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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黑芥川×武侦敦敦(♀)、if线黑敦
*为了区分 男敦用中岛敦指代 女敦用敦来指代
*怀孕警告 淫语警告 很黄很雷

爱情的反讽之一即是:你越不喜欢一个人,就越能够信心百倍、轻而易举地吸引他。

中岛敦冲进芥川龙之介家的时候就看到了从玄关引向房间里面的衣服,好像每走一步就可以脱掉一件,从外套到内衬再到内衣,用脚趾思考都知道是芥川龙之介带女人回家了,定是关上房门便激吻着一边褪去衣衫一边为情事做准备,有这么急么?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把黑色外套脱下来搭在玄关的鞋柜上,脱下鞋轻踩在地板上往里走。

他对自己不爱芥川龙之介这件事儿十分确信,同时他可以确定,芥川龙之介消耗完自己所有的爱,却又反过来用爱反哺自己疲惫皱缩的心,好像每天守着早就死在泥土里的种子浇水,眼睛死死盯着土面,花朵就会突然破出种子表皮长出来。这怎么可能,你把我的爱一点一点熄灭,用一盆一盆冷水,现在又说爱我?他们曾经在海边、繁华地段之中、小店门口无数次争吵,也曾像真正的恋人一样拥抱亲吻,度过无数个美好的夜晚,但好像热恋期真就那么一点儿,用完了就再也没有了、拿不出来了。

混蛋。

“啊……芥川、啊……嗯、不要弄……”

“你怎么那么湿啊。”

“呜呜呜……”“不要哭。怎么哭了。”

中岛敦走到虚掩着的大卧室门口,木门随着自己的呼与吸往里推又慢慢弹回来,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过呼吸了。

“好舒服……插我……”

沙哑湿润的女声,中岛敦被她的娇吟声惊住了——因为自己在芥川龙之介的床上叫的时候也会发出这种轻轻哼然后再尖叫的声音,芥川往往会抬起手在自己屁股上来一巴掌,然后抱着自己的屁股狠狠顶进来。

“啪——”

果真,是打屁股的声音,扇得很响,芥川龙之介又在另一边补了一巴掌:“哈……”

“射给我……啊……”

“你想怀孕么?”

“……呜、我不知道……但是你如果、嗯……中出……会很舒服……”

中岛敦在门外听到芥川龙之介冷笑了一下。

你会让她怀孕么,芥川?把女人的肚子搞大,然后转过头跟我朝夕相处,又继续想要跟我相爱?

男人女人激烈冲刺的靡靡之声刺激着中岛敦的耳膜、舌头、眼睛甚至是下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反应……甚至有了点儿鱼死网破的勇气,他一脚踹开房间门跑进去怒瞪着床上刚刚结束一轮抱着正在亲昵腻歪的情侣,本以为是捉奸现场,结果芥川龙之介却好像跟自己认识的那位芥川并不一样,自己认识的那位在侦探社上班,这位的眼神却好像更凶戾狠辣一些,气质并不磊落,攻击性也更强。

女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长款立领风衣,应该是芥川龙之介的衣服。

是芥川龙之介吗?是的,不会有错,但又好像跟自己认识的完全不一样。

被他抱着的女人则跟自己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长发和性征之外——胸很软很有料,垂下来像两团缩着脑袋的白兔,一边从高潮余韵里恢复一边张开小嘴喘,抱着芥川的脖子一口一口地亲他的脸。

“你……”

中岛敦和床上赤裸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小甜豆女孩的男人同时露出被杀了亲爹的表情,这也太复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们几乎同时发问:“你是芥川龙之介吗?”“你是中岛敦吗?”

然后又同时反问:“不然呢?”

缓了几分钟才完全睁开眼睛的女人揉了揉芥川龙之介的脸,也摆出同款困惑疑虑惊讶甚至是有点儿滴血认亲总算找到亲哥了的脸:

“芥川,他是……我?”

