的底层。中岛敦又把头转了回来,这次是真的不能多看了,太要命了。

芥川龙之介该不会知道我喜欢他吧……?中岛敦一下子开始怀疑,因为这也太巧了,太宰治今天还笑嘻嘻地说芥川君喜欢你呢,中岛敦死都不信,说你别骗我,你骗我好多次了。这段时间上课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看自己的次数变多了,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自己,不过可能也没什么理由,普普通通看你一下而已,又不会看到你掉一块肉下来。

他怎么可能知道呢,他的脑子里应该除了念书就是一片虚无,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会在乎我。

2

与谢野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宰治:“哎哟不行,笑死我了……”

谷崎兄妹:“We are the champion——喔——敦君你有福咯——”

中岛敦从森鸥外办公室回来之后一直保持这个耷拉着头歪坐在椅子上出了魂儿没缓过来的姿势,其他人听说芥川龙之介跟他分到一个组猛地发出爆笑,拿书当鼓拿水性笔当鼓棒喜大普奔庆祝恭喜中岛敦总算迈出爱情第一步,中岛敦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真就那么邪乎呗??

“停,停停停。”太宰治打断正在教室里欢呼的大家伙,“既然我们要帮助敦君,那我就有一个建议。”

中岛敦跟着在自己桌边庆祝的同学们一起看向太宰治,棕发鸢色桃花眼的大帅哥神秘地笑了笑,食指贴在嘴唇上说:

“芥川君肯定要给敦君布置一大堆作业,为了让芥川君对你拥有好印象,让他觉得你积极向上肯努力,我们就……”

背对着中岛敦拿出镜子照自己脸上的痘印是否消了下去的与谢野晶子一下子转身,用一个觉得特痛快、忍不住想夸夸太宰治太聪明了的笑容表示赞同,跟太宰治击掌;中原中也笑着在桌洞里翻东西,其他人也开始翻箱倒柜地搞赞助:最后中岛敦桌子上堆了差不多半米高的辅导资料,有做了一半多的英语卷子,有超级难一题都没写出来的数学真题,甚至有今天语文老师刚留的作业。

“喂,你们不是吧?我又没说我要做!”中岛敦现在才回过神儿来,其他人却坑完队友就跑,拿上书包手机就跑出教室各回各家各自飞了。

中原中也背上包拿着手机出了教室:“不给你多塞点儿辅导书,对不起我输掉的一个星期早餐。”

“嗐,就算我们不给你这些,芥川君给你留的作业肯定也不少啊!都一样的,你就收下吧!!这样还显得你自觉,你乖,你听话——”

太宰治在教室门口转头挥了挥手,留中岛敦在座位上一个人张大嘴巴想吐槽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槽多无口,今天下午自己已经受到很大冲击了,没办法,只能接受、适应。这么多作业自己怎么可能做得完?!做到大学毕业都做不完吧??

芥川龙之介在教室安静下来之后,一只手拿着手机跟着步伐微微甩着一只手继续揣在裤兜里走回教室,中岛敦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表情像第一天来上班,搓着双手不知道要干什么、懵呆傻但是又很听话站在老板面前等待命令的菜鸟小秘书。芥川走到中岛敦面前说:“你还在?”

“那正好,今晚先别回去,我有点资料让你写。”

“啊?今晚就?”

中岛敦抬着头微微瞪圆眼睛问芥川,“不吃饭吗?”

“……我不用了,一会儿再说。”芥川龙之介把手撑在中岛敦桌子上,身子一点一点往下倾,跟中岛敦的脸越靠越近。

“唔……”中岛敦想,那如果自己去吃饭,他就要一直在这里等自己咯?

那不太厚道吧,毕竟是人家帮自己。

“我也不吃。”中岛敦想清楚之后点了点头。

中岛敦在半个小时之后就后悔了:快饿死了。有一说一,如果芥川龙之介跟自己一起饿肚子的话,自己会内疚自责然后更加努力认真地做题,但现在情况并非如此:自己在前面空腹做题,芥川龙之介在自己后面吃M记外卖果腹。真绝。

“咳……”

芥川龙之介就坐在中岛敦身后的一桌,一前一后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中岛敦悔自己为啥要纵容其他人把那么多辅导书扔自己桌子上,恨自己为啥不冲出校门吃一碗鸡排盖饭喝杯可乐再进来,好奇芥川龙之介是怎么做到吃东西一点儿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的。芥川龙之介一看中岛敦桌子上那么多资料,索性先把自己打印好的卷子搁回书包里了,拿上中原中也、太宰治、与谢野晶子等人仗义相助好心牵红线才慷慨相赠的参考书,站在中岛敦面前研究了很久,用自动铅笔在书上勾出以中岛敦现在的水平能做出来、搏一搏还是能理出思路以及根本做不出来的题目,让中岛敦先来个十道数学大题。

来个十道题?中岛敦拿着自动铅笔和樱花橡皮擦咬着牙低着头坐在凳子上一心解题目,芥川龙之介说出“先来个十道题”时淡漠清冷的表情一如往常,就像冷血阔少对自己新找的女人说“这栋房子我的第十个别墅”那样平常,靠,你当吃十个小蛋糕呢,那么容易?这男的在学习方面一直都那么豪气吗?

中岛敦看着书上的椭圆形和曲线,一边悄悄嗅芥川龙之介点的香辣鸡翅,一边在草稿纸上继续着漫长又困难的计算。你要是吃这个我就走神了啊!M记每周一的优惠活动可是永不停歇的,特别是香辣鸡翅,领了券就半价,不吃不是人!

“你想吃么?”

芥川龙之介在自己身后说。

中岛敦转过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了芥川一眼,这么近地眼神相接,几乎没有过。芥川龙之介以一个有点儿流氓有点儿痞的、背靠椅背腿伸长了脚搭在桌边横杠上的姿势吃东西,感觉像是腿伸不长就不舒服似的,跟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平日里的坐姿无异。芥川左手握住杯装冰镇可乐的盖子部分,歪着脑袋吸了一口。

“……想。”

中岛敦侧过身子睁大眼睛看他,眼睫毛随着快速眨眼思考芥川龙之介话中的意思而扇动。芥川龙之介也是第一次看到居然会有人长着又长又密还有光泽感的睫毛,在班上护眼灯下发着光,跟皮肤一样质感极好。中岛敦这一点也特别讨人喜欢:坦率,可爱。在关系好的人或者喜欢的人面前,尤其。

“哦。”芥川龙之介冲他点了点头,“那我吃大声点。”

说罢,黑发男孩继续吃自己点的薯条和鸡翅,他吃东西本就小声,平日里除了食物包装纸揉弄和餐具相碰的轻微声响之外,根本听不到一点他的咀嚼声,文雅讲究极了。但现在他有些刻意地将鸡翅外表金黄酥脆的脆皮嚼出声,喝可乐也发出吸吸的声响。说实在的,怎么可能自己一人吃独食不给中岛敦买呢?芥川龙之介要是对待别的同学可能还真会这样不厚道,但中岛敦现在在自己这儿有点儿特殊。中岛敦只是看到了自己拿着可乐的一只手和桌面上的鸡翅薯条,根本没看到自己另一只手垂下来贴在椅子边,提着另一个M记外带的袋子,里面是自己给中岛敦点的堡、薯条和麦旋风。

再给中岛敦五分钟吧,要是再不吃冰淇淋和奥利奥粉就都化在一起了。不过如果中岛敦再乖一点,再给自己说一次“想吃”,自己就让他吃了。

?!

中岛敦差点儿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个人干嘛啊!!!

“不是,你点外卖怎么不叫我呢?”芥川这人给中岛敦急得,三角形面积公式都快忘了,
中岛敦皱着眉说,“我想吃,现在。”

芥川龙之介低着头笑了一下,把手上提着的袋子拿上来放在自己桌上,跟自己的东西摆在一起。中岛敦嘟了嘟唇有点儿不太高兴,最后还是拿手把自己那袋拉过来,打开之后发现是自己喜欢的堡,还有撒了好多好多奥利奥粉的麦旋风,解题解不出来的头秃头油感一扫而光,仿佛刚刚洗了个澡用了去油洁面乳一样清爽舒适,用勺子挖起一大块冰淇淋蘸粉吃进嘴里之后幸福感满分,一顿晚饭都快吃完了才想起来问芥川龙之介:

“多少钱?我给你。”

芥川龙之介那杯可乐还没喝完,黑发男孩一边低着头玩手机一边吸冰已经化在里面味道变淡的饮料,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中岛敦这句话的意思。自己是跑腿的还是卖笑的?

“不用了。”

这次轮到芥川皱眉了,中岛敦觉得奇怪,转过头去继续吃还没吃完的麦旋风,嘴边沾到的奥利奥粉还没来得及擦。芥川龙之介给别人捎吃的捎水捎其他物件有一个原则:要么就懒得理你不给你买,要么就给你买,不需要你还钱,都已经花心思去给你买东西了,你要是再打算还钱给我,不就把我当管家司机跑腿儿小哥了么?不需要,丢面儿,给你买东西也不会伤什么财。

“……哦,好。”中岛敦感觉他有点儿不高兴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男孩低头继续吃麦旋风,没再说什么。

4

中岛敦打开冰柜,伸手进去找自己爱吃的那款白巧克力脆皮香草奶油味儿雪糕,手指尖触到冰霜的时候有些微疼痛,他把手伸下去,在堆得挺深的雪糕冰淇淋酸奶里面翻动,冰柜里的东西很杂,他爱吃的那款又卖得很快。

中岛敦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他也带手机来学校,但很少拿出来玩,现在是在跟芥川龙之介聊天。芥川照例每天放学之后问自己今天上课有没有什么疑点,需不需要自己留下来解决,再问中岛敦把加的作业做完没。

中岛敦早就练就了单手打字速度照样超快的神技,在家的时候因为要用右手写作业,但芥川又会跟自己发信息,只能两只手左右开工,一边写字一边打字。芥川龙之介当然不会料到,自己在询问过“这个点没有打扰吧”之后,中岛敦还是会照样说“没有打扰”,其实打不打扰还真的是看人来,对你没兴趣跟你疏离陌生的话,就直接说“我今晚有点忙,可能回得慢”,但如若喜欢你,你发多少消息发什么消息我都不嫌多不嫌吵。当然,如果芥川龙之介知道中岛敦在写作业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等秒回,一定会骂他傻瓜。

手机屏幕上,芥川发来的信息显示:“你去买什么。”中岛敦还没把雪糕打出来,身后一声恶魔低语:

“中岛同学?”

数学老师在中岛敦身后叫了一声。

人来人往的超市嘈杂得不行,但自己老师的声音肯定能一下听出来,中岛敦想起来数学老师在手机的事情上铁面无私绝不让步,后背顿时刷地一下冒出冷汗,汗毛都立起来了。现在形势如下:自己背对着数学老师,袖子比较宽能把手挡住,雪糕在手上比较安全这个无所谓,但是手机往哪里藏??听声音来判断,数学老师应该就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两米的位置,如果把手机塞进袖子里肯定会鼓起来一块儿,绝对会被发现的!

中岛敦低头冒汗,面前是花花绿绿的雪糕包装袋,中岛敦一咬牙把手机塞进了冰柜里面,用手按下去埋得更深,白色冷气喷上来把他的手背都冻得疼。

“最近的学习情况怎么样呀?有没有跟不上的地方呀?”

数学老师温温柔柔在中岛敦面前微笑着问。中岛敦笑得很僵,iPhone在夏天太热的时候都会被烧得反应变慢,如果被冻严重了会不会疯狂耗电直到关机?那自己还怎么跟芥川龙之介发信息了?中岛敦更无奈自己站在老师面前都会动歪脑筋想男人,一下子觉得更头疼了,都是芥川的错,要是芥川不跟自己发信息自己就不会把手机拿出来了,不把手机拿出来还会有刚才的事儿么?嗐!他要是晚上也不给自己发信息,自己也不用边写作业边打字了。

但是如果他不跟自己聊天,又感觉有点儿可惜。

中岛敦扯出笑容跟数学老师聊天,从回顾今日学习内容到展望未来,再聊到班上其他同学的情况,数学老师认认真真殷切希望中岛敦把自己学习生活上的困难告诉她她很乐意解决,中岛敦心想老师我谢您,芥川龙之介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烦恼了,他是我的全部烦恼,能不能把他请走,我不想再留在学校里了。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中岛敦嘴巴都干了手里雪糕都快化了,借口“老师我想去付一下钱”,中岛敦赶紧跑去收银台把钱付了,吃着雪糕出门的时候又一下子想起来:

我手机呢?!

中岛敦想起来手机还在冰柜里饱经风霜受苦受难,睁大眼睛刚准备转过身回去找手机,就看到超市外面涌过来一群一群的学生,其中有一个穿着白衬衫制服裤背着黑色书包的芥川龙之介。芥川一直在等他回短信,他一直没回,正好自己路过这里,干脆过来看看。

芥川龙之介跟走到中岛敦跟前儿,中岛敦嘴里含着将化未化的白色雪糕,又急又生气又难过,超市里人越来越多了,能不能挤进去都是个问题!芥川龙之介直接问道:“怎么不回我?”

“你……我、她……”中岛敦把雪糕拿出来,他想跑回去拿手机,如果被人偷走了就完蛋了!芥川龙之介又很想把他拉住一问究竟,最后中岛敦急得跺脚,把芥川的手拍开:

“都是你的错——!”

芥川龙之介被他搞得莫名其妙,把人拉到超市外面拐角无人处问清楚之后,男孩儿把书包留在中岛敦手上让他提着,中岛敦一边吸没吃完的雪糕一边提着芥川书包等他出来,表情忐忑挣扎又害羞。芥川怎么就直接进去了呢?!

芥川龙之介挽起袖子从后门进超市,径直往冰柜走,有人挡路挤着不动就直接推开,大手kua的一下拉开冰柜,板着脸双手在里面翻,像淘金淘米挖煤炭。芥川龙之介从不吃雪糕,香精味儿太浓了闻着就难受,冰柜制冷劲儿又很大,他从盒装冰淇淋翻到牛仔布丁又翻回水果味儿冰棍儿,怎么都看不到中岛敦的手机。最后他把手一下子戳进柜底,手疼得不行,一摸,果然在这儿。薄薄的手机冻得像冰砖。

芥川龙之介咬着牙把手机拿出来,手指已经被冻到失去知觉,芥川龙之介把冰柜关上之后把手机上沾到的水珠在白衬衫衣摆上擦了一下,按了按开机键,果然已经冻没电了。

“真是笨蛋。”芥川龙之介低声说了一句。芥川在年级知名度不低,不少人认识他,大家看到上学威龙在冰柜里倒腾大半天把雪糕的摆放位置全部搅乱了,最后又什么都不买,纷纷觉得好奇又好笑。

6

“我在家里写作业。”

中岛敦在编辑框打好这句话之后发给芥川龙之介,虽然有点儿犯怵,但现在可不是学习时间。班上一个男生过生日,大家关系还不错,于是周五晚上放了学欢乐时光就开始了,一群人聚在酒吧玩,脱掉校服做自己,喝完这杯是兄弟。

“来来来,来个好玩儿的。”卡座里一个男生举着酒杯笑着给大家说,“扑克牌,都玩儿过吧?”

哄笑响起来,酒吧里节奏感和重低音极强的电音吵得中岛敦耳膜有点儿发颤,中岛敦发完信息之后等屏幕自动熄灭才把手机放回口袋,太宰治跟中岛敦互相扶着肩膀,两个人都喝了点,太宰治因为高兴才醉,中岛敦是发觉自己酒量好像不太行,之后应该也不能再喝了。明天可能会跟芥川在图书馆见面,如果运气好还可以去芥川家,被他闻出来酒味儿不好解释。

“玩儿!来来来!今天应该没有没带女朋友出门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哥们儿吧?玩这个没事儿吧?”

“没有,今天全是单身的。”太宰治挥了挥手。

中岛敦很少亲自参与进来,也极少成为视觉中心,他双手握住放在风衣摆边,看着班上一个女孩子跟另一个男孩子用嘴巴吸住扑克牌开始传,两个人慢慢靠近,嘴对着嘴吸住扑克牌又继续传。中岛敦还没玩过这个,但玩法都清楚,没有直接照明只有蹦迪夜灯一闪一闪来看清东西,中岛敦看见每个同学脸上都是半醉不醉的表情,傻笑或者开怀大笑,可以顺着酒劲儿继续疯,但要是收回来也可以的样子。

“……”

芥川龙之介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看了一眼:

“发件人:中岛敦

我在家里写作业。”

哦,要是我不在这儿,你这条短信我还真信了。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屏幕微微举起来跟酒吧深处一个半开式卡座齐平,中岛敦那个小脑袋、不规则发型狗啃刘海还有那双发光大眼睛,自己一看就认得出来。只要没人发现你在撒谎,你说的就是实话,这是撒谎的内核所在,但非常不巧,芥川龙之介虽然酒量烂到爆炸,但不代表他从不来这种场所,跟太宰治那帮不是同一拨,他是跟着初中朋友一起过来的。

夜场的酒几乎都是兑了水卖出来的,消费者几乎都很年轻,大家本就活力四射激情满满,开心了才喝得醉,郁闷的时候只会越来越清醒越来越郁闷。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芥川龙之介心里有蛇一样的情绪在缠绕,弄得他好像没办法理性思辨“中岛敦跑出来玩到底跟我芥川龙之介有什么关系”。事实上的确没什么关系,中岛敦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喜欢谁、讨厌谁、今天心情怎么样,跟他芥川龙之介没有半点关系,但为什么会提起兴趣来?芥川只看见游戏轮到中岛敦了,中岛敦拿着一张扑克牌慢慢贴在嘴唇上吸住,四处张望找还没玩过的同学,准备嘴对嘴传牌。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中岛敦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是不是想在这里放飞自我跟别人近距离接触培养感情,但他心里就一个念头:如果中岛敦跟别人接吻了,哪怕隔着扑克牌,哪怕只是玩游戏,自己会气得捶桌子出拳揍人。

太宰治感觉肩膀自后被人碰了一下,芥川龙之介拍了拍太宰治的肩,两个人在昏暗卡座里互相对视,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太宰治秒懂,但又觉得大事不妙。芥川的气息可不是盖的,当他径直走进来那一刻,附近就已经被低气压笼罩了。

“我跟你来。”

芥川龙之介拉着中岛敦的胳膊把男孩转过来正正面对着自己,中岛敦看到芥川龙之介出现在这儿人都傻了,靠,那我那条短信已经发出去了啊——中岛敦还圈着嘴唇微微将扑克牌弄湿粘在嘴唇外围,睁大眼睛恐慌中有些纳闷儿纳闷儿中又有几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芥川龙之介够胆你就来的豁出去的决心,太宰治跟中原中也看到中岛敦明恋对象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笑,懂的自然懂,慢慢地大家就都笑开了。

“诶,芥川,来怎么不打个电话呢?”

“亲他!亲他!”

中岛敦看见芥川龙之介一身黑衣挡在面前,灯光都被吸进他身体里、他眼眸里那样暗,慢慢地嘴唇上穿来热热的触感,芥川龙之介歪着脑袋亲上来,嘴唇也吸住扑克牌,中岛敦感觉到一股慢慢地加重的吸力,芥川一直隔着扑克牌在亲自己,而且一点儿都没有要动的意思!中岛敦可从来没想过这一幕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天旋地转到没办法思考,脸涨红得不行,估计芥川龙之介也能感觉到……

啪嗒一声,两个人嘴唇之间的扑克牌滑落在地。中岛敦意识到一切已成定局,不管自己喜不喜欢芥川龙之介,芥川又对自己什么感觉,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其他人在这之后会怎么调侃,都已经成定局了。两个哥们儿嘴对嘴传扑克牌还显得搞笑,他俩不仅传了,扑克牌还掉了,关键是没有任一方停止这个吻。中岛敦想逃开,用手肘去挡芥川的胳膊,芥川龙之介则直接将舌探了进来,打破了仅仅只是嘴皮干碰嘴皮的尴尬局面,把中岛敦拉进更窘迫更煎熬的爱恋当中去。芥川龙之介心里又气又烧痛,看着他跟别人接吻和吻着他都要被推开,这两者真不知道哪个更让人生气,于是抱着中岛敦腰肢的手更用力了,两个人在卡座里继续这个别扭、凶狠又激烈的吻。

5

中岛敦发现芥川龙之介这个人十分之不好骗。

不是几千万几百万的涉案金额涉嫌违反校规校纪伦理道德的那种欺骗,自己耍的所有小聪明想要留一手都不成。在那次自己撒谎骗他在家写作业实则在酒吧里跟大家一起玩耍之后,芥川龙之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更为严格,作业做了之后要给他检查,背书还课之前要先给他背一遍,芥川虽然不会像真的老师一样责备,但一抬头一瞪眼就能把自己膈应到。你凶什么凶?

芥川问什么说什么都是直接的,自己下了数学课摊开练习册走到他桌边鼓起勇气问他题,耳朵尖儿都开始烧着发红,芥川龙之介则是跟自己的脸凑得越来越近,看了一眼作业,然后说,昨晚不是做过差不多的么?还是不会吗?那今晚也留下来吧。

中岛敦服了。我是让你给我讲讲题,不是让你给我增加负担,就因为你我已经在学校吃了好长时间外卖了,我妈还问我怎么老不回家吃饭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还有就是,芥川讲起题来比数学老师还凶,数学老师顶多边擦黑板边骂“讲了十遍还不会,你们来当老师吧干脆,教教我怎么教书呢”,芥川是先正常地讲一遍,自己指出一个没太听懂的点,然后芥川就会抬起头瞪自己。那么凶干嘛,我要是会做还需要你吗?但是芥川又很奇怪,当中岛敦表现出明显的不悦或者难过,他又会愣着把脸僵住,然后又恢复到第一遍讲题时的正常状态,重新讲一遍。

最要命的是,当自己发信息给芥川说“我在家”的时候,芥川则秒回:我也在House,我都看到你坐在太宰先生旁边了。自己发信息说“我写完了”,芥川龙之介则秒回:好,现在打电话过来背一遍给我听。中岛敦头都大了,就那么讲究实地检测么??

“但是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又不算尽职尽责了嘛。更何况,其他小组都是偷懒划水的,他对你真的好认真哦。”

与谢野晶子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加油吧,我觉得芥川对你有意思。”

“什么意思?弄死我的意思?”中岛敦揉了揉太阳穴,跟芥川龙之介组队一个星期以来自己做完了一本英语作业一本数学卷子,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作业的速度居然能那么快,但奇迹般地,也不算太累,只是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更多了而已。

最头疼的点其实是,如果只能做同学的话,自己也不会介意,毕业之后大家各奔西东,只要相处融洽就是美好回忆。但芥川龙之介,怎么说……很多时候其实已经不像是以同学名义在辅导自己帮助自己了……晚上打过来的电话,不以“你做了xx练习了吗”为开头,而是单纯地打过来想跟自己说话,这样没办法让人不多想啊,朋友之间也不会这样好吗!芥川龙之介还会给自己买吃的、买喝的,会等自己一起走,会跟自己一起吃饭,在食堂遇到知道自己喜欢他的同学时尴尬值瞬间爆炸。

太困扰了,芥川龙之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自己,除了他瞪着自己说“这道题我不是已经给你说过两三道类似的了吗”,自己实在是想象不出他是会愿意在晚上十一二点跟自己打电话的角色。但偏偏他是,自己有一天晚上完整写完了一张数学卷子,全部都会做且还算顺利,想发信息给他说,发了五分钟他还没回复,自己心情一激扬手一快一个电话就打过去了,芥川龙之介好像在抽烟,电话那头有烟草滋滋燃烧的声音,芥川还是听自己说完了,虽然他好像没太听进去……芥川身边好像还有别的人在,但是那些人都让芥川安安静静听自己讲完了该讲的话。

“写那么多啊。”芥川当时还一边吸一边说。

中岛敦写完之后累到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看都没办法聚焦,该睡觉了,但因为在跟他讲电话,还可以再撑一会儿:“不都是你布置的吗?”

“哦,是我布置的啊。”芥川听他这么说就咳了两声,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进去中岛敦在说什么。

芥川龙之介有的时候看到父亲打过来自己没接到的电话都懒得回呢。

“不不不,他不是给你买了吃的吗?”与谢野晶子挑了挑眉,这节课是美术课,改成了自习,芥川龙之介还是坐在中岛敦十一点钟方向钉在位置上解题目,背微微弯曲右手握着钢笔一动不动。与谢野晶子跟中岛敦说着好朋友之间的悄悄话:

“要是是我跟他组队,他怎么可能管我吃不吃饭?别说我了,换成这个班上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你对他真的很特别。”

“真的?”中岛敦可从没认真地想过芥川龙之介会喜欢自己,在脑海里跟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过完一生是小学做的事。

“……”

芥川龙之介在中岛敦前面为店面的工作人员流动问题和这一个月的萧条惨淡而深思,他也是第一次当老板,虽说如果实在做不下去关店就好了,但既然要做为何不做好呢?他想,自己恐怕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再花功夫学习店铺经营战略。

上学威龙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平衡自己生活的同时,临门一脚突然出来一个中岛敦,有点儿稍稍打乱自己的计划。稳定、自律且质优的生活是他一直以来维持的,每一个环节突然出了问题都会让他很不爽,恋爱也是。他可没有过恋爱学习事业生活四管齐下的经验,以前也谈过女朋友,但每次都因为对方流着泪说“芥川,我不懂你”“芥川你他妈气死老娘得了”为终结。后面也才知道,哪有什么身不由己,就真的只是不够喜欢不在乎而已。

中岛敦……芥川龙之介用唇语念出这个名字。

“啊,中岛同学怎么了吗?”

正在发作业的一个女生正好走到芥川龙之介桌边,用不小的音量问道。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耳朵尖,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往芥川龙之介那边看。

“没。”芥川咳了两声。

6

“怎么样,累吗?”

中原中也给芥川龙之介满上一杯茶,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接过来开始喝。要说在音乐酒吧里喝茶真是绝无仅有,再说,芥川龙之介这种非典型优等生手里有那么多钱能出来合伙投资开店才是新奇的事儿,中原中也现在看到芥川就会想到中岛敦,他俩组队搞学习不知道搞得怎么样了?最好搞着搞着学习搞到一起去,一劳永逸,他们再也不用为中岛敦始终未能童贞毕业而烦恼,也再也不用为芥川龙之介怎么都不开窍像块石头而苦笑了。

“累。”这是芥川龙之介从小到大第一次明确地喊累,“一起吃火锅都能吵起来。”

“基础不差,就是不爱学。很多东西课上听了,给我说懂了懂了,做作业还是不会。说到底还是不熟练。脑子说会,手说你行你来,这就是中岛敦。上次他为了不被数学老师发现,直接把手机塞冰柜里,冻到差点儿没能开机,还说怪我。”

芥川拿手抹了一把脸,中原中也笑他孑然一身独行十几年总算有了个小瓶子挂在身上让他不管也不是丢掉也不是,只能把瓶子挂在脖子上抱在手里,捧着继续走,摔也不是丢也不是。

“怎么怪你?”中原中也问。

“因为是我在跟他发信息,他才看手机的,他说他还没来得及回我数学老师就来了。”芥川龙之介继续揉太阳穴。

“怎么又吵起来了呢?”太宰治把凳子往前拉,在音乐酒吧角落里跟另外两个人交谈。

“他想吃不加辣的,我点了辣的,就跟我呛呗。”

芥川龙之介伸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中岛敦或许一直被蒙在鼓里: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在外面投资一起开的酒吧还有另一个大股东,而这个大股东是谁,几乎没人知道。芥川龙之介在学校不怎么广泛社交,认识的朋友熟人都在外面,跟太宰治、中原中也一起出钱开酒吧也是经人介绍才互通的消息,当时知道对方是自己同班同学时还松了口气,是认识的人就省了不少事儿。

芥川很少来店里,没生意的时候才过来抽烟喝茶,人多的时候则几乎不出现,就算出现也是在后台调酒算账。

“噗……”太宰治想笑,但总感觉不太好,“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

“说什么?”芥川直视着太宰治的眼睛问,他的询问总是直接而不带别的什么意思的。太宰治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芥川龙之介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聊死天的诀窍就在于,不管对方说什么,你只管答“啥”“啥玩意儿”“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鬼”,具体事例可以参考芥川龙之介,不用观察,几乎每个对话都是这样的。

“没什么。”

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同时做出“算了算了”的手势,把这个话题掐住。既然芥川还没有向中岛敦表白的意思,那就先不说了,免得好心办坏事。芥川龙之介就是不开窍,其实心里早就喜欢上了,这个他俩都看得出来。

7

“你真那么想啊?”

太宰治笑着对中岛敦挑了挑眉,中岛敦低头看着自己杯子里没喝完的青柠酒,眼睛慢慢失去焦点,一边发呆一边慢慢地说:

“是啊,我真这么想。”中岛敦头疼,芥川龙之介跟自己之间隐形的矛盾越发有向上长出欲破土而出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趋势,芥川希望自己好好学习,自己被推着推着往前走反而搞不懂到底是真的想好好学习还是因为芥川想好好学习了。芥川龙之介则更头疼,又在乎又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在乎。

“他会对我发脾气,但是又不是直接发怒、像他跟别人起争执一样的脾气,会让我觉得他在有意克制自己的情绪。而我,怎么说……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缘由。他的在乎和关注好像都是没有理由的,但是我又会觉得很奇怪。”

“因为我喜欢他啊,但是他不喜欢我。”

中岛敦把杯中最后一点酒喝干净,芥川龙之介跟自己一会儿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他们两个负责写班上的一份评优企划书,一万字长文,各种证明文件,且必须手写、没有一点错误,他俩只能约着去图书馆写,三天之后就要交了,再写不完的话又得往后拖。太宰治总感觉自己好像剩了点儿重要信息没有传达到,不过有的话说多了就是自己多嘴了。

“但是我觉得你们进展挺好的呀,干嘛要放弃呀,说不定一会儿你跟他出去了就成了呢。”太宰治继续嘻嘻地笑。

“你觉得他对我好吗?”中岛敦指着自己的脸问太宰治,“我感觉不太行。”

“还不算好?”太宰治把眼睛睁圆,“有一次芥川君不是去超市给你找手机了么?据我所知,他可从来没进过学校超市,嫌挤,嫌热,嫌味儿大。”

“他之后给我说,那是他这一年第一次进超市。”

“你怎么知道?”中岛敦好奇,“你跟他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是我的问题,我从来没跟你说过。”

太宰治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正好,中岛敦放在腿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芥川龙之介过来了,

“你还记得我跟中也一起开的那个酒吧么?学校附近一个小小的音乐酒吧,租金挺便宜的那个,高一我带你去玩儿过一次。那个酒吧有我和中也投资,不过最大的老板是芥川君。是他当时在找其他代理人,正好我们也有意愿做,又是在学校附近,不愁没客人,我们三个就那么合作了。”

中岛敦脑内风暴潮速速刮起好似摄影师举起相筒直面惊涛骇浪,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你就像一个刽子手把我出卖,太宰先生你怎么不早说啊?!和着大家经常去的音乐酒吧老板就是芥川龙之介??上学威龙业务范围除了上课、考试、跟老师干瞪眼谁也不让谁、收拾挡路人和给自己增加作业负担让自己的心也砰砰乱跳之外,居然还有个体户经营??

自己前段时间有个晚上一个人在教室写作业,写完之后背着书包去音乐酒吧点了杯青柠酒,自己最喜欢的就是青柠子。当时酒吧没客人,蒸汽波声音很大,只有一个店员坐在吧台里面抽烟,黑衣黑发,自己没仔细看,说了句“青柠子酒不加冰块谢谢”就回座儿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店员还能是谁?!真绝了!

“不行,我得出门了。”中岛敦愣了大半天睁大眼睛看着太宰治就只差一行被欺骗被隐瞒被蒙在鼓里两年半的苦痛之泪没流下来了,他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中岛敦拿上外套给太宰治说,“您可真行太宰先生,我上次一个人去点了杯酒,店里一人都没有,我当时还在想那个黑衣服黑头发只抽烟不说话的店员是谁,敢情不就是他么!”

“嗐,你又没问,那我这么长时间就也不告诉你了呗,谁能想到你自己一个人偷偷喝酒都能撞上他。”太宰治在后面冲中岛敦挥手,

“加油——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忘忧草,忘了就好——”

中岛敦本来以为自己跟芥川龙之介就会卡在同学关系和微妙不可说之间不上不下,但太宰治似乎在暗示自己什么,把灰色风衣套在身上大踏步走出小酒馆下楼梯走向已经在楼梯下面拿着手机给自己打电话的芥川龙之介时,都有了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义无反顾。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揭开了——

芥川龙之介倒是什么都没说,把电话挂断之后拿着手机在前面走:

“走吧。”

“……”中岛敦想试探,想弄明白,但众所周知,想不通、想试探、忍不住想知道对方的看法,其实就是不安和委屈的表现罢了。芥川龙之介可以对全世界不满对全世界摆臭脸,但对着中岛敦又没那么恶劣,就连中岛敦都发现了这个异常。

于是乎,虽然没什么恋爱经验但是在朋友同学身边观察了那么多年的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身后拽着他黑色立领风衣的下摆,开口说:

“我不想跟你在一块儿了。”

芥川龙之介好像还是没懂:“那你另外找个人跟你一起写申报书吧。”

“不是,我是说,芥川。”

芥川龙之介闻声转头,皱着眉头表示疑问,低着头收起下巴看中岛敦。中岛敦知道他这种类似催促的眼神,在跟自己讲题的时候,课上自己被抽起来回答问题、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让自己开口回答的时候,都是这种眼神。如果自己不喜欢他,恐怕会很感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两个人也能做好朋友吧,但是不行,不可以,这太奇怪了,你不要对我太好啊——

“我以后都不想跟你待在一块儿了。”

中岛敦知道芥川龙之介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话生气,不过他最多也就是生气吧,因为自己不懂感恩?冥顽不灵,就是不听劝,浪费大好青春不好好学习?芥川龙之介当然也气这个,但更多的还是——

“我不想喜欢你了。”

中岛敦在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悸动幻想之后强行画上句点,一个圆圆的句号还没来得及写完,芥川龙之介的眼里果然烧起了火,灰色的、广阔无垠的莽原,慢慢地燃起,中岛敦感觉芥川龙之介越听越生气,但是没有办法,如果自己不说,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直到考完高考,所有人都进大学之后,自己跟芥川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自己晚上拿着手机想找他又发现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总去打扰烦忧,才知道后悔吗?

差不多得了。

“我知道你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但是如果你不是那种意思的话,就不要再这样了。我这么说可能很自私,但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我也会很难受。”

中岛敦被他盯着,所以没能抬头,怕一看芥川龙之介的脸就又后悔了,芥川龙之介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拳头都握到发白了。

“你不喜欢我啊,你喜欢女……”

“中岛敦,我每天除了实验、吃饭、跟父母对话、洗澡睡觉之外,其他时间都给你了,其他时候都跟你在一起,你还想干嘛?”

芥川龙之介明确地发现自己不愿意跟他“分开”,也是在这个时候,不想让他继续一个人跑去酒吧跟其他人在一块儿疯玩儿,喝醉之后大家都爱勾肩搭背摸来摸去,光是想想像上次那样用嘴巴传扑克牌之类的事情会在他们“分开”之后照常地、普普通通又没什么稀奇地发生,自己就气得发疯。有的时候跟他一起走路、出门去找他,双脚行走的时候又觉得有点儿奇怪,后知后觉的那种,我凭什么这么做?

“你跟我在一起那么久,仅仅只是因为喜欢我,才乐意这样吗?没有一点点是为了你自己?”

芥川龙之介问他,眼睛一下子冷锐起来了。

“……”

中岛敦咬着嘴唇低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该说“对,我都是为你”?但是也不对,就算没有芥川龙之介,自己也还是会开始收拾收拾努力苦读的,只是芥川将这一切提前了,让自己现在就动了起来,做一个像他一样的永动机。本来自己是不习惯的,但现在也开始每天早起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就够了,错开早高峰去买早餐、到教室看书,安安静静开始学习。一开始觉得芥川龙之介烦,但又很喜欢……

“说话。”

芥川龙之介把拳头捏紧按得咔咔响,

“别装哑巴。”

应该要下雨了,雷声隐隐作响,中岛敦听到夜晚树叶在摇晃,好像哭声。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跟你的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你就没办法放心?”

芥川龙之介继续问。中岛敦也不是一直憋着不说老让对方去猜的类型,于是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抬着头,然后对着芥川点了两下,嘴唇还是咬着。

“……”

芥川龙之介的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左边口袋是手机,右边口袋是香烟盒、打火机和一只避孕套。虽然没有一定要抱他的意思,但自己总有什么事情在邻近的预感,这一点跟中岛敦一样:什么东西在接近,是真的。如果一个人这么觉得可以当成自我意识过剩,但两个人都这样觉得,应该就不会有错了。芥川脑海里闪过高一那年在器材室门口看到他全身湿透、透着粉色的白皙皮肤顺滑无暇的样子,一对长腿又细又直,身材很好,但又不会瘦得让人觉得难看,合适的脂均匀地铺在该长肉的地方,腰是,大腿内侧是,臀也是。虽然被白衬衫遮住,但几乎没什么屌用,倒不如说就是因为遮住才色情,色情是一层薄如纸张或者轻纱浮于表面等待自己去揭开的过程,中岛敦就是在等自己。

“那我了你心愿。”

芥川龙之介在酒吧街某个树荫底下的黑色角落按住中岛敦吻了下去,而中岛敦最后错误的天真就在于,他只以为芥川亲自己一口就算了。

就算了?怎么可能。

8

“唔……”

中岛敦蒙在被子里只露了双眼睛和头发出来,悄悄看在穿衣镜前打领带穿衬衫的芥川龙之介。芥川起得很早,而且就算前一天晚上睡得很少也不会在课上打盹儿,从来不会。中岛敦在早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处于时刻准备昏迷长睡不起的暗黑时刻,困到想升天,困到发癫,但自从跟芥川组队以来就没上课睡过觉——代价是,一到课间就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错过上厕所时间,只能在课上请假出去上厕所。

“看我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把衬衫领子翻过来压好,把外套套上之后回头看中岛敦。

小老虎昨晚跟自己前前后后来了三次,或者说……严格来说,四次?该以自己的次数算还是以他的次数算?还是该以同时到达功德圆满的次数来算?不管了,反正也就三四五六次吧,次数不重要,实际体验最重要。芥川龙之介现在回想起以往听说的诸如“第一次很难插进去,能插进去至少也得折腾半个多小时”“痛得要死,要是真的心疼对方就不要那么急,前戏时间再久一点”,更邪乎的经验谈还有“根本不可能高潮”、“一点都不舒服”、“除了麻什么感觉都没有”、“尬得要死,不聊天就做不下去”云云。芥川龙之介很少把这种劝告当真,但真到自己要做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能成么?

然而事实上不管能不能成,当昨晚自己把中岛敦塞回家赶上床,窗外暴雨床上也是一场惊涛骇浪,把他脱得光溜溜像只光裸的羔羊嗷嗷待宰之后,自己就知道了:就算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也无所谓,不可能不做的,再拖就不是男人。特别是中岛敦把细长的双腿曲起来想把自己往床下赶的时候,伸手一捞把他的腿顺势抓住然后分开,吮吸舔吻他的唇、乳和小腹,之后的一切事情都顺理成章,好像早就该这么做了似的,只是他们两个都有点憨。中岛敦一开始说难受,但如果不一口气插到底的话之后会更痛,索性一边爱抚、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前进,直到顶到最里面为止。

把领带系好摆正之后双手拍了拍衣襟好像也把这些质疑全都赶走了,果然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你们觉得不行那是你们自己不会做,跟我无关。

“你难受么?”中岛敦在被子里呼哧呼哧的,“我难受。”

“你哪儿难受了?”芥川龙之介抱着胳膊站在床边看他,昨天晚上最后一次的时候说让自己快一点别停的是谁?

“腿软,我走不动了。”

“你还没走呢,怎么知道自己走不动。”

芥川龙之介低下头去帮他把睡乱的被子掖好,他心里也不是没数自己要得可能有点儿狠,但今天周六,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睡到明天早上都成。中岛敦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被芥川龙之介隔着被子掐了掐,黑发少年把中岛敦露出来的一只鱼白脚丫子也塞回去,说:

“现在你没有理由不老老实实读书了,甭跟我抵赖。”

中岛敦脑子嘭的一下完全空白,原来他还在惦记着事儿呢?芥川龙之介捅破窗户纸的方式也太独特太硬核了,别人都是促膝长谈把酒言欢谈天说地我们还是兄弟,芥川上来就亲,还把自己拖回家。早在两年前,自己在体育馆器材室湿着身子正愁没东西擦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就用那双似冷又热的眼睛把自己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看了个遍,可能还不止一遍,中岛敦那时已经喜欢上他,虽说不可能到性幻想的地步,但要是真的说“我一点多的都没想过”,不可能,要是自己真那么说了也只是狡辩,是逞强,是心上输了嘴巴上都不能输的倔劲儿。

“……知道了。”中岛敦看芥川龙之介好像要出门,“你去哪儿?”

芥川的西装下摆被他扯住一个小角角,“第一天就把我丢家里吗。”

“我下午回来。”芥川龙之介其实可能已经迟到了,从这里到科学报告厅肯定堵车,所以他一般都会给自己留一个小时的时间,早到总比迟到好。“我给你说了,我要去听研讨会。”

“我晚上想出去吃。”中岛敦说,“想吃虾和鸡翅。”

“你不是刚刚还在说你走不动么?见吃起意?”

芥川龙之介冷冷地吐槽完之后还是坐回床边,房间里面没开灯,窗帘完全拉好之后更暗,中岛敦本来还闭着眼想睡觉不理他了,之后就感觉到一片阴影慢慢压下,他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中岛敦等他走之后才把手机拿出来处理未读消息,太宰治在昨晚快接近零点的时候发信息问:敦君,你还健在吗?但那个时候自己已经顾不上看手机了,毕竟上了芥川龙之介的床之后自己连起床的力气都快没了,手机更是没工夫理会。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偶尔在班上最后一排和另外几个男孩儿开荤,谈到在一起多久之后碰女朋友比较正常,最后得出一致结论:两个人都愿意就可以。然后不知道是谁冒出来一句:优等生,其实应该是学习成绩好、IQ高的人性欲强,因为这种人大脑犒赏系统比较发达,所以一般来说性欲很强。中原中也问你瞎扯?那个人说小狗才骗你,不信你自己搜,科学新闻。

现在仔细想想是真的,芥川龙之介年级前三十一直包揽,从来没掉出来过,昨晚也是,插进去之后就基本上没完全拔出来过,最后是自己快昏睡过去,他才跟自己一块儿到了。

“还健在,就是生活艰难,快打不动字了。”

中岛敦把两只热腾腾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回复道。有一说一,虽然自己还没下床走路,但大腿内侧真的全软了,腰也是……别问,问就都是芥川龙之介的错。

“等会儿,在一起了吗?”太宰治秒懂,打不动字?那岂不是有情况?

“嗯。”中岛敦困得不行,回完之后手里还拿着手机就睡着了。

晚餐之约准时到来。之前也不是没在一起吃过饭,两个人第一次一起留校那晚就吃了M记外卖,不过这可是在一起之后的第一餐。

但中岛敦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一盘清蒸鱼刚刚端上来时中岛敦就准备伸筷子,芥川龙之介却直接端到了自己面前,用筷子撕下来一大块鱼肉放进自己碗里开始挑刺,然后继续跟自己边吃边聊天。中岛敦的疑惑程度由着芥川继续把新上的鸡翅也端到了自己面前的动作而逐渐加深,当小龙虾也上了,中岛敦的疑惑和不解达到了顶端:他又端过去了!和着自己前面除了饮料和碗什么都没有,不能因为第一顿饭你请你就不让我吃啊!最后中岛敦实在是忍不住了,吃着碗里最后那点儿南瓜,问:

“你怎么全端过去了啊?我不吃吗?”

芥川龙之介还在把鱼肉均匀撕下来去刺,之后还准备把鸡翅骨头给剔出来,听他这么说就把自己碗里已经剥好了的端到他面前:

“那以后龙虾你自己剥,鸡骨头你自己剔,鱼刺你自己挑。”

芥川龙之介手上沾了点儿油,他把筷子和碗放好就起来了,服务生过来问他有什么需求,芥川问:“厕所在哪里?”

中岛敦一声不吭等芥川走远去厕所洗手,低头看了看满满一大碗挑好了刺的无骨鱼片,拿筷子夹起来滑滑的一片赶紧放进嘴里免得掉下来。

芥川龙之介回座位之后看到自己碗里又堆满了剥好了的小龙虾,他抬头看中岛敦,中岛敦面前全是红红油油的虾壳,两只手都剥红了,在湿纸巾上悄悄地蹭还不想让自己看见。中岛敦也不知道自己是图啥,剥得两只手火辣辣的芥川龙之介也跟自己一样装作不知道只顾着吃,自己两只手又红又辣,吃完饭之后还被芥川直接在路边吻,关键是两个人都没吃口香糖没刷牙,嘴里全是饮料和龙虾味儿。

嗐,真是伤脑筋。

9

芥川龙之介还在跟同学讨论这次考试数学卷子出题人可能脑子里有泡、重要数据都能输错的事儿,聊着聊着就有人告诉自己说,班主任找你。

班主任?班主任找我干什么?芥川龙之介奇怪,最近自己的生活重心几乎都在中岛敦身上,中岛敦也没惹什么事儿出来啊。

“诶你去哪儿?”

中岛敦正吃着一板奶片走过来,还是原味奶片最好吃,中岛敦咔咔抠下来一颗放在芥川龙之介嘴边,芥川张开嘴含进去,然后说:“森鸥外找我。”

“啊?……”中岛敦茫然抬着头望向急着去办公室的芥川龙之介,“该不会被发现了吧,喂?”

芥川龙之介进办公室之后森鸥外第一句话就是不出意料的“最近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彼时他嘴里的奶汁还没完全吞下去,中岛敦就喜欢去超市买这些小东西,上次都差点儿把手机弄坏了,第二天照样背着书包元气满满去超市买零食,奇怪的是最后是自己付的钱,从打码到掏钱一整个过程十分流畅。别的同学可能还会没话找话跟森鸥外硬聊,芥川则是直接说:没有困难,没有感想,还成,都行,都可以,没感觉,纯粹的聊天杀手。

“我找你来呢,主要是想让你看看中岛同学的试卷。他这次进步很快。”

森鸥外把中岛敦最近的一张卷子摊开拿给芥川龙之介看,芥川低头快速浏览了一会儿,然后少有地比较出神。森鸥外继续问:

“你们最近互帮互助效果看来还不错嘛。”

“……”芥川龙之介的眼睛好像盯着虚无,从黑色制服裤看到黑色靴子,再看到森鸥外身后白墙上的书法,一直没答话。本来自己是不会特地去回忆的,但森鸥外又勾起了一些午夜限定的碎片。中岛敦老爱跟自己谈条件,比如“今晚要出去聚餐,所以化学卷子和生物背书就挪到明天吧”“不是,你每天都让我写,你自己怎么不写?你不写我也不写了”,于是芥川龙之介决定发功整治其不良心理,在床上的时候把他的身子翻过来一边做一边让他背知识点,想不起来就打屁股。虽然中岛敦死不屈服绝不妥协咬着牙说我要跟你决一死战,自己也只能说:这可是你说的?然后继续实施打压惩罚,不认错就继续打。

于是中岛敦的记性像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突飞猛进……

虽然这对学习的确有很大帮助,但森鸥外说的互帮互助应该也就只是指两个人一起做题,还远远达不到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的“那种玩法”。芥川摸了摸鼻子,随口一答:

“啊,是的,他比较有上进心,在这方面。”

在老师办公室回忆这种东西不太好。芥川龙之介想,但要是森鸥外不问,自己恐怕还不回忆起来。

“……是吗?”森鸥外鼓了鼓眼睛,很不可思议,芥川龙之介还真是第一次夸人。要是以前问芥川,你觉得那个xx同学最近状态怎么样,芥川反手就会问自己一句:xx是谁?自己还得给他解释,就是天生一头卷毛戴眼镜的那个男生,芥川想一会儿才能说,哦,不知道。中岛敦跟芥川能有什么关系?一个是跟着太宰中也一起玩的小聪明,不坏,但还是贪玩,需要哪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出来拉一把;一个是被美女学姐青睐帅哥学长排挤同学忌惮老师头疼不已的上学威龙,他俩能有什么关系?

他俩不适合做兄弟,森鸥外瞎下了个结论。他俩要是真的能有什么关系,只能是不正当关系,然而这也不可能。芥川龙之介跟森鸥外完全往两个方向想了。

森鸥外跟芥川父母通电话,两个家长给自己说的就是:芥川在学习上是不用操心的,其他方面请您多管教,该骂的就骂,该罚的就罚,真是不好意思了。森鸥外当时还纳闷儿,学习搞好不就行了吗,学生除了学习还能干啥,难道芥川龙之介还有拓展业务?后面才知道芥川除了学习上不用操心,其他方面都需要操心:跟高年级男生互呛甚至打架,被美女学姐表白之后不解风情冷酷拒绝之后又被人女孩子记恨,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想啥,连机会都不给自己争取一下,自杀式回绝表白。芥川龙之介在外面有不少投资,科技大赛赞助、小酒吧老板、琴行合伙人等等,芥川都做过,据说也就只是凭借小的时候这个长辈那个长辈东给西给的零花钱走到今天的,不该买的东西一点都不买,就那么把钱一点一点地存了下来。

“是。”芥川发觉自己的顾左右而言他好像被森鸥外看出来了,但没有办法,撒谎撒了一半也不能撤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整挺好。”

“哈哈哈……哈哈哈。”

森鸥外在办公室里干笑起来,两个人都尴尬,芥川最后也被他整笑了,两个人一起干笑,也不知道谁笑得更膈应。森鸥外心想,得,你跟中岛敦在一块玩儿也好,让人家出了名的好脾气好好熏陶一下你,免得你天天搞破坏。

10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芥川龙之介被惊天动地的敲门声吵得一下子把AirPods摘下来掀开被子下了床,中岛敦明明都已经说了“我今晚不去你家了”,这个点又来敲门。芥川皱眉咂了咂嘴,穿着棉拖鞋走到玄关啪嗒一下把门打开:

“吵什么吵?”

“这是我研制出来的摩斯密码。”中岛敦左手拿着一包原味薯片,右手还保持着叩门的姿势,嘴里叼着一片还没完全含进嘴里的薯片,中岛敦的书包坠下来垂在膝盖窝处,大眼睛里带着试探和笑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问你呢,你怎么来了?”芥川龙之介本来还板着脸,你自己说你不来了的,结果又跑过来了?家着火了?

“我没带家钥匙,没钱了,手机没电了。”中岛敦老实作答,跟太宰治他们玩到这个点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钥匙被自己放在学校了,他伸手进袋子里拿出来一片塞进芥川龙之介嘴里。

“我这儿也不是你收容所啊。”

芥川龙之介双手抱住靠在门框边,现在已经是午夜,他俩都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其实我有你家钥匙,但是我没用。”中岛敦扬着下巴冲芥川龙之介笑了笑。

“你有我家钥匙?那还给我吧。”芥川龙之介把脑袋往他那边凑,手也摊开做出一个要债的姿势,中岛敦直接拿手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过来,就着一嘴油盐在芥川龙之介脸上亲了一口。要是搁以前芥川龙之介会直接把人推开然后去厕所洗十遍脸几乎搓一层皮下来,但现在可不一样,跟中岛敦在一块儿芥川都能剔鸡骨头挑鱼刺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要过门了才能用你家钥匙。”

中岛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心脏狠狠跳痛了一下,谁教他这么说的?这就学坏了?芥川抬眼,用带着温度的目光看他:“现在过门也成。”

中岛敦手里的薯片吃到底了,他把薯片袋子丢在门口的垃圾筐里,直接跳上芥川龙之介身上跟他抱在一起亲。芥川龙之介的嘴巴原本还紧闭着,一下又被他撬开,两个人边吻边往家里面走。

为什么不做啊?
对着不爱的人没办法,就这样。

0

“我知道你妹妹的情况,昨天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了。”

组里大当家的就这么坐在和室正中央,他冲芥川笑的时候其他人总会觉得奇怪,毕竟其他人没怎么看见过他有好脸色。大当家的留着络腮胡,头发花白了一半,身后站着好几个黑衣保镖——跟芥川龙之介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什么变化。宽大和室的两边门都被拉开,面朝庭院的芥川龙之介被春风吹得有些想咳嗽,这种时候呼吸道总是受到严峻考验,要是不注意又要去医院开药了。

“……”芥川龙之介甚至没有提起过自己有妹妹,但对他们来说,要查清楚自己的底细也仅仅只是一个电话的事情而已。芥川心底生出反感,批判的话都已经快顺着舌头弹出来却又被他咽回去,汗珠顺着下颌线流,滴进他的灰色和服之中。“是吗。”

“很可爱呢,如果没得那个病的话,应该也是靓丽ol吧。”

大当家的说。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恐怕早就失控了,他只能低着头看了眼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证件照,头发剪得奇奇怪怪的白头男孩,紫金色的大眼睛,脸很小很瘦,笑起来很温柔。

——中岛敦,黑帮公子,十三岁被送出国,去年才回来。

为了……这该怎么说,传宗接代?芥川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是很理解,中岛家为了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这阵仗搞得像选拔合格帅哥建立民间精子库似的,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皱了皱眉。为了给中岛家延续香火,必须选择一位品行端正、容貌昳丽并且……身体素质比较好的男人,当中岛家上门女婿?这叫上门女婿吧,或者说给中岛敦当上门老公?

虽说无聊是真,但自己需要这笔钱,也是真。我他妈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戳了戳屏幕,慢慢变暗的照片又明亮起来,白底一寸标准照片,小小的耳朵后面别着鬓发,照相要露耳。这应该是中岛敦大学入学时交上去的照片,还有其他的一些生活照,抱着狗狗在几台洒水机除草机作业的湿漉漉明亮大花园里露出笑容,在聚会上跟朋友们一起喝酒吃饭,原相机把所有人都变得粗矮土黑,只有中岛敦依然可爱漂亮。芥川龙之介再往左右滑动了几下,中岛敦的这几张照片自己看了无数个来回,他看起来又青涩又单纯,要是换成别的对他有意图的男人,这些随手一拍都很好看的照片甚至比霜打娇花还惹人怜,中岛敦那在怀抱与注视里长大的人才有的眼神让芥川觉得疏离,但又似乎理所当然。这才是沐浴在庇护和爱下的人,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看路边的乞丐都带着怜悯与善意,不掺半点虚假。

芥川龙之介对面的男人点燃一根雪茄,手转了个方向将烟草的过滤嘴凑到芥川嘴边,芥川龙之介在烟雾飘到自己眼前的时候微张嘴唇将烟叼过来,低头吸了几口。冰冰凉,香草和某种甜品的味道,像以前还可以吃冰淇淋的时候刻在记忆里的感觉。

“那就,把这个事情交给你了。”

芥川龙之介像选拔继承人一样将自己的照片和简历不抱任何希望交给组里人手,他们帮自己投去了中岛家的特殊邮箱之中——他猜里面肯定塞满了成千上万封帅哥投过来的个人履历,在大学里只是打打篮球还他妈打得很烂都要把自己吹成NBA巨星、成片没几套拿得出手滤镜调得像屎却说自己是资深摄影师的那种,芥川又用大脑空闲一隅略带刻薄地想了想,再或者,只要上门女婿当得值,钱给的多,自然有人前赴后继。这指的是,男人可以在吹逼这件事情上付出一切,而不是无私奉献。

芥川写简历只写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数据全都实打实,组里的人用电脑打开芥川的简历时还问你是很不情愿打字吗,就不能多写点吗草你妈的,然而组里帅哥那么多,但符合要求的只有芥川龙之介一个。

刚加入不到半个月,连实地考核都还没来得及参加,一群前辈叼着烟虎视眈眈这份高风险却又高收益的工作,芥川龙之介却因为没有案底、与各位成员关系不深,最重要的是他有正经工作,人家可是正儿八经刑警,一般都是半夜或者周末出门与组里面对面联络——得到了这份工作。

最牛逼的莫属中岛敦那边的反应——帮芥川龙之介发邮件的人原本不抱任何希望,还准备请专职作家过来帮芥川改一改再发一遍,结果中岛敦居然还真的看了芥川的照片,说可以,就他了。

我操真绝了,那天晚上组里狂欢到后半夜,且不说上门女婿可以拿到一笔巨额钱款拿回所谓本家,生孩子也可以得钱啊!帮着中岛家做事还可以得钱!长辈亲戚过生日还可以得钱!中岛敦开心了说不定还会给零花钱!总之就是钱,钱,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可是这个中岛敦……还不满二十一岁吧。”

芥川龙之介比较care的是这个,还没大学毕业你结个锤子的婚?

“有钱人家不都这样的吗,巴不得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就把终身大事定了,找侦探调查另一半的底细,结了婚就不能离婚,保证财产稳定。”

老大又抽出一根雪茄点燃,这次给自己抽。

芥川龙之介没搭腔,他的确不懂有钱人的世界,自己摸爬滚打那么久才坐上刑警队这个位置,但妹妹又身患重病,自己没有一刻是可以大喘气的,前后夹击过来的钢板几乎把自己压到吐血,就连睡觉都是睡得晚醒得早。

“那你这半年加油啊,第一个孩子可以得三亿,之后如果有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数额还可以继续往上加。”

和室里传出细细碎碎的笑声,芥川觉得这种玩笑真他妈一点都不好笑,只能继续低头看手机屏幕上中岛敦的证件照。中岛敦的眼尾跟自己一样有些塌,但他的眼睛更温柔,没有什么攻击性的下垂眼,大大的卧蚕和双眼皮很有存在感。

芥川龙之介又想,如果银没有得病,自己或许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但是或许这又跟银毫无关系,自己本就生在黑暗面,出走半生终究还是会回到这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妹妹……我们会给她找肾源。”

大当家的说,“一朝进组往后便是兄弟,你妹妹就是我们妹妹。”

“……”

芥川龙之介没听出真情厚意,他只觉得恶心,反胃,放进微波炉热的海带鱼片饭早已发烂发臭逼得自己冲进卫生间呕吐的那种。

“知道了。”

芥川在外工作时用普通人的敬语与礼仪,但在组里他跟着其他人一起遵循繁缛礼节,一开始还很不习惯,但为了活下去,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芥川的和服袖子铺在榻榻米上,像两片巨型灰蛾的羽翅,散着雪茄香味,他行着大礼,脸埋在榻榻米上压出超低音:

“在下,保证完成任务。”

1

一个模范丈夫需要做到什么?

每个有老公的人心里的标准都不一样,不过中岛敦的确对芥川龙之介十分满意,完婚一个月以来,中岛敦每天下了班就回家,就是为了跟这位引起自己强烈好奇心的老公多待在一起,像在观察刚从培养液里放出来的深海人形生物。起初两人只是在父母亲人面前完成了简洁又郑重的仪式,念过中岛家的誓词之后便开始吃晚饭,因为中岛敦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西式婚礼还是日式婚礼?最后只能说,等自己跟芥川龙之介商量一下再决定吧,反正婚礼是肯定会办的。

中岛敦吃着芥川龙之介塞给他的薯片,将手指伸进嘴里吮了一下,将粉末舔干净。芥川龙之介连周末姐姐哥哥要从东京来家里玩,为了在晚上方便接送,所以下了班之后去车店里翻新一下车灯这种事情都能想到,甚至中岛敦自己都想不到——中岛敦又坐在秋千上想了想,如果芥川龙之介真的是个绝世温柔帅哥,那为什么过往情史为零?他确定芥川之前的确没谈过恋爱,两个人第一次接吻是在完婚当晚,芥川龙之介在床上搂着自己的背亲上来,太生疏了,像十四岁拿书挡着脸在晨读的时候第一次吻同桌女孩一样生。藉由芥川的唇舌传达过来的那种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的呆愣,和想做下去但最后没有做的渴望,让中岛敦因为没能做有些泄气不满,但又被这个男人勾起了深深的兴趣。

芥川龙之介几乎在响两声铃之后便会接起电话,从不让自己举着手机等超过二十秒,如果他有任务在身,便会提前发信息,讲明自己在多久之后可以联系到他,而且从未出过差错。

贴心到几乎像是被计划好的——中岛敦想,不过这也正常,挤爆了的邮箱里塞满无数简历和介绍信,有哪个是出于真心想跟自己在一起的?只是因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自己才愿意被了解而已。

芥川龙之介似乎也只是用钱换来的而已,不过从目前来看,这桩买卖还没有亏。芥川在完婚当天就被爸爸领去书房,单独塞了一个超级大的红包,第二天早上起来账上一下子多了一串零,芥川醒来拿着手机看着银行发来的通知,更明确了自己是过来骗婚的这个念头。

毕竟自己跟中岛敦除了接吻,什么都没做。

芥川龙之介从厨房走出来,单手端着撒了海苔碎屑的鸡蛋饼,另一只手把手机放回休闲裤兜边,手机顺着滑滑的布料向下嘶溜一跳直到最底部。芥川没懂中岛敦为什么喜欢吃这些稀奇古怪的便宜东西,他还以为中岛敦是把鹅肝和鱼子酱当零食吃的呢,松茸是素菜,燕窝是冰糕,点次外卖都要几万块的那种。组里为了让自己在日常花销上不至于勒紧裤腰带,每天都在往自己另一张卡上打钱,以一个空壳设计公司的名义支付自己“设计家装”的酬劳,结果结婚一个月,中岛敦花的钱还没自己多。

“谢谢。”

中岛敦从凳子上跳起来,再吮了一下刚刚吃薯片弄脏的手指,拿起叉子将鸡蛋饼分成两半,他拿另一只手压着自己耳边的鬓发,“好香。”

“那你多吃点吧,锅里还有。”

芥川龙之介握着手在中岛敦旁边的软椅上坐下,烹饪都是自己前段时间熬夜恶补的,以前的自己只会做不到五道菜,而且味道很一般,果腹即可。日式料理法菜甚至中国菜自己都有涉猎,因为中岛敦的instagram和twitter上都有广式美食照片,为了投其所好芥川只能继续上网搜索菜谱现学,果然只要豁出老命没什么是做不到的,前提是真的豁出老命来。他为了不让自己被看出破绽甚至会对着镜子动动自己的脸部肌肉,试着让自己更温柔儒雅一些,尽管这实在是太难,难于上青天。

中岛敦嚼巴嚼巴两下之后抬起头,腮帮子动了动:“你不吃吗?”

芥川龙之介的心脏紧了一下。“你喂我。”

中岛敦眨了几下眼睛,笑容却消失了,芥川心想难道翻车了吗,这难道不是撩人基本操作吗,是我太土了吗?结果下一秒视线却直接被中岛敦突然放大的脸遮住,中岛敦的嘴唇覆上来,沾了鸡翅味儿薯片粉末和鸡蛋碎屑的舌头就这么直接伸了进来,芥川并不觉得反感,夫妻本来就不嫌弃这些,就是太……黏糊糊了,或许是以前从未有人对自己这样过,安全距离心理堡垒被通通弄塌打碎之后自己反而不知道底线在哪里,就算中岛敦直接在客厅把自己衣服扒了坐上来说老公我想做,自己甚至都找不出哪怕半个反驳他的点,这本就是自己应尽的义务。

但是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你想看星星我现在就去联络宇宙飞船,你想看海我把岛都给你搬过来,你想亲我我就让你亲个够亲个没完,唯独做爱,真的不行。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唔……”

或许是心灵感应,中岛敦还真的直接坐上了芥川龙之介的腿,芥川只能站起来让他好好挂着,细长的、内侧有着恰到好处的软肉但不至于难看的双腿攀着自己的腰,为了不掉下去中岛敦还像小学瞎爬杆子一样收紧腿缠着芥川的身子,手臂搂着男人的脖子继续吻。芥川龙之介的确有被他撩拨到想直接撕开衣服把他操了的时候,但大脑察觉到这是极度危险这是悬崖危情,只能在芥川眼前放出妹妹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的画面,提醒自己这不是爱情,这不是爱情。

这不是爱情。

芥川龙之介的心又一下子狠戾起来,他抱着中岛敦走进房间,客厅餐桌上的鸡蛋饼还向上蒸出着热腾腾的汽,只用了一次的叉子摆在盘中孤零零也跟着变冷。中岛敦被男人一把按在床前墙壁上,后脑勺有点疼,中岛敦从喉中呜咽一声,芥川龙之介又像是在补偿,用手垫住他的脑袋,加深这个吻。

“芥川……呜、你……”

中岛敦毫不见外,手掌向下摸触到芥川龙之介腿间裤裆中央那件重量可不轻的东西,芥川龙之介会在接吻的时候慢慢硬起来,但从不说插进去的事情。

“……好了。”

又是这样——中岛敦睁开眼睛看向他,芥川龙之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帮中岛敦整理好被自己扯乱的衣襟,装成无辜人员。无解,真的无解。“去吃东西吧。”

“你这是干什么……?”中岛敦对他还真没什么不满意的,唯独这个——

“为什么不做啊?”

“你会后悔的。”芥川龙之介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这句话让中岛敦听出极强的戒备心与陌生感,你要是再接近我你就会死——中岛敦听出了这种感觉,甚至声调音色都像变了一般,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接近自己的人,自己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像芥川龙之介这种自己越接近他就越暴露攻击性与哪怕硬扯都要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的孤绝男人,自己还真是第一次见。因为心里没有爱,一直都没有感受到爱,当爱来临的时候第一反应也只是我要赶紧离开,这不是我该看到的,而不是我应该去接纳,去适应,去感受一下,哪怕只是一个晚上。

“……”

芥川搂上他的腰,将嘴唇凑到中岛敦耳边,伸出牙齿咬了一口中岛敦肉肉的耳垂,接下来的话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谎言还是真话,一闪而过的真心跟冰冷的诈骗计划相比,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自己可以忽略不计,谁会跟钱过不去?真假混在一起说才算有水平。

“我是说,我想让你怀孕,也不想用套,所以在你真的确定自己愿意之前,我不会碰你。”

“你可别被我睡了之后又哭着说后悔跟我结婚,因为我可能的确不配。”

芥川的确是不想闹出人命来,不然就真的脱不了身了。

“不配……?为什么?”

中岛敦好像不懂他眼底那抹黯淡,芥川龙之介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安抚不满又满腹疑惑的小猫。

中岛敦还从没被他用这种话臊过,看似玩得很大的小野猫一下子开始发抖,皱着眉说:“你又不可能百发百中……”

“如果不可能,爸爸妈妈煞费苦心把我选出来又是为何?”

芥川龙之介舔了一下中岛敦的耳朵。“再说,你自己也很期待吧。”

这倒是……说直接点,芥川龙之介就是自己花钱买回来的男宠,随叫随到要星星月亮都要给自己摘下来的工具人。他想荣华富贵,自己则馋他身子,这笔买卖还真的不亏,虽然古旧糟粕。

中岛敦捏住男人的下巴:“连戴套都不愿意,那你真的很……恶劣。”

芥川并不在乎,是又怎么样,我本来就很恶劣,连接近你都是为了骗你的钱。他一开始还觉得扮演模范丈夫也太昧良心了,毕竟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托付一生的温柔男人,但就是因为角色与本人反差实在是太大,自己反而会在真的开始当模范丈夫之后逐渐心安理得,反正不是一个人,反正中岛敦面前的芥川龙之介不是真的芥川龙之介,那我就随意了。

还挺好玩,中岛敦实际上除了知道芥川龙之介的名字和长相之外,其实对他一无所知。芥川十岁失去双亲,妹妹卧病在床,与亲朋好友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这简直是纳婿理想家庭,不会节外生枝,事儿也没那么多。

他们都互为对方的心选,只不过一个想要窥探真心,一个却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尽力遮蔽。

芥川说:

“因为我想让你舒服,第一次就最舒服,以后的每次都更舒服。”

中岛敦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这次不只是后背和腰,连着下面……像是听到男人的话之后自动有了反应,中岛敦的眼眶被泪雾瞬间填满。

芥川龙之介挑了挑眉、轻轻偏了一下头,电话在这个时候很给面子地打进来,是刑警队里的工作电话。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抱到床上,扔了条白色的羽绒被搭在他身上,走出房间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差不多要到九点了,可以过来了哦。”

太宰治在繁华街区戴上蓝牙耳机说。

“知道了,马上过来。”

中岛敦躺在床上几乎睡过去,芥川龙之介现在又开始对着上司说敬语,正经八百,变脸极快,听得中岛敦又开始发抖。芥川把中岛敦拿去用的另一只蓝牙耳机从沙发底下翻出来,戴进耳朵里,将西装外套披在肩上:“十分钟。”

中岛敦恨恨地咬着牙把枕头下面芥川的睡裤拽出来,男人的香气在自己脸周围飘,他将睡裤甩到床下,浑身鸟肌让他觉得不太好。

没过五秒钟,中岛敦又从床上爬起来将自己甩到床下的睡裤捡了回来,抱在自己胸前,隐秘的冲动驱使着手慢慢动作起来,先是绝不越界绝不沉沦的自尊心,究竟被什么瓦解击溃,他自己也不明了。芥川龙之介炙热的吻和吐息太色了,中岛敦每次都以为他要就地吃了自己,但最后男人居然还能忍住,自己好像不知分寸就知道乱来的小孩子。他一边回味男人越来越精湛的吻技和完美撩起自己欲火的抚摸一边生出犯了滔天大罪想逃避制裁的侥幸,反正没有人知道,反正芥川自己不会看见,做了又怎么样?双腿夹紧之后大男孩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行了,气息逐渐变得急促混乱的时候中岛敦流下结婚一个月来第一滴眼泪。

芥川那晚半夜两点才回家,拎了一碗茶泡饭和一杯奶茶,中岛敦穿着自己的T恤和一条内裤在床上扭得像花样游泳运动员,睡姿感人,不过脸还是挺可爱的,自己打开手机手电筒冲他脸照都弄不醒。最后芥川龙之介一个人坐在像空荡大会展厅一样的客厅之中,安安静静把奶茶茶泡饭都解决掉。模范丈夫,老婆不吃的东西自己接过来都吃掉,哪怕中岛敦只是睡着了所以才一口没进而已。

吃完东西之后芥川龙之介走到阳台抽烟,自己的睡裤湿漉漉晾在上面,芥川龙之介伸手摸了一把,在指尖搓了几下——洗衣液的浓郁香味和黏腻。要是搁十多年前,父母检查洗衣成果绝对会大发雷霆,手指尖上还有白色的泡沫连成的细线,就这还洗衣服呢?不会洗就堆着等衣服攒多了一起扔洗衣机呗。不过公子哥就这样,能自己洗澡洗头已经算好的了,警视厅里很多高层的孩子长到十八岁连鸡鸭都不认识,常识孤儿理财白痴,挥霍无度带孝子。社会将他们隔离开来,富人圈也是傻瓜集中营,但因为阶层财产地位话语权,普通人也不知道光鲜亮丽的他们其实连洗衣服都不会。

根本没洗干净啊中岛敦。芥川又把睡裤拿下来重新洗了一遍,两三点了还在洗衣服真是雅致,他一边开着热水搓一边疑惑:我才穿了一天,你到底拿我的睡裤去做什么了?

2

中岛敦动了一下手指,睡麻了,连带着左半边身子全麻了。天压根儿没亮,窗外的太阳能路灯还工作着便是证据,中岛敦一边咂嘴一边伸手去床头柜摸手机,锁屏上的芥川龙之介在办公室的书柜旁穿着制服抽烟,中岛敦把照片调成了黑白,看起来像某个小众乐队的专辑封面。

芥川龙之介每天晚上十点不到就睡觉,中岛敦那个时候还在玩游戏或者写作业,等中岛敦早上醒来的时候芥川又早就出门了,身边的床单被子枕头都很冰凉,中岛敦每次伸手出去摸都不会有惊喜。

中岛敦只能拨他电话,只要他接通,自己的不安和疑虑就可以暂时一扫而光,但也只是暂时。太空虚太焦灼了,只要芥川龙之介表露出一点点可能会离开自己、隐瞒自己什么的迹象,中岛敦会立刻竖起背上的刺准备防卫,甚至反击。彼时芥川龙之介穿着黑色长款外套在店面才刚刚开始陆续开张的街道上,他用手挡住今晨第一抹金色阳光,他心里知道中岛敦很敏感,但又很温柔细心。

可惜疼爱你的人不会是我,让你一辈子开心的不会是我。

……就这样吧,大概。

“我在早锻炼。”

芥川龙之介看着周遭,不算吵,这个谎还可以撒下去。他总是在新的一天还没开始的时候出门,随便找一个地方跟线人会面,讲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哪个地方可以挖钱出来、中岛敦有没有怀疑之后,两个人便默默分开。中岛敦躲在被子里用另一只没拿手机的手揉了揉眼睛:

“你撒谎。”

“……”这都能发现?“啊?”

“你明明在没办法锻炼的街区走路,不是吗,全是商场和店铺你怎么锻炼啊?”

……这小孩儿……

芥川龙之介揉了揉眉心,咂了一下嘴:“你监视我?不是答应我不来爸爸妈妈那一套的吗。”

中岛敦哥哥早年想跟一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女孩子在一起,但中岛爸爸中岛妈妈死活不同意,中岛敦他妈还真的把这个女孩子叫去了办公室说你们不能在一起,我们很信风水八字的,我儿子不能找比自己大的女生,不然我家财路会受阻,所以你走吧!

太扯了,最震惊的是中岛敦哥哥跟女朋友在外面干嘛,大人们居然都知道,定位精确到具体街区门牌号,给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整蒙了,这就是强权力量?

所以当然了,芥川的生辰、星座、居住地等等个人信息都是拿去算过的,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在命理学等等层面上都是绝配,这也是为什么芥川龙之介的简历写得像是被逼无奈一样但还是进了中岛家的原因。

这他妈更扯了,我可不想走在哪里都有人盯着。另外,既然中岛家能知道自己具体行踪,那手机也不能随便用了,以后是不是只能写信?

“又不是我提出的,是他们把你定位发过来的,问我你是不是出去鬼混了,五点就出门是为了错峰偷情吗?我说你不会的,但他们让我打个电话来确认一下……还说既然我那么相信你,打个电话问问你也没关系吧……”

中岛敦窝在被子里软绵绵带着气音说,没什么威慑力,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在冲自己撒娇,刚准备说一句哄他的话,几辆警车便从大路上飞驰而过,太宰治从一辆警车的窗口处咳了一声:

“芥——川——君——!”

中岛敦:“是谁啊……大早上声音那么大……?”

芥川龙之介只能低声对中岛敦说:“我在抓坏人,这是真的,不到两个小时你看看新闻社会版就知道了,乖,再睡会儿就起来吃东西上学吧。”

甚至都没等中岛敦答应,芥川龙之介把电话挂断扔回大衣口袋里,从身后开过来的一辆车紧急漂移在芥川脚边停下,大门一拉芥川就钻了进去,啪的一下关上车门之后便继续向前冲去。

“跟谁打电话呢,大早上的。”

负责开车的是隔壁凶杀案调查组的组长,他叼着烟问了句,车里的人好像都没怎么睡醒,直愣愣盯着芥川看。论资历论年龄芥川都得叫这个组长一声大哥,犯人跟自己最近在追查的奸杀案嫌疑人是同一个,于是两个组合并抓捕。

“媳妇。”芥川龙之介毫不掩饰。

“哄好点儿,之后会越来越忙。”

组长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是因为一辈子都在忙事业,他跟妻子早就离婚了。

随便哄哄明明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自己不喜欢黏糊糊的东西,吃多了会腻想吐,挨在一起久了会厌烦,总想着一个人走开,但是却又总是觉得还不算好。

对你好的人可能现在是我,但以后不会是我,让你幸福的人也不会是我。大概这样吧。

“啊——”

一个穿着裙子的女生被当街猥亵之后发出尖叫声,刑警也刚刚从车上冲下来,虽然现在已经是早晨高峰期,但芥川可管不了这么多。

芥川龙之介追着人上天桥,越过无数行人之后又从天桥阶梯上直接跃下,几乎把十几阶台阶当成充气城堡,即便可能摔破相都毫不犹豫,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扑了下去,跟拿着几把刀在路上狂窜的马仔撞在一起,两个人滚作一团。

“操!”

刀刃逼到芥川龙之介脖颈处已经划破肌肤产生痛感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用手捏住对方的手腕,极强的力量几乎让骨头震碎,两个人的手臂都因各自使力而剧烈颤抖。

芥川咬着牙狠狠地将他的手按在地面上,另一只手甩了他一巴掌,脸被扇红之后芥川看了看他的长相。

我操。

“你……”芥川龙之介回忆起那次简历通过之后的短暂会面,大当家的身后、身边围着不少人,只是因为他们从不说话,自己便没有太深印象。这个人跟自己他妈是一个组的。

太宰治拿着手铐和电棍走过来,碰了碰芥川龙之介的肩膀:“铐走。”

“……”

两个人保持着尴尬的姿势在地上僵持,芥川龙之介虽然是走投无路才进的组,但是这后院起火速度也太快了,我审还是不审?马仔挤了挤眼睛让芥川想办法通融,芥川露出没办法的表情,低声说:

“你想让整个组被端掉?警察不是傻子!”

太宰治喝着热可可回头,芥川龙之介将手铐拿出来将犯人铐住,太宰打量了他们两个一会儿:

“磨蹭什么呢,快点的。”

3

中岛敦背着书包冲进医院,前台低头写着字的护士吓得猛地颤了一下。

“芥川银在几楼?肾内科在几楼?”

护士翻了翻电脑记录:“呃……在住院楼十五楼,这里是面诊大厅,你走错了。”

中岛敦又冲出面诊大厅跑到对面那栋高楼去,搭上电梯之后他靠在四周全是镜子的闭塞空间里深呼吸休息,差点把肺都跑吐出来了。芥川龙之介没隐瞒自己有妹妹的事情,但作为入赘的丈夫,他不能过多拿本家的事情叨扰中岛家,只能自己找时间回去看望卧病在床的妹妹。芥川银每天都在花钱,大量费用从哪里来?芥川龙之介怎么解决?这些中岛敦都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了,就是因为妹妹生病,芥川龙之介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但越危险的领域便越安全,芥川不遮遮掩掩,困境就是困境,我不告诉你不代表不存在,至于你关不关心,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中岛敦自然又是知晓了自己的具体定位,芥川龙之介猜他在教室里坐着上课的时候心里肯定焦灼万分,毕竟自己去医院呆了很久,凭中岛敦的思维和他家里人的言辞,合理怀疑自己出轨且带着不知名的金丝雀过来堕胎都有可能,哪怕这根本子虚乌有,但有一说一,自己跟中岛敦还没实质性关系,所以他会怀疑也有一定道理可讲。芥川龙之介还在给妹妹削苹果的时候中岛敦也平复好呼吸打开了房门,彼时刑警手里的苹果皮也正好被削断,掉落在地。

“……”

中岛敦把双手搭在两腿边,正经得像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一般,手指还不安地搓了两下,最后他挠了两下后脑勺,“姐姐好。”

芥川银比芥川龙之介小两岁,比中岛敦大六岁。

芥川银咬着龙之介切好直接喂到嘴边的苹果:“你好。”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啊。”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的脖子搂过来,两个人亲了一下嘴唇,“跑那么急干什么。”

中岛敦说不出话来,只能答非所问:“呃……我还以为你有情况。”

“我能有什么情况,你又怀疑我了?”

中岛敦想,我怀不怀疑你有啥用呢现在,反正自己已经亲眼看到芥川银本人了,以后你每次来医院我都不说什么了,我还会跟着你一起来。

芥川银很漂亮,但因为长期生病,头顶稀薄的头发与略微浮肿的脸惹人心疼,中岛敦站在病床边看着普通人的生活场景,狭小的病房,简陋的布置,两兄妹看起来都很疲惫,但还硬撑着在坚持。他感觉自己是局外人,自己十分冒犯,自己好像根本走不进芥川龙之介的生活,自己是个讨厌的只知道提要求但从不体恤芥川龙之介的自私鬼,自己打破了兄妹夹缝中找时间相处的快乐时光。

特别是芥川龙之介的动作……明明只是削苹果而已,他给自己也削过,但对着芥川银一切举动都那么自然,芥川可以不用那么温柔,可以皱眉甩脸子,但对着自己就从来没有。

芥川银冲哥哥撒娇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也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这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刺眼呢?

“你下午是不是还要上课?”

芥川龙之介跟芥川银原本在小声聊天,中岛敦进来之后他们便不再说什么,一个削苹果一个安静吃,芥川龙之介往后看了一眼无所适从的中岛敦,把床底的另一条板凳踢出来让中岛敦坐下。“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中岛敦低头搓着手指,芥川银露出善意的笑也跟着哥哥一起看着中岛敦的脸,芥川银知道哥哥跟他结婚的事情,但关于组里的事情则一概不知,芥川龙之介没有告诉任何人。

中岛敦感觉自己应该与芥川银交谈一下,哪怕问一下“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好一些”“透析痛不痛”等等,但自己说不出口。中岛敦想自己或许是需要芥川哄一下,像往常一样,只要自己有一点点不高兴他便会立刻察觉,然后过来亲自己,抱着自己疯狂湿吻,亲到缺氧全身发热,然后说几句让自己打消疑虑的话,这就算作结了。怎么看都像是在骗三岁小孩儿,投己所好罢了,自己想摸他想亲他就可以摸可以亲,他睡在床上的时候自己甚至可以骑上去脱掉他的睡裤,完全主动的情况下男人会跟自己做一会,但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事实上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只是自己索要什么他便给予相应的什么而已,至于他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他爱不爱自己,自己感受不到。毕竟爱情这东西,你感受不到就是没有,你觉得没有那就是没有。如果真的爱自己,自己才不会因为什么狗屁定位什么可能存在的第三者而不安。

“敦要吃零食吗,昨天护士拿来很多给我,但我吃不下。”

芥川银伸出细长纸白的胳膊拉开床头的抽屉,把里面的薯片和棉花糖拿出来递给中岛敦。芥川银的指甲盖都是泛白的。

中岛敦的笑也太迟钝了,芥川龙之介发觉他好像真的很不高兴,但自己没搞懂问题在哪里。芥川停下削苹果的手,用小刀插起一块塞进中岛敦嘴里,中岛敦忍住眼泪,看都没看自己老公一眼:

“……谢谢姐姐。”

明明是芥川龙之介先投的简历,但为什么现在搞得像自己在倒贴?

下午中岛敦上完课出校门已经六点了,正好又是高峰期,他拽进书包带子想跟着人流往外走,随便去哪里都可以,打电话叫人出来打牌喝酒吃饭都可以,反正今天不是很想回家。他说不清芥川哪里惹到自己了,直到现在这位模范丈夫还是做得面面俱到,但自己就是不愿意回家,好像逃跑就是自己有在温柔地抵抗的表现,是自己在还舍不得的时候最无情的决定,好像可以撼动谁的心。

芥川龙之介戴着墨镜靠在车前,抱起双臂,眼睛在人群中死锁住某个人,跟着他的步伐而慢慢移动。

中岛敦这是在干什么?看到自己了还是没看到?他要去哪里?

中岛敦拿出手机准备约人搞酒局的时候,一辆黑色卡宴缓缓靠近,几乎是跟人行道挨在一起开,芥川龙之介摇下车窗,戴着墨镜一身黑衣的冷酷男人连嘴唇都没张开。

“……”中岛敦拿着手机看了眼车子里按喇叭让自己上车的男人,假装没看见,又继续往前走,冲电话那头的人喊,“所以,晚上出来么?”

大学生总是对这种豪门奇情情感纠葛十分感兴趣,加上又是在学校门口,中岛敦发现很多人都在看自己。

“中岛敦我草你妈,我就在学校对面商场里看着你看着你目不转睛!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们了才打的电话呢,原来是你老公惹你生气啦,说到底还不是重色轻友!快点回家吃饭吧,哎你别说,你老公长得还真挺帅……”

“色不好吗,色不好吗?”中岛敦反问,“我就是不想回家。”

电话那头的人嬉笑怒骂,中岛敦只能在芥川更大声的鸣笛中把电话挂了,芥川下车之后啪的关上门,从后拉住中岛敦的胳膊,中岛敦想把手抬起来将他甩开,无果之后咬着牙恨恨问:

“你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冷笑一下把墨镜摘下来:“你要是不上车,我就在这条路上一直跟着你走,一直拉着你,到你受不了为止。”

中岛敦挠着头,人群之中甚至走过自己的任课教师,大家都对自己身份来路清楚,对芥川龙之介的事情基本也都是知晓一二的,戴着眼镜的中年老师低着头赶紧走了过去。这次可真是抛头露面!芥川龙之介有的是法子让更多人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让自己在校友们面前疯狂刷脸!

中岛敦只能跟着芥川回去,打开副驾驶座车门上车,把书包摘下来往后座一扔。芥川龙之介一边掌着方向盘一边侧过脸看他:“你怎么了,所以?”

中岛敦把脸埋进宽大的休闲外套里不吭气儿,芥川龙之介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说话。”

“……”

中岛敦还是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腿上互相搓互相蹭,憋了一会儿之后他受不了了,脸都快红爆炸了,“……亲我。”

堵在路口红绿灯之下的芥川龙之介正觉得无聊,听他这么一句话,男人先是保持着手指在方向盘上慢慢点的动作,只是一秒钟的停顿与缓冲,中岛敦便被直接抱了过来猛地坐在男人腿上。中岛敦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腿和身体更舒服,搂着芥川龙之介的脖子被男人搅和得七荤八素,芥川的吻技越来越好了,而且……吻得很凶,特别狠,好像是在发泄某种因为不可抗力所以不能做下去的欲望。

“你吃醋了?”芥川问,“哪儿有嫂嫂吃妹妹醋的道理?更何况,是亲妹妹?”

中岛敦被他掐着脸吻,支离破碎的字句藏在喘息中:“我……我没有,还有我不是她嫂子,我是她姐夫……!唔……不要……”

“还狡辩,有意思么?”

芥川龙之介不喜欢他不坦率的样子,变本加厉地欺负起他来,中岛敦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腰侧和小腹,一点都不能碰,碰了就要跳起来,从小就很怕小伙伴摸到的那种。芥川龙之介虽然很好奇当初摸他小腹和腰侧的小伙伴何许人也现在在不在横滨可不可以出来碰一碰,但现在这个不重要。

中岛敦被他摸到有感觉了、舒服到快睡着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将自己唤回清明:

“如果我真的做了,又有什么意义?”

芥川龙之介在中岛敦耳侧舔了一会儿,两个人脸颊相贴,“你会离开我吧?”

“离开……离开什么?”

“想做了?”中岛敦抱着芥川龙之介好像就算近看都没什么瑕疵的脸亲,芥川似乎并不在乎护肤包保养,夜照熬风照吹,一点毛孔都没有。中岛敦一下一下将亲吻印在他唇上,男人被他撩得连车都不想开了,干脆掉头去酒店算了?或者是去我办公室?他揉了把中岛敦的腿间,用一字一顿的气音说:“哦,应该是,又想做了?”

就算是这样,我们根本还没有真正的相爱。

“唔……呜、老公……我们从来都没有做过啊……”

中岛敦只有这种时候才叫自己老公,芥川龙之介轻轻松松解开中岛敦的裤带,有些粗糙的手掌心慢慢摩擦他的大腿内侧,那些分布均匀但又不算多的软肉摸起来特别舒服。

“啊……”

中岛敦弹了一下腰,芥川龙之介拉开他的衣服咬上锁骨,刚准备继续为非作歹的时候后面的一串车都开始疯狂鸣笛,芥川只能把他又原样抱回去,让他衣衫不整地呆坐在副驾驶座上,还没从情欲里缓过来的男孩看着自己被扒干净的下半身,愤愤地扭头骂道:

“你也太恶劣了!”

芥川龙之介把墨镜重新戴回去,阻挡傍晚有些灼烫的阳光。

可能之后不能再亲了,再亲下去的话不只是中岛敦,自己也忍不了了。

4

“诶,哥,你先给我说说怎么才能出去啊,别光着做笔录啊。”

那天早上被自己直接按在地上把脸搓下来一大块皮的黄毛捂着肿起来一大块的脸,芥川龙之介抬眼瞪了他一会儿,放下笔拉开抽屉把一袋新拿来的冰块扔给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拔智齿了。”

芥川龙之介把笔拿回来继续写,“说吧,家庭住址。”

“这是谁的错啊!明明是你打的我!”

芥川龙之介把对面男人的真名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在组里接触到的人大部分用的都是假名,或是将名改掉,或是直接用另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名字继续活动。和着直来直去的只有自己呗,芥川在纸上用钢笔慢慢戳出一大片墨痕:

“谁让你不老实呢?组里又不是没事情给你做。”

“喂……喂,芥川,你该不会真的不打算救我吧?”

男人睁圆浑浊偏黄的眼珠子,双手铐在铁板之下没办法抽出来,手腕带着拳头晃得咔咔响,“你的那个直属上司,谁来着……是叫太宰吧?我们把他杀了就行了吧?”

“……”

芥川龙之介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好像只是听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杀得了的话你就试试看,如果你可以。”

“喂……你该不会真的不打算跟我们统一战线吧?”男人手里的细铁丝被他就着手心的黏液与汗液反反复复揉捏,铁丝被弯折成各种形状又被展开,他在闭路电视和录音设备全部关闭的审讯室之中几乎哭出来,

“组里对你还不好吗?老大可从没给我抽过雪茄!”

“组里对你不好吗?为了你作伪证,找人来录假视频把脏水泼给你之前害死的那个人,然后让你用他的名字继续活下去,这还不算好吗?我对组里从来没什么贡献,如果我被中岛家发现,被关进监狱的也只有我一个人,当初让我们都去试试看能不能入赘的可是组里的意思。”

芥川龙之介越跟中岛敦生活在一起越觉得自己大限已到,不是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意思,而是自己的世界快迎来末日。原本以为条子跟黑道混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利益,他的世界里没有是非观只有收益多少,但他发现如果自己不说谎,如果自己再坦诚一些,自己便不会每天又被动又狼狈,像只落水狗,就连一个人独自走在街上都要挑天亮之前天空至暗的时分。小的时候他跟银一起在亲戚家住下,学会在亲戚发脾气的时候安静地将碗的碎片打扫干净,学会不提任何要求,学会生病了之后先自己捱,捱不过再说“我生病了,我需要看病吃药”。银和自己都患着大大小小的病,只因为没有人关心自己、也没有人管自己死活。

他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出于真正的爱而接近自己,结果谁能想到在自己快要三十岁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中岛敦?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的言语不受限,他也不觉得距离这东西很重要,如果不特意想起他的身世,他也跟普通的大学生无异,吃得普通,年轻活力,渴望爱,渴望关怀。

“我只是……”“你只是,咸猪手、偷拍、砍人、给女人下药然后玩死了,而已?”

芥川龙之介从凳子上站起来,太宰治用文件夹在腿边慢慢敲击着走过来,用钥匙打开审讯室的门,芥川和太宰短暂地视线相接了一下,眼神似乎都很不善。太宰治掀开犯人面前的铁板,单手抽过黄毛手里的铁丝将手铐轻巧打开,整个过程流畅得像变魔术。

太宰治冲黄毛挥了挥手上的细铁丝:“下次别拿那么危险的东西进来了,虽然我们都看得出来。”

黄毛的表情像是能剧面具,不知是哪句话将他彻底激怒,或是被逼上绝路之后连死都要拉个垫背的,太宰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脖子便被两只手死死掐住,他粗喘着,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跟黄毛撕扯。

芥川龙之介发现从后面拽住人的胳膊真的很有用,他死死拉住黄毛的手腕往一边扭,骨关节咔啦响像是木乃伊还魂的时候黄毛痛得松开了另一只手,几乎被折磨到脱臼骨折,他痛苦地叫起来。

太宰治从地板上站起来:“这就是你们组的少爷?老大的儿子吧,不过明面儿上没这么说吧?”

芥川龙之介用绳子给黄毛绑了个猪蹄扣,这下再怎么挣扎都没用了:“对,我也是近距离看他的脸才想起来的。”

那个清晨,芥川是看到黄毛的脸才想起来老大有个少爷的,不过少爷实在是太不成器,上不了台面。

太宰治喝了点茶润喉,他摸了摸自己被掐红的脖子:“……我的天,勒死我了,差点就真的完蛋了。”

芥川龙之介低头看了眼地板,趴在地上的黄毛正听着他们说话,芥川抓住他的头往地上撞,把他撞昏之后再站起来。

“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说的?来我们组,反正你老大动不了你,你还可以好好地跟你的小猫咪在一起。”

正经工作里的直系上司私底下也跟自己干着一样的事情,而且在另一个世界,他仍然是自己上家,上级组织里的干部——这谁又想得到呢?

太宰治某个下午把芥川叫去办公室,直接拿笔记本电脑上芥川龙之介投给中岛敦家里的那封简历给本尊看,然后笑着问嘿嘿这是你吧。芥川人都傻了的时候,太宰治解释道:不要紧张,毕竟你们是下家,你们所有活动都是要上报的,所以我早就知道了。

芥川还奇怪:你怎么也搞这种事情?太宰治则说:英雄所见略同,非黑即白要不得,什么都玩点生活才有意思。

“……”芥川龙之介想起那天老大给自己抽的雪茄,“我现在还没有理由离开。”

太宰治叫了几个人把黄毛抬出审讯室继续关押,然后回过头冲芥川说:

“我这里给你留着位置,你随时可以过来。”

——毕竟你不适合做好人,这不怪你,你一直以来的经历让你没办法宽宏大量向人间播撒爱,但也不算太坏,至少勤劳肯干。

太宰治把事情点破那天是这么告诉芥川龙之介的。

中岛敦提着一桶鸡翅进门,因为芥川龙之介事先打过招呼,中岛敦没遇到想象中的严格身份检查和搜身,一路畅通无阻,办公大楼里的冷气把他吹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中岛敦把门打开的时候芥川龙之介还在用电脑写文件,他来了之后芥川把界面关掉,手速极快。

芥川龙之介坐在椅子里冲中岛敦勾了勾手指:“过来。”

中岛敦提着香喷喷的美食跑过去,东西往男人宽敞整洁的办公桌上一甩,精准跳进男人怀里像考拉宝宝一样抱住芥川的肩膀,嘴里咯咯地笑。

“你就不能好好上课么?”

芥川龙之介眯着眸子伤脑筋地看着他,手又没忍住伸出去掐了一把他的脸,自己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想抱着他的脸捏,然后慢慢伸下去摸他的身体,一遍遍地亲他的嘴唇。“不想上课就发信息骚扰我,搞得我也不能工作,你这不是损人利己么。”

中岛敦今天下午的课是物权法,特别无聊但又不能缺席,于是芥川龙之介的手机一直收到信息:我想你了、我想你、好想你。

芥川只能回复:想我?想我干什么?

中岛敦这才打电话过来说刚刚是玩真心话大冒险玩输了,毕竟还没大学毕业便奉旨成婚的人不多见,小孩儿们就喜欢玩这一套。芥川在办公室里听他又尴尬又害羞地说完之后,才慢慢开口:所以,你想我没?

再然后中岛敦就彻底忍不住了,买了点吃的搭了计程车直奔警视厅。芥川龙之介现在没空管中岛敦口中的那个真心话大冒险是真的还是他想自己想得受不了之后的托辞,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中岛敦把自己裤子解开开始乱来了才是当下之急。

“……喂,这是警视厅。”

芥川龙之介按住他的手,“你想让我喝西北风?”

倒是加害者露出了受害者般的委屈表情:“……你昨晚不是说,我要是再招你,就直接在办公室办了我么?再说了,你要是没工作了,不是还有我么?”

……妈的,全是这小孩惹的祸。芥川龙之介往后靠上椅背,单手抹脸。昨晚自己跟他在家里玩的时候,中岛敦穿着自己的衬衫下半身失踪地在家里跑来跑去,最后两个人在餐桌边没忍住用嘴各自为对方做了一次,中岛敦嘴酸手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想自己用手指塞进去解决的时候被自己无情制止。滚到床上的时候,他抱着自己像小猫舔奶一样舔自己的胸肌和锁骨,两个人都开始发疼的时候芥川还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就这么做了算了,但太宰治的电话适时地打进来,火突然就熄灭了。

中岛敦当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是的,所以今天下午他为了让自己兑现承诺直接杀过来了。

这点小心思自己还会不知道?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被我……”

“我想问你的是,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坐在男人怀里,大眼睛变得似乎有些幽深,如泣如诉,他知道自己不能责备芥川,但却总是控制不住地伤害他,

“为什么不做啊?告诉我真话,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过你啊。”“你看,又在骗我。”

中岛敦差点儿哭出来了,“我刚刚进门的时候,你在电脑上写什么?”

芥川龙之介果然有两张脸,第一张脸是面对自己的时候用的,第二张脸则是现在的。芥川本来就不爱笑,也不会对谁无条件宽容退让那么多,中岛敦每次看到他发狠的样子都觉得没有真实感,后面才发现哪儿是没有真实感,只是他一直在装,一直都……不爱自己罢了。

芥川龙之介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他原本不想告诉中岛敦的,他不想再给对方带来额外伤害,虽然从一开始自己的接近就是伤害:

“对着不爱的人没办法,就这样。”

中岛敦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或许两秒,或许五秒,又或许半个小时?他们两个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言不发。中岛敦早就应该猜到的,芥川龙之介或许是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大错特错最错的选择,比小学的时候不上课跑去打游戏还要严重。

“啊,等等,电话进来了。”

中岛敦的手机响了,他跳下芥川龙之介的腿接电话,往后撩着头发深呼吸,不想让家里人听出来自己刚刚在干什么。“喂?”

中岛敦接完电话之后转身,现在又换上一副有些凝重担忧的神色:

“……你妹妹,被接走了。”

芥川则先问道:“爸爸妈妈连银都……”

“不是,那天回去之后我给家里人说了银的事情,他们说会给她请护工,透析费用也是我们家出,你不用担心有后顾之忧。”

芥川龙之介压根儿不知道中岛敦居然背着自己做了那么多打算,毕竟入赘进来的人哪有什么人权呢,中岛敦还总是让自己惊讶。

姑且,也算是惊喜吧,毕竟是中岛敦给的。

“被谁接走了?”

“呃,说是你的朋友……为首的那个人留络腮胡。”

芥川龙之介原本还以为是老家的亲戚过来找银了,毫不知情的中岛敦把络腮胡这个词说出口的时候,芥川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他早就该答应太宰治的。

芥川龙之介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有一把西瓜刀,还有两个银色的指虎,他把它们都拿出来,换了件外套。中岛敦奇怪男人的反应,明明芥川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始拿刀,这是为了什么?

“……喂,怎么了?你要去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把中岛敦按在黑色皮沙发上吻,闷声不吭地、 用力又疯狂地吻着,中岛敦反应过来了,张臂把芥川紧紧抱住,拼命地回吻。本就该自己发问:你不是说不爱我吗,为什么要吻我?

“刚刚在写月度报告,每个人都必须保密,所以当然不能给你看。”

这男人居然还特地给自己解释……有必要吗?不爱的话又为什么要这样?

但无解啊,他就是一直在陪着自己做自己爱做的事,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愿意叫他老公,才开始黏他,以前的自己黏人指数百分之两百,展现出来的只有百分之一,对着芥川龙之介的时候自己黏人指数百分之一万,对着别人则一点都不粘,主要还是因为爱情。

虽然,只是一厢情愿。

“等我回来,你做什么都可以。”

芥川龙之介打开办公室的门,看了中岛敦最后一眼。

“如果我能回来。”

两个傻瓜明明就一直待在一起、守在对方身边,从没离开过,但又总是东想西想,为了对方绕那么多个弯子,最后却都回到对方身上。

5

芥川龙之介被芥川银搂着慢慢走到大路上来。

现在是凌晨三点,一切刚刚平息。他拿了刀和指虎之后便直奔KTV开始恶战,彼时还坐在一群臭男人中间尴尬挡酒的芥川银还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哥哥在警局的同事,芥川单刀赴会冲进来就开始砸天砸地打人,逮住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络腮胡往死里打,用指虎将对方的嘴巴割破。其他人先是傻眼,随后扑上来跟芥川龙之介扭打在一起,瞬间血流如注。

芥川龙之介摸着唇边的伤口,把沾满鲜血的指虎和西瓜刀都扔下路边的河中:“银,把我手机给我。”

“怎么了吗。”芥川银把芥川龙之介的手机从包包里拿出来递给他。

“不……刚刚瞟了一眼,中岛敦的ins更新了。”

芥川龙之介在马路边找了个花坛就那么蹲下,靠在路边把手机屏幕摁亮、面容解锁,然后点开instagram看中岛敦发了什么东西。

中岛敦从自己办公室出来之后肯定在街上游离了很久,最后还是去了朋友那里,估计是狂欢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加入的。中岛敦发了两条,第一条是别人给他拍的照片,他一个人拿着手机坐在角落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另外一个视频里的中岛敦被大家反反复复问“你怎么出来了”“怎么不在家里享受夫妻生活呢”,中岛敦应该在朋友之中被洗刷惯了,面对这种玩笑也应对自如:我今天想换个心情,你们不欢迎吗?

那晚的中岛敦望着包间里的镭射灯和台上群魔乱舞着的朋友们,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他在大家讲笑话的时候低头笑,顺便揩一揩眼泪,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即便是汽水烤肉奶油蛋糕摆满自己眼前的小桌子,彩色飘带降落在自己头顶,即便自己可以感知到具有实际意义的幸福,也并不孤单,但人声鼎沸的时候自己还是会想芥川龙之介,很想很想,这也就是自己上课都要发信息给他的原因吧。

芥川龙之介滑到底部,手指轻轻给他点了个赞。

“他每一条ins你都会点赞吗?”

芥川银分明看见中岛敦ins主页上每一条内容都亮起了红心,龙之介每条都会点赞。芥川银没有看自己哥哥手机的习惯,但这种明晃晃的在意也太明显了,就是演都演不了那么无微不至。

她并不适合吵吵闹闹的场合,震耳欲聋的音乐会让她头晕恶心想吐,如果芥川龙之介没有及时过来,之后会发生什么,连银自己都不知道。两兄妹儿时的时候便约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弃对方,银知道哥哥不会抛下自己,但是芥川龙之介有一点食言了,他犯了个小错误,尽管自己并不在意。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你。当初的龙之介是这么说的。

“刚刚跟他们在一起坐了一会儿,我听出来你接近敦是带着目的的,因为我生病了对吗?”

“你明明就很喜欢他不是吗,哥哥。”

“是。”

芥川龙之介累到不想说话,中岛敦肯定早就睡着了,或许在家里大床上,或许在朋友家地毯上席地而睡,睡脸一定很好看。

“我爱他。”

很爱很爱,爱到现在就算自己都快累死了,手边坐着妹妹都没工夫问问她最近在医院里恢复得怎么样,脑子里全是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唇语又说了一次:

“我爱他。”

“牛逼。”

太宰治在会客室里看着满身伤痕、去医院做了一些简单处理的芥川龙之介,递了一盒没拆封的烟和新买的打火机过去,芥川银用温柔责怪的眼神看了一下太宰治,把烟和火机都收了起来。

“刑警打架,我们接到报案之后把刑警抓回来,由刑警审问。”

太宰治摸着下巴捋了捋这个关系,“你要找敦君来保释你么?”

“他?”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一夜不归家长出来的胡渣,“我打电话给他,一直不接。”

太宰治用手指点了一下脸颊:“哦,他今天早上有联系我,说要跟你离婚。”

会客室门外便是办事大厅,访客熙熙攘攘、LED电子报数屏时不时发出电子音,会客室之中高个子男人面带微笑,另外两个姓芥川的人,一个尴尬地笑起来,一个脸越来越黑。

“他说要去找爸爸妈妈告状,你让他守活寡不理他,还说不喜欢他不爱他,他要跟你离婚,不想跟你过了。”

芥川银人都傻了,原来哥哥跟敦一直都没有……?她看着他俩眉目传情还以为早就生米煮成稀饭了呢,自己倒是随时可以胜任小姑的使命,可以带着孩子去公园放风筝,还可以教他画画。太宰治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男人笑着看向对面瞬间臭脸的刑警。

芥川龙之介冷下来,周身散发着不善气息:

“……哈?”

中岛敦死定了。

6

中岛敦掀起质地轻薄又很透的上衣下摆,下半身完全被男人剥光,连小裤裤都被甩到了舞池下面去,不知所踪。他现在已经管不了自己的衣服了,还是先活命再说吧——男人的手指在穴道之中反复抽刺,尽管之前也有将手指伸进去图谋不轨兴风作浪过,但之前完全只是隔靴搔痒,两个人都清楚再怎么情迷意乱都不会做到最后一步,现在却不一样了。

芥川龙之介是怎么精准地在这一条商业街精准找到自己所在的酒吧的,中岛敦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但芥川愿意绕那么远的路经历市中心堵车、酒驾监测、跑上跑下都要抓住自己,其可怕的忍耐力与背后的可怖动机令人吃惊,其心可诛!中岛敦还在跟朋友们说自己最近不太开心的时候,身后慢慢地就那么安静了下来,连高跟儿鞋声音都没有。中岛敦一抬头,舞池里的辣妹还在跳钢管舞,再一抬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伤口刚刚痊愈的芥川龙之介双手揣兜居高临下望着自己:

你是不是很喜欢看女人跳钢管舞?来,继续跳,跳给他看。一会儿你自己上去跳给我看。

中岛敦刚在空无一人的舞池中央就着暧昧昏暗灯光用长腿夹住钢管那一刻就痛得眼泪直飙,太痛了,看的时候脑子说会了,做的时候腿说你妈的我他妈不会。中岛敦最后还是用红红的眼尾、嘟起来的嘴唇和幽怨又带着极为明显的情欲的眼神把男人招惹得暴起,芥川龙之介将他按在钢管上吻,扒掉他的裤子照着他屁股一边来了一巴掌,左边的红印比右边的面积更小,男人又冲左臀来了一巴掌,对称美学,严谨认真。

“啊……老公、我……不行……了唔……”

中岛敦将手搭在调音台上忍受只进不出、无处发泄的快感,用手指做多了之后却更是不满足,如果男人不插进来,不用粗硕热烫的阴茎插进来,自己可能连觉都睡不着了。这么久以来不就是一直在跟芥川这男人周旋这个么?芥川越穿着制服在自己面前晃悠自己越想吃,自己越想吃他就越不让自己吃,痛苦拉锯战将于现在画上一个惊世骇俗的句号。明明自己今天穿得就很普通啊,大短袖大短裤,这有什么问题?芥川龙之介却摆摆手说不行,你露肩又露腿,衣服大到几乎是深V领,给谁看呢?