站在床边嗅着屋内情爱气味的中岛敦没忍住憋红了眼眶,他委屈,委屈得要死,多少次自己一个人独自生气对方却就是个木头,他想过无数次“要么就一了百了把他推下海算了”,但现在自己看到另一个世界、或许也是另一个时空之中与另一个自己相拥相爱的他,心里还是会有感应。

你看,另一个世界的我们都相恋了。

芥川龙之介在床头扯了两张纸擦了一下自己的下身,夹着烟在床上看着中岛敦:“你怎么也哭了。”

中岛敦猛然吸了吸鼻子,用手擦了擦脸。

“另一个世界里的‘我’跟你出什么问题了?”

中岛敦咬着牙将男人推倒在床上,亮出小虎牙咬了咬他的下嘴唇:

“这都是你自己的错,芥川。”

芥川龙之介抱着女人的臀,舌头顶上去在她阴唇中央的小果果处反复舔舐擦弄,用舌尖顶住最敏感最脆弱的点、自己当初掀开她的背带裙将她压在侦探社的办公桌前用手运动了一会儿便轻而易举找到的点,来回地蹂躏践踏。敦跟他在一起半年多,任务时间他们在一块儿,下了班更要黏在一起,走在路上都要背同一个书包、一个人扯过一边的带子勒在肩上像连体婴在人行道中央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的那种,幼稚!可笑!但他俩在又无意义又能得到最直接的快乐的较劲儿之中,却又越来越喜欢对方了。芥川龙之介你混蛋!

“不要舔了……老公……呜呜、啊……”

在另一个自己冲进房间之前,芥川龙之介只用阴茎便让自己高潮喷吹了一次,好在水喷出来的时候另一个自己还没进门……飞溅在床单上和芥川龙之介腹肌上的时候自己只能狠狠闭上眼睛选择不看,太丢脸了太下流了……敦用手撑在男人的小腹处,用手指轻轻向下按压他的肌肉,比刚认识的时候紧实了许多……他有在偷偷健身吗?

“啊……”

一小股透明黏腻的液体喷出来洒在芥川龙之介的嘴唇边,男人躺在床上看着骑在自己脸边的女人,慢慢伸出舌头将唇边的黏液舔干净,全部吃进嘴里。

“你、你别舔……”敦用手去摸了摸他的嘴。

“我又不嫌弃。”芥川龙之介很认真地说。但是这可不是扭开我的瓶盖喝同一瓶水的事儿好不好啊!女孩子用手指扒开他的嘴唇,没忍住俯下去跟他接起吻来,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用舌头搔刮对方的口腔,轻咬对方的唇瓣和舌尖,黏糊糊的,一切都黏糊糊的。

“……你不许嫌弃。”敦羞愤地看着芥川龙之介的灰眸,亮出獠牙威胁比自己大了好几个码的野兽的小猫崽儿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但狂兽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儿上,会考虑温柔对你的。

“我不嫌弃。”芥川龙之介又重复了一遍,好像给他一个戒指就可以直接求婚一样。

中岛敦则坐在芥川龙之介腿间,用手握住那根尚且硬烫精神抖擞着的器物往自己后穴那里塞,将腿分开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男人想一个晚上玩两个中岛敦?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啊开玩笑的吧——中岛敦咬着嘴唇,紧着小脸看向芥川龙之介,芥川先是用轻挑一些、更暧昧更温柔的表情盯着女孩子,然后又很快将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投向自己,从男朋友到死对头的完美转化,整个变化过程又平滑又自然,天生演员哈。中岛敦在心里骂他混蛋,难道现在躺在自己身下的芥川龙之介也能感受到自己心中芜杂的思绪,能知晓自己和自己那个世界里的芥川在想什么吗?

“自己动。”芥川龙之介抱着女人的屁股继续慢慢地吃,话却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你坐不下去?”