“啊……”

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感受到他情动高潮,像排泄一样喷出的少量汁液将三根手指全部润湿,男人将手指抽出来之后往下垂,液体向干净的玻璃地板上滴,打出一块一块圆斑。

“为什么,第一次就那么草率吗……?不洗澡,连床都没有……”

芥川龙之介却不以为然,换上比三根手指并在一起还要粗大好几圈的器物,他将自己慢慢挺入:

“你该不会以为……回家之后就不做了吧?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中岛敦被他慢慢破开、侵入并填满,一寸一寸地开垦带来轻微的撕裂痛感,芥川龙之介插到底之后还有内穴的气体被挤压排出的噗呲声,被顶到最深处的男孩舒服得一手扶着细长的钢管一手按着键盘呻吟,从穴口到里面全部被胀满……

“呜……”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腰来回顶弄,完全相连之后中岛敦感受着他勃大的器物,弓着背乖乖听他的话把屁股撅起来任君发落,芥川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不过值得,至少自己好好地用这段时间来感受自己的心。中岛敦光裸细长的双腿微微曲起颤抖,男人每抽插一轮黏腻的体液就更过分地由穴道深处溢出,顺着大腿根慢慢向下滑,正巧芥川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大腿内侧,一手掌着他的腰尽情抽插,另一只手抬起他右腿,方便自己由后进出那方烫软湿滑的小穴。

他不由得觉得中岛家里的人为了给他选老公煞费苦心的确是正确的选择,毕竟你家儿子实在是太危险,刚接触没多久就能意识到的那种。如果不是跟中岛敦做爱,自己还真的不知道做这种事情居然能那么舒服,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戴套还是因为中岛敦太诱人。

“啊……好深……好大、好热……芥川啊……老公、龙之介……不要了……太激烈了,受不了……”

“舒服么?”“舒服……唔……”

芥川龙之介更为猛烈地撞击,他越是语无伦次自己就越想把他往欲仙欲死操,操到他说不出话来、那张小嘴不会再叭叭地让自己心痒难耐、半夜饥渴着起来冲澡为止。中岛敦很快又到了一次,穴道激烈地颤抖着,吸附得更紧,几乎将芥川直接绞了出来。

芥川龙之介抓住中岛敦想偷偷摸前面的手,优质低音一字一句地警告:“不准碰前面。”

“不然你下周别想去上课了。”

“为……为什么……啊、好过分……”

男人深呼吸着又来了几十下,起初的不适与痛感早已烟消云散,中岛敦哪儿知道被这个男人操会有这么舒服,舒服到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都快找不着北了。如果自己早就知道,芥川龙之介也不会被自己搁到现在才吃了。芥川龙之介摸着中岛敦的一对软球,温柔地捏了几下:“说,你在家里是怎么求我的?”

中岛敦把脸埋在调音台上,泪水不一会儿就沾湿了台面,甚至渗进了旋钮的缝隙之中去,妈的,全部让芥川龙之介照价赔偿,不关我事!中岛敦哭喊着:

“老公……操我,射给我……用大鸡巴操我……你太用力了、不行……呜呜呜……”

芥川龙之介掰过他的脸,以极为扭曲的姿势抱着他狂吻,腰部发力的频率达到最高,极强的抽插带起阵阵淫靡水声。

“你不是……说我让你守活寡么?还说我不理你?”

说着又是深深重重的一顶,芥川龙之介抱着他,阴茎在软穴内部慢慢搅动,几乎每一个角度都有碰到,“说我不爱你?”

“呜……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你养病的时候我每天都好难过,我想去看你,但是你自己说了不爱我……”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将今夜第一发精液全部射了进去,这才刚刚开头,大开荤戒可没这么简单。男人将慢慢扶着调音台向下缩的男孩抱起来,用手摸了一把他腿间,用手指扒开两个人相接着的穴口,粉嫩的穴肉被撑开,被过分地塞进庞然大物,在里面大肆搅弄,挂满白浊之后还慢慢地吞吐吸吮自己的性器。芥川龙之介感觉股间湿得一塌糊涂,两个人的体液弄得到处都是,中岛敦慢慢往下跪,用手扶住自己还未完全软下去的东西凑到嘴边,一遍一遍地舔起来。

中岛敦的技术越来越好了,不只是口活,还有自己教给他的一些小技巧,比如老公插进去之后你要怎么吸,怎么调整角度让老公插得更深,要怎么叫才能更爽,等等……中岛敦一开始死都不听,捂着耳朵说我脏了,但实战环节却又沉醉其中没办法出来。中岛敦慢慢地给男人做深喉,颜色较肤色更深、粗胀布满脉络的阴茎被含进口中,逐渐深入,芥川剩下的少量精液也被他全部吃了进去。

“我之前的确骗了你,我承认。”

芥川龙之介将自己的可人儿抱起来走后门上了车,

“所以这几天你别想出门,我、慢、慢、还、债。”

中岛敦的姐姐将车开到大花园之外,打开车窗向里面望去,一望无际的绿草之上建着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新房,两个人决定要孩子之后便买了套新房,最近才刚刚全部打理好,这周末自己原本还载着爸爸妈妈过来吃饭作客,但是为什么别墅一楼的玻璃门是完全敞开的?白色纱窗帘在迎风飘舞?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这个周末就没出过家门,润滑油已经用完了,避孕套这种东西不需要。为了讨债还债中岛敦这几天直接没穿衣服,跟男人在家里赤身裸体地相拥,围着围裙做饭的时候会被芥川从身后圈起来插入,一屋子蒸汽之中他们激烈地交合,啪啪啪的声音比沸水翻滚还要响。中岛敦经常被他按在餐桌上掀开衬衫下摆观赏腿间风景,两瓣圆润挺翘的臀中央是那个发着水光的裂缝,自己刚射进去没多久的白汁还在往外慢慢流,中岛敦好像动一下说句话自己都能被撩拨起欲望,谁让他总是招惹自己呢。中岛敦这天跟芥川刚从浴室吻着出来,好不容易洗干净的男人被中岛敦用脚掌住重要器物来回抚弄,没几下便又完全勃起硬挺蓄势待发,把作恶多端的小色猫按在床上做了两轮之后发觉好像没什么新意,男人又把小家伙抱出卧室,将客厅的门全部敞开,在这座方圆几百米都没有人的大房子里疯狂地索取,室内环境越是清幽典雅就越是背德禁忌。

中岛敦姐姐看到窗帘后那两个似乎交叠在一起来回地动的人影,自己弟弟叫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肆无忌惮,是自己年轻耳朵好听得清,要是爸爸妈妈听见了那得多尴尬!她赶紧把车窗摇上: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他俩出门了。”

“啊芥川龙之介……芥川……芥川、老公……!不要舔下面……啊、不要舔……要去了啊啊啊……”

车子又慢慢开走了,几百米之外的豪宅之中满室春情,芥川龙之介将脑袋埋在他腿间把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最后用舌头挑逗拨弄穴口边沿最敏感的地方,仅仅只是轻舔几下便又是水淋淋。

“老公……插进来……别玩了……呜呜呜……”

“……嗯,对。”

芥川龙之介一边讲电话一边抽着烟,闲下来的手轻轻抚着中岛敦的头发。中岛敦昨晚在床上给自己说,自己小的时候有被匪徒绑架过,打电话向爸爸妈妈勒索巨额赔偿金,还用剪刀在仓库里把自己的头发乱剪一气变成了现在这样。自己被救出去之后便再也不去理发,这样还挺好看的,虽然有些奇怪,但至少比普通圆寸西瓜头好看得多。芥川龙之介心脏剧烈震颤到烧痛,中岛敦受的委屈会十倍返还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受伤,会难过,会痛。他昨晚射进去之后将自己拔出来,躺回中岛敦身边抱着他亲了很久,手一直抚着中岛敦的脑袋没放开过,中岛敦今早醒来发现芥川的手还是那个姿势压根儿没变。

中岛敦这段时间沉迷男色日子都过昏了,他今天下午六点半的飞机飞英国,跟英国的同学一起玩,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舍不得谁,最后两个人腻腻歪歪从家里拉拉扯扯直到机场,芥川最后一狠心一咬牙又把他带去了附近的酒店,关上门便继续办事。

——做到你登机前四十分钟吧。男人褪去中岛敦衣物的时候如此说。

太宰治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个时候打过来,自己刚把中岛敦带到机场附近酒店开了房准备做,还在脱裤子的时候铃声就吵得自己想摔机,但太宰治坚持不懈地打进来,芥川知道肯定是有急事,最后还是接了。

中岛敦像趴在桌子上默默听讲那样伏在芥川龙之介腿间,脑袋歪着懒洋洋地等男人打完电话,右手食指上套着的金色双环戒指触碰到男人勃起阴茎的底部,男孩用手指在其上来回打圈,芥川龙之介深呼吸着几乎讲电话:

“……嗯,是。”

“啊……唔……”中岛敦光是用手指瘙痒用手掌心在龟头上来回摩擦刺激还不够,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芥川龙之介忍耐到鼻翼都变红的样子,然后张开小嘴将阴茎直接塞进去,咕啾咕啾地吃起来。

“……嗯……”

芥川龙之介也不知道太宰治听没听出来,八成是听出来了的,但这也太尴尬了,没人会点破。中岛敦用口腔包裹住自己吃得津津有味,水声大到自己觉得已经暴露了,太宰治才将电话挂断。

芥川龙之介慢慢地抓住中岛敦的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来,粗长的器物也慢慢从口中拔出,中岛敦的唇边拉出一条银色丝线,他一脸委屈:

“……呜?”

那天下午中岛敦准时登机,在酒店房间里跟男人做了好多次之后才被放过,好不容易抱着在落地窗前欣赏城市风景,又不知道是哪个的手先开始不老实,摸着摸着就又来感觉了。中岛敦又哭着被操了一轮,虽然这的确是我所希望的但你是不是给的太多了啊!他大哭尖叫,但芥川龙之介却把所有的错推给自己,最后男人精准卡住登机时间让自己不至于迟到,被操到晕晕乎乎双脚发软的男孩抱着手机在商务舱小睡,飞机起飞之前手机振动了一下。

记得喝水漱口。

——来自老公。

中岛敦往下压着裙摆,努力不让自己的大腿根就那么直接露出来,芥川龙之介真是个坏男人,各种意义上都很恶劣,心狠手辣!他压着裙子上了车,早已在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慢慢喝水的芥川龙之介打量了一番中岛敦的穿着,他最近一直在忙学业,把自己冷落在一边,作为惩罚芥川带了条超短回来说明天出去约会,中岛敦看着裙子人都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雄心壮志胆敢穿着它在外面晃悠的。

虽说是逛商场,两个人牵着手走到没人的地方的时候便靠在一起接吻,亲着亲着穿着超短裙露出好腿的男孩就稀里糊涂被芥川龙之介拐去了偏僻无人的厕所。之后男人系好皮带神清气爽先从厕所里出来上了车等他,中岛敦在水池面前弓着背洗了很久直到脸上的粉红慢慢消下去了些才出来,自己至少用冰水洗了二十次脸吧。

车子发动之后芥川龙之介一手掌方向盘一手摸向中岛敦黑色裙子下的大腿内侧,湿润发热的地带是最敏感的,只需摸一两下就可以如愿听到小猫的嘤咛,这次也不例外。

“唔……老公,下雨了……”

中岛敦用手指卷着安全带咬着嘴唇,“唔……”

“嗯,还挺湿的。”

摸到两腿之间慢慢鼓胀起来的东西,中岛敦为了转移注意力,又说:“天儿挺舒服的。”

“挺舒服?”

中岛敦在红绿灯前伸手在男人手背上拧了一把:“我们快到家了。”

“嗯,快到了?”

中岛敦被他气得想打人,好不容易回到家把车开进地下车库稳稳停好之后中岛敦在车里直接挥舞着拳头想要把芥川教训一顿,两个人倒在后座上撕扯。

半个小时之后——

“啊……芥川龙之介你要死了……!啊……混蛋——”

“他今年只有二十岁,为你怀上两次,打掉一次,不想见到你所以被你撵得满世界跑,到现在居无定所常换工作,芥川龙之介,你可真特么够男人。”

///

中岛敦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紫金色的大眼睛平日里弯弯的圆圆的,笑起来会将眼尾带出一条小鱼,可爱温柔,但此刻几乎瞪圆到快要掉出眼眶,血丝好像可以聚成流就这么淌下来,沾得满脸都是。

芥川龙之介把倒在血河之中的人的西装扯起一个角来,擦了擦冒烟覆满灰黄色粉末的枪口。

事已至此,他跟中岛敦已经没办法祈求保证这段恋情长长久久,他们都不想对方好过,他们往后的人生休想顺顺利利,只希望对方的梦中会有自己,梦中的猛鬼孤魂满手鲜血爬上对方家里的楼梯,想置对方于死地。

中岛敦四处瞟自然不是因为满不在乎,极度恐惧让他没办法冷静下来。跼蹐不安的样子也太逊了——中岛敦,动起来,动起来啊,牛仔裤兜之中有一把折叠起来的瑞士军刀,是一个月前芥川交给自己的,说是在外面玩飞镖赢来的奖品。

中岛敦上一次这么跼蹐不安是亲生父亲带了新妈妈回家之后的某个晚上,那个女人换上酒红色抹胸裙、抬着红酒过来敲自己的门,那个时候芥川龙之介刚把自己送回家开车往回赶,中岛敦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大宅子里发抖。这女人想干什么?中岛敦当时觉得这太不对劲了,睡我老爹就算了,难道连我都想睡?事实的确如此,那女的最后甚至把内裤内衣乱甩,在中岛敦房间门口打滚撒泼,中岛敦死锁房门不发一言,等她闹够了把地上的薄薄布料收拾收拾抱起来跌跌撞撞走回自己的大卧室才敢打电话。

因为精神上的长期紧绷与反反复复的崩溃重建,女人看起来早已不再鲜嫩水灵,一副灰白疲惫、随时会碎成渣滓的模样,中岛敦只知道她有双好看的眼睛,绝非有过其他联想。

——过来接我……可以吗,我今晚不睡了……睡不着了。

那个时候芥川挂掉电话就又往中岛家去了,根本不多问一个字,他知道中岛敦需要某个人在身边陪着,急需,像下一秒就要在氧气耗尽的密室之内死去一样。

原本应该在夏日烟火大会举办地点向北一千米的此处大声呼救,说不定会有车辆路过见义勇为,但人在过于害怕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好好说话的,连词句都无法组织清楚。

中岛敦抖着嘴唇大喘气,他低血糖,嘴唇乌紫、小脸煞白,最后还是把目光聚集到黑夜之中,站在一辆军用大车面前的芥川身上,试图锁定住。

“为什么?”

三个月前还在自己房间门口胡闹想乱来的、其实比自己也就大了一岁的年轻女人已经死了,就这么死在芥川龙之介面前,中岛敦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身边的保镖也在开枪射杀这个女人之后被芥川乱棍打死,手里的枪一颗子弹没发出来。

这个女人就是……

原本开开心心的烟花大会之旅五分钟便成为可怖的杀戮游戏,中岛敦只知道芥川龙之介前段时间回老家为父母披麻戴孝去了,上周才回到自己身边,带着自己去酒店开了房。芥川龙之介像要勒死自己一样紧紧箍住自己的腰,动作几乎可以称作凶狠暴戾,好像这样可以让他忘却什么东西。芥川一边折磨他一边取悦他,扼住他的脖颈吻他,激烈缠绵之后男人坐起来,一边抽烟一边说:没事了以后,都结束了。

“中岛敦,你毁了我的一切。”

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以前可以融化自己心里的冰,现在又把自己困在荒原之中,周遭寸草不生,冻土层厚到公路下面去,手脚被困在冰之中动弹不得,痛到麻木。

“……我的母亲,父亲,我的家……家里的仆人,从小接送我上下学的阿叔,全部死了。都因为你。”

中岛敦被他的话激怒:

“你在说什么?杀了我身边随从的是你,把我身边亲近的人全部驱逐出日本、让他们到处躲避的是你,把我们两个搞到双双退学的也是你!现在好了,家没了,没书读了,我们……我以后要怎么办,这些事情你都没想过对吗?还是说你不想活了,所以其他人怎么样你也无所谓?”

芥川被“你不想活了”这句话刺激到,他原本就对生死之类的问题十分敏感,要不是这些破事儿谁不想活下去?还有退路可以走吗?

“我可以死,现在死都可以。”

芥川不知是什么时候闪到自己身边来的,男人一把钳住中岛敦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他。这才是芥川龙之介,他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说取回一个人头他可以拉着一长串灯笼回来,中岛敦再一次想:他们完了,哪怕自己毫无心理准备。

“你毁了我,一直瞒着我,甚至漠不关心,我也会毁掉你,原样奉还,甚至加倍。做完这一切,我会离开的。”

芥川龙之介自己也痛,他知道中岛敦在今晚没有受一点点伤,但他还是觉得好痛。男人抱着中岛敦的后脑,用额头抵着他的眉骨,两个人颤抖着平复呼吸。芥川闭了闭眼,皱着眉,再睁眼的时候眼睛里的悲怆与剧痛也消散开,剩下的只有冰冷嗜血与破坏欲。

“我、我……”

中岛敦哭喊道,他已经不希望芥川龙之介饶过自己,仅仅只是一场恶战,他们对对方报以新鲜而恒久的恨意,而且恨意会比爱意更为持久。

只因为我们彼此毁掉了对方赖以生存的一切,同时流离失所,却又没办法抱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

是宿敌。

芥川银半年前被父亲带回家几乎软禁起来,每天由专人送来一日三餐,银进来的时候一脸怯色跟中岛敦客客气气打招呼,甚至有些惶恐,再之后她越来越疯,中岛敦不常在家,但每次回家都会被她疯狂砸门,女人在外面怒吼哀嚎,好像自己是最后一根稻草。芥川银甚至没有跟自己好好交流过,每次过来都是一副要强上的样子,她已经疯了,认为跟男人谈事情必须藉由身体,没有性这个事情就谈不下去,中岛敦敬谢不敏,并且自然而然地顺着从小被灌输进脑子里的思维,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劲地跟着芥川银的思路走,会错她的意,对她造成新的伤害。

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

芥川龙之介恨他,每每回忆起跟芥川银分离之后的日日夜夜,就更恨他。

中岛敦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缘由,他只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自己无权干涉,因为亲生母亲的下场便是至今下落不明——因他玩女人,在家里叫上几个兄弟一起玩,一边举着DV机拍摄一边下药,手段极其下流残忍,母亲忍无可忍与他大吵甚至动手,冲突开始的时候父亲将中岛敦扔回二楼,孩子只能跑回自己的房间,将头埋进被子里不敢多听一秒。

中岛敦在那之后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自己只知道她没有死,留了电话给自己,想她了就会打过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长什么样子,哪怕只是说她一头黑发,一双灰眼睛。”

芥川龙之介抱着中岛敦轻轻地说着,芥川银还是穿着那身酒红色的裙子,像不久之前他们两个去话剧院看演出时台上美丽迷人的女主角。红黑色的血将她的裙子染得更深,分不清是裙子在哭还是她在消失。

十分钟之前中岛敦的保镖用枪结束了这个疯女人的生命,腹部中弹之后芥川银还疯跑着想要了结中岛敦的性命,还未喊出声血已经先从口中喷涌而出。中岛敦抱着还温暖着的尸体大哭,眨眼间芥川就举着枪杀到了自己这里来。

妹妹年轻的生命被反复蹂躏之后陨落,芥川把她温柔地抱起来靠在车边,给她套了件自己的西装。

芥川龙之介顺着中岛敦的目光往前看,两个人又一次看向那个已死的女人,芥川的目光有些摇摆,更多的是在看中岛敦的反应,最后他伸手钳住中岛敦的脸,力道很重,中岛敦被他掐得发痛。

“我告诉过你,我没有家了,几乎没有了。父母在外逃亡,妹妹下落不明,我只有你。”

芥川龙之介不会杀掉中岛敦,至少现在不会,中岛敦想,即便他跟芥川走出这场危机,回归正常的生活,咬着面包吸着牛奶晨读,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们也会成为父辈这样的人,脏到连开口骂都是自贬身价。
事实上他们已经是了。

“少、少爷……少爷,你还在听吗……老爷、老爷他出车祸了……我们刚刚查了一下,车牌来历不明,查不出是哪边的人……老爷喝了酒……少爷……”

中岛敦牛仔外套里的迷你对讲机突然响起来,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同时变了脸色,前者即刻恢复镇定想把手伸进去拿出来对讲,芥川却扯了一下嘴唇,抢先一步把东西顺了出来。

芥川在父母失踪之后曾经被丢进过小偷集团,一群野孩子每天用练习用手伸进沸水之中把肥皂拿出来,如果拿不出来就要被暴打扣饭,一个月之后芥川瘦脱相了学出师了,带着一群孩子走街串巷上天入地,一个晚上可以偷一身名牌回来穿着。留下一身病,尤其是肺病——天天睡在柴房里吃灰,能不生病才是天神保佑。

“少爷、你在听吗……就当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跟芥川龙之介分手,断得干干净净……他就算不杀了我们,也不会让我们好过的……”

中岛敦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他把牛仔裤里的瑞士军刀抽出来抵在芥川龙之介的脖颈处,只需一拉芥川的脖子就会被划破。

芥川龙之介不疾不徐,对着对讲机说:

“让你失望了,我们不会分手,我会一直陪着他,就像当初把他带走的时候说的那样。他跑到天涯海角,我都可以找到他。”

中岛敦又恨又痛,两个人一个举枪一个拿刀,在一片尸野之中摆出互相撕咬的架势:

“芥川龙之介……你、这个……人渣、垃圾……”

芥川把对讲机的线收起来,抬起眼递给中岛敦一个冰冷彻骨的眼神。

——你也不赖。

他用眼睛这么说。

“你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吗。”芥川龙之介绝不可能放下的,他不可能就这么从痛苦中走出来,中岛敦想。但为什么他的语气那么冰,那么冷,每个字眼像手枪打在自己身上:

“我十年没见他们了,再一次老家打来的电话的时候还是匿名、声音经过处理的电话,告诉我父母死在偏僻小院儿里。”

求求你,不要说了……

中岛敦知道自己一直都离死亡很近,自己的卧室在二楼,父亲住三楼,他接起再挂掉电话就是手起刀落,他不愿意直面死亡,更不愿意让芥川经历这些。

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早就裂成两半了,或许还不止,面对中岛敦的时候自己可以给出一切,他想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爱、性、陪伴、金钱甚至这条烂命。但自己又那么恨他,因他身上流淌的血脉,他巧妙躲过所有关键时刻的无心的机警与自保,他的聪明与倔强。

中岛敦想,他已经疯了,但这一直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事。芥川本来就不算正常人。芥川知道自己的话刺痛了他,捧着他的脸密密实实吻下去,而中岛敦意外地让他通行,微张嘴唇让他顶进来,一吻毕,中岛敦脸上沾满芥川手心里的血,不知来自于谁。

“赶过去之后打开院门,污水四溢,臭气熏天,苍蝇扑在我脸上。连警察都不敢来勘测,邻居也不敢进去,所有人都装不知道。”

“我搬尸体、打扫干净之后用水冲了一个下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中岛敦抓着他的肩膀,“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们——”

“没有如果。”芥川龙之介打断他的话,

“你只要不安害怕连觉都睡不好不是吗,要我打着电话,跟你一直连着,你才能睡……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打算。在我知道她一直住你楼上,被中岛芳行和其他糟老头子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干之后……”

“我觉得跟你聊什么都没意义。”

——不如折磨你来得爽。

中岛敦的心脏倏忽收紧,再继续猛地跳痛。芥川知道自己所有的阴暗面,他们对彼此再了解不过了,所有脆弱、不安、自私与下品的时刻,还有既自卑又高傲、扭曲着心伤害接近自己的所有人的行径,否认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的刺骨话语,他们全都清楚。生在垃圾堆里的人不可能干干净净,他们身上流淌着的血从初生就沾满脏污,洗不去,流不掉,黑烂进骨头里,渗进五脏六腑。

///

“喂。”

中原中也敲了敲玻璃桌面,转过头朝玻璃挡板外的人招了招手,示意可以打开监控设备了。

“行了别打电话了,开始。把当晚经历复述一遍,时间地点人物,讲清楚。”

中岛敦把远在韩国的生母打来的电话挂断,吸了吸鼻子,用手擦了一下脸。中原中也瞟了眼中岛敦红红的眼眶,没再催促。中岛敦低垂着脑袋,尽显疲态,手腕细到好像轻轻一折就断。

他这段时间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坐在床上哭,以前会有人搂着自己的肩膀,现在他不在了,自己也不知道芥川龙之介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不会就此翻篇。

中岛敦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他的?

“今年……呃,2003年7月8日,家里佣人带着我出门,我们一起去了市郊的烟火大会。因为我爸不在家,佣人就把芥川银从楼上绑下来关进车里,不让她乱跑。”

我是怎么完整说出这些话的?明明连回忆都不忍,只要一想起来便头痛欲裂,自己的世界本就残破,现在自己则连世界都没有了,只能在温暖善良的人路过的时候偷一束他们的光,照亮前面的一片枯草烂路。

“芥川银?”

中原中也刚在纸上写下2003这四个数字便抬起眸子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男人又把头低下去,“……哦。”

“芥川龙之介的车是晚上十点到的,他们在闹市区开枪,打伤了我司机的腿。”

“我被芥川龙之介拖到一千米之外的树林里,他当着我的面……”

“杀了你身边所有佣人保镖,对吧。”

中原中也的钢笔在手指之间慢慢地转了会儿,这是支牌子货,很重,不方便转,但还是可以玩玩。“不愧是人渣富豪,那么大的事儿,新闻报纸一点儿没动静,你知道么?”

“……对。”

中岛敦长舒一口气,光是叙述整个经过都要了他半条命,他闭上眼让眼泪滑落。

“你跟他怎么结仇?说清楚,把你能想到的全说出来。”

中原中也将帽子摘下来放在桌面上,这才是他最想听的部分,也是捣毁芥川家和中岛家背后庞大复杂势力集团的关键线索。

“父辈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父亲跟他父亲势同水火。我跟芥川进了同一所高中,去年他妹妹来到我家,跟我父亲……结婚,一个月之前芥川龙之介回老家处理他父母的后事,两周前才回到我身边。再然后,我父亲被很多人实名举报。”

“举报什么?”中原中也挑了挑眉。

“大部分是那方面的事情,变态,不检点,虐待……还有,贪污受贿,私藏枪支……等等。”

中原中也觉得这些罪状太过正常,不是心理上可以接受的那种正常,是见多了已经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这么做而极度不适的正常。“继续。”

“再然后……我身边的人全都消失了,一夜之间跑的跑没音讯的没音讯,只剩最后几个贴身随从。”

“有一个问题,中岛敦。”中原中也在纸上画出两个椭圆,一个写着芥川的名字,一个写着中岛敦的名字,他把纸拿起来给他看,

“芥川龙之介的父母为什么突然被杀?如果是中岛芳行干的,那他是怎么又突然盯上了芥川?”

中岛敦先是一言不发,再把脑袋埋进胳膊里,伏案抽泣。中原中也知道每问一个问题他的心划开一个新的伤口,但总是逃避不是好办法。

中岛敦只能出国,不能再在日本继续呆着了。

“我爸……他是个人渣,但他对我的未来满怀憧憬,每次家长会谈都准时到场,从不缺席,也跟我聊过以后想去哪所大学的事情,叮嘱我千万不要碰赌和毒。”

“我想他应该是某次来学校……看到芥川的,我跟芥川的关系是完完全全瞒着家里的,没有谁知道……在那之后他会阻止我外出,劝我分手,让我好好读书。”

这么个人渣的爹居然对儿子那么上心啊?中原中也腹诽。

那天通过对讲机跟自己说话的人是中岛芳行身边的心腹,他之后又换了公共电话打给自己:你爸的确看到了芥川龙之介的脸,并且他一直知道芥川银跟芥川龙之介是亲兄妹的事儿,不过芥川完全不认识你爸,他只知道自己有仇人,但姓甚名谁,芥川完全不知情。在那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芥川龙之介疯起来是不会管任何人死活的,我会跟警察一起安排你出国。

中岛敦缩在房间角落,拿着电话木木地点头。他只能逃,楼下、路边,一直有人监视着自己,自己不能继续待在日本。

但他会回来,亲手把芥川龙之介抓起来。

“好,我知道了。”

中原中也觉得听那么多足够自己理清楚了,事实上不算晦涩,你敢碰我儿子我就杀你全家的故事,这个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冤冤相报,岂止十年。

“中岛敦……呃,我们这边的医生有张单子给你。”

中原中也心里清楚警察就是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公式化冰冷无情的问话也会伤到这个孩子的心,但再怎么秉公执法都不及这张单子的杀伤力大。

“……你,怀孕了,芥川龙之介的孩子吧?我猜也只有他了。”

中岛敦下定决心去国外修整、丰满羽翼再回日本的时候,白纸黑字报告单将他打懵了。中岛敦阅读了好几遍,盯着图片上在自己肚子里游泳的小生命来来回回确认,看了至少三分钟,他的瞳孔甚至放大了,好像在放空,但中原中也常见这种表情——巨大打击和刺激之后的表情,而且还不能崩溃,只能忍着,硬撑,撑不过去也得撑。

中岛敦好像被人掐着脖子按进水里,眼前一片昏黑,他摸着头等待眩晕与不适感消退下去。

中岛敦十分钟之后开口,肩膀颤抖着,他的眼睛又被仇恨填满,与刚才的悲伤无力判若两人:

“……我知道了,我会打掉,然后出国。”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芥川龙之介的?中岛敦再一次想,自己比所有人看到的都要幽暗,芥川龙之介这个人怎么样,他自己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既然没有人温暖你,那我愿意当第一个——在爱上芥川龙之介之后,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也一直在这么做。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时间越是长,我就越爱你,同时也越恨你。

我爱你淡然不屑一顾的表情,也恨你喜怒无常早上阴着脸上课下午牵着我的手出去看电影,我爱你被迷路小女孩抱着哭的时候的笨拙,我恨你总让我操心难受。

中岛敦不知道现在这样子算不算分手,至少自己是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接纳他了,事实上把芥川留在身边就是养虎为患,这一切早晚都会到来,只是以前一切都深埋在水面之下,没有人去搅和罢了。

孩子绝对不能留下来,自己没有办法让孩子在自己肚子里长大,一个月前自己会点头说我可以把他生下来,现在不行。至少现在,他不能接受孩子的父亲是芥川龙之介这个事实。

芥川龙之介,你就是个人渣。

“……好,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不干预。”

中原中也沉沉地盯着中岛敦的眸子,过了会儿才说,

“只是,打过一次之后,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怀上了。”

///

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哭着从酒店房间里冲出来,她一边用手扯了扯滑落下来的吊带一边冲樋口一叶哭喊:

“我按照你说的进去服侍……这男的是变态啊,人渣吧?让我把枪抵进嘴里跳舞,光着脚踩在冰块上自己保持平衡,脱了衣服之后还什么都不干,突然发疯把我扔出来,你说这人是不有病啊?”

樋口一叶什么都没说,从手袋里拿出一叠钱递给她:

“这些,应该跟你今晚正常接客的报酬差不多了吧,拿着走吧。”

女人还准备怒骂几句,被钱一下子塞住了嘴:“……”

“今天晚上的事儿可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之后我是管不了你死活的。”

樋口一叶帮女子整理好衣服,把她的兽皮披肩披回去,亲手帮她补好口红,“你不能近他身是正常的事儿,我们只是想让他开心一下。”

芥川龙之介在跟中岛敦分别之后就深居简出、把自己关在酒店里足不出户,一日三餐随缘吃,心情转好了来几口,看着不顺眼就直接把东西扔在一边继续沉默抽烟。立原道造实在是没办法,跟妈妈桑打电话的时候还说:对啊一定要身材好的,腿长,屁股翘,懂不懂?最好是……雏儿,不是真的雏儿,是被玩了好几年但是看不出来的,总之就是你们那儿最好的。还有啊,金色眼睛哦,很大很大的眼睛,白发,最好是有点儿灰白的那种。

芥川龙之介在女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神,后面他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并不是中岛敦,中岛敦不做任何准备不穿任何取悦自己的衣服,仅仅只是冲自己掉一滴眼泪,自己都可以火热起来,摸着他滑嫩湿润的身体顶进去,送他上去。

樋口一叶和立原道造敲了敲门,用房卡把房门刷开,他俩现在枪不离身,毕竟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芥川龙之介什么时候会突然翻脸暴怒用枪口顶进自己嘴里、要自己的命。

芥川光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被子上放着一本备考练习题集,他的头发该修剪了,一缕略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他一只眼睛,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转动着光华,但很快又消散,这么清冷的脸却常露出凶暴的表情、做极其残忍的事,几乎没人见他给过好脸子。他嘴里含着一个方形的铝箔银色包装袋,一看就是还没拆便已经把人轰出来了。

芥川从床上站起来,背过身去将衬衫穿好,默不作声走过去冲立原道造屁股来了一脚:“净出馊主意。”

“主要是觉得您这股子邪火得泄一下。”立原道造不怕死地说,芥川转身抓住他准备厮打在一起的时候被樋口一叶拉开:

“大人,我们现在找不到中岛敦了。”

芥川龙之介阴沉着脸斜睨她一眼,像丢垃圾一样扔开立原道造,往后仰倒坐进椅子里,拿起一张照片慢慢地看。照片上的女人是中岛敦的生母。

“中岛敦的生母十五岁的时候去韩国当过艺人,在那边呆了十年,二十五岁嫁给中岛芳行。”

“离婚之后她下落不明,我托人去找了,人的确在韩国,但只能通话写信,她被软禁起来,永远不能出门。”

芥川龙之介把那张照片夹在手指间把玩,翻来覆去地看,中岛敦跟生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才是中岛敦女装的样子,刚才进来的那个充其量是个高级外围女,残次品罢了。下颌线、唇线、鼻翼……少一画多一笔,都不是中岛敦。

“……所以,我们?”

“去韩国找,他现在走不远,欧美暂时去不成,首选韩国。”

芥川把照片塞回皮夹里,“走吧。”

///

中岛敦接起电话,用韩语说:“喂,您好?这里是人力资源部。”

他用假护照假身份信息来到韩国,一路由中原中也带领的刑侦部队保护,有任何异样他都会立刻被隔离起来。这是他从学校出来之后的第一份工作,虽然适应起来很艰难,但他别无他法。

“是敦对吧?最近我们接的大单子,老板也是日本人哦,他一会儿就到公司,跟社长有一个饭局,你跟着去做做翻译吧。老板是釜山人,不懂日语。”

“哦,好,我知道了。”

中岛敦满口答应下来,挂断电话之后就发了封邮件给中原中也,说自己今天晚上有应酬。手指在键盘上哒哒的时候,这层楼的门便被轻轻打开了,走在前面的黑衣男人朝跟自己打招呼鞠躬的员工点了一下头,但眼睛从没看过他们一眼,相反地,他的灰色眸子一直钉在中岛敦身上。

“……”

中岛敦突然觉得深蓝色的电脑屏幕正在疯狂闪烁,知道自己怀孕那天的强烈眩晕把他冲到没办法正常思考,他知道是芥川龙之介来了,芥川进门那一刻自己就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压迫感,他的气息自己隔着五十米都能感知出来。屏幕上的光标停留在一串他颤抖着手打出来的平假名之后,停滞不前。

“你好。”

芥川龙之介把手撑在中岛敦身后的椅背上,他操着东京腔,歪着脑袋对伏案工作的新职员中岛敦说,

“……那今晚就,陪我一下吧,这位员工。”

中岛敦控制不住满身的鸟肌与恶寒,恨他,恨到现在就想杀了他,往日温情只是让自己睡前可以不那么恐惧而已,一睁眼心里仍旧满是恨意。

他抬起头愤恨地瞪视着男人,极少见地用讥讽嘲弄的语气说:

“久仰,您就是日本的大老板对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办公广场里的其他人纷纷感觉气氛不对劲,没人敢说话。芥川龙之介愣了一下,刚准备发火的时候,瞥见他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奶瓶,上面挂着星星玩具,绿植背后放着一袋补品,上面分明写着“用于孕妇修复”。

流掉之后中岛敦偶尔会精神恍惚,逛到母婴用品店的时候自己买了点小东西,为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以后做准备,或许自己再也没有以后了。店员笑着问“是准爸爸吗”,中岛敦只能低着头转过身去忍住眼泪,然后把钱包拿出来付钱,说不是,给妹妹买的。

“……”

芥川龙之介转头环视了一圈背后的人,所有人立刻散开来从这层楼清了出去,他再把脑袋扭回来,手直接伸下去摸中岛敦大衣之下的小腹。

“你怀孕了?”

中岛敦把鼠标和键盘往前推,双手叠起来放在腿上,一言未发。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眸子里一半冰面一半燎原,沉痛着心疼、复杂的眼神投向中岛敦的脸,中岛敦搞不懂他,当然中岛敦也不懂自己,

“我问你,孩子是不是我的?”

中岛敦被他彻底激怒,从椅子上站起来逼近他,两个人走到墙角,男人被中岛敦抓住西装领子,像那天枪战一样,中岛敦用额头抵住他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觉得除了你,谁还会……”

谁还会每周把我带出去睡,还不戴套,全部灌进去才心满意足?

若是以前,不用芥川问“可不可以不用套”,中岛敦心甘情愿,现在则十分反胃。

芥川龙之介心里也知道他除了自己没有别的男人了,想来也是,中岛敦试过自己之后确实对自己更爱更喜欢了,他们之前还在恋爱的时候随时随地都可以做,把他拐去家里,或者带去酒店,他想要的自己都给。中岛敦嘴上从不说,但依赖还是在的。他所有第一次都是自己的,由自己亲自夺走,再将他从纯洁懵懂的男高中生调教成只是笑一下勾勾手指都可以柔情魅惑的伴侣。男人的怒意被意外之喜压下去:

“去医院做过检查吗?”

“……”中岛敦最不想提的就是孩子。孩子,孩子,孩子,谁不想跟心爱的人生儿育女?他愿意当父亲,如果是跟芥川好好相爱,自己也可以当母亲,但为什么?

“……掉了。”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芥川把头埋下去听,中岛敦又猛地提高音量,

“是你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芥川龙之介。我没办法把他生下来,我可以接受这个孩子由我生下来,但父亲不可以是你。”

芥川龙之介的怒意一直有被他刻意压下来,因为爱的人在韩国,他愿意出国找中岛敦,只要见到他和他在一起就好,但这刻他们都无意也懒得继续粉饰太平,恨就是恨,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伤害我,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陷阱。

芥川龙之介抓起中岛敦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拎起来,白色球鞋慢慢离地悬空,中岛敦仰着脖子,胸膛剧烈起伏着。芥川露出来的胳膊内侧浮现出青色的筋,手掌剧烈颤抖着:

“我说了,我不会杀你,但你不会好过的。孩子是我的,留不留,在哪里生,我有权……”“你有什么权利?如果我生下来,你怎么养,怎么把他带大?孩子是我怀的,我有权终止妊娠,不管你同不同意。”

中岛敦抓着他的胳膊,低下头对着男人的手就啃下狠狠一口,芥川龙之介一动不动任他啃咬,撕裂般的剧痛——中岛敦明明白白的恨意。再把手拿出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手背被咬出一大块深深的血印子,男人把他放下来扔椅子里:

“你是不是一直都想杀了我?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

中岛敦半躺在办公椅之中,脑袋微微偏着,白色的发蓬松凌乱挡住他半张脸,中岛敦粉红色的嘴唇微微颤着:“……对。”

跟你上床的时候掐你的脖子、把你压在床上榨,跟你过马路的时候猛地放开手,坐你的车时不系安全带……这都是我想害死你,当我突然有了轻生念头的时候——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

他们都给对方“嗯”这个答案,中岛敦听到之后轻轻点了点头,所以在我想死的时候,你也会陪着我对吧。

芥川龙之介想他,一直都想他,在街上看到跟他走路姿势像的甚至长得像的都会抬起眼瞟一下,但一切都是幻象,自己见不到他,摸不到他,抱不到他。见到他的时候藏在心底的暗喜与兴奋从眼底慢慢浮现出来,显现在脸上,却被他的冷眼与厌恶的眼神再一次按了回去。中岛敦的身材算凹凸有致的那类,脱掉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的眼睛从来就没移开过,更何况他现在刚跟自己生完气,红晕和薄汗都还未消下去,衣衫散乱着躺在椅子里,红唇微张着喘息……

“唔……”

中岛敦刚抬起眼睛准备瞪他,男人的嘴唇就压了上来覆住自己的,中岛敦知道他想自己了,芥川龙之介虽然不爱笑,但眼睛可以暴露一切心绪变化。他想自己想得发疯,中岛敦心里清楚,慢慢将嘴唇打开任男人进来翻搅的时候中岛敦慢慢将手臂环上他双肩,怎么可能不想?不仅仅是他想自己了,自己也会想他。

想得不得了。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坐车……在原本是两个人相处的时光之中,一个人的突然缺位会让他们渴肤症一般地想着对方,抚摸、亲吻、拥抱,一样都不能少。

“你、你要干什么……”

中岛敦的双腿被他抬起来搭在办公椅的把手上堪堪勾住,芥川龙之介早就把所有人清了出去,兴许也是出于这个打算。

“你说呢。”

男人把他的裤子褪下,匆匆抬眼看着他,眼神有些玩味轻慢,看一眼就可以掀开自己一层遮蔽一般。中岛敦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芥川龙之介很久没这样看过自己了,他疯他嗜血他报复自己,那种饱含恨意巴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生吞活剥的可怖目光,自己甚至都有些习惯了,习惯到差点忘记以前他们有多黏腻。

中岛敦已经很久没被他碰过,身子紧张又干涩,本能地保护起自己死气沉沉的身体将男人往外推拒,芥川龙之介暂时将自己撤出,埋下身子细细地慢慢地亲吻他,每一寸肌肤都碰到,用脸去拨弄他的红果。与欲望一起苏醒的还有生机,中岛敦被他唤醒,在这一刻自己暂时活了过来,暂时忘却了那个还未成型便已流掉的孩子,忘却血,忘却恨。芥川龙之介再一次将自己挺入,在办公椅前又凶又重地顶撞他,所以说,哪儿是换个人睡睡就能把火泄出来?不是他就不行,他们太合拍了,合拍到做的时候可以把一切沉痛记忆和摆在现实面前的问题都抛开,即便困境是永远没办法走出去的,他们还可以紧紧相拥着爆发出来。

“唔……疼、芥川……疼……”

他不舒服,芥川龙之介就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站着要他,极尽所能地搅弄翻裹,让他慢慢地泌出汁来,把自己温柔地浸泡在里面。中岛敦跟着他的动作上上下下,两个人在百叶窗前不停地交合,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那般迫切,甚至是带着哀求。快要到的时候中岛敦迷迷糊糊地去够他的嘴唇,这是他一贯的动作,芥川把这个行为解读成他很舒服、并且少见地朝自己撒娇。芥川龙之介跟他激烈地舌吻,低吼着把自己退出来,两个东西挨在一起喷了出来。

“呜……”

中岛敦慢慢倒下去,跪趴在办公桌前,水顺着腿内侧往下流。芥川龙之介将西装外套除去,跪在他身后抓着他的双手按在桌边,从后面继续深深地进来,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像热恋的时候把对方压在床上榨一样,只要来感觉了就做,整个周末不曾走出酒店房门一步。

“不、不行……你别……”

芥川龙之介原本已经有些沉迷,他一盆冷水又把自己狠狠泼醒,或许是他的身子太舒服、一边说不要一边又把自己绞缠把自己强行裹住,或许是报复,芥川龙之介的动作骤然发狠,抱着他继续顶送。

“啊——”

这次男人抛在了里面,中岛敦咬着嘴唇不屈又痛苦地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沉迷,芥川龙之介把自己撕裂,一半张开手拥抱他,一半握着枪欲图击杀他。

中岛敦哭着:

“……人渣……混蛋……你能不能留点人性,芥川龙之介……我、两个月前才刚刚……”

中岛敦愤然扭头,芥川龙之介轻轻用手盖住他的额头,手指慢慢将他额上黏着的湿发扒开,帮他梳头,嘴唇在他脸上轻啄。

“你别想提前死,孩子也是。”

“我会当好父亲,就像中岛芳行保护你那样。”

你多干净,从小住在大宅子里,要什么有什么,至少不愁吃穿不愁没有书念。我在贼窝里没日没夜地练习怎么顺走别人钱包的时候,我在街上划开无辜女人的斜挎包的时候,我咬着牙骗走老人的退休金的时候,你在吃牛排,你在弹钢琴,你在挑选合适的小领结,看棕色或是绿色或是红色跟你更相衬。

你所享有的一切,以一个家庭的破碎、一对兄妹的流离、一个拖着病弱身躯双手双脚和心都在往下滴血的活死人作为代价,你吃的不是澳洲牛肉,是我们从伤口撕下来的一片片痂,你踩的也从来不是延音踏板,是我们的骸骨与脊柱。

你太招人恨了,你叫我怎么不恨你。

芥川抱着他,抽出一张张湿纸巾和洗脸巾帮他清理,全部收拾干净之后中岛敦从满桌的纸团之中夺过一张想往芥川龙之介嘴里塞,小兽亮出尖牙欲图再一次厮杀,芥川龙之介抓着他的手腕说:

“别闹,多的都已经给你了。”

“……你……”中岛敦不想跟他再闹下去,拿了新买的翻盖手机就往楼下走去,芥川龙之介追到楼梯口才牵住他的手。几乎是刻在脑海里的习惯,他们不论在哪个场合什么时候牵手,从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中岛敦僵直了一下身子,然后牵着他继续往下走。

“目标在八点钟方向,三百米。”

中原中也在总控车之中对着耳机话筒喊道,“不把他拿下不行,光一个故意杀人罪就可以让他蹲号子里二十年了。”

便衣警察从小吃店、便利店等等地方慢慢走出来,休闲款风衣之下是黑色手枪,他们慢慢逼近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走过的这条小巷。

“还是去一下医院吧。”

芥川龙之介盯着中岛敦的后脑勺,“喂。”

中岛敦转身,咬着牙几乎破口大骂,人渣,人渣,人渣,他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认清现实,这不是恋爱,虽然他们之间仍有爱情,但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将他绳之以法。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冷静了下来,中岛敦最后又闭上眼,把呼吸缓了下来:

“你既然想带我去医院,刚才为什么不在外面……那个?我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么躺床上让医生检查吗?”

芥川龙之介以前也见过他发脾气,中岛敦再怎么骂自己怪自己,眼睛里都还是有爱,快要死的时候随便一句鼓励的话都可以把自己拖着再活五分钟,他们都会以这种拙劣又蠢笨的方法来找回过去。两个人牵着手刚准备走出去的时候,一个便衣率先冲进来用枪口对准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惊恐着颤抖了一下,然后被芥川龙之介护在身后。

“委托人,到我们这边来。”

警察涌入窄小的通道之中,为首戴着防护面罩的人——中原中也,朝中岛敦勾了勾手指:“到我这里来。”

中岛敦用余光往芥川龙之介那边瞟,芥川再一次露出彻底大开杀戒那晚的凶光,冰寒刺骨,极强的破坏欲望与绝望到谷底之后又猛地冲杀出来,不与所有人同归于尽不痛快的疯劲儿。

相反地,芥川的声音轻得像在床边叫醒自己一样:“你骗我?”

“不止你一个人恨得要死,芥川。”

“……我恨你。”

中岛敦也低声呢喃着,之后便被警察护着往外拖去,芥川龙之介中了一剂麻醉枪,芥川手下的人从大楼另一头赶过来,一群人扭打在一起,芥川的西装内袋里有一颗炸弹,裤兜里也有枪——中岛敦刚刚跟他做的时候摸出来的。芥川龙之介拔出枪指着天空,在这片安静清闲的居民区连开数枪,口中也咆哮着,一名警察开枪将他的手枪打掉,芥川龙之介捂着手倒在了地上。混战之中,他的小腿也中了一弹。

“……中岛敦……”

芥川的手在地上慢慢地向前摸去,好像可以把慢慢走远的那个人够回来,眼睛也一直在往上看,视线顺着小路往前爬,中岛敦原本快要上车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了一下头。

“我……早晚有一天、亲手,杀掉你……”

芥川龙之介在昏迷前一秒喃喃道。在清醒与彻底死去之间徘徊不前,他眼前满是自己抱着新生儿的画面,好像受洗赎罪之后天幕中央打开一扇金窗,孩子是自己一生唯一的礼物。辛苦一辈子只是为了当个普通人——或者一个父亲。

中岛敦的脑子又一次被清空,他甩开警察的手跑了回去,将男人跑起来搂进怀里,牙齿狠狠啃噬他的嘴唇,但已经没办法把他痛醒。是的,我恨你,这张寡淡清冷、五官轮廓深深的帅脸还是这么招人恨,但你必须死在我手里。

“救护车——救护车!”

///

2004年,美国,迈阿密。

中岛敦把自行车推出门,在家里洗过车子之后他总是把车推到楼下花园边,让它晒晒。不远处的门岗,一群人正窝在一起吵吵闹闹,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心肠去看热闹。

一个高大的棕发男人正背对着中岛敦剥橘子,一瓣一瓣地塞进嘴里吃,中岛敦从他身后过时匆忙看了他一眼——是个亚洲男人,穿着考究精致,西装五件套之外还披着一件黑色的呢绒大衣,身材很好。棕发男人转身,两个人都露出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问个好的尴尬表情,然后还是棕发男人先开的口,用有些害羞生涩的广东腔问:

“你……系中国人咩?”

“我是日本人。”

中岛敦用英语答,微微点了一下头。

太宰治想,芥川君啊芥川君,你还真是厉害,敦君这一年满世界地跑,你愣是从东亚追到北亚再追到西欧,最后还跟着来了这儿,在敦君住的小区门口当安保,每晚都撑着伞在他楼下看着他把灯关掉你才走。太宰想,男人或许总是会为女人重生那么一次两次的,或许是变得更狠,或许是变得更温柔,芥川龙之介每一次生每一次死却都与中岛敦有关,撕扯不开、粘结在一起,中岛敦动一下他都疼,更何况中岛敦不要他了,那次他在韩国中枪,中岛敦将他亲自送进手术室又哭着离开。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啊,你俩。

太宰治把一瓣橘子笑嘻嘻地塞进中岛敦手心里:“我也是哦,我以前在东京读书。”

中岛敦有些惊喜,他还是第一次在异国他乡遇到能跟自己面对面说话的日本人,他已经几乎一整年没有自由使用母语了。中岛敦再望了眼保安亭:

“呃……那边是怎么回事啊?”

太宰治低下头,笑意却忍不住,中岛敦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他的眼神的确是温和的,但什么事情都笑未免有些奇怪了吧。

半年多前自己在日本将芥川保释出来,两个人在午夜的街道上一边抽烟一边弓着背往前走,太宰治问他,你之后打算去哪儿,芥川龙之介拧眉盯着地面,忽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太宰治明知故问,然后淡淡地说,他那儿。是了,虽然见到中岛敦之后又是浩浩荡荡你追我赶,但除了中岛敦那儿,他还能去哪儿呢。看起来很不合理,但其实又完全说得通。

“保安跟业主打起来了,因为业主觉得保安态度不好,两个人互相看不爽。不用管啦,小摩擦而已。”

太宰治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

“已经打完了,那保安大获全胜。”

///

中岛敦这天在培训机构上班到晚上九点才回家,一个人在电车上把头往后仰靠上车窗,戴着耳机听听图派克,再慢悠悠地晃回家。晚饭已经吃过了,但现在睡觉又太早,只能在外面慢慢磨。

用钥匙插进锁匙孔转动的时候中岛敦发现自己的锁孔好像有些松了,是自己今天早上出来太急、忘了检查门锁吗?他打开门,玄关墙边倒放着一把黑色雨伞,雨伞顶端被搁在一个透明的盆子里,雨水一点一点往下滴。

“……你……”

室内陈设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地板都比自己早上走的时候干净得多,芥川龙之介没有开灯,客厅的窗户却大开着,自己走到楼下是没办法看到客厅窗户的情况的,所以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乳白色的薄纱窗帘往窗外疯摆,芥川龙之介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坐下,在茶几边慢慢地削苹果,桌面上摆着一个透明的水果盘,里面摆满他剥好的橘子、梨和白桃,像酒店上菜那样细心。芥川穿着一条普普通通的制服裤,上衣也是黑色,隐于夜色之中,苍白的脸和线条硬直的薄唇却被窗外的月光照亮。

一切都对上了,跟业主打架的保安,突然冒出来的日本男人,还吃着橘子……把一瓣直接塞自己手心里,脸上笑吟吟的。芥川,那个男人是不是你的老师?你当年混迹地下街的时候拉你一把把你带到人间来的人?

芥川龙之介转头看向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中岛敦把门关上,不打算上前一步,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拔出枪来把自己杀掉?自己独居那么久从未出过事,手枪藏在卧室的密码箱里,自己现在手无寸铁。

“过来。”

芥川龙之介的刀功不错,苹果几乎被剥开整件衣服,皮都没有断过一次,男人掀起眼皮,声音低沉而冷漠,又不容拒绝,“让你过来。”

中岛敦走过去,在芥川龙之介对面坐下,事实上不用开灯也可以,芥川一直都致力于省电,在这儿过夜就更不需要开灯了,不夜城可以把人的脸镀上任何一种颜色的光,只要是你喜欢的,这个城市都有。

“吃。”

芥川龙之介把苹果也分成小瓣小瓣的,摆在橘子旁边,不同颜色的水果切瓣组成一朵花,男人将果盘推到中岛敦面前,盘中央有一堆牙签。

中岛敦看着那堆牙签,脑海里已经有了自己攥着牙签一边吻他一边刺进他脖子里的画面。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既然已经找到自己了,为何不直接上楼给我个痛快,在保安亭守着算什么?看自己有没有带男人回家吗?

“你吃晚饭了吗。”中岛敦不想一上来就跟他吵架,选择以最正常的方式谈判,他又把盘子往回推了一些,“你也吃。”

芥川沉默了一秒,然后突然紧皱着眉又把盘子推了过去,好像这个普通的只是在分享的动作在他眼里是拒绝的标志:“我让你吃你就吃!”

中岛敦紧咬牙关瞪了他一眼,然后很快恢复平常,拿起牙签低头吃起来。橘子跟那天太宰治递给自己的味道一模一样,连咬下去时汁水溢出来的感触都一样。芥川龙之介往后靠,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一瓣一瓣吃下去,中岛敦知道自己必须吃完,事实上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留一瓣都会让芥川龙之介那根不知到底哪里搭错了的神经紧绷起来,然后再露出满身的刺,嘶吼着要跟自己拼命。中原中也在自己家里装了很精细的监控设备,只要自己按下床头的微型按钮,中原中也就可以把家里每个角落的情况尽收眼底,为的就是防狼。

“你在保安亭等我那么久干什么,摸清楚我什么时候下班吗?”

中岛敦压下话音里的颤抖,一半恐惧一半愤怒,“为什么不直接上楼啊?”

“不然呢?”

芥川龙之介先是回答前面的问题,然后不想继续聊下去了。因为孩子的离开,他不想再伤害中岛敦半分,但复仇与爱情僵持不下,执着地敲打着他的头脑,让他除了跟着中岛敦走没有别的办法。盼着你死,想杀了你,但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至少在你折辱低头之前,我不能就这么让你死。

“我想看看,那个送你回家的男同事最近几天还会不会来。”

如果他跟着上楼,那我也会上楼的。

中岛敦的手指发力捏紧细细的牙签,尖头几乎陷进肉里,他的手又开始发抖,芥川龙之介说的那个男同事确实喜欢自己,自己拗不过坐他的车回来过一次,在小区外还算比较远的地方就硬是让他停车了,自己下车自己慢慢走了十分钟才到家。即便是这样,芥川龙之介也注意到了那个人。

“……怎么,这一年你没有别的人了吗?”

中岛敦再抬起头面向他的时候,满脸泪水往下流淌滴在手背和地板上,中岛敦带着颤抖着的鼻音,但是不愿意让话语被无意义的哭音占据,自己不能哭,

“一个别的人都没有过?”

芥川龙之介抬头,用不可思议和震惊之后的愤怒眼神看他,愣是把更狠的话咽了回去。是了,当初自己在韩国失口问的那句“孩子是不是我的”相当于又把中岛敦蹂躏了一回。

“没有,从没。”芥川好像不愿意继续跟他较劲儿,淡淡地说完这话之后把手机拿出来,把盖子翻开。

“……我也没有。”中岛敦闷闷地答,芥川的眸子扫过来了一下,中岛敦看出来他心情好得多了,比刚才自己进门时阴鸷可怖到极致的样子温和了些。

他俩还算遵守规则,心里知道对方不会出轨,所以自己也一直守身如玉。但问题来了:我凭什么要为他守身如玉啊,所以?

芥川龙之介一直在盯着他吃,中岛敦稍微慢点儿或者吃着吃着开始发呆,芥川都会看过来,然后问是不是不好吃。中岛敦最后把一块白桃含进口中,把牙签攥在手心里面,从沙发上起来绕到对面去,膝盖跪上,将芥川龙之介压在了沙发上。芥川龙之介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被他主动亲吻,中岛敦将咬碎了的白桃递进他嘴里,两个人一边湿吻一边咀嚼,唾液相传,甜味互通,最后中岛敦在他嘴唇上“啾”地来了一口,把他嘴唇周边的甜汁儿都吮干净。

芥川龙之介的大手,慢慢攀上他的细腰,隔着衣料抚摸起来。中岛敦好像胖回去了,果然安稳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在韩国的时候自己将他抱起来进出,用手摸出他瘦了不少,自己心疼,但憎恨又深了一分。中岛敦越可爱可怜,就越可恨。

芥川垂下眼帘,摸了摸他的小腹,如若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可能自己会牵着下腹高高隆起的他饭后散步,两个人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被生活反复操弄无数遍还要爬起来继续走。

“要在这里做么……唔……”

中岛敦含着他的下嘴唇,待到芥川龙之介顶撞进来的时候才知道惊叫出声,一年没碰过这种事,他们都生疏下来,像当初第一次那样。

中岛敦又是一通迷糊不清的发问,“你明天难道不用上班的吗?唔……套、套……套在抽屉里,去拿……”

芥川龙之介吻着他的指尖,加速使力的时候灰眸里满是冷冷的寒光,对待猎物就要不留情面,中岛敦起初被他弄痛了,但痛至少可以让自己清醒,两个人一边互相狠狠瞪着一边做。芥川动腰动到有些疲软的时候,中岛敦紧覆住他开始慢慢地挪动腰身,男人被他缠得舒服,做到中期时中岛敦也慢慢有了感觉,小脸红扑扑闪着水光,眼光如波如水,嘴唇轻轻蠕动着索吻。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他也是,我也是,但是做不到的,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会义无反顾一头猛扎进去。

将他送上顶峰好几次之后芥川龙之介才尽数释出,在他体外。

中岛敦手心里的牙签儿几乎被汗液融到变成稀纸,他想,如果芥川龙之介再乱来,自己便直接将牙签戳他身上,但芥川今晚很温柔,中岛敦的手掌原本紧握成拳,后面因为情动恣意慢慢舒展开,牙签早就掉到了沙发下面,没开灯更是找不着了。

芥川龙之介把他抱起来丢上床,将衣服全部脱掉之后双手拉着他的腿把他拽过来,中岛敦发出一声毫无防备的尖叫,然后又捂住嘴不让声音变得更奇怪,刚刚在客厅的时候自己差点就完全失控、自暴自弃夹着他求他再给多一些了,现在不行,怎么都不行。

男人又要了他好几次,本来就不悦他的防备与疏离,中岛敦宁愿咬枕头都不愿意出声的模样让他的心更乱,两个人继续较劲,最后中岛敦实在是撑不下去,伸出手抱住他:

“……龙、给我,给我……”

“给你什么,不是正在给吗?”

“……那个……给我……”

这才是你。

虽说看到你满脸不愿意要跟我对着干的样子,我会很满意,至少自己的对手还不算赖,但原本的你最让我倾心。芥川龙之介每天都在思考财路何来,思考自己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跟家人在一起过上平凡普通的生活的权利?

///

芥川龙之介将手揣进风衣口袋里,手腕上套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新鲜的烤面包片。

马路对面,两个身着制服的人匆匆走过,芥川甚至能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儿时的行窃经历让他对气味与衣着十分敏感。应该是女生身上的味道,压在记忆深处需要使劲儿拽出来才能看清楚望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等他彻底想起来的时候,身后那辆警车已经开走了,只能瞧见车上一男一女,值勤警察罢了。

芥川龙之介走到家门口,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犹豫了会儿,站在原地让头脑渐渐真空,下一步该怎么做?之前哪一步走错了?男人紧皱着脸,她逃出来,这是好事,可但凡中岛芳行碰过她一下,哪怕一根手指头——芥川龙之介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即便自己做得太过。

中岛敦在厨房里踮起脚去够上层的橱柜,跳了几下还是摸不到,芥川龙之介先是在他身后伸出手掐了把他腰间的痒痒肉,最近他俩都吃得好睡得好,幸福肥悄然而至,连芥川龙之介的下颌都没之前那么冷硬了,之前好似斧削刀刻,现在圆了些,回到了刚进青春期时的水平。

“……嘶!”中岛敦甩开他的手,愤然瞪他,“窗户开着呢,外面有人。”

中岛敦就住在二楼,芥川龙之介之前当保安的时候可以直接在保安亭里看到他一举一动,从这里也能听到绿化带边的人交谈,遛狗的吵架,他俩可以一声不吭在家里做英语听力,美国国骂实在是丰富多彩。

男人不作声,直接将他托举抱了起来,中岛敦这才好好打开上面的橱柜,把巧克力酱和花生酱拿了出来。

把两种酱都抹在面包上之后中岛敦让芥川龙之介自己选,芥川把手伸向巧克力酱那一片,中岛敦又按住他胳膊:“这片不行。”

芥川龙之介疑惑,你要吃直接拿走不就行了,你说啥呢你说。

“总共就两片,那这还有什么可选?”

中岛敦佯怒着皱着眉拍了一下桌面,像华人餐厅里的小婴儿拍着婴儿车的桌板朝爸爸妈妈发脾气,用刚学会的中文说“我要吃,要吃,吃”
一样。芥川龙之介知道他是装生气,但这实在太招人稀罕了,中岛敦跟同事一起参加野餐,大家都在说话的时候他想插嘴说一句“但是我们没有野餐布啊”,但何苦挤在白人堆儿里个子不够高嗓门儿不够大英文也不算太溜,实在是插不进嘴,最后只能默默嘟了嘟嘴唇,低着头叹气。芥川龙之介当时跟太宰治正在不远处打高尔夫,中岛敦不满他到处跟着自己,把烧烤汁拿出来的时候还冲芥川做了个准备泼他身上的动作。

芥川倒是毫不介意,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跟他刚刚重重一拍形成鲜明对比。

中岛敦把手指伸进巧克力酱里蘸了一圈儿,然后伸出来慢慢地往芥川龙之介那边去,芥川以为他要喂自己吃,用手挡了一下、身子也往后退,说:“不用,你自己吃你的。”

果然中计。中岛敦笑着把巧克力酱抹在芥川龙之介的鼻头上,他的鼻子很高很小,鼻翼几乎是没有的,从侧面看就是山峰。中岛敦抹上去之后还把余量在他鼻梁骨上蹭了蹭,把手指擦干净。芥川龙之介在他得意着准备在自己嘴唇上要一个吻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房间带。

“不……不要!”中岛敦扒着门框不让他得逞,两个人拉拉扯扯好不像样,最后还是被男人压倒在了床上。芥川龙之介跟他不由地都安静下来,看着彼此目不转睛,最后中岛敦自己乖乖抱住他的脑袋将巧克力酱全部舔了干净,吃进嘴里之后再吻他。

“好吃么?新买的酱。”中岛敦被他抚摩的时候问。

男人避而不答,反倒回到原来的问题:“你既然取不下来,是怎么放上去的?”

想让我抱你上去取?还是故意把腰露出来给我看?

芥川龙之介当然知道他一直在用计,他计划精密地逃跑、找到工作之后定居,每一步都合法合理,面对自己也不说什么侮辱自尊的话,更不对自己做非人道的事,自己挑不出任何错处,所以只能永远蛰伏在暗处一边吸烟一边看着他回家的背影。自己没有办法跟他站在一起。

跟中岛敦行房像是在打仗,他夜以继日地用滔天巨浪般的悲愤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与痛苦,即便是亲密再亲密之后的抚摸,中岛敦都会转过身用防备姿态问自己:干嘛?芥川龙之介喜欢一直用力,这样就可以剥掉他最后的武装,中岛敦一面紧盯着自己的下巴像是要一口咬掉血肉模糊,一面又用腿夹住自己的腰跟着自己一起律动,金色眼睛慢慢失焦、被爱与欲填满的时候,芥川才会将他送上去。如若他一直紧绷干涩,芥川就做到他打开自己为止。

做到看见当年的中岛敦为止。

“……唔,我……”中岛敦被他进入,两个人耳鬓厮磨、水乳交融,二十岁的男孩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扔进去就可以了……但是取的话,还是要你抱。”

芥川龙之介按着他的下巴,呼吸节奏一下子打乱了,两个人吻住对方的嘴唇,继续做下去。他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在撒谎,芥川可以深究,但不深究也无所谓。生活就是经不起深究,对方每个眼神每个动作的含义或许没有意义,但如果非要深深想下去,只会伤害自己。不要钻牛角尖——如果要想生活下去的话,不要钻牛角尖。

一次做完之后中岛敦又被他抱起来,芥川坐在书桌边打电话,中岛敦一边自己起起坐坐一边转头愤愤瞪他,怨仇却又被快感打碎,中岛敦只能把头扭回去,撑着他的腿继续做。

///

中岛敦在书房里疯狂地翻找,中原中也在家里安设的设备被芥川龙之介完全拆除,就在自己刚才午睡的时候。

破绽是什么时候露出来的?中岛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今每天早上自己跟芥川龙之介出门晨练,几乎都会有一个黑长发的亚洲女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自己惊觉这个女人好像跟芥川龙之介有几分神似,但芥川目不斜视,将手插在运动服口袋里,戴着耳机继续往前走。再或者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去商业街买衣服,那抹倩影总是在眼前转悠。

他可比自己机警得多,而此刻却毫无反应,中岛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两个人从公园晨练回家之后芥川龙之介便将房门反锁起来,冷着脸甩下一句“你呆房间里不要乱跑”便进厨房忙活去了。

吃过芥川龙之介做的午饭之后,自己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

芥川龙之介在他还在文件堆里埋头的时候敲了敲书房的门,中岛敦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他、为人生里这一堆糟烂事心惊肉跳,芥川龙之介每天都带着自己云霄飞车,自己只能被动接受,然后做坏的打算,再予以反击,在他毫不设防的时候。

“我告诉过你,你可以死,但是要经过我的同意,在我腻味之前是绝对不行的。”

“我既然能进你家给你剥橘子,自然也知道你家里有什么东西,你不用找了。”

中岛敦这时才确定自己没有花眼,他已经没有言语去形容芥川龙之介这个人了,无意但又间接害死自己男人的亲妹妹,这件事中岛敦一辈子翻不了篇,他对不起芥川一家人,不管怎么样——做梦时也会梦见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

“芥川银……还活着?”

中岛敦像芥川在韩国那条小巷子里时轻飘飘的话原样甩给他,出离愤怒或者极度恐惧时人是说不出话的,即便要说,语气温柔得都像睡到自然醒一样。

“你骗我?”

当初在烟火大会之外杀人时,芥川龙之介的用词用句十分谨慎,只提了自己跟妹妹失散、找不到她这个事,只字未提那个死去的女人就是芥川银,就连描述中岛芳行的暴行时,也没有说“银被他”这类的字眼。在自己看向女尸时,他也没有激烈的情绪波动,而是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脸。

想来也是,即便是撒谎,说出银被中岛芳行轻慢这种话都能让人的胃中翻江倒海。如果是自己,宁愿跳窗自尽都不愿意跟中岛芳行那种人混在一起,芥川银一定自己想了办法偷天换日把另一个女人换进了中岛家,或许是满心欢喜想着攀高枝儿结果被当成玩物,也或许只是替死鬼,极相似的面容和憔悴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足以瞒天过海。芥川龙之介不愿意透露自己妹妹的真实下落,也是在防备中岛敦的表现,但他不用直截了当的尖锐词汇来刺痛自己,亦是一种保留。

生活经不起深究,所以,不要钻牛角尖。这是在一起过日子的最重要的前提,跟经济基础一样重要。

互害罢了。

“我知道银的确到过你家,但不知道她逃走的事,她人去哪里了、过得怎么样,我一概不知。”

芥川龙之介说,“那个女人跟她几乎一模一样,但我在烟火大会那天才知道那不是她。”

说来奇怪,芥川龙之介自己都不知道芥川银现在人也在迈阿密,并且一直潜伏在自己跟中岛敦身边。

芥川银不会让自己哥哥彻底疯掉,但当哥的既然会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爱的人,自然不会主动向中岛敦透露妹妹还活着这件事。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中岛敦双手敷面,泪水从指缝中流出。中岛敦哭了一会儿之后拿上外套想出门,在门锁那儿暴力拖拽很久还是无果,他又冲回客厅窗边朝下面看了看。

芥川龙之介从后面慢慢走过来,将他的外套拿过去,挂在立式衣架上,然后拉起他的手:“你最近不太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中岛敦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眼睛往他身上随意一扫就当是默认了。

芥川龙之介再回到厨房准备午饭的时候,在男人心里几乎像是可爱的鳄鱼一般的中岛敦流下两行眼泪,幽幽地说:

“你还有妹妹……我……还有什么,芥川龙之介?”

他的眼泪哪一滴是真的,哪一滴只是流出来以便察言观色,芥川龙之介其实自己都有点搞不懂了。但因为这人是中岛敦,他哭的时候芥川从不说重话从不用手去推搡他让他闭嘴,成,你想哭就哭吧。

第二天芥川有事出门了,太宰治给中岛敦带了日本菜过来,两个人在饭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太宰治笑起来很温柔,跟芥川一向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其实,如果你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当初可以不用那么急着为他怀。流掉孩子之后的恨会伴随你一生,跟从没有过孩子的恨是不一样的。你可以不用这样……折磨自己。”

太宰治说。

“……你不是他老师吗?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中岛敦狐疑,太宰治愣了一会儿,随后脸也慢慢发生了变化,鸢色的眼睛慢慢挑起来,眸色深深,桃花眼或许就可怕在这儿,迷人又勾人:

“我当然是他老师,他会为自己做的每件事付出代价,当然他已经在偿还了。你现在对他哪儿有以前十分之一好啊?他对你的情绪变化太敏感了,你开心过头了他会不适应,你不开心他更不适应,整天紧张兮兮,这就是他的报应。”

芥川每次被中岛敦设计,每次惊动警察,都会被太宰治责罚,像当年教导他成为一只凶暴残忍的杀人鬼的时候一样,先是来几拳,然后开枪,躲得开躲不开也是芥川自己的事儿。

太宰治拍了拍桌面上中岛敦紧紧攥住的拳头,让他放松下来。

///

芥川龙之介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将私人空间留给主治医师和中岛敦,中岛敦最近又有了孕前期的症状,芥川觉得自己多说什么都是错,不说不做更是错,只慎重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有反应就去看看吧。

中岛敦用胶带将医生的嘴封住,为了撕下来的时候不那么痛,他往下按压胶带、用绳子绑住他双手的力道也不算大,中岛敦在两个人之间竖起食指,用英文说:

没人害你,总之你不要出声,不要告诉他我走了。

中岛敦爬上换气扇的排气口,顺着一条正好够一个人通过的暗道爬出这间办公室,在楼梯间堆放杂物的地方一跃而下,逃出生天,在大路上打通中原中也的电话。

“中也先生,快!”中岛敦冲电话那头的人喊道。

中原中也把高底盘的吉普车开到大街上,一群人在医院门口stand by,橙发男人说:“你可悠着点儿,别摔跤了。”

作为实时监控着中岛敦的团队首脑,中原中也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身体状况?中岛敦又怀孕了,父亲自然还是那个钻进他噩梦却又每晚抱着他睡的芥川龙之介,他俩苦苦缠斗几乎两年整,中岛敦对他又爱又恨,芥川龙之介自然也是一样。中原中也想,如果中岛敦知道自己又一次怀上自己最恨的人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这不在他的服务范围内,除去工作,中原中也对掌权者、资本家没有任何同情,不论他们看起来多么狼狈可怜,即便受苦受罪也是自己活该。父辈作孽,子代下定决心做好人,这种故事也是每天都在上演,但没人做得到清清白白,事实上在试图洗白那一刻,人就显得更黑更脏。

芥川龙之介抱着手臂在办公司外等,原本中岛敦跟医生还在交谈,不知为何声音慢慢消减了下去,他顿觉危险,撞开房门之后只看到医生被反绑着手按在桌下,嘴上贴了胶带。芥川龙之介撕开胶带:

“人呢?啊?”

“他……跑出医院了,现在应该跑得不远。”

白人医生被芥川龙之介扔在原地,芥川夺门而出的时候医生吼道:

“喂,你回来!我不管你们两口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怀孕了,你对他温柔点!”

芥川龙之介的背在开着冷气的走廊里僵住,然后慢慢舒开,他继续往前跑。

///

芥川龙之介现在在美国就算个边缘人,早晚有一天会被遣送回国,中岛敦看着从四面八方驶来堵在医院门口的警车,警笛吵到他有些耳鸣,右耳跟左耳对外界声音的接收有些不平衡。

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耳,等两只耳朵都恢复正常之后,慢慢地走向握着手枪看着自己的他:

“……你现在还听得到我说话吗?把枪放下,芥川。”

芥川龙之介跟一群警察扭缠在一起,他的腿一年前已经中过一次枪,如果再来那么几下,可能下半辈子都没办法站起来了。中原中也扼住他的咽喉,两个人的手臂上都有刮蹭伤与枪伤,橙发男人一边冷笑一边讽刺:

“他今年只有二十岁,为你怀上两次,打掉一次,不想见到你所以被你撵得满世界跑,到现在居无定所常换工作,芥川龙之介,你可真特么够男人。”

芥川龙之介被他用枪口顶开嘴唇抵住牙龈,他不知道这把枪会不会突然走火,事实上自己也只是去年、亲眼看见故乡小院儿里尸首发臭之后才开始用枪,子弹用量很大,因为枪法不算精准。中原中也的另一只胳膊被芥川龙之介翻过去用蛮力狠狠扭住,两个人继续僵持着。

“把枪放下,芥川龙之介,现在可以暂时……不把你抓进去,只要你配合。”

中岛敦走过去,护住自己的小腹,芥川龙之介对自己的在乎已经不用多解释了,中岛敦自己也清楚,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再次为他怀上这件事,即便他们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不管怎样,孩子是自己的——

中岛敦已经很久没有伤心大哭过,他现在又低下头痛哭出声,他知道自己不能情绪激动,大起大落更是禁忌,但还是控制不住:

“芥川龙之介!”

在国内大闹一场之后,不论是中岛敦身后的家族孽缘,还是芥川亲手欠下的血债,都各自有人替他们抹去痕迹,好像还记得的、心里一直抱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闹到现在满世界发疯的,从头到尾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美国警察朝这边投射一颗烟雾弹,彼此之间用英语交流着,芥川龙之介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里有一位……日本,男性……通缉犯……才二十二岁,真是活见鬼。”

芥川龙之介再一次将枪对准天空连开数下,儿时的他常在雨夜里对着墨黑色的天幕嘶吼,但没有人回应他的质问,直至现在也是如此。复仇永远不会结束,这一代人的悲怒恨意慢慢平息,与世无争不食人间烟火之后,下一代的苦斗仍然会继续,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让孩子们受苦受累,说错话、看错人,抑或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都有可能。蝴蝶扇动翅膀,日后也会掀起飓风。

芥川龙之介被一双手按住肩膀,男人闻到某种熟悉的香味,好像是迷迭香,在酒吧上洗手间出来之后用的洗手液味道。

芥川银摸了摸芥川龙之介的脸:“……哥?看得见我吗?”

中岛敦又被两位警察架走,但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还是出现了,泪水夺眶而出,不知应该是悲还是喜、是震怒还是放下,中岛敦挣开架住自己的胳膊说:“对不起……银,对不起……”

芥川银一身干干净净的夏季制服,长发挽起在脑后扎了个不小的丸子,她摸了摸芥川龙之介的脸颊,另一只手拿出对讲机,嘴唇对准发声孔:

“中岛敦怀有身孕,请不要施暴,谢谢。”

“哥,回日本吧。”

芥川银摇着芥川龙之介的肩膀。

她一直以这种无声却又温柔的方式与芥川龙之介对抗。

从中岛家的大宅子逃出去之后她抖着肩,身上只有一条那个女人换下来的白色连衣裙,走投无路去了警局,找到中原中也。男人说:只有两个地方最安全,一,警校,二,监狱,当然不是真的判刑,你如若申请保护,我们会处理这件事。芥川银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警校,在芥川龙之介追着中岛敦来到迈阿密之后她也跟着大部队一起过来,在中岛敦工作的培训机构楼下散步、远远地看着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在芥川对中岛敦或者中岛敦指责芥川的时候,她会暗自皱眉咂嘴。

若是平常,自己哥哥当然能跟正常人一样朝九晚五、拥有自己的家庭和社交圈子,但问题就在于现在谁都没办法正常生活了。芥川龙之介埋藏在心底的独占欲和破坏欲,在地下街习得的那一套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道理,都会让这个偏执狂对自己最爱的人做出不可理喻之事,她这个做妹妹的一直心知肚明。中岛敦从没放松过警惕,芥川龙之介也一直看着他,两个人谁也别想离开谁。

哥,你或许……并不适合这人世间,你要想活在阳光下,就必须抢占原本属于他人的东西,资源、家庭、安稳的生活,甚至是生命。因为人间,本就没有属于你的位置。

所以你,一直在破坏,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跟敦回日本吧,别再干了,以后都不要再做这些了。”

芥川龙之介一直都知道芥川银在自己身边,所以才会更阴晴不定,他爱着自己的妹妹,但手上的事情,一件未曾放松过。

芥川龙之介被芥川银捧着下颌,他慢慢睁开眼:“你还活着……就……”

芥川银捂着他受伤的手臂,重重地点头。

“……银……中岛敦、肚子……”

几个美国警察围了过来:“他说什么……?”

芥川又换成英语,喘着气说了句什么。美国警察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拿出对讲机:“暂时终止活动,清空街道上的孩子,刚刚被带走的那个男孩怀有身孕。”

芥川的英语也不太行,但警察听懂了他反复强调的那个字:

Baby。

中岛敦被两个警察送上车,黑色轿车缓缓发动之后中岛敦将头往后靠,只要一闭眼眼泪就会自动流下来,无声地库了一会儿之后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

驾车的警察将帽檐压得很低,中岛敦却在镜面之中看到了那双鸢色的桃花眼。太宰治用手指继续压着帽檐,挑起眼尾看着镜子里中岛敦怔然悲伤的脸,温柔地笑了一下。

中岛敦原本还在想芥川将会被如何处置,现在他心里有数了。

///

“别动。”

芥川龙之介出院之后背着中岛敦,再一次回到那间自己当过小区保安的公寓,两个人走过长长的马路,宽阔的路上冷风对着他俩吹,“把衣服拢着点。”

中岛敦腹诽: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为什么一定要背的?芥川龙之介现在一点都不能碰他,或许是经历过太多次生死,只要能相拥都已经足够了。中岛敦还是很讨厌他,但现在他们之间的战役已经到了鸣金收兵各自回营的冷静期,下一战什么时候打,走一步看一步。

中岛敦白天去探病,早上七点就守在病床面前等芥川醒来,男人醒之后又立刻转过背去用瓷勺在粥里搅弄,芥川龙之介在床上晃了晃挂着固定带绑了好几层绷带的腿,动了动嘴,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舌头,中岛敦又咂着嘴把凳子踢过去,坐他身边一口一口喂。咋不烫死你呢——中岛敦每次都被芥川龙之介的甜口震惊到,他几乎能在保温盒里放半包糖,手腕一动哗的一下倒进去,这还叫白粥么,你干脆直接喝糖水算了。中岛敦快三个月了,芥川龙之介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家里,最后中岛敦把家里大大小小物件都差不多搬了过来,两个人在病房里同起同睡,吵架了就各自背过身去在各自的单人病床上怄气。

“我们现在怎么生孩子啊,我们没学历,没钱,没车,没房。”

中岛敦已经因为孩子的事情哭过很多次了,只因不能大喜大悲才听医生劝告去了心理诊所预约,但还是会愁。芥川龙之介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中岛敦又说:

“没结婚就生孩子,这孩子是私生子啊。”

芥川龙之介明明还背着他,但实在是忍不住转过头又不耐烦又愤怒地睨着他:“结,回去就结。”

“我?跟你?结婚?”

“成,不结,生下来谁管他?”芥川龙之介想起那句劝人不要离婚的老话,为了孩子忍忍吧!直到现在,两个男人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多让人记恨,又牙痒痒,又不能反驳半句,只能含恨在通讯录里把对方的名字改成“孙子”“无”“催债”“运营商收话费”等等词眼。

“……”

中岛敦用芥川的黑色风衣把脑袋扣住,在里面呜呜地哭,

“人渣……混蛋、你给我等着……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芥川龙之介扯了一下嘴角,背着他上了楼梯。

当初自己来美国,原本只是想看看当初那个被自己伤害也伤害自己的中岛敦现在过得好不好,如若我过得不好,那你也别想好过,现在他才发现他们根本走不掉,爱与恨都是最深的羁绊,冲突,但从不矛盾。我有多爱你,我就有多恨你。

///

2020年。

中岛敦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面前的媒体朋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在镁光灯之中下台。台上放着的赞助商送的矿泉水他一口没喝,不知道是不是被工作人员倒掉用自来水充数了,闻起来有一股下水道的味道。

芥川龙之介被判缓刑、庭外执行的时候,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抱着杂乱心绪,首先去看中岛敦的反应。判轻了觉得不解恨,判重了又担心中岛敦独自一人在家待产会催生抑郁,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对芥川龙之介来说,报应一直都精准地砸在他自己身上,穿过他的心脏,无数钉子让他抓心挠肺地疼。

最大的报应应该就是学着做普通人,抛弃过往茹毛饮血抽筋剥皮的惯常思维,丛林法则实践家变成一位抱着胳膊听老师念叨的父亲,儿子从不知道在自己未出生的时候,父母的世界经历了什么样的剧变、重组与融合,不知道他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迎接自己的出生的。

至于中岛敦,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他一生都会跟这个男人待在一块儿,共同将儿子抚养长大,好像不管跑多远最后都会回到对方这儿来,无形的丝线将他们连在一起,如果自己跑远,他也会被跟着拽到自己跟前来。忘记吃晚饭会被他凶几句,天冷不知觉少穿了几件,被风吹到芥川龙之介怀里,他都是万般不会放自己走的。普通夫妻每个月都有几天特想掐死对方,他俩则是周刊,甚至日报。

他仍旧有着没办法直面过去、平坦完整地回忆中岛芳行给芥川一家带来的所有伤害的时候,三十几岁的人了,在街上看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牵着父母的手出游,还是会蹲在路边大哭。芥川龙之介站在他身后节奏缓慢地抚着他的背,两个男人各给自己点燃香烟。

十几年过去,他俩常常独自外出旅游,郁闷烦忧、急火攻心或者迷茫彷徨的时候,总是会先给对方发个信息,然后拉上行李箱走人,心情缓下来便回家。这是他们唯一的约定:不管怎样,最后还是要回来。

芥川龙之介飞去俄罗斯,中岛敦在他临走时说你喝不过的你真的喝不过,芥川说就一口,结果醉昏死在莫斯科街头,还一身黑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数百年前苏维埃热血青年高举红旗为理想献身了。中岛敦挂断电话就打飞的跑去俄罗斯把人拖回家,芥川龙之介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小老虎的脸,张开嘴巴要咬死自己的那种。中岛敦跑去非洲自驾游,茫茫砂石荒原看不到尽头,还有狮子在旁边逛游,中岛敦只能关上窗打电话问附近的加油站老板怎么走出去。芥川龙之介在迪拜开会的时候跟中岛敦在酒店会和,中岛敦见他第一句话就是:不来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从外面回到对方身边之后,他们的心情会平顺很多,困境之所以会被称作困境,就是因为睡一觉起来它还是在那个地方永远不会走,只会给自己添堵,但是放风之后心境会变化许多。

中岛敦今天出席的是新款手机的发布会,拍摄结束之后他从会议厅后门走出去,找到芥川的车,坐了上去。

“安全带。”

芥川戴着墨镜抱着手臂说。

“……哦。”中岛敦伸手去系安全带,年轻的时候会忘、有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是被什么奇怪的心理驱使,会刻意地不采取安全措施,好像两个人一起开进河里才爽。芥川龙之介的腿不好,十几年前做的孽现在还了回来,他们这么多年也不再折腾,如果真有什么危机,就坐在办公室前打电话,用谋术解决。

“去哪,超市还是便利店。”芥川把车开上主干道。

“……我想去滑冰。”中岛敦窝在副驾驶座玩指甲,看了他一眼。

芥川扭头看了他一下,把墨镜摘下来之后,还是那双熟悉的灰眼睛,眼波相比起年轻的时候平稳柔和了许多。“你昨晚不是说今天早点回家吗。”

中岛敦昨晚才从东京回来,在电话里给芥川说今天想早点回家。

回家办事。他俩在久别之后会像要把对方揉碎摁进身体里那样大做一爱,中岛敦反击起来,芥川反而会被他按在床不停地索取,最后中岛敦下床开会活蹦乱跳,芥川躺在床头点烟休息。

“那就……不去滑冰了?”中岛敦差点儿忘了这茬子事儿,芥川龙之介伸手过去掐了一把他的脸,中岛敦把他的手打掉,

“还是去吧,然后去酒店,吃完饭就上楼吧。”

芥川龙之介往上看了眼后视镜,用镜面观察中岛敦乱飘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和微红的脸颊,男人勾了勾唇角,又把墨镜戴上。

远处人早已全都走光的会议厅之中,两个路过大堂拿着洁具的小孩子聊了起来:

“外面大厦显示屏上都在放这个新闻发布会诶,刚刚坐这里那个男人好年轻啊,太成功了。”

“我记得……呃,好像是家族企业吧,他是继承人。”

“话是这么说吧,但是还是好羡慕啊,富人的生活。”

“有什么好的,凡是抛头露面的没一个是真的,都是算计好的!这是我妈告诉我的,主持人,发言人,一个都不能相信。”

“也对,这样活着真累啊!”

///

芥川和光搂过女孩子单薄颤抖的肩膀,把酒递到她嘴边:“喝吧。”

女孩子一点都不禁逗,她哭着说:“和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喝醉了,被他拖去房间的……我爱你,我爱你……”

芥川和光把烟灭掉,将酒杯咣的一声往桌面上一放。醉酒哪里是什么理由啊,宝贝,女人我还能理解,男人真的醉死是根本起不来的好吗,就算你没错往我头上扣绿帽的那个兄弟也有错吧。芥川和光不想再去计较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他们婚期将至,两个人手指上都有银环,她也已经跟自己回家见过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了。

怀着内疚活下去吧,这样是维系我们关系的最好方法。感情经不起任何深挖与试探,我还是会原谅你。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倾尽一切为自己打造最好的教育环境,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告诉他,其实在你之前我们本来也有一个孩子,但是那个时候年轻,没能力生养,还是算了。说完这句话之后,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一个怨恨地望着对方一个低下头扯着嘴角咬着后槽牙抽烟,和光以为他们要吵架打架了,但最后还是没有。

父母的感情比较微妙,自己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有爱,但绝不是普通夫妻之间的爱,他们的爱很复杂,有时恨会盖过爱意,凌驾于整个家之上。不开心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独自出去旅游,不接对方的电话,但如果是自己打的,他们会立刻接起来。至于是因为利益纠葛还是为了自己的成长才选择继续生活在一起,和光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事实上它也一直在给他们争气,从不沾任何脏东西,但血缘这东西很傲慢,不是我说想摆脱就真的能摆脱的。

没有哪一代逃得开。

“宝贝……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知道的。”

芥川和光留着一头灰白色的卷毛儿,眼睛颜色则跟芥川龙之介一模一样,他往后倒,仰躺在沙发上,手指揉了揉山根,

“你做了新指甲……这样的话,长长之后不太方便吧?”

女孩像是过电一般剧烈颤抖起来,芥川和光什么都知道,自己瞒他多年,和光却是从刚认识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喜欢男人了,也知道自己肩头的纹身根本不是什么爱豆的名字,是前女友的英文名。芥川和光绝口不提和平分手各走各的路的事儿,硬是把自己拴在身边那么多年,自己分不掉这个手,甩都甩不脱。那个女孩子是自己最后的念想,嫁入豪门之后自己就会被锁在深深庭院之中,出门买菜都要几个人陪同,她想要的自由,让那个女孩子去尽情享受就可以了,这样自己也会开心一些。

她爬上芥川和光的腿抱着他:

“你在说什么呢?我为了婚礼特意选的呀。”

女孩咬紧了牙齿,新做的藕粉色指甲陷进掌心的肉中。新婚快乐。

芥川龙之介抱着中岛敦进了卧室,门还没关就把他放下来推到墙边,让他背对着自己。中岛敦被他一下子压在墙上的时候吓得嘴里吐出一声喘息,白色衬衫被脱下来一半挂在手肘那里,下身全裸的男孩儿刚刚才高潮过,芥川一只手向前伸从前面环住他的腰,手臂一使力把他的臀抬了起来。中岛敦股间还湿着,芥川龙之介刚刚射在了深处,精液慢慢向外流浸湿穴口,芥川龙之介拿另一只手动了动拉下裤拉链,凸起红紫色脉络的粗硬性器弹出来打在他的臀缝。
“芥……芥川……”
中岛敦被他进入,头部埋进来时那种撑开自己又把每一丝褶皱空隙都填满的胀痛一下子冲上来,不适消散便是快感。卧室里开了黄色的灯,暧昧昏暗,他脸对着墙壁,身子伏着承受男人的抽插,只要芥川一用力,他的头还会撞到墙。
“啊……嗯嗯……芥川……”
芥川龙之介今天晚上和他在家里喝啤酒吃烤肉,中岛敦喝得有点醉了就开始发酒懵发饭懵,看到芥川洗完澡擦着头发路过就过去抱着不放了。芥川懒得和他胡闹,拿手肘把他拐开但是没用,拐多几次看他红着眼睛红着脸,扒在自己身上却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又觉得有点舍不得。两个人先是在客厅地板上骑乘位,芥川嫌他动作还是太慢,就把他抱起来压在沙发边上操。两个人都射出来之后,男孩儿又被他抱到了房间继续。
“我不要了……不行、啊……”芥川龙之介把着他的腰抽插,直到中岛敦已经叫不出声音,双腿剧烈震颤,支撑着身子再一次高潮。芥川龙之介停下动作忍受这种折磨,中岛敦高潮时里面会陡然收缩,自己既没法儿再往前进也不能往后退,被他包裹紧缠一下一下套着跳动,那种感觉根本说不出来,只是脑子里也会有过电的一样的快意,让他有半分钟的失神。
“唔、呜呜……呜呜嗯……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被他从后面剥去衬衫,一对精致蝴蝶骨起升浮现又落下埋没,山沟一样的脊线因为手臂往里折而显现,让芥川龙之介……特别心痒痒。芥川一直没给他说,他的肩部和颈部线条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每次中岛敦穿大号儿短袖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他总得不自觉别开眼。
两个人都裸着之后,芥川龙之介把他抱起来走到床边,两个人偏着头激吻,滚到床上继续纠缠。芥川再一次把自己挺入,巨硕粗长的男性器官找准角度直直刺入,囊袋很快就拍到了他的小屁股。中岛敦被他突然的进入刺激得啊了一声,然后又自己伸手把嘴巴捂住。芥川顶出一小节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男孩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边被他顶得往上顶一边把手移开,在快而重的动作里抱着他把嘴唇送上去。
“……疼么?”
中岛敦被他亲着,下面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迷迷糊糊里他摇了摇头。芥川用唇舌给予安抚,中岛敦和他交往不到三个月,这也只是他俩第三次做,中岛敦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
“……敦,你明天……有课吗?”
“你……啊……嗯嗯——别……别顶那里……啊……”中岛敦已经觉得,两个人相连处的水声大到自己说话芥川都听不清了,那种被胶水糊满的掌心黏在一起又分开然后猛地相撞的、黏腻又色情的声音,就是芥川一遍遍往里面撞挤出更多液体的罪证。芥川龙之介持久力可怕,精力也不错,一个晚上可以射三次……
“你要……帮我请假……吗……呜……”
芥川龙之介埋在他胸前吸吮,手掬起他的乳反复捏弄,手法还在探索之中,不过力度节奏刚好,中岛敦被捻到核果的时候往前顶了一下,被刺激的。芥川龙之介从胸前舔到耳侧,搔刮每一处敏感点。中岛敦被他撞得只能在他腰侧分开腿,而他越是好说话越是配合,芥川龙之介就撞得越深。这种淫乱又羞耻的循环根本没有限度,刺激感和快感狂飙,他们都没办法控制。中岛敦第一次见他,心里就有不一样的感觉。这个人总是吸引他。
“芥川……要到了……呜……不要了……”
中岛敦从初经情事、被他开拓到现在,也没有多久,打不起持久战。其实他俩初夜也是芥川的第一次,不过可能是在这种话动胸用的地方不太一样,怎么看都是中岛敦亏了。中岛敦挺立的欲望打在他的小腹,被芥川压住插了许久之后,阳物也支撑不住泄出泪来。
芥川龙之介低下头吻他,可能还是有点快,中岛敦的眼泪儿已经流到脸颊了。芥川向前挺身继续往里面深深凿去,坚硬滚烫的斧子在他无数褶皱凹槽上戳弄,最大限度地要他。芥川吻着他,喷薄而出的那一刻,中岛敦被他堵住的尖叫也已经沙哑了。
“……嗯……唔……都是你……”
中岛敦总把两个人之间其实没必要说的话说出来,放在平常就是尴尬,放到这儿就是点火、犯规。
“我又要洗一次澡了……咳……”
芥川龙之介把自己撤出来的时候,他还会呜咽。
“没控制住。”芥川龙之介抱他的频率并不高,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控不控制得好。这种东西就像无底洞,有的时候等他回过神来,中岛敦已经泄了许多次,知道他难受,自己也不好随便就破戒。
但是中岛敦对自己的吸引力可不是心里做做防备就可以断绝的。
“难受么?”
中岛敦和他脸贴着脸,芥川亲了口他的脸颊,还以为这个男人会关心自己的中岛敦,听了他的下句话之后只想拿个枕头把他打下去。
“走得动路的话,你先去洗吧。”
“……”中岛敦在床上找自己的手机,摸出来一看,已经一点过了。举起来把锁屏界面给他看:
“怪我吗?咳……咳咳……”
嗓子哑了,明天还得汇报工作诶。
“水……咳咳……”
芥川还伏在他身上,灰色眸子看了他一会,眼神似乎有点玩味,但不易察觉。芥川龙之介的眼神不太好读,要被他看过了,晚上躺在床上想他的时候,才能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中岛敦和他又吻在一起,舌头被抬起来搅弄,芥川吻技好像越来越好了……男孩儿抱着他的肩和他深吻,吻得快睡着的时候芥川把他抱了起来,去浴室清洗。
半个小时后——
“呜……我、我自己来!”
“你……?”
“嗯,我自己来……嗯……呜呜……”
“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啊……我、我是想自己洗的……但是呜……”
“你还想折腾多久?已经两点了。”
只要他自己洗,就根本下不去手,芥川说帮忙他又不愿意,不屈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就这么折腾了半个小时。
“……算了。”
芥川龙之介把跪坐在浴室瓷砖地上的恋人抱起来,压在浴缸边,
“我帮你善后,前提是你得等我。”
“我等你干嘛?啊……”
再一次被还有余力的男人进入时,中岛敦一下子清醒了。
他男人一个晚上可以射三次,还有一次。

朗清七年五月,中岛府中三公子喜得太傅之位,跟第二名考生、京城内也同样是声名显赫的大臣家的公子拉开陡崖断层般的差距,满分属文、战略独到,考官们纷纷传阅三公子敦的答卷。更有传言道:圣上好奇三公子何许人也,派亲王微服私访。

不料三公子仍是孩提模样,生得精致讨喜,手中拿着折扇,总是一袭白衣,腰间灰白色的腰带长及脚踝,一转身便跟着挥舞;衣衫之上满是黑色墨纹,好似自操墨笔潇洒题下。亲王定睛一看三公子衣服上的字:不,你没醉;不,你醉了;醉了就醉了,不要不承认;好好喝酒,少作文章;属文使头油,喝酒不发愁。三公子的笑容带着善却又并不愚钝天真,亲王能从他深紫里掺了金粉的眼睛之中看到智慧与勇谋,又带着活泼朝气的少年志气,十分令人喜欢。三公子在每日晌午、最繁华的地段用过午饭开始营业之后便踏进茶馆酒馆乐馆,点绿茶、喝米酒、听美女唱曲儿,坐在乐馆最深处喝茶听曲,脸上带笑,看似很好接触,但又从不接风尘女子的话。

亲王又好奇:三公子生得那么幼,刚满十八却又像十三、十四岁的清嫩少年,怎么兴趣又如此老到,像街角提着蝈蝈儿去看唱戏的老头儿?亲王身边的密探一袭黑衣,在书房中整理最近接到的密报和文书,一边皱眉轻轻啧嘴一边说:“管这个干嘛?”

“因为最近有点不妙,这个小公子最好还是别出门了。”

亲王太宰治摸着下巴的胡渣,手指指腹的皮很嫩,磨着胡子又刺又舒服,最近喝酒喝得有点儿猛,胡子长得很快,早上起来是美人儿给自己刮的胡子,下手角度不对一下子戳得自己很疼,胡子受刺激反而越长越快,“他父亲一辈子清清白白,我当然敬佩傲骨之人了,但是太傲慢了也容易树敌。”

“意思是,这个中了太子陪读之位的三公子,动了敌手的酒杯,将重要的位子抢走了是吧。”

芥川说,“那还真是无法了,我被再三提醒不许干预内部纷争,只能明面上护驾。”

“是啊,不过那么好的一个苗子,死了还是可惜。”太宰治摇着头,把桌子上的玉佩铭牌拿下来别在腰间,准备下班回家了。

芥川龙之介找到一本小册子,是自己年纪尚小、还未当上锦衣卫时的书写簿,里面记满了自己的稀碎心事和写作练习,也有带着去跟别家的小公子一起吟诗作赋写下的句子。芥川戴着黑色纱帽,两根细绳勒住流畅好看的下颌线汇在下巴尖系了个小结,他的眼睫毛在一阵清风拂过窗棂之后掀起来了一些,灰色眸子暗了一下。

他随便翻开了一页,上面记着小的时候瞎写的诗,诸如“山不动水动,水不动我动,敌不动我也不动”“聚是一团稀泥,散是一盘散沙”之类的无聊句子,纸页边角印着十岁左右的自己写下稚嫩歪扭的字:“中岛家二公子命丧午夜,三公子与大姐彻夜守灵,邻里恸哭不已,吾见三公子头戴白布手举灵牌出街。”

中岛敦在自己书房门前跟父亲面对着站,父亲只要有什么心里话想说,就会在晚上家里的人都熄灯上床之后上到二楼来,敲开自己的门,惯例问一句“你怎么还未休息”,之后便与中岛敦简单交流。父亲母亲是最爱自己的人,中岛敦自小便很珍惜,二哥离奇落井身亡之后,父母更是把更多的精力时间全部倾注在自己身上,自己满十八岁之后才可以单独上街游玩。

“谢谢爹爹。”中岛敦把手藏在袖子之中,父亲在朝中认识了近来全国闻名的画师,高价收下了一幅山水图,作为自己金榜题名的礼物,现在便握在自己手中、藏在白色的宽大的袖子之中。“敦一定永久珍藏。”

芥川龙之介拔剑,在中岛府正宅房顶上轻声慢步,他已经很久没入室打劫过了,但根据情报,今日早晨震动全国的少年画师还在朝中觐见,落阳时分便在旅店之中失踪,不知去向。后面自己向太宰治进一步打听才知道:画师年轻且生得俊美,被采花贼掳走了,哈哈哈哈,芥川君你知不知道行情?芥川龙之介把太宰治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轻轻拍下:我是大盗,从不劫色。再者说,没有感情地劫色,未免太动物属性了一点,不喜欢就不要出手,这是职业道德,偷书画也是,偷珠宝也是,偷人……也是如此。

皓白圆月升上靛蓝发乌的夜空,芥川龙之介的黑发和灰眼被镀上银白色的光圈,他握紧剑蹲下,瓦片发出轻轻的响动声。中岛家主跟三公子敦的交谈接近尾声,三公子还是小孩儿一个,声音清润明亮,孩子排着队等着给老师背书似的乖和可爱。

“谢谢爹爹,那我先歇息了。”

中岛敦把门关上之后将书画投进门边的笔筒里面,笔筒里插了很大很长的毛笔,在院子里写巨幅的时候用的那种。中岛敦点燃灯,走到窗边想撑开一条缝透透气,手指刚刚勾住钩子想把窗子撑起来的那一刻,窗外现出一团若隐若现的黑影,中岛敦仅仅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感觉到身上压了个又重动作又迅捷的东西,一大坨——

大晚上的这是作甚?!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一脚破窗而出的大动作吓得闭上眼睛,芥川轻巧地爬上房顶,潜伏了一个时辰,再一脚踹开纸窗,制造最小噪音,一脚一个准儿:中岛敦的书房里全是名画。芥川蒙着面,一双灰色眼睛凌厉冰凉,中岛敦看到他跟月光一样冷而白的肤色,之后就被这个全身黑衣手持长剑的男人压在了书房的地板上。

“呜……呜呜……”中岛敦的嘴被江湖大盗蒙住,中岛敦冷静分析:我,没有武器,他,手里一大把剑;我,被压着,动不了,他,怪力无穷;结论:不要轻举妄动,命要紧,财物是小事。

“天才画师的山水图,两万两银子一幅,应该就在你家吧。”芥川龙之介把剑收回剑鞘之中,双手撑在地上,用一个像是打架时胁迫对方又像极尽暧昧的春光之时两个人互相交叠的姿势压着中岛家的三公子,用气音说。

“交图,我不动你。”

“……”中岛敦感觉他的下体顶着自己的股间,两个人紧紧相贴,如果没有灯的话,自己恐怕还看不见来人的眼睛,现在倒能看清楚他们两个现在的体位有多糟糕。呜呼,我连别家小姐的手都没拉过!“动……动我?”

“……芥川龙之介听他那么问一下子火大,怎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采花贼?勤勤恳恳偷金银珠宝名画名书多年,一个黄花闺女的头发都没摸过,怎么就这样了呢?能不能来个监察机构给我把控一下风评?“……不摘花,只伤财。”

“那幅山水图,我不知道在哪里。”中岛敦隔着芥川的掌缝说着话,声音模糊,嘴唇和舌尖都可以碰到芥川的掌心。他的手掌心没有汗渍,冰凉干燥,也不粗,带着木香味。“二楼走廊尽头有侍卫,你现在从我身上起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威胁我?”芥川龙之介抬起一只手撩了一下中岛敦鬓发边的发带,手指卷起中岛敦的一缕发再轻快地放开,像丝绸拂过脸颊。中岛敦似乎很喜欢白色,屋内摆设都以白色为主,色调偏灰,发带、腰带和外衣也全是白色。“中岛家从不设侍卫,当朝以文官为重,武官大多在边疆,京城之内懂武的人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你哪只手有六指?我家六个护卫,都是皇上钦点的锦衣卫,从宫中毕业之后就来我家了。”

中岛敦用手心碰了碰芥川挨着自己脸颊的手,没毛病啊,的确是五指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呢。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时芥川龙之介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中岛敦看出来他被自己弄得不高兴了,芥川紧锁眉头的时候,高高的山根更为明显,在遮住了半张脸的面罩之外,显得更凶狠了。

“不要在我面前提锦衣卫。”芥川直接打断了中岛敦,不过自己也没必要说那么多,自己进宫中做密探时便答应了接应的大臣:绝不干涉内部权谋斗争。在水平面之下,多的是意想不到的黑暗。

“画,给我。”

芥川龙之介再将剑拔出,一抹清而刺耳的声音响起来,中岛敦的下巴便被冰凉的物体抵住。是他的剑,上面刻着蒙文,自己蒙文课的时候好像请假去医馆看牙了,只能看懂一个词:盗贼。中岛敦被剑锋磨到脖颈,有些疼,那里的皮应该被划破了。

“在我……袖子里。”

中岛敦仅仅只是被剑轻轻刮了一下脖子就觉得火辣辣的,身上这个男人铁定是没有用大力气,但疼啊,疼疼疼……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种委屈?在外面参加庆典吹了风打了个喷嚏,全家上下的仆人都吓得赶紧添衣煮姜水服侍自己的!虽然自立自强好好读书是必要的,但是娇生惯养也是事实,中岛敦自己也承认,父母不让自己出去玩也是因为:自己真的不认识路,买东西容易被骗,听不懂市井话术。

“……”芥川龙之介俯下身去摸中岛敦的衣袖,很舒服的料子,白色底色,上面绣着云纹,然后就是黑色墨纹,全是中岛敦自己的字。摸到一卷东西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将手伸进衣料下面摸索,中岛敦却猛地并住腿把:“错了,不是这儿。”

芥川龙之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摸的是中岛敦的大腿内侧,他把手又往上移,找到了那卷画,从中岛敦袖子里抽出来时也顺带感受了一下中岛敦细长的胳膊的触感,温热,而且很弹润。

“你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芥川龙之介把卷轴打开看了仅仅一眼就知道是临摹之作,虽然相似度高到几乎认不出差别,但自己也有幸摸到过那幅画,在那个天才画师刚刚画完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听闻绝世之作诞生,当晚就戴上面罩去见识了一番。在锦衣卫部队训练时攒下的经验不会骗人,所有东西的手感,要闭上眼睛摸才可以深深印刻在心中。这幅画的手感跟原作并不是同一种。

“高价买来的临摹作,也值一万八千两。你别瞧不起人。”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往后推,他要是再压着自己自己就喘不过气了,芥川身段修长,精瘦,骨架也不大,但是被压着就真的动不了。中岛敦微喘着,手摸了摸下巴,没出血,但还是有点儿刺痛的感觉。“切……明明我最瞧不起小偷小摸的人了,原来你知道。”

芥川龙之介自认力气很大,事实上的确很大,但中岛敦整个人还躺在地上都可以把自己往后推不小的距离,证明小公子每天除了读傻子书应该还是注重锻炼的。中岛敦将袖子里别着的一把剪子抽出来也刺向芥川龙之介的下巴,两个人的手在芥川嘴边相遇,芥川龙之介还真没拿到中岛敦有一定身手的情报,这小子速度不慢,挺快的。

“整座京城会真的武功的的确不多,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但整座京城能在这片区域之内自由自在飞檐走壁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祸犬盗贼,是你,对吗?”中岛敦说,“灰色眼睛……跟他们说的果然没错,跟我的眸色一样,在这座城内很少见。”

“你认错了,我不是。”芥川龙之介在灯燃尽熄灭之后滞了一秒钟,中岛敦的确聪明,可以将自己在集市间、酒馆中听到的看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组成自己需要的情报。整座城知道祸犬盗贼的又有几个人?连掌管中央机密的决策机构都仅仅只是知道京城之内有一个永远抓不到的大盗,连画像都拟不出来。

“祸犬盗贼?没听说过。我只是习得了一些看画技巧,皮毛而已。”芥川龙之介说完之后盯着中岛敦小小的脸看,在月光穿过破窗打在地板上之后,也被照亮了。中岛敦满脸的戒备和狐疑,更多的是还没喘匀气,中岛敦红着脸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到底想来干什么?说罢。”

有一说一,芥川龙之介是真的只想来偷偷画,宫中有人高价收购,四万两的价钱,完全无法拒绝啊。芥川接了这个活儿之后就悄悄出宫找到了中岛府,结果现在对话却被这个聪明的公子引到了太宰治今天下班之前随口一提的事情上:有人想行刺中岛敦。京城里刺客遍布,芥川龙之介一时半会儿也打听不到谁收了定金要杀中岛敦,不过比起一个一个查,把中岛敦直接带走可以免除后患。比起杀中岛家主,还是搞仍未进宫受封的公子比较保险,前者是叛国罪,后者只是离奇命案,一经权衡,选择不难做。

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芥川差点儿被带进去,你是我的谁啊我就要一五一十告诉你?

芥川龙之介觉得太宰治的观察不假,中岛敦大部分时候都是平易近人的、没有较强的攻击性和戒备心的,但一点儿都不傻,该发觉的事情他都发觉了。

“拿画换情报,我说了,我不会碰你。”

芥川的声音是低哑的、危险的,中岛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碰你”这种暧昧的说法,有点儿……色,好吗?“我不杀你”不直接干脆吗?非要“我不会碰你的”?

“不说就不说。”中岛敦扬起下巴,现在又是小公子的样子了,不骄傲,但也不会轻易妥协,“你不告诉我,那我也不给你。你走吧,护卫真的在楼下呢,我骗你干嘛啊。”

“敦?你怎么还没睡?”

是夫人的声音。中岛敦的房间传来不停的响动,惊动了在楼下睡觉的母亲,中岛夫人提着裙子上楼正准备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中岛敦咂了一下嘴,赶紧把芥川龙之介揪过来躲在桌子下面。

“你怎么了?”中岛夫人推开画了花鸟虫鱼的纸门,探个头进来看自己儿子。

“没事,刚刚在背书。”

中岛敦把长宽的白色袖子铺开盖在桌面上,整个人端坐在座位上,夫人简单问了几句之后便出去了,芥川龙之介蹲在中岛敦桌前抱着腿委屈得像刚刚哭了一个晚上脸肿成猪头的无辜男孩,男儿绝不轻易折腰,除非家长突然冲进房间查水表。芥川龙之介用剑柄戳了戳中岛敦的衣服让他赶紧送妈,中岛敦也无法啊,夫人又下楼给中岛敦端了热馍馍上来,让他吃点,不要饿着读书。可怜天下父母心,求您快出去吧,我的腿真的不太行。

那天晚上芥川龙之介在桌子底下闷了半个钟才出来,最后两个人各自推开对方拍了拍衣服和手像是要把沾到对方菌体的地方都清理干净,抱了那么久又一下子放开,怀里都有点儿冷。那天晚上芥川还是没告诉他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一个月之后会发生什么,中岛敦在他就着被破开的纸窗原路返回之前在他手里塞了两个馍馍:“以后别再偷东西了,做点正经生意吧。”

芥川无语,两个馍馍就是我的经商启动资金?你当过家家呢?芥川龙之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馍馍再看了看中岛敦被月光投进眼底的模样,他的金色眼睛很好看,脸也好看。

“你只管祈祷之后能再见到我罢,如果见不到,你八成会死。”

芥川龙之介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夜色之中,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中岛敦等了祸犬盗贼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好像没有什么不同,自己还是早起背书射箭下棋,午睡之后就上街游玩,有空约上朋友一起骑马踏青,开开心心、平平常常,没有少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缺,但又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那天自己还没看清楚那个男人的样子呢,只看到了眼睛和鼻梁,眼睛很好看,凶,冷淡,鼻梁很高。中岛敦在画画课的时候也用狼毫悄悄勾出了那晚他的身形,黑衣轻纱,白色腰带,一双宽双眼皮的大眼睛,先生走过来问自己“少爷,您在画什么”,自己则忙不迭用袖子遮住说还没想好。

自己都以为等不到了的时候,自己都快把这个人忘掉在梦中了的时候,庆功宴如期举办了。爹爹在亲朋好友面前笑着敬酒,自己也在旁边应付着大家的祝贺,但总感觉今晚的气氛不太对劲儿:家仆好像少了几个,去后院准备桌椅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总不可能偷懒了吧?中岛敦又想起那天晚上,黑衣男人在月色之中说的话:

你只管祈祷之后能再见到我罢,如果见不到,你八成会死。

中岛敦拿着酒杯走过长长的中庭想去后院一看究竟,走到花园时便被一道黑影再次遮住眼睛,心脏开始失重反应,再一睁眼已经在某个人怀里窝着了,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拥抱在一起,自己抱着他的脖子,他抱着自己的腰。家中庭院传来尖叫声,后院仓库房顶上掉下一具人体,不知是死是活,但自己在房顶之上不停穿梭,从中岛府的房顶被这个男人抱着跳到隔壁大臣家的房顶上,一切动作没有任何声音,除了两个人的衣带迎风作响,还有男人的发丝跟自己的交缠在一起之外。中岛敦看着芥川龙之介一手持剑一手抱着自己在月光之中无声地奔跑,落下地面是沉没,升上阁楼顶端是浮上,他们两个就这么在月色中浸泡着,好像两个人都在海洋之中遨游。

“家中有刺客……”中岛敦眯着眼睛往渐行渐远的中岛府看去,一队人马点燃明火围堵到门口,大吼道:受命前来调查刺客连环杀人案,保大人周全!

“嗯。”芥川今天没有戴面罩,中岛敦跟他在行进中互相看着对方,这下可以好好看清楚了。中岛敦伸手摸了摸芥川的脸,冰凉的、干干的,带着木香味,跟自己无数次想象补充的画作差不多,薄嘴唇、尖下巴,很帅的男人,鼻子长得也很好。

芥川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排查了一下究竟是哪个刺客收了谁的钱,但查着查着线索又断了,最后还是叫了卫兵去防守,至于刺客,被抓住之后该怎么判怎么判。京城太大,数个集团之间的利益冲突交会好似肉眼看不清手指摸不到的线,自己当初加入锦衣卫,还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功名、跻身上游,但事实上并不可能。上游永远是上游,他们自己知道如何资源共享与置换,与自己则毫无关系。自己只能做上游的帮佣,再或者,远走高飞。

“你这次又是偷什么?我爹爹的酒么?”中岛敦看着跟清月相比不知哪个更清冷的男人,话说回来,自己只能确定他就是祸犬盗贼,还不知道他名字呢。

芥川龙之介咬着牙,体力消耗得有点儿多了,他抱着中岛敦跑了很久,现在几乎已经到京郊了。“少说几句,别乱动。”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跟你走。”中岛敦硬要在他怀里踩刹车,哪儿有跟着男人跑了但是还不互通姓名的道理?自己也是刚刚才看到他长什么样的呢!

“我,职业是贼,兼职是宫中密探。”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轻轻放倒在某一户人家房顶的瓦片上,中岛敦一身白衣,气质不凡却又很乖,长长的腰带被芥川龙之介牵在手里转了几圈,芥川龙之介的长剑和黑色外衣几乎融进夜里面,冷白的脸孔又与月遥相辉映。

“偶尔采花。”

“采谁?”中岛敦烦他说话敬语多,比自己还多,自己在家里算最乖的小孩了,都没他那么讲究。你倒是说啊!

“中岛家的三公子,我最近倒是蛮有兴趣采采看。”芥川龙之介在房顶上蹲下,视线与中岛敦平齐,手摸上中岛敦的身子。

“你不是说……不会碰我的吗……”

中岛敦问他。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我都说了采谁,你休想我说第二遍。”

芥川龙之介用手指轻戳中岛敦的胸膛,两个人的额头慢慢地抵靠在一起,一对侧脸也慢慢相合,跟圆月一样完满。

京城依旧喧闹繁华,这里却又静谧安宁。

芥川龙之介跟他抱在一起吻了一会儿又分开:“你满十八岁了吗?”

“满了。”中岛敦被他紧紧搂着,点了点头。“怎么又问这个?”

“咳……”芥川龙之介不自然地咳了一下,“确认一下,不保证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犯罪。”

中岛敦被他逗弄得羞,想抬腿踹他一脚,但在房顶上想好好稳住身子都难,更何况是做大动作?只能抱着男人,更紧更紧。芥川龙之介看他皱着细长的眉嘟着嘴唇一脸不高兴,又吻了上去。

坊间传闻,朗清七年六月间,京城王侯将相大宅区中,中岛府曾发生一起刺杀事件,三名家仆险些丧命,家主与夫人受惊,后均受治疗安抚。刺客真正的目标即中岛家的三公子,太傅——敦。敦在那晚前半段仍手捧酒杯与其他年青公子赋诗畅谈,之后则不见踪影,一月后才归至家中,其母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只因思念幼子。

众人惊诧:三公子自幼乖巧听话、念家盼家,离家甚久是为何人?中岛大人曾旁敲侧击,问三公子是否在外面有了心仪的姑娘,不愿意向家里透露,三公子则说,从未有过心仪的姑娘。

“你爹爹那段时间吓坏了,差一点就进宫找士兵出去找你了。”太宰治用手轻轻敲了敲袖子里装着的书。

“停,停停停。”中岛敦打断太宰治的讲述,两个人在上朝之前就有说不完的话,中岛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跟太宰治这么聊得来,一见如故。“我哪儿有一个月才回家?”

明明自己只走了十天嘛!芥川带着自己找到了京郊一处极好玩的地方,桃花潭水深千尺,深山青空帅哥在旁,妙极快哉,那个地方现在还未被发现,所以他俩玩得很尽兴——两种含义上的尽兴。芥川龙之介本想带着中岛敦继续游山玩水,但中岛敦顾家听话,想妈妈想爸爸,用手指点住男朋友的唇不让他亲了,说不行,今天就得回去,以后有的是时间出来呢。然而事实上,跟心上人在一起,半年八个月都不嫌多,但对于父母来说,离开家两天都足够牵肠挂肚了。

“嗐,你十天不回家就已经把你爸妈吓成那样儿了,跟你一个月不回家有区别么?父母在不远游,你可好生记住了,不过如果你跟芥川君结婚了,那就另当别论。”太宰治甩了甩青色的衣袖,他的朝服是圣上亲自下令找技师做的,据说太宰治已经穿坏好几套了,出去喝一次酒就烂一次,“芥川君不是一直都很想把你接出宫去么?”

“他想是想接,但是我的工作在宫里啊,我下班了不就出宫找他了吗,跟出宫了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呀。”

中岛敦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上面的字是自己写的,跟自己的衣服上一样,都是饮酒诗:不,你没醉;不,你醉了;醉了就醉了,不要不承认;好好喝酒,少作文章;属文使头油,喝酒不发愁。数行清丽流畅小字儿,写得很好,太宰治对中岛敦十分欣赏,对芥川也十分欣赏,一个是京城乃至全国屈指可数的武将、真正的江湖大盗,偷过不下百件名画珠宝,走在街上顺走大至老母牛小至耳珠的东西,唾手可得易如反掌;一个是京城才子,聪慧英俊,儒雅随和,生得既幼又精致,招考第一名,考官问答成绩出色,属文极为熟练,战略规划也很独到。

“这段时间他没在家,你住哪儿?还是一人在他大宅子里吃饭?”

太宰治跟中岛敦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太宰治的宫殿在皇宫内部较为偏僻的地方,当初圣上让这位跳脱不羁的亲王选位子,别人都往中间选,只有太宰治往最边上选,说是安静,歌舞不吵耳,兴建不碍眼。

中岛敦掐指一算,的确是有差不多二十天没见到芥川龙之介了,芥川除了宫中密探的职位之外还是做着偷东西的老本行,大部分时候都是劫富济贫,但跟中岛敦在一起之后也收敛了不少:毕竟中岛敦也是受害者之一,当初芥川闯入他屋中想要夺走举世闻名的山水图,最后还是没偷走。中岛敦曾曰:我最瞧不起小偷小摸的人了。芥川当然不想被他瞧不起,事实上也很少做不体面的事,偷完之后也会将顶级的赝品放回去,做工耗时不差正品。

“他?他才不管我呢,我就一个人在他家里吃吃喝喝吧,偶尔也回爹爹那里。”

中岛敦有点儿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芥川每次出远门都要走很长时间,自己每次都站在家门口挥着手说你快走吧,芥川也很少特别地与自己告别,只是佩剑、穿戴整齐,自己帮他把帽绳勒好,在他下巴处系好结,顶多在嘴唇上亲一下,当做告别吻。

“我要是告诉你,他回来了呢?”

芥川的声音。

中岛敦的心惊了一下。

芥川龙之介坐在太宰治宫门口的石阶上,翘了个比其他武夫秀气得多的二郎腿,手撑着脸,歪着头看台阶之下的中岛敦。他俩一个穿黑一个穿白,身形相似,表情又迥异,走在街上时总散发出别样气质,他们似是相冲,但又如此契合。中岛敦脑袋上绑着的白色发带和发髻一起随风飘了飘,他抬头望见二十天没见的恋人:“……芥川?”

太宰治也眼前一亮:“啊,这不是芥川君吗?”

“我一直在宫中。”

芥川龙之介从石阶上跳下,长剑还是一如既往佩在腰间,黑帽纱衣随风轻动,中岛敦看他一步一步轻轻地挪下来像是用飞的,心都有点儿跟着揪紧悬在胸腔之中不再跳动。太宰治的寝宫景色十分之好,还有很多从西洋引进过来的新奇树种,一到每年万物生长的季节便欣欣向荣,整个宫中都是潮湿泥土和树叶的味道。太宰治见状赶紧回了宫关上门补觉,把时间空间留给他俩。

“是吗?我没有看到你。”中岛敦站在台阶下手握折扇,芥川龙之介走到自己面前时他俩短暂地拥抱了一下,中岛敦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又很快挪出来,“怎么不告诉我?”

芥川龙之介怀疑这位小状元可能眼睛不太好使,脑子也不太好使,自己平时上朝就站在武官的位置,因为当朝重文轻武,文官向来站在最前面,自己一向是不能跟文官们为伍的,不过离皇帝也不算远,就在大殿左边,跟其他黑衣武将站在一起。中岛敦可能已经习惯自己不在的日子了,平时他俩会在大殿上偷看对方,但眼神从来不会交汇:交汇在一起的话,那就太明显了;如果只是看对方,反而显得普普通通,只是看了一个人一眼而已。

“因为你本来也没有看我啊。”

芥川龙之介也好久没看到他了,自己走之前忘记给他说后厨里放着自己蒸的河鱼了,也不知道他发现没,自己放的那个位置正好有点儿隐蔽,要是中岛敦不好好下厨天天在外面吃面或者回他爸妈那里吃的话,那盆鱼可能会在厨房里发霉漂绿苔。芥川越想越没办法控制一贯清冷淡然的表情,把中岛敦一下子捞过来禁锢在怀抱之中,中岛敦感觉有点儿不太妙,这可不是在家,这是在宫中诶,而且这还是亲王的宫殿!

“我……我,呃,我明天不会再这样了。”中岛敦只觉腰间一热,好像有点儿大事不妙?芥川搂自己的腰只有两个原因:一,他要亲自己了;二,他生气了,所以要亲自己了。

“唔……”中岛敦在闭眼之前看到他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他饱满白皙的额,他的山根和眉骨,他灰色的眼眸,最后是他眼底的景色,好像深秋的灰色湖水,里面映着自己的脸。被吻住之后中岛敦的尾椎和大腿都颤了一下,芥川龙之介跟自己确定关系那天,也就是他跑去自家府里把自己掳走的那晚,他俩不知是在哪户人家的房顶上躺着亲了无数遍,以月光为水,以风为邻,虽然两个人吻技都差得可以,之前经验为零,但也没有关系,反正今生我们都是第一次。中岛敦揪着男人的领口,高级成衣的面料很耐折腾,有的时候垫在两个人下面,他俩在上面翻云覆雨都不会坏。

芥川龙之介正准备加深这个吻、突破嘴唇这条线的时候,中岛敦又把他推开了,然后低着头用手擦嘴唇:“不要在这里……”

中岛敦面上的绯红从脸颊正中央漫到耳边,芥川龙之介在心里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也一向表现得对任何人都无兴趣,人活着就是无乐趣,但这也仅仅只是因为还没喜欢上谁。

中岛敦故意把他甩在后面,一个人走在老前面,风吹得再猛一些吧!他想,再吹一会儿,脸上的红晕应该就被吹跑了!芥川心下不悦,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儿?中岛敦在自己离开家的时候满脸都写着“你要是走了我就生气了”“我这回真的生气了”“我当然会想你啊”,但是嘴里说的却是:没关系,你记得带够钱,赶快出发吧,不要拖延,不要浪费整个队伍时间。想我,但是又不告诉我,要我一句话一句话地去猜你么?芥川龙之介走在他身后跟他来到太宰治寝宫最偏僻的角落处,这里可以看到一个小型的瀑布,还有很多绿树花草作遮掩,几乎没人找得到这里,宫女仆人也很少来此处打扫,平时太宰治就是在这里自闭社恐思考人生的。

火大,不坦率令人火大,不挑明令人火大,跟他人交谈甚欢令人火大。

其实芥川龙之介从不干涉中岛敦的交友,他交什么朋友是他自己的事,中岛敦也不会闷着什么都不说,与发小、邻里或者亲戚之间的事情都会告诉芥川,更何况他小脑袋那么好用,也不会惹祸上身在外面结交不三不四的兄弟,但芥川十分介意一点。

有了别人就忘了我。

芥川龙之介今早天还未亮就进宫拜见皇上了,工作彻底收尾之后还跟着其他人一起用了皇宫里的早膳,之后便是日出早朝时分。芥川从第一个大臣迈进大殿开始就在看,看到中岛敦进来时芥川龙之介的眼神黏在他身上似的,过了几秒钟又低垂着眸子站直了等候开朝。中岛敦跟其他人聊得很来,大家都爱他,太宰治来了之后他俩聊得更开心了,散朝之后也是一起走的,关系特好,只差勾肩搭背了。

“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叫住中岛敦,在这片风景角落,一个最偏的地方,一个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叫怎么喊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啊?”

中岛敦转身,把手背在后面,他的眼角和脸还是有点儿红,像刚刚哭过,芥川龙之介再熟悉那种神情不过了——激情之后,中岛敦披着衣服到庭院里吹风,回来之后就是这个模样。

“想我的是你,不想理我的也是你。”

芥川龙之介在离中岛敦只有半尺远的时候将他推倒,正好太宰治在这里搭了个小亭子,里面有席子和垫子,看起来刚刚铺上去不久。芥川把自己下颌线勒住的两端绳子解下来,把黑色帽子拿下丢在一旁。这位会悄悄生气、悄悄委屈、悄悄想自己的小朋友,应该多言传身教让他知道,不自知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把我勾来这儿的也是你。”

芥川的眸子暗了下去,中岛敦也再熟悉这种眼神不过了,饿狼发现猎物准备一击毙命时,便是这种目光。

“但是你又不直说。”

芥川问,“你想干嘛,让我猜你么?”

“……啊?我……唔……”

又被亲住嘴唇之后,中岛敦这才确信:他吃醋了,这顿醋胃口还不小。他一定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在宫里等自己了吧……啊,自己现在才反应过来,是有点儿过分了。中岛敦想,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想他、舍不得他、想让他早点回来这种事,他居然能看出来?文武百官聚会时有大臣的千金想约他赏乐,他却回了一句“我听不懂关西话,谢谢了,不去”的芥川龙之介,居然能看出来?

“我……我又没说想你……你又怎么知道我想你了……”中岛敦用手肘撑在软垫之上,衣服已经散乱了,腰带也松开了,鬼知道芥川龙之介是什么时候解开的!中岛敦的衣服总能将本人衬得更有书卷气,几乎都是月白色,甚至里衣、亵裤都是用做外衣剩下的布料裁的……芥川龙之介想,他走在前面把自己往这儿带,不就是在邀约么?

毕竟这里虽然与太宰治寝宫相近,但实际上不归太宰治管,太宰治会来这儿自闭忧郁,但别的宫人婢女偷情、太监娘娘商量密事、大臣妃子通奸等等…全部都在此处。芥川虽然也只是听说,但可以确定:这个亭子,他俩现在躺着的地方,估计之前还有不少王侯将相裹着小美人儿在这上面颠鸾倒凤。

“那好。”芥川龙之介挑起中岛敦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中岛敦一向是王宫为最神圣庄严的地方,不让自己在这里亲他也是情有可原。芥川可从没觉得这里有多伟大,办公场所而已,平民每天去面店里上班,自己每天来宫里上班。

“我还没说要做,你脱衣服干什么?”芥川的眉心挑了挑,低头看着上衣已经敞开大半、薄薄的胸膛和淡粉色的乳微微露出的中岛敦,表情很玩味。

“我……”中岛敦快被他气死了,那你到底还生不生气?中岛敦气得咬住嘴唇差点儿飙血,芥川龙之介知道他只是反应慢了半拍,虽然有的时候会冷落自己,但心里又一直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每天回家之后不厌其烦的一句“累吗,渴吗,吃了吗”就足以见得了。有一说一,中岛敦还真不太像状元,总之不太符合以往成绩好脑子好用的书生形象,中岛敦倒更像个纯正的小公子,只知道玩不会读书的那种。中岛敦有的时候都会问来客:我看着是不是不像会写字的?想不到吧,我会写!芥川这个时候都在中岛敦旁边默默听着他说着可爱的话,中岛敦像西域使臣送来的琉璃一样美丽透明,又总让旁人充满艳羡与惊喜。

芥川不想再耍嘴皮子了,差不多得了,又是低下头接吻,男人捧着中岛敦的脸亲了至少得有半柱香的时间,只要嘴唇相贴就很容易忘记时间,有时两个人甚至都有不去上班了干脆在家里腻着算了的想法,但这太危险了,伤身体,还委屈钱袋,不去搬砖就没有钱拿。中岛敦也爱跟他肌肤相贴,尤其是嘴唇……芥川龙之介似乎也知道他只要被抱着一直亲就会缓和很多,这么长时间了,屡试不爽,特别是中岛敦快要哭出来边骂边抽抽着酝酿眼泪珠珠的时候。男人牵着中岛敦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探到自己腰带下方最关键的地带,中岛敦触到那个已经开始发硬发热的东西,吓得后背又是一抖。怎么……那么快?中岛敦无语问苍天,小别胜新婚,这句话是真真的对啊,他俩才见面不到半个时辰吧!

以后……如果,芥川要是出征,他跟着大部队骑马回京之后,自己恐怕会站在街口跟着其他百姓一起等着队伍过来吧……当自己看到属于自己的人骑着马一身戎装凯旋归来的时候,也会冲上去,拥抱他,笑着吻上去,就像他无数次拥吻自己一样……

中岛敦被他探入两根手指抽刺扩张,小脑袋瓜子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主动亲过他吗?好像很少,除非做着做着迷糊了,舒服到不行了,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了,才会抱着他亲无数口……芥川龙之介低喘着把食指中指微微分开成人字形往他穴道深处行进,紧得几乎塞不进去,像初次那样花了自己不少功夫,许久未做,又变紧涩了……中岛敦被他弄得刺激,咬着芥川龙之介垂下来在自己脸前晃动的发带呜咽,芥川凭着记忆找到那个点,手指指尖轻轻往上一勾,中岛敦便觉全身酥麻,腰后那处又热又舒爽,快感顺着全身的神经迅速发散开来。芥川龙之介喜欢听他这个时候的声音,轻而短促的声音,比平常都高都软,也会……稍微,更媚一些,但不矫揉造作,自己倒是很受用。

三根,四根……芥川龙之介变本加厉,水声和着不远处瀑布倾泻而下哗啦啦的声音,一时分不清哪个更大声一些,抽动的动作越来越顺畅时芥川龙之介加快了速度,几乎像是在蹂躏捣毁那处,极强的快意愉悦把中岛敦折磨得直接仰头叫出来,双手抓着自己身下白色的衣衫。芥川是在惩罚自己,是的,他知道自己最羞的就是穿着衣服做,堂堂三公子被恋人弄到这步田地,平时披在身上仙风道骨飘逸轻盈的衣饰,现在却变成房事里的遮羞布,更进一步说,已经没什么遮蔽作用的衣物,衬得沁着汗珠的肌肤更为性感可口。这是作为那么久没相见、见不到碰不到亲不到吃不到的惩罚,思念和委屈的感觉可以通过语言来表达,但芥川一向不擅长,行动至上,要么带你出去玩,要么抱着你,要么……干你,狠狠地。两个人都想得不得了,这是事实,性事进行到这个地步也无需再隐瞒掩饰,我是爱你的,渴望着你,思念着你,跟你在一起怎样都好。

中岛敦就那么被他在野外,在这国度最威武庄严的宫中的某个小角落,一寸一寸地侵占进入,粗大泛红的器件似是热烫铁楔,芥川每次挺入自己都会被弄得够呛,太硬太大了——中岛敦跟他相拥着结合,芥川龙之介吻去他漂亮眼睛下的泪滴,吻去他脸上的汗珠,伸出舌与他一下一下地裹着亲,中岛敦感觉自己内里的形状甚至都是由他来一点一点勾勒,自己只容纳过他,以后也只会容纳他。被精准擦过那处时中岛敦发出惊叫,索性掐着芥川龙之介的肩膀冲顶,一片白光、短暂失去意识的时候,芥川帮他擦掉额边不断渗出的汗水。

“啊……芥川、呜呜呜……你要死了……我、我去了……唔——!哈啊……”

芥川龙之介视他的攀峰为某种讯号,同性之间的性事不比男女欢爱,女人的身体似是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要男人足够温柔、技术足够精湛,只要男人还能来,女人也可奉陪;但同性则不同,若是承受的一方感觉不适,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舒服,两个人都是。芥川龙之介之前也常将他直接顶到泄出,但这次是他们第一次在野外做,刺激加倍,加上已经偷偷在心里想了对方足够久,谁知道对方有没有在自己不在家的夜晚里一个人用手?

“呜……!”

中岛敦只觉得他越来越快,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一会儿起一会儿落下,是芥川在自己身上动作。舒服,好舒服,舒服舒服舒服……中岛敦白皙滑润的脸湿得不行,最后呜呜地哭出来,委屈而带着最纯洁的渴望,芥川觉得他这幅模样好看极了,低头赏他无穷无尽、温柔又缱绻的吻,身下继续冲刺。

“啊——不……唔……要、丢了……唔……”

中岛敦在考取太傅之位后顺利进宫开始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饭,住在芥川龙之介的大宅子里,两个人一起煲汤熬粥,偶尔一起对付前来找茬的大盗同行。芥川业绩太突出能力太强,让同行泪眼汪汪不思量自难忘,中岛敦经常跟芥川龙之介躲在后院儿一个人操一个花盆往入室盗贼身上砸,砸晕过去之后捆起来往脸上泼水,醒了之后再问: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想做甚?芥川树敌太多,但平静安详的生活中偶尔有点儿小插曲也不错,大部分敌人都被中岛敦怀柔了,基本上每个贼都是从房顶上跳下来,抱着中岛敦蒸的馍馍出去,还被中岛敦奉劝着从良,最好皈依佛门,自扫门前叶,别再兴风作浪。

这天芥川龙之介无事,在家中做饭,案板上搁着白色肥美的鱼和葱姜蒜,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打开厨房的门走到正厅,问正盘着腿在看书的中岛敦:

“太宰先生送来什么吃的?”

“……不知道,等我看看。”

中岛敦听他这么问便把书放下,在王宫里面送过来的好东西里翻找,太宰治爱给中岛敦塞书和毛笔,有的时候也送点零花钱,也会背着芥川偷偷给中岛敦看宫中禁书,不知是哪个三流画师绘制的春图,九九八十一个姿势新奇刺激,中岛敦吓得把书丢在地上:您让我学了去服侍芥川龙之介?!太宰治则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

玉袋里盛着很多好吃的,果香飘散,中岛敦探头过去看,然后给芥川龙之介说:“有……这是梨,下面压着一大包肉,呃……”

中岛敦闻了闻,“这是羊肉。”

“什么肉?”

芥川龙之介一听就觉得不对了,羊肉跟梨一起吃,这是想谋害当朝太傅,还是想杀自己?

“羊肉,你自己闻啊,味道挺正的。”

中岛敦把袋子提起来凑到芥川龙之介脸边,芥川也闻到了梨子和羊肉的味道,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

“中岛敦,你之前把梨和羊肉一起吃过吗?”

“没有,这不是刚拿来吗。”中岛敦有点儿懵,他今天反应怎么那么大?

“之前太宰先生送过来过什么吃的?”芥川头疼,中岛敦不会做饭,在家里也只顾着读书,他爹爹倾尽所有给他创造了衣食无忧的环境,只为了让儿子成才。中岛敦虽然懂事,但有的时候还是容易被算计。

“太宰先生爱螃蟹嘛,之前送来过螃蟹,好像还有柿子。”

中岛敦一边扬着头回忆一边说,

“还有新鲜甲鱼,苋菜什么的。”

个个致命。

芥川龙之介越听脸越黑,这胆子是有多大?虽然中岛敦可能不知道这些食物一起吃会出事,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丧命,但太宰治总不可能不知道吧?京城医疗条件也没那么好,一年死于胃疾的百姓堆成小山坡,是谁那么狠心?

“你听好了。”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必须进宫一趟,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中岛敦站起来“诶?”了一声,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男人回屋里把剑和令牌带上,帽子戴上头,中岛敦惯例帮他系好了绳子。

“梨和羊肉一起吃,会中毒,你会疯狂呕吐,吐到走不动路;螃蟹和柿子还好些,只是腹泻;最严重的是甲鱼和苋菜,前年宫里就那么吃死了一个公公。”

“我去看看是谁送的,哪个宫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调换太宰先生送出来的礼物。”

芥川龙之介说罢一脚踏出家门,坐上马背就往宫里冲。中岛敦觉得自己仿佛局外人,他只顾自己说自己的,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实不相瞒,太宰先生虽然送了很多东西,但大部分自己还没吃……

“这是怎么回事?”

太宰治第一次在宫中提高音量问话,芥川龙之介把袋子原样提回正主面前,现在太宰治桌子上滚着好几个梨子,还有那袋羊肉,

“谁换的?”

太宰治宫里所有的下人都跪在他们面前不敢作声,芥川龙之介,前锦衣卫,现任保密机关的密探大人、皇帝身边的高层,也站在亲王太宰治旁边,背着手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些人。关于中岛敦的事情,自己并非没有忧虑,中岛大人,也就是中岛敦的父亲,也是一个优秀到让人没办法不去注意的人,为人忠厚善良,一生未做错过事,却总是被小人忌恨。芥川龙之介忍不住叹,人就是有这样的恶意,这很正常。

但放在自己身上则不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给予我什么,我就原样回馈你几分,如果是恶意,那就加倍、三倍、四倍地打回你身上。这些宫人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密探会跟中岛敦有什么关系,他们一向很低调,两个男人走在一起也不会叫人多想。

“今天……厨房的一个女婢正好期限做满,出宫了……”

一个颤颤巍巍的女声说。

“今天出去了?那么巧啊。”芥川龙之介说,“那一会儿还得把人请回来。”

中岛敦铁定是因为跟太宰先生关系太铁,被人嫉妒了。宫中暗流涌动,任何人只要突出那么一点点,就会抢了某个人的风头。

“今天所有人都不许吃晚饭了。”太宰治也不知道自己在海边捡来的贝和螺怎么就被换成了羊肉呢!中岛敦跟自己约定的,他送自己书,自己送他贝壳,两哥俩多么快乐啊,到底是谁出来霍霍的???

“你们想想,该送什么东西给中岛太傅赔礼比较合适,想不出来的话,觉也不睡了吧今天。”

太宰治说完这句话看向一身黑衣表情清淡的前锦衣卫大人的脸,“这样处置不算过分吧?”

“太温柔了,太宰先生。”

芥川余怒未消,咬着牙说出来。若是中岛敦毫不知情吃下相冲食物,自己恐怕要掀了屋顶,把这些人骨灰都给扬了。

“你回来了?”

像是一直在门边等着似的,芥川龙之介刚刚下马敲响家门,中岛敦就立刻在门的另一边把大门敞开了,歪着小脑袋一身白色便服看着芥川。芥川龙之介的饭刚做了一半,还没做完就骑着马飚去宫里了,现在饭点也早就过了。

“不是,你先听我说,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中岛敦被他的思维跨度所震惊,之后才反应过来太宰先生送来的食物不可以一起吃,否则会出大事。虽然自己有点儿缺乏烹饪经验,但书总是看过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

“你可真够给我面子的,密探大人,太宰先生可是亲王,你就这么单枪匹马冲进人宫里,别人心里会舒服吗?不管哪些东西是谁送的,你……”

中岛敦虽然觉得他做得不太妥当,但动机合理,只是手段有点儿雷厉风行。更何况他是为了自己,自己也不生气,太宰先生应该也不会生气,只是芥川这样真的不太好啊,这样会被同事孤立讨厌的!

“你这样做,不是很好,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是你这样会交不到朋友的,你知道了吗。好了,你去做饭吧,我快饿死了。”

芥川龙之介现在有些疲惫,喉咙都哑了,他没应声,盯着中岛敦那张认真又可爱的小脸看了一会儿,今晚月亮也很好,两个人在院子里慢慢抱在一起,芥川把脑袋靠在他肩膀,说:

“知道了。反正今生,我也是第一次。”

反正今生,我们都是第一次。

序章

中岛敦险些被衣服下摆绊倒,这件衣服已经是最小号了,但还是很长,米黄色丝质长袍,在这个季节穿正好合适,既端庄合乎礼仪身份又不会太热。手心里牵着的另一只微凉的手也被自己的薄汗打得滑滑的,跑在他身后的男孩黑发灰眼、皮肤苍白,五官看起来寡淡,但亦有几分凶气,不及大眼奶油色肌肤的中岛敦可爱吸睛。芥川龙之介看起来很爱干净,衣服飘着跟自己用的不相同的香料味,更成熟清淡一些。他俩见过四五次,都是大型宴会、许多人都可以从宫外进来免费吃点心和正餐时见到的,中岛敦知道他是骑士团的小练习兵,还是自己反复问了好多好多遍,芥川才告诉自己的。
“就在前面了!”中岛敦喘着气拉着比自己略微高一点的男孩儿在王宫南宫里面穿梭,南边尽是低矮的展馆以及园林建筑,大人不会在这里出现告诉自己“该回去念书了喔”,中岛敦只要不开心了就会自己来自己走一走。
“嗯……”
芥川龙之介身体不太好,跑久了之后或者跑得太快都会猛地咳嗽,他现在已经感觉胸脯里面有些不舒服。中岛敦牵着他跑到后花园之后两个人一起停下来,在树下一屁股坐下来。
“下次,别跑那么快。”
芥川龙之介皱着眉对中岛敦低低地说,带着轻咳。中岛敦感觉他有的时候不是很想和自己在一起玩,但还是会陪着自己到处跑。
“……唔!”
中岛敦坐在树底下找了块最舒服的不硌屁股的地方坐着,坐了不到半分钟就感觉痛,一起来看到树底下全是黑乎乎的东西。芥川龙之介知道地上肯定全是蚂蚁和杂草,所以根本没坐,他一直是半蹲着的,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盯着中岛敦看,半惊愕半无奈地。
“好痛……”
中岛敦站起来用手拍了拍屁股,芥川龙之介随身带着小斧子,就别在他的腰间,这是他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因为出门在外总容易被其他小孩儿找茬。
“让开。”芥川龙之介也站起来走到中岛敦前面,“我以前都是用斧头把它们砸死。”
“……啊?砸死?那要砸多久啊?”中岛敦低下头看了一下,绿草地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爬着的蚂蚁,不知道要斩杀多久才能全部弄死。
“如果不杀死的话,会危及植物安危的吧。”
芥川龙之介把斧头从腰间拿出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中岛敦,之后就举起那把早就钝了的生了锈的斧子砸了下去。中岛敦突然觉得他说的格外有道理,直接一溜烟儿跑到跟后花园连着的大厨房后门溜了进去。
不一会儿芥川龙之介还在对着树底下细细的绿草盖着的的黄土猛砸,中岛敦用细木棒点燃了火之后走过来,一把将木棒丢下来,哗啦一声,草地腾腾地燃起来了。
“唔!”
芥川龙之介本来就低着头脸朝下,火苗哗的一下子往上窜那一刻他察觉大事不妙,高热也瞬间喷上来,少年猛地往后退,但眉心的疼痛似乎可以钻进心里。
痛、死、了。
“……芥川……”
中岛敦知道在后花园闹事是什么后果,他赶紧把草地上那团火踩灭,冲到穿着灯芯绒紧身裤子和薄衬衫的芥川龙之介面前,用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睛。
“你……眉毛没了……”
芥川龙之介的灰色眼睛仿佛放空,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眼前这个从自己进宫那天起就缠着自己要和自己玩儿的小毛孩儿,居然可以一把火把自己的眉毛漂没了。
“对不起……下次应该就长出来了……”中岛敦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芥川龙之介的眉毛本来就很淡很稀,现在眼睛上面几乎什么都没了。
“……什么下次?”芥川龙之介满脸黑线地问。
“下次见到你呀。”
“没有下次了!中岛敦,你自个儿玩去吧以后!”

第一章

中岛敦从旅店旁的楼梯腾腾腾地下来,他只带了个宫里做衣服的裁缝在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送给自己的缎面绣工袋子,里面装了换洗的衣服和书本,太宰治在陪读自己的这么多年里面一直用“唔,我好像不能跟你说这个”和“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来作为一个话题的终结,在师徒二人其实还没有讲到尽兴的时候。中岛敦已经满十八岁了,很多事情即便他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了,他还是能知道,很多东西是自己所处的教育体系有意忽视的。
“新鲜面包……三金币一袋,五金币两袋。”
中岛敦的衬衫是灯笼袖款的,和骑士团进宫觐见时的普通装束很像,袖子被端着盘子卖面包的老妪碰到的时候中岛敦转头看了她一眼。老妪看出中岛敦的衣服料子不便宜不普通,立刻低下头致歉。中岛敦在熙熙攘攘集市上把袋子里的钱袋拿出来,里面有不少钱,都是太宰治在自己从宫里抛出来之前塞进来的,完全够用。
“给您。”中岛敦从衬衫前襟口袋里掏出钱来给了老妪三个金币,拿走了一袋面包,弯起眼角对老人家笑了笑。“没有关系。”
中岛敦早上睡过头了,今天下午森鸥外在宫里举办生日宴,所有王子公主都要放下恋爱功课骑马击剑等日常事务过来给国王庆寿,其实太宰治一开始是不同意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儿出来的,但自己已经心心念念出宫很久了,太宰最后还是帮自己打点好、送自己出来了。中岛敦把面包袋子撕开拿出来一个咬在嘴里,味道很好,但三金币一袋未免也太便宜了,太宰治和自己研究商品物价的时候就发现了,现在的物价完全不如十年前,一袋面包等于一顿好好的正餐,原来十金币可以吃一顿很好的饭,现在只需要三金币,一袋面包也是如此。
缩水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
中岛敦想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也敛了回去,走到王宫与城镇之间的森林,他记不得自己把地图扔哪儿去了,好像在袋子里掖着,但翻袋子又找不到。估计是被自己弄丢了。
王宫处于王国中央,外围有河流以及森林掩护,敌人如若入侵,首先应攻破外围的无数城镇,最后淌水穿越迷雾森林,之后再攻进皇城之中来。但能成功走出森林的外国人,几乎没有,无一不被猛兽袭击或者迷路饿死。
“……”
中岛敦出门之前太宰治反复告诉他最简单的一条路线,走到以一棵很大的榕树作为中心标志的岔路口时小王子彻底蒙圈儿了,或许是十一点方向这条道,也可能是三点方向这条,太宰治到底说的是哪条来着?
“可能还是要……找找地图……”
中岛敦发觉自己不但弄丢了地图,好像钱袋也弄丢了!刚刚买面包用的是衣服前袋里的钱,也就是说,那是自己最后的活动经费。
“……”
中岛敦处于尴尬和焦急之中,后背都难受起来,现在没有办法了,如果要赶在寿宴之前回去,必须每条可能的路都试试。正南方向是自己的来向,往南就是回去城镇,所以必须往北、西或者东走试试。
“啊……我只是来听个课……”
中岛敦抚了抚额头,果然,从小深居简出不知外界为何物的王子,还是需要好好锻炼、积攒社会经验才行。不过太宰治帮他找的私塾很不错,里面有很多在王宫里从来不会上的课程,这一个多星期也过得悠然自得。就算寿宴迟到挨骂了也没关系了。

芥川龙之介今天接到国王五十大寿的通报消息,团里派自己去宫里奉上生日贺礼,一幅鹿皮做的邻近十三国详细的水利工程概况图和地形图,还有一盒西域珍宝。二十岁的骑士穿着银色的轻质盔甲,骑士帽暂时脱下来拴在马绳上,骑马时会发出哐啷的声音。在森林里赶路很容易就迷失方向,不过他已经走过很多次了,偶尔还会遇到迷路一整天快要缺水昏迷的旅人。
芥川走到离王宫还有大概十几分钟路程的地方时听到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为儿时跟某位王子一起用斧头瞎砸蚂蚁,最后还被那个王子一把火漂没了眉毛,他现在看到密密麻麻的草丛都会下意识离开。中岛敦听到马蹄声也回头看了看是谁,如果森鸥外发现自己偷偷出宫,自己和太宰治都得被质问。
“……”
芥川龙之介感觉像是在做梦,刚刚心里还在念叨那位王子,现在这位王子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手臂上还有血,估计是被刺刮到了。
“……”中岛敦看到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跟芥川龙之介一起,表情变得愈发难看起来。谁能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小的时候在一起玩过几次,后面要不是自己不小心一把火把芥川龙之介漂没了,现在他们之间能那么尴尬吗?之前中岛敦十八岁生日,毕竟是前面由其他妃子生的那么多公主之后这一代之中的第一个王子,王宫上下都在庆祝他的成年,骑士团长中原中也和芥川也过来祝贺,送了礼物。当然,接礼物的时候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没有丝毫眼神接触,太尴尬了,芥川龙之介的眉毛现在还是没长出来……
“王子。”
芥川龙之介在马上看着草丛里半蹲着艰难前进的中岛敦,微微低头行礼问候,中岛敦看到他的那一刻感觉像看到了珍稀动物,这里居然会有认识的人?虽然他俩已经七八年没说过话了。
“嗯,你好。”中岛敦同样点了一下头,抬着头用那双紫金色眼睛无措茫然地看他。芥川龙之介抓紧缰绳往前继续赶路,他知道王子公主单独出宫肯定是为了去城里玩,这是被明令禁止的,虽然自己不知道中岛敦进城是去干什么,但自己只能装作没看到,他可不想惹祸上身。
但是中岛敦的小腹那里好像也被染红了,手臂上也有血。
芥川龙之介本来懒得管,骑着马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又踢了踢马肚子把速度放慢,最后一勒缰绳让马猛地停下来转头,又回到刚才的地方把中岛敦抱上了马。到底是王子,中岛敦完全可以呵斥一句“你胆敢不理会我吗”,自己作为骑士有义务誓死保护这个国家的核心人物,中岛敦也已经累了,身子软软地在芥川龙之介身前晃着,小腿用上最后的力气夹紧马身。
“谢谢你。”中岛敦感觉双手手腕一圈都是麻酥酥、痒痒的,有血不停从里面渗出来。尖刺和边沿锋利的草把手划伤,走路的时候也有刺戳到衣服扎进肚子里,虽然不算什么重伤,不过还是够痛的。
中岛敦在户外草堆里走了那么久,脸早就花了,衣服裤子脏的脏破的破。到门口守卫把关的位置之前芥川龙之介让他从马上下来,藏在膘肥肉厚又高大的马身后,门口守卫看到骑士团新星全部低下头行礼,芥川龙之介淡淡回应,中岛敦趁势从无人经过的小门溜进了宫中。

今天的宫中从早晨日出之时便是盛况空前,每年最隆重的活动便是国王寿宴和秋收盛典,国王寿宴是王族内部的盛会,骑士团和亲王团都会派代表过来庆寿、送礼,一些心腹重臣也会换上华服过来跳舞作画。秋收时分的盛典是全民大狂欢,中岛敦其实也更喜欢秋收盛典,王宫对外开放一周,自己可以出去玩玩,民众们也可以进来参观。
喷水池边摆上的新花草配色淡雅,太宰治其实每次过来都忍不住用手指尖去碰碰,嫩绿的草尖儿手感很软,今天天气也不甚炎热,皇室钦点的大厨烤的点心摆满雕花小车,从自己站的这个地方排到宫殿最里面。主殿位于王宫正中央,太宰治这个站位的视野是最好的,他用那双视力极佳的眼睛找了很久,越找手就越急切着想摸喷水池边的嫩草。
啊,真是急死人啦!
太宰治站在宫殿台阶上看了至少十分钟还没看到中岛敦的影子,老师快拿这个小孩儿没办法了,太宰治脖子上挂着的长款项链是今天教皇前来觐见时送给各位大臣的,太宰治作为国师、大臣之首,是第一个在盘子上挑礼物的那个。他当然选了条最好看的,蓝紫色的宝石,颜色没有其它项链那么艳俗。不过他也知道,如果他不早点拿,最后留给自己的肯定是稍次一些的那个。
“太宰先生!”
中岛敦换好礼服冲上楼梯跑到太宰治身边来的时候骑士团代表也被宣进宫参加晚宴,芥川龙之介在楼梯上和前来迎接的大臣交谈,步伐端庄稳健,其实太宰治自己有时都看不出来,芥川其实才二十岁。太宰治把总算赶过来的中岛敦拉到一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敦君,小点儿声,你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迟到了吗?”
中岛敦抬起头垫着脚往上面大殿里看了看,森鸥外身边围着自己其他哥哥姐姐妹妹弟弟们,也有亲王们的孩子在里面,都是见过的面孔,不过大家都在成长期,一年未见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大家都穿着米白色或者麦金色的礼服,公主大都在大摆长裙上镶了红金色的花纹,王子则爱使用各式各样的香,中岛敦自己用的是橙花味的。
中岛敦摇了摇头把嘴捂住了,芥川龙之介这时候正好从中岛敦和太宰治身边走过,两个人很快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像是不经意间望望身边这个人似的,自然又轻飘飘。中岛敦进宫之后本来想赶紧跑回寝宫换衣服,但芥川龙之介在身后叫住自己,还是礼貌地问候了一下自己,让自己注意伤势。中岛敦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可能怕自己怪罪他没有一开始就搭救自己,但事实上是自己应该让芥川龙之介不要把自己偷偷溜出去的事情抖出来才对。
“其实你比我想象中到得早诶,城里盗贼那么猖狂,你的东西没被偷么?”
太宰治给了他完全够甚至会有不少富余的钱,但不出意外,中岛敦的钱和地图在旅店里被偷了,应该是小毛贼趁他外出洗澡的时候拿走的。自己失算了,应该让中岛敦换上粗布衣服再出去的,只不过不知道这孩子愿不愿意穿不好的东西。
“……偷……倒是偷了,钱没了,地图也没有了。”中岛敦笑得很尴尬,用手指挠了挠脸,虽然太宰治不缺钱,但钱被偷了比自己吃进肚子里或者拿来买衣服要让人心疼肉疼得多。太宰治的脸一秒黑了下来,中岛敦笑得更尴尬更勉强,自己其实也多少有点积蓄,但不算多,他生活中没有什么需要自己花钱的地方。
“我其实已经很小心了,而且在集市上人来人往,被人很快摸走了也有可能。”
“嘛,给你说了一定要小心的。”太宰治说,“不过,如果能有下次的话,应该能比这次从容得多。”
“别穿帮了。”
两个人同时低下头来的时候太宰治悄悄说。
中岛敦被太宰治推着往大殿走,走到人群聚集的地方站在最外围,其实中岛敦并不是森鸥外的亲生孩子,当初福泽谕吉亲王出征将他收养,当时森鸥外一连生了许多个女儿,就将自己抱过来当成亲生儿子养,直到现在。这其实也是中岛敦其实没办法完全将他当成父亲来信赖的原因。中岛敦个子不算太高,站在人堆外面本不易被发现,结果森鸥外站在中央与其他外来宾客说着说着就问了句:
“敦君在哪里啊?”
所有人开始左右张望,发出“诶?”“嗯?”的声音,最后是站在中岛敦前面的那个块头很大的表兄将他带到森鸥外面前来的。芥川龙之介正好站在森鸥外面前进献礼物,骑士团做的鹿皮地图和外出征战缴获的珍宝,芥川没有直接看中岛敦,而是把盯着地面的目光转到手中的托盘上,这样余光正好可以扫到中岛敦身上去。中岛敦察觉到他不直接的眼神,也把眼睛移开,和森鸥外交流去了。森鸥外将礼物接过去看了一会儿,中岛敦确定自己的脸和衣服已经收拾干净了之后站到国王面前,行礼:
“父王。”
森鸥外过了几秒钟才抬头,似是有意为之,芥川龙之介也是从半老男人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妙的意味来,但不能和中岛敦对视,一对视就穿帮了,芥川只能在直起腰来之后作为骑士对王子行注目礼。
“你刚刚去哪里了?”
森鸥外伸出手帮中岛敦理了理头发,然后手顺着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背。
“我一直在宫中,刚刚去了趟盥洗室。”
中岛敦笑答,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芥川龙之介和另外几个大臣站在一起,等中岛敦和森鸥外说完。之后王子公主们都去吃新烤出来的点心了,太宰治作为重臣站在森鸥外身边,有另外几位大臣过来祝寿的时候几个人又谈及王宫外森林的事情,森鸥外说:“最近天气干燥,森林容易起火,骑士兵团的护卫队要多加注意呢。”
太宰治笑着说:“诶,今天是您的大寿,这些事情不如明天再说吧?我会一件一件帮您记下来的。”
森鸥外刚想说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中岛敦了,希望他好好待在宫中念书了,而不是自己偷偷去宫外玩——尽管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说是胡乱猜到的可能性也无妨的念头,但太宰治自然带过这句话的举动,似是在隐瞒什么,又好像没有。森鸥外被孩子们邀请着去乐器旁弹琴,很快这个念头又被抛在脑后了。

国王大寿之后礼拜一举行了兵团朝会,王族之中的男性每周的这个时候务必到场,中岛敦的站位在森鸥外和重臣之间,他的身后是其他的王子,芥川龙之介在骑兵队伍的最前端,身着重甲,手持银剑,芥川龙之介沉静又肃杀的气质与他的骑士身份倒是十分相称,虽然中岛敦感觉这个人有点冷漠过了头。骑兵队伍在王族观摩团身前过的时候,中岛敦仰起头和其他人一起向骑士兵团的队伍行注目礼,芥川龙之介目视前方驾着马,但余光肯定可以看到自己马下的白发王子。
朝会结束时中岛敦一个人走小路回自己的小宫,骑士兵团的士兵们从马上下来排成一列在小径上步行,正好与中岛敦相遇。
“王子殿下。”所有人停下来行礼,中岛敦跟骑士之间的来往并不多,但每次跟他们简单交流,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确是被尊重、被善待的人。
这支队伍就是刚刚芥川带头的骑兵队,芥川和其他人都将头盔摘下来统一用右手抱住夹在右腿边,芥川龙之介用一个手势提示他们可以自行解散,等人都差不多走远的时候他走到中岛敦身边,两个人在不足三尺宽的小道上尴尬对视。
“……你好。”中岛敦伸出手打了个招呼,不过这好像不能化解尴尬。芥川龙之介微微皱着眉看面前这个王子,他似乎有点怕自己,但他为何怕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帮王族做事的下人,中岛敦才是真正身居高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人。芥川虽然不善交友也不合群,但敏锐度不差,他看出中岛敦是有愧于自己,为了当年那两条眉毛。
就因为两条眉毛,脸都憋红了吗……?
“王子殿下。”芥川龙之介稍稍垂眸,长密的睫毛盖住灰色的眼睛,中岛敦看着那双嘴唇接下来吐出来的字句,还有点儿不可思议,“伤好些了吗?”
“脚上还有点痛,身上的已经无碍了。”
中岛敦发觉自己好像做不到长时间和他对视,只好低下头伸出胳膊看看自己身上暗棕色的外套。手臂内侧有一块被坚硬岩石刮出来的伤痕,上一周有一日半夜突然瘙痒钝痛起来,中岛敦换了更好的药之后才好起来,现在已经结痂脱落了。
“森林里有一些存着毒汁的刺,我担心王子身子,所以询问。”
骑士兵团里小混混出身的人很多,私下说话不知礼数已是习惯,但芥川龙之介用敬语永远都那么到位,听得中岛敦心里痒痒,不知道为什么。
“谢谢你,我知道的。”中岛敦还是没看他。
“腿上的伤,如何了呢?”
中岛敦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垂着眼睛,原来是想看自己的腿。中岛敦穿的是白色紧身裤,裤脚收进中筒靴子之中,中岛敦刚刚在朝会的时候其实已经感觉到靴子一直在磨自己的伤口了,又痒又疼。后退到身后草丛边的石凳上,中岛敦的靴子被芥川龙之介轻轻脱下,骑士一只腿跪地一只腿弯曲着,弯着腰将手凑上前托住他的脚踝。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中岛敦本想那么说,但骑士为遇到困难的王族人士排忧解难,千年来一直是天经地义,自己其实没必要感到不自在。小王子、小公主想穿骑士盔甲,想骑在骑士肩上玩打仗游戏等等,芥川他们都是能满足就满足,从来不会面露难色。
“好像有些化脓。”中岛敦说。他脚踝之上几寸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伤痕,晚上睡觉时会有微黄色的脓水结块。
“是这样。”芥川龙之介的肤色苍白无血色,手指也冰冰的,中岛敦的脚趾被他用指尖扣住那一刻,王子的后背抖了一下。“是我的失职,我上次见到你……有些先入为主。”
“先入为主什么?你不想理我?”中岛敦坐在石凳上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人。
“算是。”芥川点头。
“……”好吧,意料之中的事,“那为什么现在又理我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所以是我的失职。”芥川龙之介用完全公事公办的、认真又没情调的口气说,“我一会回去取药,骑士兵团里有应付各种跌打损伤的外伤药,中午之前再给你送过来。”
也就是说,今天可以见到他两次。
中岛敦心里好像有哪块地方震了一下,有点痛,又沮丧又欢欣。芥川龙之介跟以前不一样了,越来越稳重严谨,这是好事情。但如若太稳太认真,就冷冰冰没人性了……
芥川龙之介在还未成年时也不是什么好好脾气的小孩儿,他是在去年、自己十九岁加冕骑士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重担的,也是那个时候性格才沉下来。打磨试炼过无数次的兵器,在迅猛锋利、杀人于无形之外,也比新打出来的刃更为老练成熟,让人在爱之后仍有几分仰赖。中岛敦比芥川龙之介稍矮一些,也是因为离得近,所以少年王子可以时隔多年再一次近距离观察芥川龙之介。杏眼、宽双眼皮、长而塌的睫毛,散发着可爱的、藏了丝毫稚气的少年感,芥川龙之介的头发也很扎手——中岛敦上次坐他的马回宫,脸和脖子都被身后的他的鬓发扎了无数次。
那天午饭前中岛敦在自己宫中见到了芥川龙之介,骑士轻喘着过来送药,中岛敦抱着书本坐在台阶上吹风时被风吹起来的帘子盖住了脸,芥川龙之介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将帘子撩开,蓝天白云之下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四目相对时中岛敦再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和他长时间对视,只好接过药客气地留他跟自己一起吃午饭。
没情调的骑士兵团新星当然说的是,不必了王子,兵团里马上就放饭了,我现在回去刚好。

半个月之后。
中岛敦总算把画架和凳子搬上瞭望台,绘画老师已经教完所有课程,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你可以出师了,王子”,但还没有到规定结课的时间。中岛敦每周上一次绘画课,基本上都是自己搬着画具出去写生,他最近是在高处俯瞰王宫全景,宫外森林里有骑士团的据点,如果自己早上出来写生,都能看到骑士团的士兵们出来训练的场景,站在队伍最前面、和中原中也近距离交谈的纤瘦背影,不用猜都知道是芥川龙之介。
“今天,画一下树林里的骑士团城堡吧……”
中岛敦把画布放好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可能是打扫卫生的奶奶上来收拾垃圾了,白天有不少年纪很小的王子公主在王宫里到处跑,吃剩的点心撒了一地。
“芥川,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
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今天来宫里开兵团大会,骑士团和宫中王族士兵在大圆桌边激烈争论,骑士团兵源广泛,就连芥川龙之介自己也是贫民窟独立部队出身,由市井小混混一步步爬上来做到民兵头子,再到骑士团新兵训练营之中千锤百炼脱颖而出,在完成这些的时候他其实仍是少年。中原中也察觉瞭望台上有人就住了嘴,两个人走到台子上跟着那颗白色的小脑袋一起眺望远方,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肯定又和某个可爱冤家撞在一起了。
“……”
“……”
中岛敦见过中原中也不少次,团长在外就是整个团的名牌,气势不凡、俊目利落,中原中也率先向王子行礼,芥川龙之介迟他一些,在和中岛敦又默默地互瞪了一会儿之后才跟着低头。
“王子殿下。”
“你们好。”
中原中也准备转身下楼了,王子都已经选了这块地作写生地点,自己怎么可能还在这里聊天儿?但芥川龙之介似乎对他想画的东西很感兴趣,中岛敦面朝森林之中骑士城堡那块地方坐,画布上也已经勾勒出城堡的样子来。
“你想画什么?”芥川龙之介慢慢走到中岛敦身后,与他的后脑只有一拳的距离,身子微微前倾,嘴唇似乎可以碰到中岛敦的头发。中岛敦把脑袋转过来扬着头看男人,和那双灰色眼睛对上的时候中岛敦把视线移开了。
“画一下……森林。”
“王子殿下,你画的这个不是森林啊。”芥川龙之介和他同骑一匹马回来、又帮他看了伤势送了药之后,关系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僵了。纵然芥川骄傲界限不容侵犯,中岛敦一把火把他眉毛弄没了也烧掉了两个人儿时珍贵的友谊,但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中岛敦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特别要好的兄弟姐妹,朋友也不是很多,芥川龙之介把他抱上马,其实是他自己没有想到的。骑士看到王族偷跑出来玩,应该低着头装没看到然后默默走掉才对。
“……我一会就要把森林画上去了。”
中岛敦被他问得后脑有点儿痒痒,不知道是被他盯多了还是怎么的,中原中也从没见过芥川龙之介主动和别人说话,而且还是王族,王子,昨天在晚宴上森鸥外单独提到的王子!
“城堡屋顶的尖针有三层花纹,不是两层。”
芥川龙之介伸出手用食指在画布上指了一下城堡塔顶,中岛敦在画骑士城堡的事情一下子被点穿,脸侧没来由地发烫,绯红蔓延到脸颊上来。芥川龙之介本来就很白,手背上凸起的筋骨像树根整齐排列,手指长而细,脸上也没有肉,整个人都是清瘦的。中岛敦拿起笔在城堡塔顶上很不自然地加了一层花纹,动作显得很磨蹭。他那个时候还没意识到芥川龙之介是故意的。
“……”
中原中也似乎从芥川龙之介脸上看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二十岁的新秀说,“要是想的话,下次可以来草场观摩我们比武练习。”
其实只要中岛敦想,他可以随意进出骑士团。中原中也没有出声制止芥川,芥川很明显是在逗他玩儿,但不算过火,中岛敦跟其他那些跋扈气焰旺盛的王子们完全不一样,看神态和言行便能摸清一二。中岛敦没有在生气,似乎是在害羞,隔了好久之后才应一句:
“嗯,好。”

入夜,中原中也把轻质盔甲脱下放在办公桌上,换了薄衬衫和紧身裤出了城堡,慢慢骑着马溜到城里酒馆街,把马拴在道路尽头的木栓子上。太宰治每天傍晚从宫中出来之后一般是不会回家的,虽然森鸥外给他在宫中准备了房子,但他基本上不住,面积很大的寝宫经日积灰,太宰治只要不进宫议政就在外面玩,当然,有的时候能推掉的工作他也都会推掉。
中原中也把厚外套搭在肩上往酒馆里走,太宰治每次都坐在最里面墙角的桌边,这次也一样,两壶黄酒和一个玻璃杯,一盘干坚果,太宰治可以与它们相伴到后半夜。中原中也看到他之后嗤笑一声,在前台给伙计很快把单点了,走到太宰治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团长。”太宰治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中原中也和他很少长时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基本上都是低着头抬起眸子狠狠地看一眼,或嘲笑或半醉时的迷蒙,话都是在没看对方的时候或者看着别的地方说的。中原中也当团长已经三年多,跟太宰治当上国师的时间差不多,两个人都是森鸥外的心腹,这段时间很少见面,如若见了,还是会偶尔坐在一起聊一聊。
谈不上什么良师益友,但对方的事情他们心里最清楚。
“累了?”太宰治把自己面前那盘坚果推过去,其实他都差不多要吃完了,剩下的一些不饱满的、看起来就不好吃的他全留给中原中也。
“我从没闲下来过好么,休闲青花鱼。”
中原中也把酒打开给自己满上,“别让我知道削减津贴的行政令是你签的。”
“怎么可能。”太宰治轻声笑出来,“就算不给你留面子,也得给敦君留面子吧。芥川不也在骑士团里吗。”
“敦?和芥川?”中原中也撇了撇嘴。
“嗯哼。”太宰治其实也只是刚刚才看出来,不过让中原中也知道也无所谓。“那天森先生大寿,敦君在外面迷路了,是芥川君帮他回来的。”
“啊,这样。”中原中也想起前段时间芥川主动向中岛敦搭话,问他画的事情,“我是说芥川怎么会有那个心肠,和王子主动说话。”
“是么?”太宰治摇了摇杯子里的酒,下颚动了动仔细尝酒的味道。
“说到芥川,他现在还在工作。”中原中也说,“我刚出来的时候,他还没走。”
“在忙……你刚刚说的事情?”
太宰治早就料到中原中也还是会跟自己提这个事情,不仅骑士团里的人不能忍,就连大臣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中原中也是亲王尾崎红叶的弟弟,掌握着兵权,对森鸥外的王权有着极大威胁——森鸥外身边的决策官和亲信都这么说,老爷子自己也那么觉得。纵然太宰治才能过人,优秀得有些可怕,他仍然是外人,森鸥外不可能彻彻底底相信他。
“是。武器装备更新不快,也不专业,津贴又减少了,只能私下连夜联系民间工匠做不明显的改造,不然我们连秋收时分的阅兵展示都不好意思参加。”
太宰治这次抬眼看了看对面蓝眸橙发的男人。“嗯,可能我就该早点儿约你出来。”
“一叶障目,我知道情况很严重,没想到会那么急迫。”
“意料之中的事。”中原中也把掉在桌上的一颗坚果捡起来扔回太宰治的盘子里。太宰治觉得自己不需要多说,中原中也自己也清楚身为亲王的弟弟,在骑士团当着团长,处境身份有多特殊。王族面上客气,其实心里——
“不过都一样,不论是你,还是我。”
太宰治说,“或许连亲生儿女都无法完全信任,更何况是我们。”

第二章

太宰治拿着书本到了宫中的时候,小型朝会刚刚开始不久,太宰治的站位在其余大臣之前,年少有为不是件好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觊觎他的位置的人,忌恨他视他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在宫中实际上随处可见。有些女仆看到他低头行礼时的动作都很仓促不自然,太宰治不难想象他们的主子对她们说了什么。太宰治在大殿中向内部走,走到自己的位置的这个过程之中,他感觉自己背上粘黏着无数双眼睛。
“不好意思。”太宰治低头向森鸥外致歉,其实太宰治没有迟到,但其他人都来得很早。而在其他大臣眼里,他这样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太宰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连最简单的“抱歉”“不好意思”都不用说,如果不说,自己又成了不知分寸年轻气盛的小子了。
“没关系。”森鸥外站在桌前,“那我们,开始吧?”
所有大臣行礼之后开始按顺序汇报问题,第一个是太宰治,男人打开自己的书本,说道:“还是关于城中暴乱的问题,我昨日已经派维和小队到城中彻查反叛组织。”
“……”
所有大臣其实都在关注这件事情,因为近二十年来临近本国的其他国家都在韬光养晦,外乱几乎没有,所以安内事务变得尤为重要,森鸥外表面和和气气,其实眼睛里最揉不得沙子,只要有一点点要反叛的苗子,他就会像掐灭寝宫里的线香一样用手指很快捻掉。太宰治知道他这么做其实是对的,他有他自己的理由,官方说法之所以被称为官方说法,实际上是因为身处核心位置的那些人,除了一些“我们会尽快解决”的说辞,其他的什么都说不出口。他们做不到更多的,不想理会周遭声音,也不敢贸然承诺。官方即无能,越无能就越虚张声势,太宰治当然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不代表自己会接受。
太宰治当上国师之后左右逢源,可以自己随意支配的维和部队、秋收阅兵时可以代表他本人出阵迎接检阅的礼仪兵团等等,别的大臣一直没发展出来的线路,太宰治全部都有。其实大臣里也有人把自己当成异端分子,一直提防着自己。
太宰治说话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背后似乎有人在用目光做着私会。见不惯他的人很多,但他其实可以把这个当成跳板:
“是地下城之中的独立组织,大部分是流氓混混出身,有着自己的武装。”
森鸥外想起来芥川龙之介就是来自那里,心里又揪了一阵。“我让芥川君亲自去查了。”
太宰治不知道他用意何在,向芥川强调“你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么?“原来如此。请问芥川君的反馈如何?”
其他大臣已经在太宰治身后炸开锅,是很想激烈讨论但碍于现在做汇报的人不是自己,所以只能压低声音小声说话的嘈杂。森鸥外知道中岛敦跟着芥川龙之介又进了一次城的事情,王子那天签了放行函,说自己要去骑士城堡的草场参观练兵。森鸥外不知道芥川和中岛敦是什么时候熟起来的,他俩熟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说,会将杀人犯亲自捉拿归案。”
森鸥外看着太宰治的鸢色眼睛说。“还有,当然是要处死的。”
粮仓是城中乃至国中重地,王族派兵设防多年,这次粮仓守卫惨死、粮仓被洗劫一空,是所有待在宫里享用下午茶的贵族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其实突破所谓重地再简单不过了,只是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下面有多么腐败混乱而已——太宰治一直都明白这一点,他似乎一直处在“下”与“上”的夹缝之中,他理解“上”的傲慢以及骨子里的怯弱造势,也懂得“下”的艰难困苦、被逼到绝路之后奋起反抗的心。他是一个既不“上”也不“下”的人,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抛弃现有的一切,重头来过,不然只会越来越痛苦。
“好。”太宰治看向森鸥外桌边的香炉,是西域使臣送过来的、王宫中的绝世之作。森鸥外和他都各自想着别的事情,而且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芥川君办事的话,就不需要多加操心了。”
森鸥外继续说,“就是不知道他带着敦君一起下去,会不会不太安全。”
太宰治没想到他会在朝政时提到王子的名字,虽然芥川和中岛敦最近走得确实近了些。“我认为无事。”
“寿宴那天,只有敦君一直没有露面,正好后面芥川君过来送寿礼,我还以为他们是结伴过来的。”
森鸥外在其他大臣各自讨论着的时候,和太宰治低声说着,手搭上青年男子的肩膀,“你认为没事的话,那就应该没事了。”
太宰治手中抱着厚厚的典籍,上面是他那么多年自己手写上去的笔记和手绘地图,虽然画风清奇,但也是一点一滴凝集起来的心血。男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厌恶着眼前这个半老男人以及他手中的政权、他的利益集团,还是不喜欢整个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
“敦君来晚点是正常的,我跟他一聊就会忘记时间,有时王宫大门都关了我还没出宫,他也一直不回去睡觉。这样一来,白天就会睡过头啦。”
太宰治和中岛敦的确经常在一起聊天,关系很不错,森鸥外也知道这一点。轻描淡写扯了个谎之后,太宰治弯着桃花眼笑了。
“是么?但是我看敦君好像很疲惫,那个时候。”
森鸥外也笑了出来,太宰治的笑容滞了一秒,之后两个人一起转移了话题。

芥川龙之介从地下街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黄昏和风之中中岛敦象牙白色的头发飞扬着,那双紫金色的眼睛也好像在发光。他小的时候就靠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吸引注意,的确很漂亮。中岛敦今天穿得很少,最近气候变化多端,中岛敦好像不会觉得冷,芥川龙之介发现他爱穿很薄的衬衫和紧身裤,到晚上就算在自己身边缩着脖子打喷嚏都不会叫一句“把衣服拿给我穿”。
明明只要他说,自己就会给他。但芥川也不是主动嘘寒问暖的乖乖男孩,两个人经常会暗暗地闹别扭,等对方先开口,另一个人就像等着对方这么说一样顺应着回答。
芥川龙之介在地下街那种阴暗潮湿、垃圾口水发霉食物的味道混合着的地方时,连对着破玻璃练习怎么微笑都做不到,他从地下一步一步走上来,行到可以看见光的地方,光亮入口站着的是……
“你怎么了?”
中岛敦先问他,芥川龙之介的表情似乎有些懵懵的。
“……没怎么,地下的空气不利于呼吸道。”
芥川龙之介很少回贫民窟看望旧人,中原中也之前也被王族施压过,骑士团里的人本就来自四面八方,从最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人不在少数,如若芥川时常回去与旧识相见,王族只怕芥川心中反叛的种因会被挑起来。芥川极少回去,团内也很少安排他到这附近工作,能避开的就避开,这次去是为了……调查一起恶性杀人事件。
城中粮仓是王国重地,军事储备和国库存货几乎都在里面,受过专训的重兵层层把守,但前几天粮仓守卫被残杀,粮仓被洗劫一空。中原中也连夜感到跟审查院的人一起探案侦查,最后将凶手锁定在了贫民窟。
芥川和中岛敦并排走在街道上,再往前走穿过一道门就回到普通镇上了,一道门可以隔开普通人和贫穷低贱的、活在暗处的人,芥川龙之介从进宫函授之后就知道自己已经跨过门、成为了比之前更有意义的人,但还是会有无形的线将自己拉回来。为了化解尴尬,沉默了很久的芥川对中岛敦说:
“城里好像更乱了。”
今天中岛敦去了草场看骑士团拉练,之后两个人结伴出来,中岛敦陪芥川到城里工作,途中目击了不少小混混斗殴或者抢劫的画面。两个人穿的都是平常服,根本不引人注目。
“是。”中岛敦说,“上周粮仓被洗劫一空,就是因为粮价上涨了……物价无缘无故缩水,让所有商贩都赚不到钱,之后价格又突然暴涨,民众根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芥川听他什么都知道,停下来盯着那张小脸看了会儿。“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对啊。”中岛敦被他盯得有点儿不自在,芥川龙之介经常这样看自己,他总是一副淡漠的表情,不知道他本来就这德行还是根本没在听。
“太宰先生告诉你的?”
芥川龙之介和他一起往街口拴马的地方走,中岛敦知晓的宫外所有的资讯都是太宰治告诉他的,宫中的人永远只讨论宫中的事,只看见手边金质的水杯和绸缎丝绒,只吃最新鲜的鹅肝,只和王族在一起听音乐跳舞,只养最名贵最纯正血统的玩具犬。中岛敦虽然也和王族同吃同喝,但从没其他公主王子高傲的、端着的样子。
芥川就一直觉得这一点很奇怪。
“嗯。”中岛敦知道芥川龙之介不会说漏嘴,在孩子们还未正式参政之前,森鸥外不允许他们谈论甚至听闻政治方面的事情,向他们透露也是罪过。“还是太宰先生和我说得最多。”
芥川龙之介听到他最后念叨的那句了,声音稍微拖得长了点儿,芥川感觉他好像是在故意醋自己,但根据中岛敦的性格来看,又好像没有。
芥川龙之介和他骑上马,王子这段时间没少坐芥川龙之介这匹白色的马,是骑士团高层干部受封的时候森鸥外送给他的。中岛敦总是坐在他前面,芥川龙之介把手臂绕到他的腰前,双手握着缰绳慢慢地在路上走。其实是一个轻轻环抱住他的腰肢的姿势。
骑士在中岛敦都快忘了刚刚自己随口说的话的时候,在他耳边讲:
“不是正要说给你听吗。”
中岛敦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之后跳着挺直了背,整个后背都是麻的。
芥川深入贫民窟走访了一些自己以前信得过的邻居街坊,加上四处打听,可以确定杀死粮仓看守兵的正是贫民窟里的人。贫民窟聚集起来的民兵越来越多,虽然军备水平堪忧,但人数多、器械堆积如山,完全是凭一身不怕死的莽气和蛮劲儿冲锋陷阵,芥川龙之介从没公开表示过自己作为骑士与贫民窟的兵团为敌,毕竟自己来自那里,纵然碍于身份地位,现在已经没办法再转过身看一眼,但芥川龙之介也不可能完全将他们当成敌人。他心里没有鲜明强烈的是非。
作为骑士,我所需要守护的是——
“芥川……唔……”
中岛敦转过头跟他说话,芥川龙之介和他在一起骑马本就挨得很近,男人刚刚在想事情,脑袋埋得比较低,中岛敦一回头就和他鼻尖贴着鼻尖,嘴唇碰在了一起。虽然不是结实地吻住,但在马上保持这样的姿势已是惊天雷,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同时皱眉把脑袋往后移,一个人握着缰绳眼神越过中岛敦的小脑袋往前面看,慢慢地骑着马溜达把中岛敦送回去,一个人和芥川的手挨在一起,低着头等全身上下的酥麻和滚烫在晚风之中散去。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走到地牢里的时候,是团长在楼梯边的明火边点燃了一柱木棍,拿着慢慢往下走。芥川龙之介走着走着就站在中原中也之上几节的楼梯不动了,橙发蓝眼的英俊男人转头看自己一步步提拔出来的新星。
“中也先生,我想我必须向你坦白。”
芥川龙之介这段时间白天进行着高强度训练、做做文书工作,闲下来也会练习写字和作文章,有空就会和中岛敦在书房里讨论问题,从今天的面包好不好吃到王族在晚宴上如果打嗝了怎么遮掩,他们两个不像是凑在一起会有聊的人,但就是可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很久。甚至在自己还没察觉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的时候,中岛敦已经慢慢融进生活之中来了。芥川龙之介以前总是在不用工作训练的空隙里度过无聊又空洞的时光,强度那么大的训练之后连呼吸都觉得累,但现在他总会等着什么,等着那个根本不像王子的王子在宫门另一端向自己招手的那一刻,自己从马上下来把他接走。
“那个凶手……我没有处死。”
芥川龙之介说。
中原中也其实心中也明白他下不去手。“嗯,我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下令处死?”
在湿冷的地牢里,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都看不清对方的眼睛,芥川知道前辈有点怪罪自己优柔寡断的意思,骑士就应该坚定而果决,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我不想这么做。”
芥川龙之介敢这么跟团长叫板还是第一次,“您也知道,我……”
中原中也把火把移到自己脸前,让芥川龙之介看清自己的脸,芥川看到前辈一如既往读懂了所有但还是游刃有余、爽朗着面对一切的表情。
“这个我也知道。”
“我已经帮你疏通了,太宰那边应该最近也会有动作。”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在牢中对话的时候,中岛敦在正殿里跟着其他几个公主王子一起向森鸥外展示最近画的画、写的小诗和文章,中岛敦的座位安排在最后面,最后王子准备收着画板和书籍走了,凳子被仆人收下去的时候森鸥外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父王。”中岛敦抱着一堆东西低头行礼。
森鸥外看着中岛敦紫金色的眼睛,这个孩子是自己当年一直没有生出王子来时抱回宫中的,这双眼睛让那个时候无数人艳羡惊叹,都说以后肯定是有为的帝王、继承王国血脉的圣子。中岛敦并不普通,但也谈不上拥有绝顶的资质,他缺的是狠下心来统揽一切的觉悟。
中岛敦抬眼和自己的养父对上眼神,森鸥外一直笑着,但中岛敦从他眼里从看到了心痛和薄怒。
“你上周,一直待在自己寝宫里吗?”
中岛敦知道他既然那么问,就肯定是知道了自己溜出去的事情。最聪明的做法是说实话,然后在实话中维护自己,而不是继续说谎、死不承认。
“我出去玩了……”中岛敦挠着脑袋笑得很不好意思,“和我之前在宴会上遇到的一个年轻的小姐。”
森鸥外的脸色突然大变,但很快他又展开笑颜,中岛敦这才松了口气。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向父王或者你的养妃说,婚恋方面的事情我从不阻止你,但你要把握分寸哦。”
中岛敦其实对别的贵族女孩完全没有想要恋爱的心,反倒总是想着芥川龙之介,特别是在那天傍晚两个人不小心在马背上嘴唇相碰之后。中岛敦感觉自己在森鸥外面前想他总是不合时宜,很快把芥川龙之介的脸从脑海里赶出去了。一会儿芥川会来皇家厨房里找自己,今天自己会做一些点心,自己带回寝宫吃。
“我知道的,我们只是好朋友。”
森鸥外轻笑着问:“哦……是哪位小姐啊?我认识吗?”
中岛敦的防备又差点垮塌,但他知道森鸥外可以察觉到哪怕是一点点松动,所以他决定将就着说下去。正巧他不大不小的社交圈子里也有一位姑娘是贵族人家,他俩半年会聚在一起谈一次写作,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中岛敦报出了这位女孩的名字。太宰治最近很少来给自己上课了,连闲谈都没了,以往他俩可是能讲到天黑的。太宰治似乎在外面筹备着什么,中岛敦经常看到他跟另外一些大臣在宫中漫步交谈,神情并不放松。
城中暴乱一波难平一波又起,芥川龙之介最近一直在忙粮仓杀人案的事情,今天下午在厨房的约会也是这大半个月来的第一次。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滑向更坏的地段。中岛敦感觉森鸥外半温柔半逼问的架势,也是在催促自己做某个决定。自己虽然出身普通,但也没想过就那么无为孤独地了此一生。他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你想让她当王妃吗?”森鸥外问。
不是“王子妃”,而是“王妃”。中岛敦觉得自己与森鸥外之间隔着无数的坑,自己不知道是该跳还是不该跳。
“父王,怎么能那么说呢,您还要继续过寿啊。”中岛敦觉得自己的表情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总之就是这样了。”
中岛敦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上忙下,芥川龙之介在他身后靠着桌子环抱着手臂,眼睛盯着这个王子腰间由围裙系紧之后勒出来的曲线,中岛敦的窄背和细腰很耐看,每次自己站在他身后都能默默地盯上很久。小的时候中岛敦微胖,自己则是一直都很瘦,现在中岛敦比以前好看了太多倍,鼻梁也越来越高挺。
“嗯。”芥川隔了会儿才答。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围着鹅黄色围裙忙得满头是汗,但看他下厨这件事情的趣味明显比听他汇报流水账高得多。虽然不能直接那么说出来就是了。芥川龙之介其实已经有些累,但想要见面是两个人都憋着没说出来的话,中岛敦想让他过来,他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了,芥川龙之介在马上慢慢摇着来到宫里已经接近日落,中岛敦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等自己,他之前看到自己从来都不笑,现在开始常常对自己笑了。中岛敦喜欢一个人之后就很容易害羞,一害羞就会绷着脸严肃起来,掩盖住不自在,这也是芥川龙之介最近慢慢发现的。
“你想吃什么?除了奶油曲奇之外。”
中岛敦把做好的饼干放进烤炉之中,隔着厚厚的、被煤灰熏黑的手套将盘子的位置调整好之后才把他的四十块曲奇推进去。原材料还剩了很多,他的烹饪课最近也结课了,这次做的甜点也要拿几个样品去给老师试吃。其实做甜点的另一个原因是,芥川龙之介嗜甜。
“你自己做就可以了。”芥川龙之介从桌子上起来,走到中岛敦身后轻轻贴着他,中岛敦现在光是跟他衣料摩擦都能脸红。芥川龙之介不介意把他弄得更害羞一些,口中吐出来的热气也喷在他的脖颈:“你自己心里不是都有数的吗。”
中岛敦本来跟他说的是正事儿,森鸥外的问话看起来轻轻松松其实完全是绵里藏刀,中岛敦的应对其实还不算高明,但他也承认,自己完全骗不过森鸥外。芥川龙之介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只保持着本分的恭敬与让人有点沮丧的疏离,到现在的轻碰轻吻,两个人都不是轻浮的人,但好像……有点太大胆了啊。
毕竟是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啊。
“唔……”中岛敦的脸颊被芥川龙之介用嘴唇轻轻吻了一下,外面还有锅碗瓢盆的响声,其他厨师不会进来打扰,但时常有人路过。中岛敦把手套摘下来搁在台子上就从芥川龙之介的包围圈里走出去,摸了摸被他亲过的脸颊降温,背对着他不让他看到脸。
“如果……我是说如果,芥川,城中的暴乱真的一步步扩大,你会怎么做?”
中岛敦的忧虑就是这样,即便已经放下面子算是柔声地哄过了,不一会儿之后他还是会乱想。芥川龙之介其实已经饿了,但还要跟他讨论今后规划和人生走向,骑士兵团新秀感觉头有点昏。男人走到他身边,用指尖抚平他微皱的眉头,慢慢地说:“我会自行判断是非对错,然后很快得出结论。”
“关于我应该怎么做、做什么的结论。”
“你如何知道,你一定能做到呢?”
中岛敦伸出手在他的衣领上摸了摸,骑士兵团日常的工作服简约而成熟,几乎都是灰色、青色为主,芥川龙之介自己则爱穿黑色短款外套配紧身裤,或者索性一件黑色长衣直到脚踝处。两个人亲昵了一会儿之后,芥川龙之介才第一次把自己想的事情告诉他:
“是非有时是不能分辨的,但如若自己心里没有一杆秤的话,我就只能站在原地不动了。这样会让我更痛苦。”
“我守卫国家是因为国家给了我庇护所,给予我吃食、住所、衣衫……和我爱的人。”
“我守卫王族,是因为王族给予我功勋和金钱,让我至少过得比以前好了太多。”
“虽说‘誓死’之词,其实每一名骑士都撒了小谎。每个人心里对正义的定义不一样,我自己心里已有数。如果暴乱真的危及王权盛世,我会权衡国王陛下是否应该对民生衰败负责任。”
中岛敦被他揽到怀里轻轻抱了一下,之后两个人放开手臂,中岛敦将烤好的饼干拿出来,捻起一小块喂进芥川龙之介口中,芥川也直接吃掉了。
“如果,你自己有打算,我不会干涉你。你自己考量便是。”
芥川龙之介最后补充,“你自己心里也有秤,对吗?”

第三章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时隔六年再一次来到了王宫后花园,芥川龙之介就是因为自己的眉毛命丧于此,之后组织参观都绝对不踏入后花园半步。中岛敦和他走到一处花坛边直接席地而坐,芥川龙之介最近和他肢体接触变多了,碰碰腰、肩膀或者手臂家常便饭,一见面就拥抱的状态也持续许久了。他们俩昨天晚上去了海边,依旧是凭着中岛敦去骑士城堡参观练兵的名义,城中暴乱一起接着一起,好像唯有远离这个地方才可以安宁一点。但森鸥外最近甚至已经不召见孩子们,太宰治也似乎总是在城中活动。两个人用树枝在海滩上写了字,中岛敦从小习画,也在沙子上画了自己和芥川龙之介的头像,芥川鼻梁高挺、五官冷硬,自己则一双大眼。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昨天在马上给自己说“我们去海边吧”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为什么自己根本想都没想就转了个方向带他去了海边。中岛敦和自己的日常普普通通似乎毫无营养,但自己疲惫而快乐。和喜欢的人牵着手奔跑,空气都会带着玫瑰的淡香味。
“芥川,”中岛敦和芥川今天走了不少路,在王宫里遛弯儿最后遛到了这里,中岛敦自己的寝宫里有不少小吃点心,他今天也全部拿了出来,“吃麦麸蛋糕么?”
他俩在一起基本上都是吃甜的东西。男人觉得中岛敦有点明知故问,但这也是中岛敦害羞的表现,不好直接喂给自己吃,所以抛问题给自己,让自己主动说“我要吃”。
你让我说我就偏不说。
“不知道。”芥川龙之介和他并排坐着,别过脸又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中岛敦知道他看透了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但如若仅仅只停留在读得懂这一个层面,或许还不是自己所希望的。多年过去,芥川龙之介已经成长为了一名优秀的骑士,心中有自己的坚持和希冀,不管经历了什么还是可以好好生活——
“你……”
中岛敦手里拿着的那块麦麸蛋糕停在那儿,最后男孩还是直接塞进了芥川龙之介嘴里。芥川咬住把头往后仰,慢慢地把它吃完了。
“你要拿什么东西直接说,不要问我。”
芥川龙之介吃完之后发觉味道不错,中岛敦的食物都是宫里最好的厨师调配的配料,每一盎司的原材料都有原产地直供,做工更是没得说。骑士团里大多都是糙米粗食,芥川不知道以后跟他在一起久了,会不会变得嘴挑,和中原中也在一起吃饭还会嫌这个嫌那个。
“是吗?”中岛敦把袋子里的蛋糕拿出来几块吃了,“可是我有的时候问你,你也不会回答我。”
“那得看你问什么。”
芥川龙之介和他不知不觉挨得更近,中岛敦的一条腿抬起来搭在芥川放平了搁在草地上的腿,手也和他的相碰。中岛敦感觉芥川龙之介的手似乎在自己腰间动着,准备摸上来但是没有确定的勇气。中岛敦和他各自憋了好久都没有说出来的话——
“我想问你……芥川……”
中岛敦把装了点心的袋子攥在手里,芥川龙之介感觉其实也不需要再多说了。
日落之后后花园也跟着转凉,他俩都没带外套出门,就这么在外面玩到了天黑。芥川龙之介身后就是静心修过的树林和芳艳的花丛,中岛敦的身子软而温热,他一把将王子拽到自己怀中,虽然没有人会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但这里所有唱着歌的萤火虫和小鸟小兽,都可以作证。
芥川龙之介将嘴唇印在中岛敦的唇上,两个人从一开始蜻蜓点水一般试探性的啄吻、啃咬,再到慢慢顶出舌尖,最后缠绵幸福地拥吻。
“我爱你。”
在虫鸣之中,他们悄悄地对对方说。

中原中也接到密函时他和芥川龙之介还在城堡餐厅里吃午饭,信使把牛皮纸和细绳捆住的东西交到团长手中,芥川龙之介看到信封那一刻就感觉似乎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事情最终还是抵达了。和中岛敦确定关系之后,两个人的相见好像更为困难、短暂又甜蜜,每周基本上就只有自己进宫觐见或者护卫的时候找到他、抱他一下,森鸥外与太宰治之间的轻微摩擦让中岛敦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不能再用“去骑士城堡参观演习”等等扯白的理由出来见心上人了。
芥川龙之介将城中粮仓杀人案的凶手关押在地牢最里,不得允许没有一个人可以接近,其实自己一直没有下令将人在狱中当场击杀。中原中也将一切视作火药的引线,太宰治和森鸥外的关系复杂煎熬到最后肯定会像从手中滑落的咖啡杯,瓷片爆碎摔在地上、液体洒出的那一刻就是引线燃尽的时候,彼时芥川龙之介假公济私的行径也会包不住、被抖落出去。
虎视眈眈的人就坐在自己附近。
芥川一边吃黄油面包一边冷冷地想。中原中也坐在他对面,两个人每次进餐厅时基本上都坐满了,但总是会空出一张桌子来给他们坐,他感觉自己的周围尽是视线——藏起寒光一般的,尖刀一样的视线。
“中也先生。”芥川龙之介把酱汤喝掉之后叫了一下中原中也,男人已经低着头看了差不多五分钟信了。
中原中也似乎沉浸在内容之中,最后抬起头来问芥川龙之介:
“你最近一次见我姐是多久?”
芥川龙之介答:“上个月在城堡会客室里,接待了尾崎红叶亲王。”
中原中也动动手指让芥川龙之介低声挨近些说话。“意思是,这个月你也没有见到她对吗?”
“没有。”芥川龙之介摇头,中原中也继续说:“她之前给我说要去王国边界的牧场度假。”
“她一个人吗?”芥川龙之介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不是一个人,不过也就只有贴身服侍的那几个女仆,手无缚鸡之力。”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芥川龙之介今天下午的行程空出来了,原本打算骑着马去宫中和中岛敦在花园或者观景台上待一会儿,但现在好像不可以了。芥川龙之介自己手里有一支精锐部队,可以随意调遣,东西先搁着不吃了,保证亲王安全再说。
“威胁我的内容,你能猜到吗?”
中原中也用暗沉下来的蓝色眸子盯着芥川。
芥川龙之介从凳子上站起来,用手比了个举着火把的动作,中原中也知道他心里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什么样的后果,但骑士烙印对芥川来说,就是即便知道后果,还是会去做,还是会让自己疲惫着去守护什么。以前是在贫民窟打得头破血流让自己活下来,后来是跟着骑士团打仗,现在是抵制不正义抗争,以及,保护他爱的人。
“你知道就好。”
中原中也身为团长,如若贸然外出肯定十分引人注目,芥川龙之介从餐厅出去之后就走到马棚把自己灰白色的马牵了出来,到城堡阁楼下紧急召集了部队,即刻出发。
中原中也从餐厅出来的时候芥川已经策马离开,男人反复看了许多遍信的内容,因为实在恶心,中原中也直接用火柴将纸张点燃烧掉了。上面写道,如若不将地牢里的凶手和贫民窟的反叛集团处死,尾崎红叶就会被囚禁起来,以示威胁。中原中也一直算是绊脚石,对于森鸥外的亲生孩子们来说。亲王的弟弟当上了骑士团长,骑士团高层将领是贫民窟出身的人——这一点甚至中原中也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和芥川都是实力强大到让别人没办法不注意的人。
太宰治这段时间一直在宫外秘密筹备部队的事情,如若森鸥外继续放任王国内的乱况不管不顾,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会联手兵谏。福泽谕吉原本在邻国的温泉之乡养病,得知森鸥外欲图无差别铲除他心中的“外人”之后,也快马加鞭想要赶回来。
“不知道会怎么样。”中原中也在城堡下看了看暴雨将至时暗灰色的天空,他没有穿盔甲,湿热的、闷住胸口的感觉很不舒服。
“至少现在也不算好,颠覆了从头来过也不坏。”
中原中也将那天和太宰治在酒馆里聊天时,国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当时中原中也就意识到了太宰治果真有反叛之意,但对于太宰治来说,如果反叛失败也没关系,他要的是改变现状,至于由谁来改变不太重要。如果自己和芥川龙之介把他推上王座,太宰治反而会笑着说“诶,我吗?太麻烦了”。

太宰治估算了一下,清晨日出之时将密函从宫中送出去,到骑士城堡里面中原中也的手中时,应该不会过午休时间。中原中也看到之后,应该是由芥川龙之介去将尾崎红叶找到并且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起来,藏在平民房屋或者安全屋中,箭射不穿、火烧不倒。
宫中处处是眼睛,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再怎么小心,都会被发现。太宰治知道他俩其实什么都没做,但恋人之间尽管伪装得再好,一秒不到的对视或者小动作还是会泄露情报。如果按照性取向不同常人或者性癖奇怪来看待中岛敦这位王子,倒还算是最简单的了,芥川龙之介是贫民窟出来的骑士,中岛敦与他相恋,在森鸥外眼中就是反叛。
太宰治在朝堂上汇报着汇报着又听到身后有其他谋士大臣在窃窃私语,男人继续说:
“邻国的摩擦当然是需要处理的,但如果我们将精力完全放在外,恐怕对内部安稳也没有多大好处。”
森鸥外最近因为骑士团疑似藏匿重罪犯人和邻国对边界的侵占焦虑得晚上险些睡不着觉,太宰治在议政时只要提出稍微相左的意见,都可以让这只被虱子惊扰到几乎暴跳的狮子崩溃。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富余兵力了。”
太宰治穿着藏青色套装,他身后有一位官职在他之下的王族身着金色华服前来议政,青年国师听到了他的嘀咕。缺士兵、缺钱、军心涣散,得亏领导者是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不然骑士军团里那一点点士兵就更没用了。
“关上家门都说不清楚的事情一箩筐,居然还有闲心去管别的国家在边境线上的小刮小蹭吗?”
太宰治说完之后朝堂一片惊呼,质疑和嘲讽爆开之后就是叽叽喳喳的议论,男人把手中森鸥外刚刚递过来的行政函慢慢松开掉在地上。方才森鸥外让太宰治着手去办在边境线开炮的事情,都已经什么时候了,城里经济已经萧条到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物价暴跌也买不起东西的地步了,以前又不是没出过易子而食的事。
“国威之后再扬吧。”
太宰治挑着眼角对森鸥外说,两个从不暴怒的人用极为阴沉的笑容相对。

中岛敦今晚睡得不早,刚躺下去就好像能听见宫外房屋坍塌、火烧起来的声音,伴随着孩童啼哭和妇女的尖叫。醒了好几次之后又裹着浑身冷汗睡去,来回折腾好几次把他累得快要昏倒,汗水将衣服打湿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在已经弥漫着火烧过之后灰的味道的寝宫中睡过去。芥川龙之介带着人马冲进宫中救助年纪尚小的王子公主时用眼睛在大殿、长廊甚至后花园找寻中岛敦的影子,最后还是找不到。
“中岛敦!”
“……敦……”
中岛敦在睡梦中吸入不少粉尘,如若芥川再不发现他,恐怕会在挂了帐子的大床里窒息而死。中岛敦宫外的建筑几乎都被烧毁,森鸥外今天傍晚在大殿中与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联合发动的部队相对峙,最后谈判还未完成,贫民窟中组建起来的部队一脚踹开王宫大门冲了进来,烧杀抢掠破坏一通。
中岛敦寝宫位居深处,芥川龙之介发现他的时候其实还未到深夜,但事态已经发展到平安出宫都有问题的地步了。
“把眼睛睁开,敦。看着我。”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叫醒,把他疲软的身子从被子里扶起来之后中岛敦窝在他怀里剧烈地咳嗽,喉管之中尽是烧焦的灰味,中岛敦最近和他都没有见面,他有的时候都会想,如果一睁眼就能看见芥川龙之介,尽管衣服没换头发没整理脸也没洗,自己也会一把将骑士抱住。
“芥川……芥……咳……”
按理来说中岛敦应该很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才是,芥川龙之介怀疑森鸥外想连着王族之中的异党一并清除掉,今天晚上中岛敦的饭菜里肯定有问题。
“你在哪里吃的饭?”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用自己的外套裹住抱在怀里,从寝宫的后门跑出去,在王宫背面有骑士兵团的人把守的地方驾马逃走,比躲避大火的同时还要拿起剑作战简单得多。芥川应该参与所有战争,这是他的工作,他的勋章,他的功绩所在。他应该去的,而中岛敦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
“……大殿里,和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咳……”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怀里蠕着嘴唇,远处传来木质框架被烧垮的声音,噼噼啪啪之中他感觉越来越热,但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手裹得更紧。
“笨蛋。我知道是和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可是最近不是都没有召见你们么?怎么突然又将你们叫过去了……?”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骑到马上时中岛敦条件反射地用小腿肚夹住了马身,这是长期以来都在坐骑士团高层的座驾的人的修养。
“我是问你,是单独给你的饭吗?”
芥川龙之介骑在马上向贫民窟赶去的时候,用手拍了拍中岛敦把他拍醒。宫中那些喽啰还没有这个胆子直接把王子毒死,应该给中岛敦下了脱力的药物让他沉沉睡去,之后在寝宫里、睡梦之中饿死,只要醒不过来、没办法动弹,将人撂在一边不管,这个人很快就会撒手归去。不过算计这件事情的人想不到今晚王宫便起了大火,而某位骑士不会放着中岛敦不管。
“唔……”
中岛敦回忆起自己在大殿里吃饭时,自己身后的一个公主的确是蛋糕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那个女孩自己只见过两三次,不知道是哪个王妃所生,自己看她年纪还小就立马把自己的给了她吃。
之后有仆人再给自己添上新食物,吃过之后脑子就一直飘飘忽忽的了。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是最后一个从大殿深处走出来的人,火是从大殿一侧的藏书阁烧起来的,数百米高的大楼之中,无数经典付之一炬。森鸥外倒在大殿之内的香炉旁边,中原中也蹲在他身边试图听清他想说什么,太宰治手里握着剑,不过中原中也不可能让他刺下去。如果真的杀死了一国之君,他们在做的事情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森鸥外似是昏死过去,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纵使年轻力壮也没办法在高温又被火烧过烟灰满布的地方久留,将国王转移到王族私营的疗养院里之后,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在大闹了一整天之后渐渐安息下来的城镇街道上走。有些店铺幸免于被砸烂,街道设施保存得也还算完整,就是不再有人气。
“芥川君呢?”
太宰治已经很久没和芥川龙之介见过面,两人短暂地共事过,太宰治当时作为骑士团的面试官,向不少新兵传授过辅佐朝政、忠心向国的知识,其实就是对着芥川背书,但芥川龙之介从太宰治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智慧,并非平庸无奇、拿到王族俸禄后沾沾自喜的读书人散发出来的粗鄙又得意的眼光。
“镇压暴乱去了,贫民窟兵团分支不少,有奔着王宫来的,有在街上见一个杀一个的。”
中原中也在宫中与森鸥外耗到最后已经疲惫不堪,但累过之后新的力量又源源不断生出来。两个人都哑着嗓子,像宿醉。
“敦君在地下街里面吗?”太宰治好像也很久没见到自己的好学生了,不知道这位平民王子会不会恨自己这个在大家眼里阴险狡诈、试图杀君的国师。
“在。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和芥川都那么重视他了,他和那些马都骑不好的王子不一样,他负责保护弱小、转移残党,给妇女儿童安排住处和吃食。”
中原中也和男人走向道路尽头,那里是骑士团给团长和其他相关重要人士安排的住处,非常时期能有较为精致的房间住已经是幸事。太宰治在大殿中受了点伤,缠着绷带的国师和骑士团长被没有照明的街道吞噬,与黑暗相融,又在黑中现出身形。
今夜很静,但似乎没有人舍得睡,也不敢睡。

“谢谢,注意不要烫伤手。下一位。”
中岛敦在地下街一个简陋的小医院里面搭了棚子,挽起袖子和其他医生护士一起给落难的民众们盛汤、装面包。芥川龙之介追赶疯狂残暴的异党分子到王国边界,无差别攻击民众的暴徒迟早会被骑士团全部缉拿归案,芥川在作战途中中了毒箭,现在在边境的小城镇里休养。
中岛敦知道他并无大碍,但出了什么事最好还是自己亲自在身边看护比较稳妥,不然尽管手上在忙着安顿民众的事情,其实心里还是焦灼忧虑的。中岛敦自己光是适应这里的生活就已经够呛,但还要腾出一点思考空间来担心芥川龙之介,每天的工作结束之后都累得不想说话。
不过芥川希望他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不要考虑太多,包括那些好像有些无聊又很可爱的想念。
一个深蓝色长发的小女孩走到中岛敦装汤的锅前,中岛敦把汤和面包装好之后拿了个旧盘子把食物放上去,递给她之后两个人同时看向对方的眼睛,中岛敦还是第一次看一个小女孩脸上有这般成熟冷静的表情。
“不够吃的话可以过来给我说。”
中岛敦说完这句话之后,小女孩的眼眶慢慢被透明液体填满了。
“救命啊——啊——”
原本就是一片寂静落败数年、又疲惫又失落的地段,所有人被尖叫声惊吓得发抖,街上传来尖叫,中岛敦听到器皿接连打碎的声音,男人的怒吼声盖过妇女孩童的哭喊。肯定是暴乱又开始了。最近城里的乱斗也在不断升级,骑士兵团的主力会将他们镇压下去,但骑士不可能随叫随到,在手无寸铁又无人救援的情况下,找到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是最聪明的做法。医生们纷纷牵着孩子的手跑出医院、去往这条旧而破的街道更深处的地方。也是因为这个,中岛敦从不带任何随身物品,否则根本不好逃跑,以前当王子的时候在身上揣手帕、香囊和书本的习惯早就被自己放弃,现在自己应该保护弱小、尊重自己真正应该重视的人。
“走吧。可以跑吗?”
中岛敦把手伸向低矮的木桌边的小女孩,一头深蓝色长发很漂亮,如果能有一些钱、买来好看的头花装饰一下就太好了——女孩没有答话,但睁大了眼睛也向中岛敦伸出手,两个人牵在一起之后很快跑出了医院,在房屋和物件被大面积打砸、破坏的街上奔跑,一只手护着头,另一只手和对方紧紧地牵在一起。

中原中也在城外荒岭等了半个钟头,他知道自己或许在履行一个赌约。平民兵团凶暴程度完全不输给当年带着贫民窟小孩出头的芥川龙之介,芥川当年好似一匹黑兽,不被驯服、毫无收放章法可言的凶猛强大只是一股蛮劲,好在芥川龙之介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芥川在国王边界镇压暴乱,恐怕又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恶战,最近一次收到芥川寄来的信函已经是上周的事情。
今天是芥川在信中约定的会面时间,中原中也知道自己这个部下从不爽约,如果今天日落之前等不到芥川龙之介和他的部队,恐怕以后也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这是个赌约。城中已经近乎平地,一眼望去尽是废墟,教会的钟塔孤零零立在不远处的半空中,与血色天空同样暗沉。中原中也自己也已经疲惫不堪,三天不睡觉是常事,他今天只身一人过来,其实是不想让其他部下看到自己在精神压抑的极限崩溃的模样——如果自己派出去的精锐部队真的全灭的话。
“……”
他的蓝色瞳孔放大了。
一队人马出现在视野尽头,被树林遮盖住大部分,但中原中也光是听马蹄声就知道这是自己团里的马。
芥川龙之介仍旧是最前面的那个,骑兵精兵中的精兵——或者说,等中原中也打完这段时间,他很快就要成新一任团长了——男人骑在马上微微弓背向城池奔来,很快就入夜了,他算准了时间,当然不会超过约定时间。
部队到达中原中也面前时所有人慢慢将缰绳勒住,停下来之后下马,走到团长面前敬了个礼,与以往一样,熟练而又郑重。
“中也先……”
芥川龙之介奔波那么久也累得不行,他跟中原中也搭档那么多年,寒暄不必,矫情的话也从来不说,中原中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伸出食指让他闭嘴:
“好得很,他在贫民窟里保护了很多孩子。”
芥川怔了一会儿,之后像是才意识到本该如此一样地说:“我知道了。”

第四章

森鸥外走到自己桌前的时候,胸部还有着阵痛,是只要一口气没喘过来好像就会死掉的痛。从疗养院里被秘密接走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城中重建迟迟没有开始,毕竟没有人敢带这个头,带头即政权更替。森鸥外最后还是悄悄潜入宫中,明明都是自己的地盘,最后还是落得这个下场。军队实权在自己手中,但骑士团似乎最后都反戈一击,没有誓死追随自己,要么战死要么保持沉默。
“……”
半老男人抚摸着桌上散乱的书籍,太宰治一步一步上台阶的声音很轻,最后在森鸥外的大殿之中、他那么多年无数次迎着朝阳前来议政的地方,还是笑着对国王说:
“好久不见了。”
“我向您说的事情,您考虑好了吗?”
森鸥外听到太宰治的声音时仿佛闻见丧钟。
半老男人的书摔在地上,一只小麦色的手把它捡起来,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把书封面上的灰拍掉,卷折的书页也被弄平了。
中原中也笑着把书放回桌上。“国王,身体不好的话就不用自己捡了,我随时为您效劳。”
改良方案、惠及民众、整治神权王权专职勾结——
这就是当时宫中大火,太宰治在浓烟之中阴沉着面孔对森鸥外说的话,是太宰治与他谈的条件。短短几句话,将最痛的地方狠狠挖开,把黑烂的肉剔出来。
森鸥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己一直没有去注意到,像房间角落里其实很重要的几本书,但自己总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被遗漏了。
“父王。”
中岛敦结束了在贫民窟地下街的安顿工作之后骑马前往芥川龙之介之前所在的小城,和骑士一起给流民安排住处。等他们再回到王宫中心时,这里已经是寂静之地。王宫被大火洗涤过之后已经不复当初的辉煌,宗教遗迹倒是保存完好。
“国王陛下。”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一起走上大殿,越过太宰治站在森鸥外面前,两个人都是大眼睛、宽宽的双眼皮,都是年轻还没办法完全知晓世事的样子,但他们已经见证并且制造了历史,成为了新的掌舵者。
中岛敦似乎是普通的,但处处都很优秀,他的确没有狠下心来当生杀予夺的掌权者的气质,却做着更重要的事情。解决问题比一味压制问题更有用。
“你们两个……”
太宰治本来是想让芥川龙之介跟着中原中也一起过来的,结果他和中岛敦站在一起,这不就全都招了吗?
国师在他俩身后捂脸黑线,芥川龙之介身着轻质盔甲,中岛敦穿着正式的朝服,两个人站在一起足够登对。
“都一样的吧,都这个时候了……”中岛敦对自己的老师说着悄悄话。
森鸥外心中当然有数问题其实一直没有解决,但自己背后的利益集团太多,不是自己说能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宫外响起兵马的声音,福泽谕吉和尾崎红叶统领的后备军赶到了宫中,和骑士兵团剩下的兵力会合,所有人都在殿下等待命令,翻覆或是修整——
“下令下去。”
森鸥外知道,在兵谏面前,除非实力过硬,否则就是鸡蛋碰石头。
“按照国师方案整改。”
殿下一阵欢呼鼓掌,中岛敦从和芥川龙之介重新认识到现在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弛开,芥川龙之介、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脸上都露出了释然的表情。虽然没有笑出来,但中岛敦自己看着都觉得开心起来了。

三年后——
中岛敦搬着盆到阳台上在晾衣绳下面接住床单滴下来的水,再直起腰整理刚铺上去的被子,芥川龙之介和他搬到了城中住,中岛敦虽然会画画会写文章会谋略,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族孩子始终对家务苦手,对家务事其实也不是很擅长的芥川龙之介都可以手把手教他。
三年过去,中岛敦仍旧是王族一员,但已经很少回去参加那些奢华的、纸醉金迷的宴会,和芥川龙之介在城里买了套两层楼的阁楼之后,周末还会叫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过来喝酒。一楼有一小间房就是中岛敦给这三个男人喝酒赌钱用的,国师和团长喝醉之后可以直接在里面睡,芥川龙之介则醉醺醺地回房间找老婆。
“唔……”
中岛敦喜欢被子被风扬起来那一刻的香味,喜欢芥川龙之介和自己在家里用紫甘蓝和香菇乱炖的其实味道还不错的汤,喜欢当初和他在后花园的奇遇,喜欢城镇与蓝天。
芥川龙之介一回家在一楼看不到人,上到阳台才找到在晾衣服的中岛敦,男人悄悄走到王子身后用手勒住他的腰从后面把他提起来。
“啊——”
中岛敦的衬衫都被他搓到胸下了,他把衣服往下扯理好,两个人在阳台闹起来。城镇重建在一年前就彻底完成了,毁坏一个东西永远比建立好要快得多、简单得多,这几年王国慢慢强盛起来,兵团也越来越忙,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的下班时间也更晚了。
“下去做饭吧。”
芥川龙之介和他你打我一拳我给你一脚地闹腾,最后骑士还是把男孩抱在怀里慢慢走下了楼,回到他们两个人的家里。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夜间把壁炉燃起来,他们可以在客厅里坐着慢慢睡着。

太宰治在酒馆里喝着自己那两壶黄酒,中原中也最近忙得快要后背起火,国师倒是悠然自得。经历了当年的大浩劫之后,森鸥外居然还愿意将太宰治留下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他自己都意想不到。
“我最近刚来这个国家,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一个旅人在酒馆里坐下,对酒保发问。王国已经开放对外商贸和外国人口居住的权限了,不少外国美女在街上走,太宰治爱出来玩其实也是想来一场美丽邂逅。
“其实我也是新来的。”
“我也是,我也是。”
另外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小伙子聚在一起,笑着聊起来。太宰治坐在角落,能把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有一个小伙子说到了三年前兵谏的故事,从尾崎红叶险些被王族绑架囚禁讲到骑士和王子的旷世奇缘。这倒不假,没有以讹传讹——太宰治笑出来,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在一起的事情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人去阻挠,他们也一直很幸福。
“还有一位国师,据说优秀得可怕,当初进宫时每一项测试都是满分。”
太宰治自己突然被提到,他有点噎住。另一个年轻人接话:
“好像是的,而且他很残忍。”
“国王好像被国师加害了对吗?我听说好像还被捅了一剑。”
“不不不,不可能,国王在兵谏里没有受任何兵器伤。”
小孩儿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太宰治在自己座位上把第一壶黄酒喝干,用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憋着笑说出来:
“就是,我也觉得,真是残忍。”
不过一切都成了最好的模样,他也不介意自己当初下手过狠啦。

“想叫出声音来吗?即便都已经这样了?”

芥川龙之介往后仰了一下,深呼吸着将阴茎插得更深,“你的水……好多,嘴里,眼睛里,还有下面……全是你的水。是不是一想到我就会湿?或者说,看到我就不行了,憋不住?”

“唔……呜、唔……啊……”

中岛敦的双腕被男人抓过并在一起,嘴唇微张,口中塞着男人的蓝底白色菱形花纹的领带,一整团塞进中岛敦口中之后,男孩在想要发力尖叫的时候只能用舌头一次次地顶着领带舔舐,毕竟……是不可抗力。虽然芥川龙之介的办公室门外并不吵闹,但如果里面的动静很大,保不准会被谁听见。

中岛敦偏过头,脑袋枕在酒红色的布艺沙发上,芥川龙之介找了个抱枕过来垫高他的脑袋,身子也被轻轻抬起来,芥川看着他被自己操得全身粉红、剧烈颤抖着但是没办法叫出声的样子,感受着被他包裹吮弄的快适,搁在茶几上几件胡乱甩开的衣服之上的手机被他一手捞过来,打开相机对准中岛敦头部以下的位置开始拍摄。

好像玩得很大的人渣公子哥,在喝酒的时候把纯洁妹子掳回家之后用摄像的方式来炫耀战果一样……中岛敦的手被男人抓住,做到现在也早已没什么力气抵抗,乱发与黏黏糊糊各种液体覆满的身子被芥川龙之介用手机记录下来,屏幕上的画面从脸到脖颈、再到下体、最后是脚踝,中岛敦全身都在痉挛。因为被堵着嘴没办法叫出来,甚至被插到高潮的时候都只能强忍着痛快喊出来的冲动……

“唔……啊、老公……”

中岛敦从被他拐进办公室锁上门之后就一直在哭,一开始摇着头阻止他脱掉自己的衣服,再然后就是被压倒在沙发上开始爱抚,芥川龙之介的手指直接探向下体摸到湿漉漉一片时,中岛敦沉默着点了一下头。仅仅只是那么一下,芥川龙之介心里的弦就已经被斩断了,外面随时都有人过来,秘书刚刚也来敲过门——

“你夹太紧了,放松点。”

芥川龙之介将手机立在茶几上的茶杯旁边,找到支撑点之后就把手收了回来。他把身下人的手往上举,中岛敦现在完全是被敌人五花大绑般的姿势,男人凌辱施暴般的字句让中岛敦在战栗的快感之中又萌生出羞耻感与罪恶感,加之场所时间本就太过大胆,男孩的后穴猛地缩紧,芥川龙之介像是被扼住咽喉要害猛地倒吸一口气,在难耐的粗喘中又感到他内里慢慢流出一股湿热。芥川把束缚着他的手松开,按住他还没巴掌大的小脸伸出舌头侵进他的嘴唇之内,中岛敦双手握成拳抵在他肩头,吻着吻着男人又加快了进出的速度。

“唔……老公、难受……快点、快点……”

中岛敦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又流水了?他慢慢地把手伸到两个人交合的部位摸了摸那里,芥川龙之介每抽插一次都会带出一些液体,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水都是被他操出来的,只要想他就会流水,都是因为他。想他想到不行的时候会点开专门存放芥川龙之介给自己拍的视频的相册,有他在镜子前随便拍的裸照,有他对着自己照片狂撸最后吼着射出来的视频,有他完全勃起之后的照片,还有两个人在床上疯狂做爱的视频……中岛敦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确切地说,如果有关于他,自己就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看到又帅又冷的他出现在公司里的时候心就会被苦痛又愉悦的爱恋所侵占,实在是太喜欢他了,忍不住直接跑过去跳到他身上抱着他,不让任何人看他一眼,同样地,他也别想看别的女人一眼。

“不是已经高潮过好多次了吗。”

“不……不要只有我高潮……老公为什么还不射……”

芥川龙之介抱着男孩站起来,中岛敦用腿盘住他的腰,两个人在落地窗前接吻,夜幕已至霓虹闪耀之时,两个人趴在落地窗前继续做爱。芥川龙之介看着他白皙光滑的裸背,手指在奶油色的嫩肤上来回揉捏,细细的腰跟圆润挺翘的臀之间的曼妙曲线望得男人差点失去理智发起疯来,芥川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仅仅一下小屁股就已经泛红,男人又用另一只手在另一边也来了一巴掌:

“被操吹还不够,一定要老公射牛奶进来是吗。”

“不够……”

中岛敦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逼射,芥川龙之介这回也太持久了……中岛敦从起初的犹豫不决不想屈服于欲望渐渐变得放荡淫乱,被看到……那就被看到了,那又怎么样,自己跟这个男人一起的,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就同样地返还给他……

芥川龙之介掰过他的下巴让他抬起脸直面窗外高楼之下的灯火:“你说,我们会不会被看见?这么想,是不是更刺激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很有感觉么?”

“有……好刺激、好爽……喜欢……好喜欢……”

中岛敦一边扭曲着被极致快感折磨到几乎露出痛苦神情的脸,一边哭着呻吟,领带早就在颠簸之中慢慢落在地上,男人白天正经戴着工作的领带早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还是因为这种事。自己男人是衣冠禽兽,对自己来说虽然是压榨,但把他变成这样的是更可怕的恶魔,是被他操爽了之后食髓知味想让他给自己更多、每晚都要跟他缠在一起的自己。

芥川龙之介牵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色情地吹了口热气,将舌伸进中岛敦的耳道之中舔:“喜欢老公吗?喜欢到什么程度?”

中岛敦又一次被他插到高潮,芥川龙之介这次不再深插在里面,而是直接拔出来,中岛敦扒着透明玻璃尖叫,后穴喷出一股一股的透明液体。

“啊——”

芥川龙之介把他抱起来,一边抚着他完全湿透的头发一边亲吻他的身体,从脸颊、嘴唇再到锁骨,只要是能亲到的地方都被亲了个遍。中岛敦环着他的肩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老公……想给老公怀孕、被老公操坏……让我怀孕吧……”

芥川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这傻瓜闭着眼说什么蠢话?

“要是你能怀,早就生出来了。”

芥川龙之介哑着嗓子带着危险意味地警告着,“让你走路都在流水,坐下来就会想起来我是怎么操你的,捧着孕肚都想被我操,想到哭。”

“老公……我爱你,我爱你……喜欢被老公操,老公操得我好爽……求你了……射给我,老公……我想喝、想喝了……”

在这种时候告白,就别怪被操得太狠。

中岛敦本就全裸,他在男人身上轻蹭点火,腿也摩擦着男人的腰像是又在求欢,明明才刚刚吹出来好多水。炽热的告白几乎给了芥川龙之介一闷棍,男人把他抱到里间的休息室,将中岛敦甩上大床,欺身压上去。

“你别动——!”

中岛敦把男人推开,转而轻抬起腿用一对细白的脚丫子伸到男人下体,脚指甲修得圆润而不露出白边,他用脚掌慢慢地在芥川龙之介湿黏热烫的阴茎上来回刮蹭,然后用两只脚一起揉搓。

“你怎么还不射……呜呜……”

“变态!你怎么还不射……”

中岛敦一边轻喘着平复刚刚激烈运动时没匀过来的吐息,一边红着脸为芥川龙之介足交,小嘴一直在哼哼,“快点射……”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和烟盒都顺了过来,摆在身后的被子上,额上的汗珠掉下来砸进只留了最后两颗扣子的衬衣之中、白皙的胸口之上,慢慢滑落。芥川的胸肌和腹部都因为强忍着快感与冲动而起伏,中岛敦从床上轻巧地滑下,跪在地毯上鸭子坐,用双手扶住男人的器物时还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毕竟不管看多少次、摸多少次、舔多少次、被这个东西操多少次——都还是太大了……太大了。中岛敦张开嘴吸了口气,“啊呜”一下将阴茎吃入嘴里,咕噗咕噗的水声从深喉传出,芥川虽然喜于他进步飞速,但未免也太欠操了,为什么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能像吃冰淇淋一样舔得美滋滋、迷离之中带点媚色的金色眼睛湿漉漉,微张着瞟自己一眼,连带着眼尾的殷红,让芥川龙之介差点直接射出来了。

“老公……唔、哈啊……嗯……”中岛敦先是试着把整根都往喉中塞去,唾水和泪水顺着嘴唇往下滴,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拿烟含进嘴里吸,另一只手探下去抚摸中岛敦的脸颊,帮他把乱七八糟的体液擦干,毕竟他脸上可不止口水和眼泪这两种东西——中岛敦用口腔整整地将他吃下,然后再慢慢吐出,急急地喘着:

“老公、你说……你这样,像不像在强奸我?”

芥川龙之介把烟叼在唇边,半眯着的眼猛地圆瞪,像嗜血好斗的猎豹脸上染满血色,他扣住中岛敦的头将阴茎塞入湿滑紧致的嘴中,将精液喷射进去。中岛敦被口爆之后用手抓住他的阳具慢慢地将东西往外吐,舌头在口腔底部慢慢抬起来,将装在口中的白液盛住,芥川龙之介换了只手拿烟,烟雾飘散到中岛敦脚边,他迷乱淫靡的样子甚至都看不太清,男人问道:

“宝贝,把嘴巴张开给老公看看,多不多?”

中岛敦把嘴巴再张开一些,笑得有点儿害羞,芥川盯着看久了之后又闭上眼睛不高兴地把嘴巴合上,嘟着嘴唇。芥川龙之介却觉得他狡猾极了,公司里所有人都说中岛敦人畜无害,最多是有贼心但从不做坏事的乖男孩,芥川却觉得他在装可怜。

故意的,故意装成这样的吧?还是说,天生就一副媚骨,知道怎么勾引自己?

“宝宝乖,喝下去。”

芥川龙之介从没那么温柔地对谁讲过话,中岛敦听着他的声音感觉自己都要化掉了,下面的水一直在流、几乎没有停下来过。自己养的小骚狐狸只能自己调教,小白狐从一开始的委委屈屈想要自己留下来陪睡到现在学会反击,好像都是自己教出来的,只能自己受着。中岛敦做出吞咽的动作,喝下去之后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明明就是还想吃的样子。

“味道好吗?”芥川龙之介一根烟吸到头,他将烟头从嘴边拿开精准一掷,越过中岛敦的脑袋直中床头柜的玻璃烟灰缸,那里面堆满了避孕套包装袋和用过的泛着油光的套套,像是在提醒中岛敦老公用了多少东西来操你一样。他搂着中岛敦的身子,两个人一起向后倒去,中岛敦在他脸上舔舔亲亲:

“唔……好喝,只要是你的……唔……”嘴唇被男人封住之后中岛敦差点被他吻到头昏窒息,芥川龙之介听不得他继续发骚发浪了,现在必须原地操了他,今晚别想走出这间大办公室的那种。中岛敦分开双腿,芥川用手指插进菊穴之中快速抽动,不消一会儿就将他插到了高潮。

“要亲亲?还是插插?”芥川龙之介看着中岛敦颤抖着腿捂着嘴痛苦尖叫的样子,“还是要舔的?”

“要插插……”中岛敦刚说完又摇了摇头,用手去摸芥川刚射出来没多久的器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一直都是个毛头小伙子,刚射出来一秒钟就可以继续硬挺下去,躺在床上打开腿的人把器物塞到自己穴口边沿,“不……都要。”

“呵。”

芥川龙之介笑了一下,大手一翻将他整个人翻过来,用后背位直直插入,中岛敦的屁股又被他扇了一巴掌。男孩原本跪在床上将屁股撅起,被扇了之后慢慢地把腿放了下去并拢,一对长腿在床上伸直,芥川龙之介看着两瓣臀之间小小的缝隙,闪着水光还不停往外溢出液体,男人听着中岛敦的呜咽与轻哼,就着这个可以把自己夹紧到直接射出来的姿势猛烈地抽插冲撞。

“唔……啊!嗯嗯啊!”

芥川龙之介两手撑在他身子两侧,最后扣住他抓着床单死死不放的小手,两个人十指相扣。男人的动作快而重,明明并拢腿以后里面已经紧得不行了,但他还是可以直接插进来,还动得那么快……要死了,不行了……要死了——

“我会死的……芥川龙之介……”

“死不了,你那么禁操。”芥川粗喘着,中岛敦被插到又一次高潮的时候男人拔出来,手指圈住茎柱根部跟着一起撸动,把精液全部射在了中岛敦背上。中岛敦把脑袋埋进床单里:

“你弄得我背上全是……”

“不准伸手擦。”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的身子按着让他侧过来,双腿分开露出腿间一股一股露出爱液的小穴,只要角度新,每一次做爱都有全新的体验——芥川龙之介顶着一块之前没怎么碰过的区域往里面深入,中岛敦抓着枕头:“呜!你……你是公狗吗……怎么又……硬起来了……”

芥川龙之介抓着他的腰来回顶弄,手指按着中岛敦的下巴:“我承认,那被我操成这样的你又是什么?”

——母狗。

中岛敦被一波接着一波的狂浪拍打得根本没有空隙发声,甚至呻吟都堵在了喉管之中,只能把手伸过去抱着男人的肩两个人紧紧依在一起震动。中岛敦咬上他的肩膀,刺激又带着侮辱意味的话语似乎可以让他们豁出一切,淫荡放肆么,只想打开腿被他按在地板上进入么?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老公……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喜欢什么,说出来。”

“喜欢你用大鸡巴插我……啊、啊啊!”

“你单纯无辜?还人畜无害?装的吧?”芥川龙之介的动作发狠,连声音都跟着凶戾起来,野兽伏在自己身上不停抽动着巨物,中岛敦被他操到哭声几乎没有停下来过:“为什么这么说……呜呜呜……我没有、我没有……”

“老婆……”

芥川龙之介几乎失语,到底是谁把谁逼疯已经搞不清楚了,男人以湿漉漉的吻封缄他的唇,啪啪的巨响连成密集鼓点,激荡在摆设并不多的、稍显空旷的休息室内。中岛敦一边哭一边跟他用舌头裹在一起搅弄着:“老公……射给我……呜呜……”

中岛敦摸着自己的小肚子,那里几乎被插到有些发痛发胀,软绵绵的,芥川龙之介一碰就会流出一些液体来……男人又一次高潮,将阴茎拔出来对准中岛敦的小腹喷射,中岛敦的下巴和脸颊甚至都被喷溅到一些。男孩用手指在尖尖的小下巴处抹了一下,含进嘴里:

“唔……今天、是要洗牛奶浴嘛……?”

芥川龙之介把他抱起来搂进自己怀里,一边亲吻一边圈住他又一次掀起狂风巨浪。

“啊……老公……你今天还没说、那个……嗯!”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将精液射进他小腹之中时,哑着嗓子说,

“你那么可爱,我怎么可能不爱。”

“特别是……冲我发骚的时候,最爱。”

0

中岛敦把耳机摘下来,降噪效果渐渐消逝,科室门外孩童的哭闹声和家长安抚无果开始威胁的吼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这个时候一般都会有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上前去略带不耐烦地关上门,但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叫号的声音也太微弱了。

“下一位,28号。”

中岛敦在白大褂胸前的兜里抽出黑色钢笔,在信笺纸上写下数字,拉长脖子向外喊。

一个男人把鸭舌帽摘下来,在人挤人之中硬是开出一条窄缝来供自己通过,细瘦却又坚硬有力的身体轻易穿过人流,他低着头走进急诊科科室,掩人耳目合上了房门。中岛敦看到房门关上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中岛敦抬起头看,坐在自己旁边椅子上的黑发男人清冷帅气,眼神里有些戒备,脑袋微微往后仰着看中岛敦。

“这里是急诊科……对吗?什么大病小病都可以看?”

芥川龙之介压低声音说。尽管根本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他的声音了。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总之就是抢救、出紧急任务比较多,要急诊的病人入院必经的科室。”

中岛医生扯了扯脖子上的绀色领带说。

中岛敦感觉他在闪躲什么,想寻求一些帮助但又不愿启齿。中岛敦温柔地、轻轻地将他的棒球服袖子往上推,露出光滑白皙的手腕,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猩红的抓痕,很深,渗出黑色的墨汁般的印记,但又不像单纯的液体,似乎是某种毒液。中岛敦闻到刺鼻的气味,仿佛坏掉的苹果、葡萄捂在一起又放在夏日之下暴晒几天之后的那种死亡气味,他对气味一向敏感,去超市里只要闻一下蜂蜜罐子上的味道就知道是纯蜂蜜还是糖精勾兑出来的。男人应该简单清洗过伤口,但血还是顺着被划开的粉肉里渗出来,触目惊心。

痛死了。

“……是……?”中岛敦也压低了声音。

“对。”芥川龙之介痛得额角流下虚汗,但是没办法,行动队就是出生入死的角色,不怕死也不会死,个个身怀绝技,前辈老大们更是一群狠角儿。“现在越来越多了,出没在高楼大厦之中,高架桥上,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遇到了,遇到了只能自认倒霉被咬死,要么就硬刚。”

芥川龙之介说,“听说急救中心的急诊科里有一位医生一直在跟行动队对接,一起研究这种新出现的怪物。是位男医生,平常喜欢戴着耳机在科室里低头玩手机,而且……”

芥川努力回忆中原中也告诉自己的,然后对上中岛敦的紫金色眸子,“眸色很特别,很好认,前辈说只要我看到一个人的眼睛让我挪不开眼,那就绝对是。”

中岛敦不太擅长跟病人近距离接触,读了那么多年书,还是没办法跟病人好好相处,不自在。别人可以跟朋友同学牵着手或者互相打闹,但自己却好像一直都不太行,对身体接触一直都有点儿点儿犯怵。虽然他对男人好像也没什么兴趣,但刚刚摸到男人手臂时,冰凉的触感让他抖了一下。

芥川龙之介坚定又直接的眼神有些让他意外。

中岛敦挠了挠头:“啊……是中也先生让你过来的对吗?总之我这里有血清,是我跟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研制出来的,不过只能简单消毒止痛,后续再观察,我们还有别的药。”

中岛敦站起来走到房间一角的保险柜旁,蹲下来在盘上拨了几个数字,打开之后冷气从柜中慢慢飘出来,他拿起一个蓝色的玻璃管,里面盛着大概三分之二容积的液体。

“……你拿回去让你的同事帮你打吧。”

中岛敦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个血清是要打在屁股上的,所以说现在办公室里没别的人很伤脑筋啊,护士呢?都去哪儿了?

“怎么了吗?这是需要注射到……”

芥川龙之介说了一半就一下子捂住了嘴,两个人都别过头。如果这个病人是小男孩就无所谓了,是老人也可以,但是偏偏是年轻男人,两个人都没直接注射的打算。

“那这个去哪里交费?医院应该还没有申报这种药物吧。”

芥川话锋一转。

“没事儿,你拿走吧,不用付钱了,中也先生会付出相应代价的。”

比如,往研究项目里砸钱,或者请客吃饭,请喝酒。

中岛敦又翻出来一卷新的绷带、酒精和其他一些急救物件,全部塞给芥川银:“多拿点,如果是新手的话可能会浪费很多绷带。打血清的时候是最痛的,伤口会受到刺激异变,不过打完过几分钟就会消下去。”

“好。”芥川龙之介把血清放进棒球服兜里,又盖上鸭舌帽走了,慢慢隐于人群之中,大而高的建筑之中,结构错综复杂、人员众多,芥川银很快就消失在了泛着幽幽蓝光的走廊上。

1

中岛敦跟着泉镜花一起走进餐馆,他们已经在急救中心呆了三天了,吃住全在办公室,洗头都是拿着香波冲进厕所速战速决,睡觉就往椅子上一瘫搞定。今儿个周五,好不容易可以正常下班,城市边界的战役接近尾声,邻国的入侵势力几乎被歼灭,行动队特别指挥部功不可没。中岛敦想起来自己师哥太宰治还是指挥部里的智囊呢,太宰治打完最后一仗应该就回来了,回到这个奇幻都市。他们生于战乱之中,没有见过和平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有蓝天,虽然他们只见过照片。

霓虹灯,夜晚,机械声,高大的建筑,光点,全副武装的士兵,这就是二十几年来看到的全部。

“吃点什么?”老板从后厨走出来,把菜单拿给刚坐下的泉镜花和中岛敦。

“唔……你要什么?”中岛敦把菜单先拿给泉镜花,“我参考参考你点的。”

“鱼丸乌冬吧,多放点儿盐。”泉镜花来吃过很多次了,她看都没看菜单就直接点了一份。她只要有空就会来,最近太忙了,好不容易下班了,当然要过来吃一顿。

“那我也要一样的。”中岛敦竖起两根手指,“两份鱼丸乌冬,谢谢。”

芥川龙之介身后跟着几个行动队的下属,一行人戴着正面透明的防护头盔,穿着黑色军服和防弹衣走进小小的餐馆,芥川龙之介双手举着激光枪,大大的枪械光是看着就觉得很有重量。他身后的人也举着一样的枪,中岛敦被行动队的阵仗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这是?

“所有人都撤离,现在立刻离开,特殊时期请配合工作!”

一道喊声震穿泉镜花的头顶,

“再不走就抬锅抬碗了!”

没有人敢跟行动队的人四目相对,中岛敦却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拽啥拽?

芥川龙之介摘下头盔环视了一圈店面。中岛敦有点儿怔,怎么是他?

行动队?被怪兽咬了?过来拿血清?在街上扫荡赶人走砸别人店?

哦,那这么说的确串得起来。

听说行动队前几年因为兵源不足招了很多没学历也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只是实战特别厉害的家伙进来,在部队里并不算讨喜,长官介绍女儿从来轮不到他们的那种。中岛敦也跟其他医生私底下吐槽过,都2079年了,怎么人的素质水平差距还是那么大。

“两碗鱼丸乌冬。”一个小妹过来给中岛敦和泉镜花上了食物,随后就端着盘子低着头溜进后厨。

中岛敦把筷子掰开,伸进碗里搅了一下,还没吹一口汤,桌上就啪的一下拍下来一只戴着黑色行动手套的手,纸白的肤色,修长有力的手指,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白色部分留得很整齐,手指上甚至一点点毛都没有,特讲究。中岛敦在初见之时就觉得这个男人的手好看。

“你是……急救中心的?”

芥川龙之介开口。身后其他下属四散开来,开始驱赶餐馆里的其他人,让他们赶紧走。

“……您是?”中岛敦决定装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被带走盘问。他现在穿的是休闲服,没人看出来自己是医生:“我对您没有什么印象。”

“记忆力出问题了?”芥川果决地拆穿,“你应该就是医生。”

芥川龙之介凭着记忆确定这个人应该就是中岛敦,虽然每天都累到不行,回营里之后只想倒头睡觉,累到连呼吸都不想,更别说记别的事情了。芥川其实是在受伤两天之后才去的医院,本来以为洗洗伤口消消毒包扎一下就行,结果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在床上打滚、直冒冷汗,但人在外面打仗呢,根本没空回来,只能在每天晚上回营里之后用通讯器问中原中也能不能请个短假,找急诊科,看完速回。

“那你也应该知道,现在传染病和其他一些病毒传播很严重,所有食物相关的店铺都要关店隔离,接受卫生检查。”

芥川很瘦,中岛敦坐在位置上仰头看,甚至都看不见他下巴上有什么坠下来的皮肉,就是一条线连过去,这部队里是有多缺吃的,瘦成这样,脸那么小。

“我接到的通知是,只有东区封闭整改,这里还没有被封,至少现在还可以正常活动。”

中岛敦说。泉镜花已经习惯行动队的人横冲直撞扰民了,她坐在黑色衣服的军人之中安安静静嗦面,吃热了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擦擦鼻头上的汗珠。中岛敦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鼓舞,也瞪着芥川龙之介吃了一大口乌冬面,本就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上沾了汤汁,亮亮的、油油的,芥川龙之介看到别人吃面吃成这样就有点儿手痒,想一爪子伸过去给人蹭掉,看着好难受。

“戴口罩了吗?”芥川龙之介低头看了一下中岛敦的口袋,口袋边沿有蓝色口罩露出来,那应该是戴了的。

“当然,别人忘了口罩可以,我是医生,不能忘。”

中岛敦抬起大碗喝了一大口汤,所有在店面里单独让客人走的军人都听到了,全部转过头送给中岛敦冷漠整齐的注视,又慢慢聚过来在中岛敦周围的座位上坐下,看着他吃。

“芥川先生……”一个下属问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用开口,继续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嘛。”

“合理防范就行,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

中岛敦抬头看了一眼跟那天来找自己拿血清的少女长相酷似的男人,两个人应该是亲属关系,怪不得男人一进店就直奔自己这桌。

“你应该把头盔戴上,我是要吃面,不得已摘口罩,最好永远都别摘下来。”

其他民众一被行动队的人赶就立马老老实实跑了,现在空空的店里只有他们一群人,这群人还都围着这一桌。中岛敦感觉好像有点冷场,芥川龙之介一直沉沉地盯着自己看,既不发表意见也不表现情绪。

中岛敦的确不喜欢行动队的人,这是实话。

“大不了吃完这碗面,回家老老实实待着不出来不就行了。”中岛敦嚼了嚼鱼丸,吞下去之后又低头吃了一口面,芥川龙之介刚从境外回来就直奔这儿开始查封店铺赶人回家,也已经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不得不说看人吃饭就是很有食欲,特别是中岛敦这种吃饭吃得香的,樋口一叶在芥川龙之介身后都开始悄悄咽口水了,所有人都盯着这俩人吃面,这是多大的面子!

中岛敦嚼着口感超好的乌冬说:“我每天都在医院接触各种各样的病人,对传播速度和严重程度……还是有大致估计的,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得多了,之前我们连办公室都不踏出半步。”

“嗯。”芥川龙之介等他终于把想说的说完之后,才慢慢地点头,这个中岛敦似乎在激怒自己,用这种“是你们不懂,无语”的专业姿态。不听话就算了,一个人低着头边吃边说话,咕叽咕叽的,馋谁呢?

果然职业就是职业,当自己用病人身份去见作为医生的中岛敦时,两个人可以好好说话,中岛敦也很温柔很耐心。当他脱下白大褂,自己穿上军装,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可千万不能被一个人的职业所骗啊。

“你吃快点。”

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敲了敲木桌,中岛敦一下子又被激起不小的火,行动队闯进急救中心直接搬物资不走程序不先申报已经是常态了,别的同事可以低头不说话自己不行,凭什么呀?就凭你们实战满分?不读书,通点儿关系就进行动队?太宰治刚进行动队的时候还盛行严谨治学求知友善之风呢,光会打仗不算,读书成绩一定要好,而且讲礼貌树新风,看看太宰治就知道了,和和气气笑眯眯的从不打人,当然是从不主动打人,要是需要他上他还是会上的,体术比普通人好,但在行动队里水平还是偏下。

“我又不是没在吃。”

中岛敦把筷子放在碗上,对芥川龙之介说。似乎是因为给这个人看过病,中岛敦的置气也有了更具体更确切的理由:我才见过你,你现在就翻脸了!

“我们老大的意思是让你走人,别吃了。”立原道造没忍住,“摆什么谱呢?”

“你们摆什么谱呢?店家接到关店通知当然会收拾收拾关门,你们一来就赶客人走,你们这样让别人以后怎么做生意?”

泉镜花本来一句话都没说,她一言不发把自己的乌冬吃完之后擦了擦嘴,要论讲道理谁能输给行动队?一群恶霸!

她继续说:“敦你继续吃,吃完再走,不急。我见过催人做饭的,没见过催人吃饭的。”

敦?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中岛敦再看了看他对面这个娇小的女孩,原来是情侣啊?怪不得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出来约会。

“……”

行动队的人听到这话都笑了出来,应该跟芥川想的一样。芥川龙之介掀开制服袖子看了看腕表:

“两分钟之后我上司过来验收现场,现在是我过来请你,一会儿就是他亲自让你走了,到时候他会怎么对待你,让你付出什么代价,我就不好说了。”

“什么代价?”中岛敦皱眉。

“身心摧残的代价。”芥川龙之介还一本正经地解释。这对话似乎有点儿糟糕,行动队的人又没忍住开始笑,芥川龙之介回头瞪了一眼,所有人又都安静了。

“是谁还没走……”

中原中也没穿制服,他刚跟总部开完战略部署会议,穿着西装五件套就出现在餐馆里面,刚刚接到通报说有一家店里还剩两个客人不愿意撤离,他刚走进来就看到到底是谁——

嗐!

“咋,饿了?”中原中也看到中岛敦也没忍住笑开了,泉镜花看到中原中也就乖乖打招呼:“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摸了摸泉镜花的脑袋:“哎,好久没见你,你都那么大了,开始实习了吗?”

“嗯,已经实习一个月了,在急救中心。”

中原中也在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之间来回看,用手指交替着点了点两个人,没搞懂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两个人都黑着脸呢?

“你打包带回去吃吧,真要封城了。”

中原中也对中岛敦说,中岛敦也快吃完了,他慢慢地靠在椅子上把手臂抱起来,明显是在不爽行动队的做派。

中原中也碰了碰芥川龙之介的胳膊:“你是不是打人了?又踹人桌子啊?”

“我没有。”芥川龙之介即刻否认,“今天没有。”

“你是不是吼人了?给你说了要先礼后兵。”

“我没有,我刚进来就跟他说话了。”芥川龙之介又否认。

“他没打人,没吼人。”中岛敦说,“我们接到的通知是只封东区,一上来就赶人走,谁愿意啊?”

店家已经躲到后厨不敢说话了,连面都不敢露一个。

“你俩见过吗?”中原中也问他俩。

“见过。”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同时说出口。

中岛敦发现自己破了自己的梗,只能在说完之后转移视线。

“……呵。”芥川龙之介盯着中岛敦磨了一下牙,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还跟我犟呢?

“……那可能是通知有点问题。”中原中也说,“但是医院不负责城里的大事小事,你们的消息滞后是正常的,算了都别生气了。”

中原中也跟中岛敦认识也已经很多年了,自己当兵的时候中岛敦还在读书,等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中岛敦也已经正式上岗开始做医生了。

“都出去。”

中原中也最后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往外撤,中岛敦跟泉镜花还是只听前辈的话,把碗留在桌子上拿着衣服也跟着出门了。泉镜花跟中岛敦走到街角处准备叫个出租车回去,这边路况复杂,走路的话还真容易迷路。泉镜花把手机拿出来叫车,现在已经没有快车了,只有最后一班公交回急救中心。

中岛敦看到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高底盘越野,轮子上还有未清洗干净的、已经凝固的泥,应该是刚从野外开回来。中岛敦身高一米七,这辆车比他人还高,他在车窗玻璃上照了照自己的脸,他刚刚埋头吃面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把汤溅到脸上了。

中岛敦歪着脸仔细检查了一下,都没有沾到,他伸出手抓了抓头发。

“下一班公车还有二十分钟到。”

泉镜花看着手机说。中岛敦点了点头,继续整理头发。

“……”

黑色的窗户纸之下是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且防偷窥效果极佳,芥川龙之介在驾驶座上戴好墨镜刚准备开车走人,就看到中岛敦走过来把自己的玻璃当镜子照。芥川龙之介把墨镜摘下一半,靠在鼻梁下部,收起下巴打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中岛敦:

“有事吗。”

“……”中岛敦被车窗之后的黑发男人又吓了一跳,他立马站直把手收了回去。

靠这也太尴尬了。

中岛敦觉得自己要是直接跑掉很不得体,但是自己要继续跟他互瞪也不太好,毕竟中也先生都出面了。

于是中岛敦慢慢地转过了头,跟泉镜花走了。

“诶。”

芥川龙之介把车窗全部摇下来,伸出一只胳膊和头问中岛敦,

“一会儿就有军用坦克过来清扫路面了,不是开玩笑的。别在路上瞎晃了成么。”

“我等公交车——”中岛敦回头冲他喊。你以为我想在街上晃?现在是防强盗防病毒防怪兽呢!

“过来。”芥川龙之介伸出手做了个把小孩子勾过来的手势,说罢补了句他的全名,“中岛敦。”

中岛敦才走了几步就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芥川龙之介不动了。

“我送你回去。”

芥川龙之介放低声音说。身旁又有几辆军用车擦过,宽敞的大道和闪着金黄色灯光的高楼建筑衬得人更为渺小,半空中有城市飞船缓缓驶过,这些飞船负责记录路况和各个街道的实施情况,无人驾驶,飞船之中是巨大的数据库和超级电脑,处理储存庞大的信息。

最后医生和实习医生还是坐上了芥川龙之介的车,泉镜花识趣地坐到了后面去,她总感觉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之间气场很微妙,不是直男遇到高段位玩家时的那种不爽和装逼劲儿,绝对不是,是另一种微妙。

“你的手好了吗?”中岛敦系好安全带慢慢靠在座椅上,歪头问芥川龙之介。车里开着空调,流行音乐的音量很小,中岛敦听出这是当红电视剧的原声集。芥川龙之介给人一种不上网不听歌的感觉,不过确实如此,忙起来谁有空搞这些,回城了才开始过现代人生活。

“好了。”

芥川龙之介双手握着方向盘开车,中岛敦把胳膊慢慢伸过去,自然地撩开芥川的军服袖子,看了看他手套下的手背。芥川龙之介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中岛敦也不喜欢碰别人,一连串动作带着试探、疑惑、迟
疑和勇敢地尝试,芥川没有拍开他的手,中岛敦也没有把手收回来。

中岛敦在他的手上轻轻捏了捏,抬起来慢慢地看。芥川龙之介用单手 掌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再开十分钟就到急救中心了。

疤痕已经快消了,芥川的恢复能力还不错。

“回去之后不要吃辛辣的东西,刺激性食物也不能吃。”

中岛敦开始叮嘱。

“敦,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泉镜花没忍住又问。

车里沉默了。

2

中岛敦曾去旁听过专家会议,作为学员也站起来发过言。关于新型怪物的研究,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成因,但绝对与人类活动产生的废弃物和污染脱不了干系。当人类对大自然无计可施的时候,大自然才慢慢翻过身开始怒吼,衰败与繁荣并立的城市便是很好的印证,就像一座大山有光明美丽的树林,也有阴暗潮湿永远不会被照到的角落。资源抢夺是常事,滥杀无辜也见怪不怪,遵纪守法不是正常人该做的,而是难能可贵的美德。

这个世界迟早会被人类遗弃,留下满地废墟,当人类去往新世界时,新的一轮历史又将开启。

中岛敦知道自己作为世界转折点历史时期的人,是无法逃避这种撕裂感的。每个人都在苦中作乐,由高空坠落,永远看不到城市下方的尽头,只能闭上眼迷茫地等待着什么可以抓一把的东西躲过一死。他们都在等待真正迎来曙光的那一天。

哪怕雾霾笼罩的紫黑色夜晚里,没有人相信曙光会来。

芥川龙之介冲进夜幕之下陷入沉静的急救中心,住院楼的病人都睡了,值班医生们也都在休息,军靴踩在瓷砖上的声音很响,中岛敦在办公室里剪指甲的时候就发现了。

“跟我走!”

芥川龙之介戴着头盔穿着军装还扛着枪,他把正面的透明挡风板摘了下来,中岛敦能看到他布满汗珠的脸。

办公室里还是只有中岛敦一个人,今天他值班,别的人都回家睡觉了。中岛敦被他可怕的臂力吓到,直接从椅子上被芥川像拎动物幼仔一样拎起来往外跑,中岛敦把指甲钳丢回桌子上,手机都来不及拿就跟着他往外跑。

“你们这层楼就你一个人吧?”

芥川龙之介牵着中岛敦的手,两个人在纯白色的、亮得人有点儿不敢睁开眼睛的走廊上狂奔。中岛敦的白大褂没系扣子,长长的白色衣摆跟芥川龙之介一身黑的军装交替着往前移。

“应该是的……眼科专家被调去作战地区了。”

中岛敦跑在芥川龙之介身后,“怎么了?”

“‘它’来了,很有可能会一爪子掀翻整个医院,中也先生在调人手过来击杀怪物。”

“那你呢?”中岛敦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背影问。芥川闻声便转过头一边跑一边看他:

“这还用问?你不怕死是你的事,部队有规定必须把人全部带走!”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在办公室呢?你一进大楼就往我这儿跑,我都听到了——”

芥川龙之介继续跑,没搭理他。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跑出医院大楼,街道已经被黑色巨物所占领,中岛敦跟同事们有时会从噩梦中惊醒,就是因为害怕遇见这玩意儿。世界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会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都已经不算奇怪了。中岛敦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

“芥川,带着敦在警戒线之外待命!”

中原中也跟其他指挥部成员站在越野车上,一人扛着一门炮,中原中也冲芥川喊道,“如果有别的群众过来,注意安顿!”

“收到!”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挡在身后。

行动队的人用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闪着光的丝线把黏腻流动着的黑色怪物绑缚起来,中岛敦从没看到过那么大那么可怕的东西,活像经营不正当生意的发廊门口粗鲁的嫖客啐出来的一口浓痰,还是变异放大版的。中岛敦看着怪物丑陋的嘴唇和眼睛,电线杆和小型楼房已经被压垮倒在路中央,一片混乱,街道上的民众尖叫着往行动队身后跑。

“开炮——”

所有手持炮弹的人全部扣住扳机,冲着怪物扫射。中岛敦这时才看到地上流着鲜血,还有人类的残骸,吃剩下的胳膊和腿铺满地面,甚至还有脑袋。中原中也的脸颊溅满炮弹射入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体内之后反弹出来的汁液,灼痛感跟皮肤干燥到极致稍微沾水就疼得不行的时候很相似,但这可不是什么补水精华,恶心坏了,等回去之后用肥皂洗个十遍八遍再说,最好换层皮。

芥川龙之介一般都是前线人员,不巧现在带着个手无寸铁还可以治病的,当然得好好护着。芥川龙之介将中岛敦拖到小型坦克之后,慢慢蹲下来,把中岛敦的身子拉过来之后才发现——

中岛敦早就晕过去了。

3

“……”

中岛敦摸着后脑勺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这辆车是用来监测路况和窃听的,后座被改成了简易床铺,可以在上面睡觉。芥川龙之介在他身边坐着,盯着刚刚睡醒的人看。

“……”中岛敦擦了擦唇边的口水,只要张着嘴巴歪着头睡觉就会流口水,这没办法啊,要怪就怪芥川龙之介很不巧守在自己旁边吧。

“我睡了多久啊?”中岛敦清了清嗓子。

“一天半。”芥川龙之介抱着手臂,换了条腿来翘,“你中途说过三次梦话,有一次直接坐起来说‘你这么写病历不对’,然后又躺下去了。”

“……”就那么敬业?中岛敦说:“可能是最近太忙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是一个原因。”芥川龙之介递了杯新接满的绿茶给他,“神经衰弱的人都爱做梦,醒不过来。”

中岛敦没搭腔,他从读书的时候就这样,睡不着、醒不来,在无穷无尽的梦魇里追忆短暂的快乐的童年,父母不在之后自己就没有童年了。跟自己一样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很多,所有人就算当上了官都没办法开心起来,大家不是反派,也不是城市英雄,只是一群为了生活的野犬在狂吠。

芥川龙之介当然也懂这种感觉,战时没有人是绝对安稳的,高干子弟都不能锦衣玉食了,该上班就上班该开会就开会,这个时候没有特殊人员,全都一视同仁。他生在部队长在部队,父母也因为战争去世,尽管他还很年轻,却已经没有非回不可的家了。

“你没有去工作吗?”

中岛敦问。他坐在床上,把手搭在被子上慢慢滑了会儿,芥川龙之介的手就放在床边,他没戴手套。两个人的手慢慢牵在一起。

“没有。把那只怪物处理完之后就没什么事了。”

“有没有人受伤?”中岛敦晕到大脑有点迟钝,甚至才想起来自己是因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到那么大的怪物才昏过去的。

“没有。”芥川说,“要是有也不可能让你睡那么久。”

“哦。”中岛敦被他说得有点儿不高兴。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谁知道怪物会散发什么致癌光线,什么有害物质。”

芥川龙之介在只有两个人的车厢里冷不丁来了那么一句。

“……”中岛敦的视线一直聚在两个人交叠着的手上,没有人放开,反而越捏越紧了。他们今后或许还会有更多时间见面,或许一别便是十天半个月,说不准,芥川龙之介想要更了解他,中岛敦也是。

中岛敦喝完茶之后舔了舔嘴唇:“我之前对军人印象很不好,因为父母就是被军人征去牢里干苦役过劳死的……也不是印象不好,就是不想接触吧,看到就想离得远远的,不想扯上任何关系。”

“我也不喜欢与人亲近,很难交到朋友,小镜花是我在急救中心里唯一的朋友了。”

“我也不喜欢。”芥川龙之介拉着中岛敦的手又一本正经地说。

“……”中岛敦被他逗乐了,“那你现在在干嘛。”

“……”

芥川龙之介单手把头盔摘下来放在一边,又把中岛敦睡着的时候其他医护人员上车来给他戴上的口罩摘了下来,揉进手心里,慢慢靠前吻了上去。中岛敦把手环上他的脖子,睡得太久了全身僵硬,但疲劳得到了很大的消释,所有人都在拖着身子工作,累到要死的时候就吃点东西然后继续,这样下去其实很有可能猝死。中岛敦要感谢这一天半,至少自己可以多活一会儿。

“唔……”

中岛敦还没来得及说喜欢,眼泪就悄悄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芥川龙之介也疲惫到不行,在床边守着他的时候也用手指轻轻卷起他的发在指尖缠绕,靠在车里小睡候命的时候,耳畔也是中岛敦均匀的呼吸声。找个伴实在是太重要了。

“有规定说不能回家吗?”

中岛敦跟他亲完之后转头看了看窗外,这里就是急救中心大院儿,根本没走远,“你为什么也不回家?”

“我住部队,房子是我妹妹在住,她还在考研。”

芥川龙之介说,“我总不可能抱着你回家或者回部队吧。”

“……”

中岛敦捏着芥川龙之介的手心,在上面用指尖划了几下,慢慢抬头对上男人灰色的眼睛,

“那去我家?”

4

“咋回事儿?”

中原中也第二天早上打爆芥川龙之介的手机,还以为人没了,被怪物吃了,都快吃中午饭的时候才接到芥川的回电。“你再不接我们就要派人出去找你了!”

“没,没事。”芥川龙之介说,“手机在客厅,没拿进来。”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身旁动了动腿,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咂了咂嘴巴继续睡。

“你回银那里了?”中原中也问。

“不是。”芥川龙之介本来不想那么快说的,“在中岛敦家。”

“?”

中原中也本来想把人叫回来的,但仔细一想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例行公事所有人都必须在岗而已。最近好不容易清闲了一些,能休息一下娱乐一下也不错哈。

芥川刚准备说点什么打破这难熬的停顿和沉默,中原中也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是谁啊……”

中岛敦在被子里说,“中也先生?还是我们院长?”

“中也先生。”

芥川龙之介答完就也跟着躺回被子里,中岛敦背对着自己侧卧,芥川用胸膛贴着他的裸背,手臂绕到前面去,将他拥进怀里,用亲昵的姿势继续睡去。

中岛敦睡着睡着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睁开眼把芥川龙之介往远处推:

“你碰到我了……唔……嗯!不行……啊……”

城市远方传来长长的汽笛声,像是由什么大型机器发出,中岛敦的公寓之外便是长而蜿蜒的高架桥,车辆忽上忽下穿梭而过,永不停歇。

“啊——芥川龙之介——!”

0

芥川龙之介那双黑色窄头皮鞋的声音在小小走廊上响起来,步速适中,中岛敦知道自己必须在他进教室之前把上周、上上周、上上上周直到男人给自己上的第一节课讲的东西全部背熟记熟,这根本不可能啊拜托!中岛敦觉得地理比数学还难,这是真的,数学的话平常搞搞错题本刷刷题还是可以拿比较好的分数,自己不管做多少地理题背多少东西,拿到卷子还是一脸懵。不会就是不会,不然怎么会来补课?
从小到大都是靠在学校里上课取得好成绩的中岛敦,在距离成年前最后一次大考只有三个月的时候还是被带到了这家新开的补课机构,找到了这位教地理的芥川老师。学费很便宜,开业活动里面直接给新学员打了五折,他的其他同学都是一叠一叠地往外交补课费,天价补习费他向来无法理解,不过教育行业的钱就是那么好赚,而且这的确也是父母本该为孩子花的钱。
好在自己找到的这个老师也不差……就是怎么说呢,芥川龙之介这个人……
说他冷漠吧,他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该教的东西的也都教了;说他不冷漠吧,也绝对不热情,这人一点都不热情,从教自己到现在从来就没笑过,只能说是不凶而已。他的脸比普通男生精致,肤白气质佳,就是眉眼和鼻梁透出的气息还是很硬,特别是那双眼睛。中岛敦上周还课默写的时候把中东地图标错了,芥川龙之介双手撑在桌子上从上而下盯着自己看,男人抬眼看自己那一瞬间,中岛敦只想缴械投降,不,缴笔投降。
“泰国……泰国气候,热带季风气候,终年高温,旱雨季明显……”
中岛敦翻开笔记本和书一行一行地扫,所有重点内容和笔记已经被翻看无数次,纸页也已经被弄得软烂,但记忆就是这样,必须重复重复再重复,一点疏忽都不可以。
“泰国盛产……盛产……”
人妖——中岛敦想到人妖这个词,上次考试班上的确有人那么写,虽然有点歧视的意味在里面,但说到泰国第一个想到的的确是那些雌雄莫辨的美人儿。美是真美,妖也是真妖。
“稻谷和天然橡胶……”
中岛敦再扫了一眼泰国经济那个板块自己做的笔记,每周芥川龙之介会用问答的方式让自己复习重点,“Q”字之后是芥川龙之介用自己的笔记本拿蓝色中性笔写下来的问题,语气跟他本人一样,问句后面带的是句号,像面试官一样。就是这里有点臭屁——
中岛敦每周回去之后都会用红色笔在他的问题下面写答案,把西亚节水措施、北海道气候特征、西伯利亚地形全部写出来,整整齐齐排在芥川龙之介的字下面,蓝色红色泾渭分明,赏心悦目。
“咳。”
早晨八点半准时开课,芥川龙之介打开第一自习室的门,中岛敦每次过来补习都是在这间教室,走廊中央的位置,离校长办公室不近不远,离程度较差的学生组成的大班也不近不远,比较微妙的一个位置。在这个教室里,只要他俩小声一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别人都不会知道。芥川龙之介今天换了套墨绿色的西装,不算太正式,呢绒西装上还有花纹,中岛敦每周都能看到他穿不重样的西装,男人至少一个月后才会穿同一套衣服出现在自己面前,手表也常换,唯一不变的是洗发水和香水的味道,课间休息的时候自己在自习室里坐着补笔记,他就在外面吸烟区吞云吐雾,回来的时候身上却没有烟味。
“芥川老师。”
中岛敦抬头叫他,芥川龙之介第一次见他就发觉这个小孩儿爱笑,总是笑吟吟的,不过这样才好。阴阴沉沉、整天抱着手机玩个不停头也不抬一下的小孩儿现在满大街都是,芥川龙之介的工作室清闲到他觉得自个儿已经几乎失业了,一个月一个单子,虽然报酬足够自己挥霍半年,但这强度也太温柔了。不得已出来找别的工作让自己忙起来的男人来这家机构也只有一两个月,他教的第一个学生就是中岛敦。
“嗯。”芥川龙之介先是慢慢点头,手拢了拢西装领子,走到中岛敦桌边,慢慢俯下身用手撑着桌子,“你黑眼圈有点重吧。”
“啊……?”
中岛敦昨晚怎么都睡不着,十点半就上床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两点半差不多三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只要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见到芥川龙之介,他就老觉得心里烧得慌。芥川严是严,但对自己好也是真的,美洲的经纬图是最难的,芥川知道他地理最苦手,一遍一遍地教,带着他念,在白板上用同样苍白瘦凹下去的手掌画出安第斯山脉和美国的五大湖,给中岛敦做方便记忆的参照物。
“是,昨晚没睡好。”
“这个时候失眠不是好兆头,必要的话还是去心理老师那里聊聊吧。”
芥川龙之介说话的时候柠檬薄荷糖的味道就散出来,中岛敦也爱吃这一款。男人把中岛敦用来做笔记的活页本拿起来摊在手里慢慢地翻页,芥川龙之介翻书和本子很小心,一点折痕和手指印都不会留,中岛敦观察过他的手机和手表,屏幕表盘上也是一点脏东西和手印都没,他的手应该……很干燥,也很干净。芥川翻到第一页,从自己写下来的问题扫到中岛敦写得又详细又认真的回答,再看了看中岛敦画的比自己画的粗糙歪扭一些的地图。
这小子最擅长日本地理,中国地理也还行,一到俄罗斯和西亚那边就不行。
不行也得行,男人不能说不行。
“画一下俄罗斯的地形图。”
“……啊?上周不是画过了吗?”
“上周是上周,这周是这周。”
“要标经纬度吗?”
中岛敦宁死不屈,男人知道自己弱项在哪里就偏往哪儿去,中岛敦坐在长桌另一端,拿着笔挺直背歪着脑袋瞪视着男人,男人回以淡定又不容拒绝的眼神,气场完全不同。年长中岛敦8岁的男人以前地理也不好,高考前半年买了两本习题,回家熬夜做,做不出来就查资料、问老师,最后硬是把地理学活了。根本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对他来说,只是看他感不感兴趣下不下功夫而已。
“呵。”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活页本合上拿在手里轻轻敲他的脑袋一下,中岛敦缩着背“哎哟”一声,“别跟我谈条件,少卖关子。”
“错一个抄三遍,下周还课再错就是九遍,呈次方关系依次递增。”
芥川龙之介喜欢看中岛敦的笔记本,数学和英语的笔记偶尔也拿来翻翻,中岛敦上课上到快要累瘫了的时候会在本子和书的空白处画画,稀奇古怪的怪物涂鸦蔓延很长,有骨骼、昆虫和金属垃圾一样的大型物件,别具一格的作品。这是中岛敦在紧张的氛围里放松自己的方式。
“好……”
中岛敦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5×5的方格,东欧平原、西西伯利亚平原、中西伯利亚高原和东西伯利亚山地从西至东排列,男人看他下手的速度就知道他到底记住了没,真正记住了和记一半忘一半的动作是不一样的,自己以前也是学生,现在也在读研,没有什么东西逃得过他的眼睛。
“下一个问题,泰国盛产什么?”
“……”中岛敦一下子笑出来,尴尬里带点儿虚惊一场的舒心,“人……天然橡胶!还有稻谷。”
“至少举三个。”
“天然橡胶,稻谷……”
中岛敦看看天花板,看了看白炽灯,再看回芥川龙之介的脸。芥川长得的确很帅,如果去自己学校教书,肯定有不少女学生想尽办法要他的电话号码。中岛敦本来是记得另外几个词的,看着他的灰黑色眸子好像自己都被吸进去了,一下子断片儿了。
“到底记不记得啊?”
芥川龙之介差点被他逗笑了,两个人突然都有点不好意思。刚开始上课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太自然,后面关系拉进之后芥川龙之介也开始期待每周日早上跟他的相见,给一周开个好头,工作上见到别的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见他不一样。自己在这个机构给别的高三学生上课,差点被另外几个女生气吐血,基础差还爱聊天儿,芥川龙之介一节课要停下来三次强调纪律。虽然对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发火不太好,但不冷着脸她们是不会知道好歹的。
“……甘蔗?”中岛敦伸出手指。
“我不知道啊,不要问我。”芥川龙之介摇头。
“……麻。”中岛敦这次比较肯定,但说出口之后又发觉好像那一带都产麻,特别是菲律宾和泰国,农业产品很容易记混。
“是吗?”
“不是吗?”
“我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继续否认。
“……呃,天然橡胶,稻谷,还有……”
“这个点回去抄三遍。”芥川龙之介把戴了银色腕表的那只胳膊伸出来点了点中岛敦的手背,“天然橡胶,甘蔗,麻,稻谷,烟草,咖啡豆,棉花,还有其他的一些,你至少要记住三个吧。”
“好……”
中岛敦点了点头。
“下一题,爪哇岛的经纬图。”
“……”
中岛敦最怕的就是苏门答腊和爪哇岛的经纬图!
“……忘了。”中岛敦不太好意思地笑出来,芥川龙之介看到他这么笑的时候总想用手戳戳他的脸颊。
“抄三遍。”
芥川龙之介这次真被他逗笑了。

1

距离高考还有一周,这是芥川龙之介最后一次给中岛敦上课了。
“这周就是把南美洲的一些遗留的知识点说完,就没有新的东西要讲了。剩下的就是答疑时间。”
芥川龙之介给他上课从来不坐,也不当着中岛敦的面喝水,中岛敦从来没见过他嘴里进过烟之外的东西。
“你紧张吗?”芥川龙之介是第一次坐下来,跟中岛敦并排。第一自习室很小,小到塞进来第三个人都显得挤,今天外面下雨了,光线不是很好。
“我在外面一般都不紧张,要到进考场拿到卷子的时候才会紧张。”
芥川龙之介今天也是第一次没穿西装,蓝白拼接工装服、白色T恤配黑色牛仔裤,还是很帅。这样的打扮倒是跟中岛敦差不多了。
“有女朋友吗?”
芥川问。
中岛敦拿着笔还在地理书上写写画画,男人问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奇怪,每个老师几乎都会这么随口一问,中岛敦的笔却抖了一下。
“没,没有啊。每天写作业都要累死了,没有心情找对象的。”
“也是呢。”芥川龙之介说,“你看起来也不像有的。”
“怎么不像呢?”中岛敦转过身跟自己这位地理老师对视,“要纹个身、染个黄毛,才像有女人?”
“倒不是。”芥川龙之介总想着如果自己能摸摸他便好了,以老师是的名义摸摸头发或者拍拍肩都可以,这次应该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男人像是有了股莫名的底气,手抚上了中岛敦的脸颊,只是一下,手很快又滑下来。
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话,就不会用那么可爱的眼神看我了。
芥川龙之介想。虽然自己没什么恋爱经验,但观察还是会的。
“芥川,你有女朋友吗?”
中岛敦现在已经改口叫他的姓了,芥川不是专职教师,进机构来只是通过了机构的考核,他本人的工作跟教书八杆子打不着。不过教中岛敦算是这份工作里面最让自己上心的地方。
“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有。”
“要跟你上着上着课就出去接电话,才像有女朋友?”
芥川龙之介反问他。
“差不多吧,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话,周日就应该跟她在家里煮煮早餐、打扫家里,而不是起个大早开车过来陪我。”
“陪我”这个词从中岛敦嘴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奇怪,芥川没接话,因为事实的确如此。二十六年了,自己一直是母胎solo,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告诉中岛敦的。
“剩下的东西,你自己看看书吧。”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怎么继续,他是对中岛敦有意思,但自己除了喜欢他之外,还能做什么?
“嗯。”中岛敦似乎也感受到这种不快,低着头自己复习起来。其实到这个时候,再看书已经看不下去了,每个考生的瓶子都已经装满了,装不满也没办法再装了。看不进去,只能机械地重复阅读的动作,其实根本理解不了文字的意思。
外面的雨势加大了,雷声暴起那一刻中岛敦感觉自己脸边有什么东西靠近,芥川龙之介温热的、带着他香气的吐息呼出来,打在自己耳边。男人撩起他的头发吻了吻他的脸颊,轻得像是不小心碰到的一样。
“你考完之后,我会来找你。”
说罢,芥川龙之介把烟盒从裤兜里摸出来去吸烟区了,
“你看看书吧。”
“那你呢?”中岛敦有点无措,芥川龙之介这算是告白吗?那自己回家备考,考完试之后就要一直等着他?那他要去哪里?
“我?”芥川龙之介靠在门边拿出一根烟含在嘴边,抬眼看他,“我看你。”
中岛敦被他弄红了脸:“教学区不能抽烟。”
“……瘾犯了,不点就不算抽。”
“……”
中岛敦皱了皱眉,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抄爪哇岛经纬图,上周芥川龙之介死亡还课又点到爪哇岛经纬图,不出意料,中岛敦的确没记住。

2

一个月后。
中岛敦确定自己已经从考完试跟某个人赌气赌到现在了,芥川龙之介是在自己考完试之后第一个打电话进来的,问自己感觉怎么样。我能感觉怎么样?我什么都没感觉。芥川龙之介这段时间好像没在横滨,外出工作去了,一去就是一个月,电话很少打回来,短信也回得慢。不过芥川龙之介知道从今天开始,中岛敦就可以不用再等自己了。
“你怎么还没到啊?你老师都在等你。”
中岛妈妈打给自己儿子,中岛敦考得很不错,父母为了答谢各科老师对自己儿子的精心栽培点了一大桌子菜,中岛敦好不容易从学校里面出来,现在又要再见他们一次。我真的不想再见高中老师了——中岛敦跟其他同学一样现在只顾着放松身心,不过以后总还是会想念高中生活的,这是逃不掉的。
如果自己高三的时候没去芥川龙之介那里补习,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想念了。
中岛敦把外套脱下来放在手里,推开饭店包间的门时他总感觉有什么气息不太对劲——某种男士香水味。他亲自己的时候自己只能感受到的那种味道。
“你才来啊?”
中岛爸爸把自己儿子带到桌边一个个说,“来,你们班主任,数学老师,跟人家打招呼啊!”
“老师好,老师好……”
中岛敦一个一个微微鞠躬打招呼,礼仪做到某个人面前的时候中岛敦的脸色非常精彩,红色紫色绿色来回变换。
芥川龙之介怎么来了???他是补习班的老师啊?!
中岛敦用眼神询问男人,男人回以好像满不在意的表情,用自己的眼神告诉他:
怎么,补习班老师就不是老师了?
“芥川老师好……”
中岛敦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他的名字,后面加了个“老师”,试图把他们两个的关系抹掉。芥川龙之介跟中岛爸爸客套了几句,官方而普通。这顿饭吃得中岛敦十分难受,芥川龙之介就坐在自己对面,中岛敦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自己走出去要杯子,都感觉背后刺刺的,有力的眼神黏住自己的感觉。这就是男人的注视——只要你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就不会让目光离开你。
这顿晚饭终于吃完之后中岛敦借口出去上厕所,其实是他的几个好朋友建的群里在约人晚上出去玩,他把手机拿出来刚准备回复就被也借口出来打电话的芥川龙之介从后面拉住,拖到走廊尽头另一个包间里面关上门。
“唔……唔嗯……唔你不要……先不要……”
芥川龙之介穿的是长款薄风衣,把男孩抱起来之后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罩在里面护在自己怀里,中岛敦被他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芥川龙之介推开,用手指擦了擦嘴唇。
“你怎么来了?”
“你爸叫我来的。”
听起来芥川似乎很愉悦,问题就出在这里!我爸叫你过来吃饭,你吃饭就算了,还……
“你……”
中岛敦被他抱住,芥川龙之介最近的确很忙,忙到没时间出来找他,而且高考完了的孩子整天在外面玩,日本玩完去欧洲,欧洲去完去美国,玩星星玩月亮,哪儿有时间跟自己这个奔三的人见面?
“我说了,会来找你。”
“……这应该是我找你,不是你找我。”
中岛敦其实已经不生气了,说出口有点后悔,但芥川的下一句就是:
“也对,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中岛敦跟他待在小包间里亲着亲着就跳到男人身上,用腿夹住他的身子,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芥川龙之介跟他吻着吻着一下子分开:
“等会。”
“……嗯……?”芥川龙之介爱抚的手法很绝,中岛敦只是被他碰了一下,腰就已经受不了了,酥麻得不行。
“你地理考了多少分?”
“……”
那天晚上中岛敦没再让芥川龙之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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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中岛敦喜欢把包包的链条缠在整条细白的胳膊上,从手肘窝开始,直到把整只小手都裹上暗金色的链条,一圈一圈转着玩儿,甩着包包在路上边走边玩手机,偶尔撩一下搭在肩膀上的头发,松软顺滑的象牙白色中长发往后轻轻甩。

她这个坏习惯被芥川龙之介说过好几次了,一,显得人有点儿傻,二,走路玩手机容易撞到树或者电线杆,还容易玩着手机过马路,典型送命。她按照太宰治在信息里说的路线,在这片街区转了好久才找到饭店,太宰治描述地点比试题还难,当然,是跟他自己出的试题比。太宰治当教授的助教三个月,不但主编了张难哭大一小孩儿的卷子,还跟一个可爱妹妹谈恋爱了。

时年21岁、从小到大都是标准美女一枚的中岛敦听说的时候直咋舌:太宰先生辣手摧花?!大一的小女孩都不放过??后面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女孩子追的太宰治,那次是太宰治监考,按照规定,没带学生证的都不能参加考试。太宰治当时巡考,发现一个五官精致黑发雪肤的美女妹妹没有带学生证,太宰治本来也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铁憨憨性格,于是言辞委婉地请她出去,当然,中岛敦也跟自己的男朋友、小自己三岁的18岁少年芥川龙之介吐槽,即便是温柔地请女孩子出教室、不让人考试,也足够让人难过了好吧!

意料之中地,女孩子在教室里哭得梨花带雨,本来就是美女,一哭更是惹人怜。太宰治非常无奈,你说我视而不见吧,我自己就自身难保了,你说我请你出去吧,你又要哭。他跟另一个监考老师看她哭得那么伤心难过全都懵圈了,后面太宰治把她单独叫出去温柔教育加安慰,女孩子终于止住哭泣。

然后,最魔幻的部分来了:一个星期不到,他俩就在一起了。

中岛敦露出兵长咂嘴的那款表情,甩着自己的黑色链条表进了大饭店,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已经等自己好久了。说来也怪,中岛敦从小就被男生围着,家里全是哥哥弟弟,系里男生一大把,当然女孩儿也多,但就硬是没谈上恋爱,最近才跟大一新生芥川在一起。

中岛敦一想到芥川龙之介就会害羞,是在脑海里偷偷想他的模样都会不好意思的那种,可能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有的时候也会生他的气,怪他不解风情怨他不懂自己的想法,也气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个年下的男生那么动情。

芥川跟自己认识不到三天就开始追自己,自己一开始只知道他很厉害,各种方面的——成绩、性格和处事方式,等等,都挺狠一人,也没想到他这种情爱绝缘体居然会主动出击跟女孩子表白,而且自己并不觉得不舒服。

芥川炮打优质低音在自己耳边又故意放低放沉那么一点点,牵着自己的手在自己肉乎乎的手心里轻柔捏了一把,眼睛耐心地注视着自己却又带着那种若即若离的冷漠,嘴唇掀开叫自己姐姐的时候,中岛敦第一次对男人有头皮发麻眼冒金星脚下不稳的感觉。

头一回,真真头一回,对男人投降。

“哥,我来了。”

中岛敦推开金色的包间门把手,冷气开得很足,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从小就宠这个妹妹,一群孩子玩得很好,现在也是。中岛敦到得正好,火锅刚煮沸冒泡儿。

“哟,来啦,小美女。”太宰治点了点自己身边的空位,让中岛敦来坐。

“芥川没送你过来?”中原中也喝了口啤酒。

“没,做实验呢,他比我们忙。”中岛敦说到这儿似乎有点儿不开心,不经意间扁了扁小小的、涂了口红的嘴唇,把包包挂在椅背上,。芥川经常说她的嘴巴长得好看,刚刚从学校里出来吃饭之前,芥川因为不能陪她来,还在教学楼下亲了她一会儿,说以后陪你吃。

“吵架啦?”太宰治斜着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给她盛了杯橙汁儿。

“没,但我觉得快了。”中岛敦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下了片牛肉进锅里,用筷子夹着在清汤里涮了会儿,

“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一看到他心情就很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就想……呃,扭头就走,这是为什么?”

中原中也把自己面前那盘小蛋糕端到中岛敦面前稳稳一放,中岛敦不就喜欢吃这些吗?中岛敦小的时候曾被父母明令禁止不能吃垃圾食品,中岛敦坐在客厅地板上一边吃薯片一边说,用垃圾做出来的东西都那么好吃,我觉得你们应该反思。

逻辑鬼才逻辑鬼才,我是垃圾我是垃圾。中原中也举双手投降。中原中也跟芥川龙之介的相见也十分偶像剧,彼时芥川还没追到敦姐姐呢,夏天热得不行,中岛敦在电话里说天黑了我再出门可以吗,真的太热了,现在出去妆肯定融,于是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在外面玩到很晚,都过十二点了。中岛敦察觉到末班车早就没了的时候只能打电话让中原中也来接,那个点父母早就睡了,中原中也正好也在外面玩,开着车就过来了。

于是哥哥跟准男朋友就相遇了,在这个两个人都对对方抱有敌意的场合。中岛敦记得很清楚,当时芥川拳头都硬了,中原中也把墨镜一摘,头微微探出车窗,用打量的目光看了一遍芥川龙之介,从脸到衣装,再看回脸。中岛敦赶忙打圆场,说这是我大哥,这是我学弟,哈哈哈,哈哈哈哈。芥川龙之介那晚之后就开始发脾气,不给中岛敦打电话了,小蛋糕也不买了,只发信息让她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中岛敦也是那个时候意识到,他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不是“你爱追不追,搞得好像我离开你不能活似的”,而是忍不住去在乎,忍不住想找他,气他不来找自己了。

中岛敦也是生平第一次对男生主动,以往她傻乎乎将所有男生当兄弟,很多男人对她有意思,最后都望而却步。中岛敦发信息找芥川,尬聊一阵之后直接说——

跟姐姐谈恋爱。

芥川龙之介当时回的是:态度好点。

中岛敦气得咬牙,继续说:陪我吃饭,陪我玩,陪我旅游。

芥川龙之介笑她真是男孩儿性格,又脆弱又倔强,特别好一姑娘,就是有点儿……难以驯服。

但就爱情来说,对手越难驯服,这场战役就越吊人胃口、引人征服欲高涨,自己就是被中岛敦一点一点拉进比赛的。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漂亮,没什么别的感觉了,但中岛敦却表现得好像对自己没什么意思,完全把自己当弟弟,这个时候芥川龙之介才是真的喜欢上中岛敦了,想独占的那种。

芥川当时又回她:再可爱点。

中岛敦被酥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当时姐妹们都冲过来围住自己教自己怎么回复,于是中岛敦闭着眼在手机屏幕上打下死亡恋爱咒语:

老公,我想你了。

中岛敦点发送键之后差点儿把手机甩出去,被一个姐妹拉住手:“妈的,我们终于把中岛敦卖出去了!大喜事!中岛敦谈恋爱啦——”

然后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就在一起了。

费劲儿。

“我可没说我答应你们在一块儿了哦。”中原中也回忆完整个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恋爱的过程,往嘴里塞了块豆腐,他也是烟嗓,声音很好听。

“我又没说要跟他结婚。”

中岛敦嘟囔,芥川龙之介说过他想结婚,就在刚恋爱不久的时候,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很喜欢他了。”

“那就结婚啊。”太宰治扭头说。

“不成,除非你自己确定你想结婚。”

中原中也在冒白气的锅前说。

“我觉得他不会谈恋爱,你们知道吗,就是,你跟做兄弟,他可能会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中岛敦试图描述问题所在,用手在空中抓抓放放,面露难色,她刚准备往下说,太宰治就打断她:

“不,芥川君没有兄弟,他只有熟人、同学和女朋友。”

“靠,太真实了。”中原中也猛地拍掌。他也是了解了芥川这小子的性格之后才开始不太放心的,他怕芥川对自己妹妹不好呢。

“好吧,如果你跟他做熟人,他可能也不是什么不值得相处的人,但是你跟他谈恋爱,你就经常被他气到心肌梗塞。很多事情他不是故意那么做的,他是真的不懂,他不理解,要你教他,你给他说通这个道理,他才知道原来要那么做。”

“虽然他也会说,只要我不开心,就告诉他,他都会改的……”

中岛敦挖了一大勺草莓蛋糕往嘴里送,心想我们家可能有什么恋爱诅咒,她没有情史,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情史十分难解释,讲不完、理不清楚,要么太过了,要么根本没有,一个感情笨蛋跟两个感情坏蛋聊感情,这个家迟早要完。

“可是你也不会谈恋爱啊,囡囡。”

中原中也指出重点。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互为对方的初恋,大哥不要笑二哥。

“对嘛,问题就在这里,我都已经够不会谈恋爱了,他比我还严重,你们说这个问题严不严重。”

中岛敦接梗,双手一摊,整个餐桌现在的景象就是《最后的晚餐》,太宰治没忍住仰头笑:

“其实男孩儿都这样。”

太宰治那双桃花眼闪了闪,对中岛敦使了个眼色。他用牙齿轻咬着杯口往口里送酒液,用手指在下面点着杯底,后背靠在椅背上小酌,他最近养成了喝早酒的习惯,跟几个朋友从早喝到晚,经常被女朋友骂。

“你不也是男孩儿吗。”中岛敦转头问。

“不,我不是。”太宰治低头,笑得很腼腆。

情场老手给不出任何恋爱观点,他只会让你小心一点,中岛敦觉得这很危险。

这个包间里可有两个大灰狼,自己才是兔子。

芥川龙之介是什么呢?

1

芥川龙之介发觉女人是真的难搞,绝非歧视女性,也不是辱骂哪个女人,有一说一,是真的难搞。

小的时候他在家里看电视,妈妈边生闷气边打扫卫生,芥川问要我帮你么,妈妈突然更生气了,提高音量在客厅里说:“什么叫帮我?意思是这些事情都应该由我来做,你跟你爸整天睡大觉就行了是吗?”

芥川龙之介心想好吧,那我改口好吧,以后芥川在家里都把帮字咽下肚子,绝不将家务默认拨给父母做,担当起长子的责任,说:“我来做家务吧。”

妈妈又不高兴了:“帮什么帮,写你作业去。”

于是芥川龙之介以后在家里几乎不做家务,心安理得兼真的不想出房间地读书。

那是以前,现在芥川龙之介也读大学了,刚入学就跟美女学姐中岛敦在一起,身边男同学们艳羡不已,女同学们跺脚哭泣,芥川不在乎别人,他只在乎中岛敦,但中岛敦也很难搞。

比如现在。

芥川龙之介在座谈会上不满地、低低地咂了一下嘴,他的周边坐着教授、助教和年轻老师,一群人穿着正装把自己团团围住。芥川摘下银边方框镜,把头往后靠,仰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最近真的忙到没办法按时吃晚饭的地步,专业上、工作上都有很多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他才刚进大学没多久就忙成了这样,每天晚上送中岛敦回去,自己再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做材料,关电脑的时候已经两三点了,几乎每天如此,第二天还要早起上课。

“怎么了吗?”一个老师侧头过来,关切地问。

芥川龙之介把身子往另一边挪了点,摇头:“没有。”

中岛敦已经四五天没见到他了,两个人都忙,最近更是聚少离多,吃一顿饭又要各自工作学习去了。中岛敦今天下午想去吃甜点,几天前就已经跟芥川龙之介说过了,芥川当然说,能陪你去就陪你去。

但事实上不能,不然他人肯定不在报告厅里坐着,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眼镜,准备上台代表新生讲演报告。

中岛敦有些失落,因为她确实期待了很久,还买了双新鞋子,为了跟他一起出去玩。

此时中岛敦一个人坐上去商场的车,坐在位置上,两只小手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打字:“我不知道怎么解决,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既然你说不行那就不行吧,我也不想说什么了。”

中岛敦戴着AirPods,正好播到芥川喜欢的那个乐队的歌,中岛敦赶紧切了,换成自己喜欢听的。

“我晚上回来,去图书馆找你,把你的书还给你。”

中岛敦前几天管芥川借了一下新版课本过来参考,芥川龙之介还以为她要一直拿着用,也没有要回来的想法。

这是要干什么?划清界限?芥川龙之介在大型报告厅里黑着脸看手机,越看越不高兴,他马上就要上台了,脑海里默背记下来的演讲词和想说出来哄中岛敦的话交织在一起,搅得很乱。他上台从来不带手机不带稿子照着念,那太蠢了,拖稿是基本要求。

中岛敦在车上等他好久,芥川龙之介却只给自己回了个“嗯”。

嗯?!

你嗯什么嗯?!你还敢嗯??

中岛敦气得把手机直接熄屏摁回包里,进了那家最喜欢的甜品店最常坐的窗边角落,点了一个冰淇淋一个蛋糕还有一杯奶茶,热量炸弹齐聚一堂,但她现在满不在乎。服务生端着一盘盘东西上来的时候只见一个中长卷发披肩的美人气鼓鼓地在用手机打字,嘴巴都撅起来了,像只肉嘟嘟的仓鼠。中岛敦只要跟芥川龙之介见面,几乎都涂同一支唇釉,质地很好,吃饭喝东西都不会掉色,特别持久,颜色也好看,会显得嘴唇更饱满。

主要是方便接吻。

中岛敦用手指把遮在嘴边前面的发撩到耳后去,抬头对服务生说了声谢谢,拿起银叉往下戳,戳开松软的蛋糕,搞下来一大块。

“笨蛋吧,那个人。”

中岛敦一边低头猛吃一边在心里怪芥川龙之介,芥川就是不爱解释,你越想听我越不知道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中岛敦又想起那次跟中原中也太宰治一块儿吃火锅聊的事儿。有的时候还真是越想越委屈,好像人总是会把事情想得更坏,一点点难受都不行,一点点委屈都不能受,特别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在孤单迷茫心烦意乱的时候。平心而论,芥川龙之介对自己已经够好够宠了,她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他、支持他,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跟他站在一块儿。

但总感觉……还不够……

中岛敦其实每次生芥川龙之介的气到最后,都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像个自理无能的孩子,气自己依赖他、喜欢他到不行,气自己没骨气。明明芥川也不是在外面乱玩不管自己,他是真的在忙,抽不开身的那种,但自己就是会感到失落。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中岛敦伸出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慢慢往后梳,邻桌的客人看这个女孩儿又纠结又痛苦地吃,吃完了还特别有范儿地撩头发,闭眼那刻眼皮上微闪的眼影还是人鱼姬色的,死亡颜色,不白的人千万别用的颜色。中岛敦抓完头发之后可能渴了,开始小口小口地对着吸管吸奶茶,她刚刚还差点儿把奶油吃到衣服上,今天穿的是条白色裙子,但凡脏了点儿,心都会碎成两半。

“吃个蛋糕那么痛苦啊?”邻桌客人低声嘀咕。

“可能又想吃又怕胖吧。”另一个人接嘴。

中岛敦把面前的东西都消灭干净之后感觉有点儿上火,甜食摄入太多的后果就是嘴巴里会有奇怪的干涩感,甚至有点儿说不出话,有一年她在运动会上跟一个姐妹抱着一整袋棉花糖吃,吃到最后两个人都发不出声,甜齁了。

中岛敦那天一个人在甜品店里吃吃停停喝喝又停停,一个人待到七八点才走,主要是也没人陪自己,不然可以去更多地方玩。她又坐车回学校之后直奔图书馆,也忘了拿芥川龙之介借给自己的那本书,找到芥川借到的那间阅览室之后深呼吸一口气推了门进去,芥川龙之介身上的香气也慢慢地涌进鼻腔。

芥川龙之介换了套休闲装,牛仔裤、长款白色衬衫和花毛衣,下面搭了双撞色的老爹鞋,衬衫领口大大地敞开。芥川细长的脖颈侧有一块将消未消的痕印,中岛敦看到那块自己咬出来的印子之后就低下了头偏开了不想看他,又用手撩了一下头发,挡住眼睛。

“我的书呢?”芥川没啰嗦,用手摸了摸中岛敦的胳膊,想看看这条裙子面料薄不薄。中岛敦的个子在女生里面算最高的那批了,再高点儿就要被选去打排球打篮球了,她才不要!中岛敦夏天爱穿短款的衣服,没跟芥川龙之介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穿刚到胸下的短袖衫、勒到腰际的内裤和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在一起之后芥川有一次约她出来吃饭,中岛敦穿成那样见到芥川之后,芥川的脸马上就拉下来了。

于是乎,中岛敦在余热未消的秋天也捂得严严实实,毫无亮点,乖得不行,但中岛敦还是咬了咬牙回房间换衣服了。中岛敦的朋友们也问,你怎么那么听话啊现在,你爸妈又开始管你了?

中岛敦沉默,中岛敦无语

她今天穿的这条白色裙子滑滑的,长至脚踝,脖子也差不多都被包住了,像朵清晨含苞带露珠的花。中岛敦没答话,因为她的确忘了拿书了,好尴尬啊,哪儿有吵架的人自己破梗的?

“……”

中岛敦没吭气儿,眼睛一直盯着阅览室里的绿植看,就是不看自己男朋友。芥川龙之介以为她还在生气,殊不知是她自己尴尬了害羞了,不好意思说话。

芥川龙之介把双手插进牛仔裤裤兜里,慢慢倾下身子歪着头看她,眯着眼慢慢地端详,然后轻吐出一口气掀起她额前的刘海。中岛敦好像就喜欢这种奇怪的歪歪刘海,齐刘海她国中时也剪过,太憨了,但中分或者八字刘海好像又有点儿不太和谐,总之还是现在这款最好看。芥川龙之介心想,说到底还是人长得好看,但凡把这个刘海安在一个路人脸上都是灾难。

中岛敦被他吹脸的时候猛地闭上眼睛,喷进鼻子里的是带着淡淡烟味的气息,温温热热的。

“你抽烟了。”中岛敦用食指指着他的脸,“不是说好了不抽的吗。”

“我今天又没亲你。”

逻辑鬼才芥川龙之介用手扣在她后脑揉了揉,浅浅地勾起唇角说。

“我……”中岛敦眨了眨眼,的确,自己是因为跟他接吻的时候被烟味弄得不舒服了才不让他抽的,没毛病。但抽烟百害而无一利,买烟还花钱,不行,不行,不行。

“反正不可以啊……你还小。”中岛敦觉得有点儿尴尬,自己天天嫌弃他小,但芥川龙之介跟自己走在一起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自己是姐姐,倒显得像自己是妹妹,他是哥哥。

“那可以亲么?”芥川龙之介在阅览室压低声音问。

中岛敦肩上背着的双肩包带子都吓得往下滑了几寸,芥川龙之介把人往怀里拉,中岛敦在芥川臂弯里微微向后仰,绝佳的激吻姿势,芥川龙之介的嘴唇印上来的时候她闭上眼,不想认命,但如果吵闹争执的话只会吵到其他阅览室里面的同学。芥川龙之介跟自己的初吻就在图书馆,坐在桌边用笔记本挡着的、轻轻的一吻,技术……意外地,还可以,中岛敦也没跟别人吻过,只知道他把自己亲得头晕,还很舒服。中岛敦那天跟芥川龙之介恋恋不舍地分开,谁都没告诉对方自己还想继续亲,但第二天见到又忍不住直接开始亲,找个角落抱着亲了半个小时。

“唔……嗯……”

芥川龙之介身上的毛衣是中岛敦选的,满身的LV纹饰,中岛敦摸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在对方的背上、腰上慢慢地抚摸,唾水相换、肌肤相贴。中岛敦其实不太清楚他喜欢自己什么,自己也没那么可爱,比自己可爱温柔的女孩子那么多,自己看着她们都觉得心很柔软……如果单单看脸蛋,自己也不是最漂亮的那个……

芥川龙之介分开嘴唇时,两个人的唇瓣都有些红肿,中岛敦的唇釉几乎被吃掉了,他用大拇指在她唇边抹了一下:“补一下,被我弄花了。”

“……不补了。”

中岛敦把包放下来甩在桌子上,眼泪迸出来的那一刻她跳着抱住芥川龙之介,双腿夹在他腰侧,细细的双臂勒住他的脖子,“我还要。”

芥川龙之介捏捏她小小的白白的脸蛋,中岛敦心里委屈,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心底隐隐的自卑让自己几乎隔绝了从小到大收到的所有恋爱的讯号,只因为觉得自己不配,自己很差。芥川龙之介应该算是最独特的一个男生,中岛敦也总被他吸引。

“宝贝……”

芥川龙之介只有真的忍不住了才会那么叫,被中岛敦抱着亲亲舔舔啃啃了好久之后,他觉得不太行,

“好了,下来。”

“不。”中岛敦抱着他,不想下来,芥川龙之介只好也收紧手臂把她圈得更紧。

“还生气么?”芥川龙之介用气音在她耳边问。

“……”中岛敦抱着他的肩头,把脸埋在他颈窝,吸了吸鼻子,“反正,我不会离开你。”

“你也是,不要离……”

“嗯。”芥川龙之介觉得真的不太行了,于是有点儿难耐地打断她的话,“下来。”

“不然我不管后果了。”

中岛敦后知后觉现在的境况有多尴尬,因为她只是挪了挪小屁股,就感觉到……芥川龙之介腿间的那里,已经硬热起来了。

中岛敦灵活地往下跳,双脚落地满分动作,咳了两声整理衣服,然后摸到脖子上有块地方好像有点儿烫。芥川没看她,用手帮她随便理了理衣服就牵着她出门了。那天晚上芥川龙之介带她去吃了饭,中岛敦也没说自己其实已经被甜点胀得吃不下了,两个人随便吃了点儿。之后芥川送她回家,她腾腾跑上楼开门冲进洗手间照镜子,果不其然,芥川给自己回了个大礼。

一个特别明显的草莓印,不穿高领就要被全班吁的那种。

2

与谢野晶子接到中岛敦的电话的时候,已经躺上床准备酝酿睡意了,没钱买眼霜就不要熬夜!与谢野晶子刷的一下揭开眼罩把枕头底下的手机拿出来接电话,听听中岛敦这个可爱鬼想给自己说啥。

“您好,这里是晶子深夜情感热线,半小时五千块,一小时一万块。”

与谢野晶子清了清嗓子说。

“所以你这样分段标价有什么意义,不就是一小时一万块吗?”中岛敦精准吐槽抓住要点,然后在自家阳台上一边喝牛奶一边说,

“姐,帮我投一下票呗,就最近新出的那个选秀。”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与谢野晶子说,“你把链接发给我,我一会儿给你投。”

“不是,我给你说,你不要告诉芥川我在搞选秀哦。”中岛敦一边咬着吸管一边在阳台上看星星,“他不让我看这类型的节目,说我搞选秀会把我对他的爱分走,你说说,这是什么理由啊。”

“哦,好像夏天的时候他也不让你穿露肚脐露腰的衣服哈。”与谢野晶子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煲电话粥,“但是我也没get到你们穿的那种衣服的点,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内裤边露出来啊?是买了CK内裤一定要炫一炫吗?”

不愧是狠毒女人,一语中的,然而中岛敦却说:

“我怎么知道,那个牛仔裤就是那么松,什么内裤都得露出来,而且你如果露出CK内裤边,或者其他的内裤,别人会说你潮,你要是穿普通白色内裤,别人会说你耍流氓。”

“成,这个解释我接受。”与谢野晶子点头。“不过不准你搞选秀是不是有点儿太夸张了,总不可能以后连有帅哥的电视剧电影都不能看吧。”

“这个他倒没提……哎呀,我觉得只要他不知道就行,我也就屏幕追追星,投投票什么的,其他事情我没精力去做……不存在爱被分走了啊什么的。”中岛敦开始玩自己的指甲盖。

“哟,哟,你开始解释了,真的坠入爱河了?”

与谢野晶子身边十对姐弟恋九对不欢而散,有一对在一起一个星期就分了,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好像却一直很甜。有一次芥川来她们训练舞蹈的舞蹈室找中岛敦,舞蹈室在三楼,当时中岛敦跟自己在三楼平台上玩手机聊天,芥川背着书包上楼梯,中岛敦看到他那一刻就喜笑颜开,特别开心地说了句“诶,你来啦”,然后跳着下楼梯抱着他的脖子亲,还揉揉搓搓芥川龙之介的脸,把他当小奶狗玩。芥川倒没什么表情,一幅任由女朋友撒娇玩闹的淡淡做派。

所有跳舞的女生都穿的是紧身裤,中岛敦腿长屁股翘,芥川看到就有点儿不高兴,但其他女生的男朋友也同样黑着脸在看女朋友们跳舞,芥川环视了一圈,然后沉默了。

“……”中岛敦只能又尴尬又害羞地笑,任与谢野晶子调侃,“你别笑了,总之要记得给我投票哦。”

“那芥川龙之介会不会搞美少女偶像什么的?偷偷看美女视频不告诉你?”

“说到这个,我跟你说,”中岛敦又打开话匣子,“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总不可能他对我有所要求、自己又什么都不做吧!我检查过他的手机,他真的什么都不看,看电视也只看纪录片和专业节目,太无聊了,我才点进去二十秒就退出来了。”

“靠,那么狠。”与谢野晶子说,“我男朋友也会看美女电影,我从不干涉,毕竟我搞的帅哥更多,彼此彼此。”

“其实我也觉得这个不影响什么,因为荧幕跟现实始终是两码事嘛。”

中岛敦盯着自己指甲盖上白色的小月牙看,“但是如果真的要较真,那我也可以较真。他不让我穿比基尼去游泳,不让我穿短裙,不让我搞偶像,那他也要自己小心点儿。”

“对啊,他们班漂亮妹妹真的特别多,开学的时候都震撼到我了,现在的小孩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与谢野晶子说。

“是啊,也有女孩儿爱给他发消息,笑死我了……别人发十句,他隔了好久才回一句,‘啥’‘啥啊’什么的,完全把天聊死。”

中岛敦说到这儿又有点儿害羞了,芥川龙之介铁直是铁直,但对自己也算真的上心了,还会问自己班上的女生:你的那个口红是什么牌子的?眼影呢?我女朋友也喜欢,在哪儿买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不得把人家气死啊!”

“对啊,他不是课代表吗,有个女生有一次找他说,呜呜呜,怎么办啊龙之介同学,我的作业写不完了。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怎么想的,都已经叫他龙之介了,还要在后面加个同学,怪不怪啊,想叫龙之介就直接叫嘛。”

“芥川怎么说?”与谢野晶子把头盖在被子下面狂笑。

“他说,有事直接找老师,你给我说你写不完了,我只会扣你平时分。”

“救命,我笑到我妈从隔壁房间冲出来打我……那你呢,你不也经常踩着最后一秒钟交作业吗,写个英语作文,老师说晚上十二点截止,你就真的有本事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交,这精准度,比跨栏选手还牛逼。”与谢野晶子说。

“对啊,我也有写不完作业的时候,我就给他说我写不完了。然后他说,什么作业、在哪里交,然后帮我一起写。最可气的是,他帮我就算了,还要损我,问我‘如果没有我,你要怎么办?’,那我怎么知道呢,你已经帮我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靠,太好笑了……”与谢野晶子快笑殇了,“那之后你们怎么说的?”

“他问我,电视里的男人能帮你写作业吗,你的小偶像能帮你写作业吗?我、我给你说,那次我真的气得说不出话来,芥川龙之介简直大逻辑家。”

“但是我也学会了他的那种逻辑,我给你说,”中岛敦给与谢野晶子说,“之前致命女人不是特别火吗?然后我就问他,你知道致命女人的导演是男人还是女人吗?如果他说男人,我就以他歧视女性为由打他,如果他说女人,我也以他歧视女性为由打他。”

与谢野晶子笑到没办法讲话。

“诶,不得不说,芥川龙之介是真的厉害诶。”

笑完之后与谢野晶子说,“以前追你的男生那么多,你现在跟他在一起之后,那些男生都自动退散了,在大教室上课都没人回头看你了。”

“唔……好像是的。”

“你想跟他结婚吗?”与谢野晶子问。

“……这个嘛……”中岛敦已经被好多人那么问了,“那也得等他大学毕业啊。”

“也就是说,如果他大学毕业了你们还在一起,你就嫁给他?”

中岛敦有点儿慌神,她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都会不知所措,只能转移话题:“呃……那个还不知道!你别忘了给我投票!投完了赶快睡觉吧女人!!”

匆匆说完之后,两个女人各自收了线。

中岛敦喝完牛奶把被自己咬得软烂而瘪的的吸管和空盒子丢进垃圾桶,一下子又想起,今天下午她跟芥川龙之介又吵架了。自己在教学楼里上课,芥川龙之介在球场打球,芥川问自己在哪儿,自己也问他在哪儿,芥川又回嘴一句:怎么,你要过来骂我?过来啊。中岛敦气得也跟着说:你是不是想来教学楼里找我打架?你来啊,过来打架啊。

太憨了,中岛敦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扶额。谈恋爱于智商而言真是一场浩大的降维打击。

3

“你喝多了,哎呀。”

“别闹了,快坐下吧!”

“你干嘛啊,哎呀,快点儿坐下先……”

中岛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旁边是太宰治,两个年轻人的表情都十分尴尬而不安。太宰治为了安抚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甭怕。中年人的酒局充斥着大嗓门的叫唤、炫耀显摆和毫无意义的争执,喝多了就开始比谁的声音最大,吵得不行,这大概也是酒桌文化最让人无奈的地方,你不喝显得你没劲儿。太宰治也经常被教授叫出去吃饭喝酒,太宰笑着说我不能喝哦,我酒精过敏,教授笑着拍他肩膀说你是不是男人,太宰继续笑着说我不是,就再也没收到教授的邀请。

屡试不爽。且有一说一,我跟朋友喝酒是自然平等交流,把酒言欢不醉不罢休,跟一群老师教授在一起喝酒也太奇怪了,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利益交易,太宰治做的人情已经够多了,喝不动了,再喝女朋友就又要生气了。

有二说二,我想喝就喝,不想喝酒不喝,老子说了算。

“没事儿,你爸妈都在呢,不会有事儿的。”

太宰治低声说。中岛敦还是一副不适的表情,耸了耸肩。她以为只是家族聚餐,出门前选了件奶黄色的连衣裙,修身又优雅,推开门看到一大堆根本不认识的人时她人都傻了,后面一问才知道是老爸的国中同学聚会,正好家里人也在,那就大家在一起玩儿。其中一些叔叔喝大了,聊到中岛敦就一顿猛夸,说敦敦从小就漂亮聪明,懂事,成绩好,对爸妈也贴心,说着说着就开始承诺,说要带自己去北海道玩,要带自己去韩国玩。

醉鬼真烦人。

一群中年人在大大的圆饭桌前拉拉扯扯,大家都喝大了,一个男人举起酒杯说:

“敦敦,听叔叔的话,叔叔下个月初就去韩国,购物,旅游,做医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岛敦抽抽着嘴角尬笑点头。

“哎呀,你喝多了,快点回去吧……”

敦爸敦妈当然也明显地感受到了尴尬混乱的氛围,在一片混乱里拉扯,让清醒着的还没喝大的赶紧把人送出去。

“……”

还是太宰治会来事儿,偷偷把手机拿出来录了段现场小视频发给芥川龙之介,配文:快来救你老婆。

当晚芥川龙之介在生物试验室做实验,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拿着培养皿做记录,看到太宰治发来的视频之后他把手机悄悄举到耳边听,尽量保持整个实验室的安静。视频里一群中年人喝得面色发红,你扯过来我扯过去,中岛敦尴尬又有点儿害怕地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敦,来,来叔叔看看。”

一个男人直接那么说。

“叔叔,您喝多了……哈哈哈哈……”中岛敦只能尬笑。

“敦敦,越长越漂亮了啊……”

芥川龙之介先是继续沉默着把手机放回白大褂口袋里。

三秒钟之后,某间生物实验室里传来一阵玻璃砸在地上的响声。芥川龙之介把白大褂一脱,眼镜一摘,拿上自己的外套就冲出教学楼,直杀中岛敦他们所在的酒楼。太宰治看芥川龙之介没回复才知道没问题,因为芥川肯定已经气得不想回了。

“我可以回家了吗,不想在这儿待了。”

中岛敦低声问太宰治,两个人坐在位置上吃西瓜。

“先不急。”太宰治只那么说,慢慢地抱起了双臂。

五分钟之后这个大包间的门猛地被一个黑衣少年推开,敦爸敦妈跟其他人突然停住叫嚷和推搡,纷纷扭头往门外行注目礼。芥川龙之介一身黑色立领风衣,黑裤黑鞋,连头发都是黑色加鬓尾灰白的,苍白的肤色、修长的身段,更显寡淡不易亲近的气质。

这个人不就是小敦的男朋友吗!

有一说一,长得帅是真的,但我女儿怎么会喜欢这种类型的?我还以为敦敦喜欢的是阳光男孩呢!

敦妈在脑海里说。

这个男的是谁?干嘛来的?感觉不像是谁家的儿子啊?该不会是小敦男朋友吧?我靠,男朋友?!什么时候有的,我不允许!

敦爸心想。

“……你怎么来了?”

中岛敦看到芥川龙之介之后又懵上加懵,甚至忘了在老爹老妈面前装憨,但事实上已经无必要了,芥川都已经杀到亲朋好友面前来了,还有什么装的必要?承认吧!

“我来接你啊。”

芥川龙之介闭上眼深呼吸一下,然后笑着对敦爸敦妈点头,“叔叔阿姨好,我是芥川龙之介,来接她回学校。”

“回学校……?”敦妈也不想女儿再在这里留着了,感觉太尴尬了,敦敦还是早点回家休息比较好,“哦,好。”

“他谁啊你就让女儿跟着他走?”敦爸问。

“女婿啊!笨!”敦妈骂道,“长得不帅吗?你就说长得帅不帅?”

敦爸:“……”

所有人都在大笑起哄,但只有中岛敦看到了芥川龙之介礼节性微笑之后沉下来的脸和冷冷的眸子,他在看自己,而且很生气,特别生气,超级生气……

啊,完蛋了。

中岛敦又开始头疼,救命,芥川龙之介好难搞……

“你放开我,放开我……”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拉着手腕走在江边,他一句话都不说地在前面一个劲儿地走,她提着自己的小包包,穿着长裙被他拉着在路上往前,几乎是向前拖一样地赶,像个可爱的小奶黄包,又气鼓鼓地嘟着嘴。

“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中岛敦眼泪都堆满眼眶了,“你凶什么?”

“你来这儿干什么?”芥川龙之介把她的手往下放,转身瞪她。

“我吃饭啊,我还能干嘛。”中岛敦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中岛敦,你再哭试试?”

芥川龙之介掐住她的下巴往上抬,猛地吻上去绞缠她的唇舌,安抚又肆虐,搅得她说不出半句话,中岛敦被亲得来了感觉之后他又残忍而准确地卡在某个点停下,让激情也就此停住,两个人被一阵江风吹得更冷。

“我之前让着你,是因为无伤大雅,因为你是我的,你就算闹也闹不出什么,就算打我骂我也还是属于我。”

“你少给我想点儿别的,不可能。”

芥川龙之介看向她愕然又好像想诉求些什么的眼底,一边往她耳朵里吹气一边狠狠地说,“下次再敢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唔……”中岛敦又被他抱着在江边亲了很久,最后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取暖,她在他怀里说,“瞧你一天能的,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江边景色大好,微风绿树,又拥着可爱温柔的美人入怀,温香软玉,捂在心口都怕融化了找不到了,芥川龙之介皱着眉,把话题往不妙的地方引:“你的意思说,我可以做?”

“做什么?”中岛敦一下子把他推开,不相信地看着他,“你会吗你就做,有机会我教你点儿。”

芥川龙之介先是怔了一下,这女人会什么?还教自己?她一天到晚学了些什么?

少年完全误会了女朋友话里的意思,把瞧不起自己说自己是弟弟理解成更坏的含义,然后彻底将脸色沉下来:“现在就有机会,你教不教?”

中岛敦又被整蒙了,随即整个人被他抱起来往回走,芥川龙之介就近找了家酒店开了间情侣房,把人丢上床之后自己先进浴室开始洗澡刷牙,然后再换中岛敦进去洗。女生洗澡慢,他就一个人坐在床头酝酿。中岛敦那晚才知道自己是真的玩儿大了,平常他宠自己惯着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确闹得不大,问题不大,所以他无所谓。这次是实打实被带到社会局上去了,那些中年男人说的话还不够明显吗?敦爸敦妈可能也没料到多年不见老同学竟能如此油腻不修边幅,所有人都又尬又气,中岛敦也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啊,但是我也不能走啊!

太宰先生啊太宰先生,你可真行!中岛敦那天晚上咬着枕头一角、抓着床单承受芥川大吃飞醋到极点之后用力发狠的撞击,又哭又爽,被折腾得长发凌乱地粘在背上,整个人狼狈而凄美,她在心里暗骂太宰治这人真会来事儿,但又觉得太宰治干得真好,知道自己跟芥川就差最后那么一把火就真的点燃了。她跟芥川擦枪走火无数次,摸也摸了亲也亲了,甚至都嘴酸手酸过了,但芥川……始终,始终没有插进来过,一是怕自己疼,二是每次都事发突然,根本没随身带套。中岛敦有时也会在暧昧浪漫里突然泄气,芥川的手摸着摸着就停下来了,嘴唇吻着吻着就移开了,在警戒线之外反反复复徘徊,就是不踏进来。

中岛敦在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浴室之后,盯着坐在床头看手机的芥川龙之介问。芥川刚把手机放下,她就爬上了床关了大灯,亮起床头的小灯,抱住他的脖子问:

你到底……要不要?

芥川龙之介还能说什么,都这样了难道还不要吗?少说话多做事儿呗,埋头苦干,一句话都不说。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用面对面的姿势破开,刚刚进去的时候痛得快昏过去了,是从来没经历过也不知道怎么描述的那种痛,哭出来那一刻他又温柔地亲上来,慢慢地做。

再然后就不可描述了,总之找个年下男友的好处大概有这么两点:一,精猛硕大,活儿好;二,体力特别好,非人的那种好,刚刚做完一次过了四五秒又可以站起来。

啊,好罪恶,像欺负了小弟弟的姐姐。

中岛敦那天晚上跟他进了浴室在浴缸里又来了好几次,总之命都快没了,大吃飞醋到了极点的男人发起飙来会到什么地步,中岛敦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第二天早上芥川龙之介醒得比她早,撑在她身边看她、摸她的头发,等她自然醒,她睡醒之后还问她:“够你用一辈子了么?”

中岛敦还在发床懵,我刚睡醒能不能别问我那么费脑子的问题?于是她只能说:“呃,我感觉……我感觉不出来。”

芥川龙之介面色一沉,都这样了还感觉不出来?蒙上被子之后,两个人又共赴新世界,中岛敦被他弄了一个早上才下床。中岛敦被他弄得没辙,在最后要攀峰的时候抱着他哭:

“老公……要嫁给你……我嫁给你,呜呜,轻点。”

毕竟她可从来没办法将性爱分开,爱一个男人到最深处才愿意做这档子事儿,芥川也如此。

两个人捅破窗户纸之后也总算开启了真正的腻歪生活,脸色都好看不少,中岛敦的皮肤更好了,人也更温柔了,走哪儿都笑眯眯的。

……如果一只不够用,那就体外吧。芥川龙之介也自那之后养成了不论走到哪儿都在钱包里放一只套的习惯,以备不时之需。

4

三年多后。

芥川龙之介迎来自己的毕业典礼,女朋友都毕业参加工作好几年了,自己才穿上礼服来到礼堂致辞,虽然中岛敦早成社会人、两个人也早有自己的婚房了,但芥川还是学生,很多事情做起来还是有明确界限。

芥川龙之介也随身携带套好多年,只因还没正式结婚。毕业典礼当天他跟其他一些担当主持人的同学在核对台稿,最后一行人推开礼堂大门时,芥川只见一片漆黑,而且特安静。

“干什么这是?”芥川龙之介问身边的人,“我记错时间了?”

“啪——”

礼堂里的白灯纷纷打开,台上拿着捧花的女孩穿着一身小巧精致、镶着细碎的钻的婚纱,这身衣服是中岛敦瞒着芥川龙之介自己偷偷预约、然后跑了好几个周末去婚纱店里设计的,她现在穿的这件婚纱就是自己拿着铅笔自己在纸上一笔一划改出来的成品。

“……”

芥川龙之介因为要演讲,穿了黑西装打了领带,正派又冷淡,台上的女人戴着自己买的耳环、项链,手上的戒指也是自己买的,礼堂里所有学生都在欢呼鼓掌,大喊快点给老子结婚。

“你也毕业了。”中岛敦说,“很多想做的事情也可以做了。”

中岛敦笑起来:“恭喜你。”

“嗯。”芥川龙之介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很难驯服,你硬,她比你更硬,你软下来,她又可爱温软得可以捏出水,完全拿她没办法。就算现在已经跟她行夫妻之实,她还是经常出乎自己的意料。

“芥川龙之介,你娶不娶我?”

中岛敦在台上问,身后的花篮装饰堆了几米高,芥川仿佛觉得现在就是自己的人生大事现场,但是爸妈他们都没来呢。

“应该是我问你,”

芥川龙之介慢慢地向前走,“做好一辈子离不开我的准备没有。”

早已长成的男人走上台把准新娘抱起来,又稳健地往门外走,中岛敦的包和手机还在与谢野晶子那儿呢!中岛敦打他一拳让他放自己下来:“是你离不开我!”

“看什么看,毕业典礼不办了?”

芥川龙之介回头看着众人说。

“靠,那你呢?”一个主持人一脸懵,代表这一届发言的人抱着老婆走了,那谁代替他?

“人家都结婚了,还在乎啥毕不毕业的啊,嗐!”

一群人笑开了。

彩蛋·未披露的秘密手记: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还没结婚的时候,买过一个相机回家记录他俩的日常生活,也跟着网上的漂亮妹妹们录情侣Vlog。芥川龙之介跟她一起在相机面前坐下,两个人尴尬地对着镜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分不清谁的表情更严肃。

好不容易解决了尴尬这个问题之后,中岛敦又发现芥川龙之介的脸比自己小好多,自己好像肥了,备受打击,将相机关掉,独自一人进房间自闭。芥川龙之介进去哄了好久,无果。

最后是一句“出来吃饭”把馋虫中岛敦从床上勾起来的。

再然后,两个人总算录好了一个情侣Volg,无奈两个人早已没羞没臊习惯了,对视久了就会忍不住亲在一起,相机忘了关就倒在床上开始做不可描述之事。

第二天芥川把相机拿去剪Vlog,一看怎么这个视频录了三个多小时?

最后芥川龙之介默默地把视频分为两段,第一段Vlog发给中岛敦让她自己留着,第二段秘密视频存在自己电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