原本挺进将近一半的性器在穴道中央向上狠顶了一下,中岛敦的前列腺被芥川突然压住猛地擦过,刺激和快感差点儿将他击倒,整个人仰翻过去。中岛敦按着他的大腿慢慢喘息,好不容易完全进去了……粗大肿胀的东西在自己里面突突地跳动,好像顺着它的涨缩频率呼吸,两个人就可以同步心跳与脉搏。

一汪暖泉就这么注入心脏之中,好像干皱的心确实是被熨平滋润了,中岛敦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是正与自己结合的这个男人传输过来的?是自己那个世界的芥川龙之介的心意,还是自己感觉出了问题?

“啊……”

中岛敦将长裤褪去,只剩上衣向上卷起,胸前两颗往外微张的乳果不停地跳着,相比起女人来说更小但同样柔软的胸脯不停地在芥川眼中摇晃。中岛敦来感觉了——芥川龙之介用舌头顶进女人的阴道之中吮舔,刺激她层层包覆紧致到不行的肉壁,明明都操了那么久了怎么还那么紧?还是说人虎的自愈能力能让她……和他,被操松了还可以恢复成处?

下品。

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从不是什么正派男人谦谦君子,但爱情这玩意儿,你若只对一个人耍流氓就是爱,就是专一用情。敦被他舔到没办法好好坐住,腰和腿都剧烈颤抖着,她把手撑在芥川龙之介脑袋两旁,手指抓着枕头套的角角:“啊……老公、可以做下一步了吧……”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腿间玩得正欢,前后缓慢摇动着腰让性器更贴合自己的甬道、插得更深,芥川龙之介的上半身载着女孩子,下半身却像巨浪一般拍打着中岛敦。阳具破开久未经历性爱的软肉,往最深处冲去。

“啊——”

中岛敦被插到高潮,大口大口地倒吸着气,芥川龙之介现在已经不怎么想推理怎么会有两个中岛敦出现在自己眼前了,但自己可以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连高潮时内穴先是僵住再死死裹住自己吸附的反应都完全一样,甚至连僵直、痉挛、再僵直的过程时长都相同。自己每天都会抱敦,在车上,在办公室里,甚至是公共厕所……但其实更多时候,是在这张大床上,她高潮时一副被坏人折腾到奄奄一息的惨状,又美又诱惑,自己总想吻她,事实上每次也都是这么做的。

“不……芥川……”

中岛敦被操射那一刻,芥川好像也明了了他伤心难过的理由。

他不是不爱你,他是不会爱你。

中岛敦抖动着腰身仰着脖子尖叫,再然后就是崩溃大哭,他忍了太久太久,他以为自己是可以冰冷下来的,但对着爱人,一切防备招数都没用。

中岛敦从男人身上起来,下体的透明体液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滴漏,芥川龙之介的腿上都沾到了几滴。中岛敦根本没办法好好站稳,一不小心又跌了下去,歪在大床另一端背过身子休息,腿间一片糟乱。

“唔……”

敦被芥川龙之介翻身压住,女孩子的发被他用手指撩起一缕慢慢地在手指上打圈儿缠绕,芥川龙之介回头看了一下中岛敦因为剧烈喘息还在起伏的、光滑的窄背,他肯定是累极了,可能刚下班?

女孩子被他分开双腿又一次顶操进去,芥川掐着她细嫩的大腿肉动着腰将自己挺入更深的地方,每次操她都舒服得不行,从性器往体内扩散集聚在腰侧、小腹深处的、沉甸甸温暖的快感简直是太要命了,操她操到不想拔出来大概就是指这种时候吧。敦抱着芥川龙之介的肩膀,闭着眼咬着嘴唇等待他完全插进来、直到最深处。

“唔……你轻点、我可不是今晚第一次……”

敦把小手握成拳头在他肩头敲了一下,泛红的眼尾、湿漉漉的脸蛋显出媚态,“你还可以么……老公……”

“刚刚催我,现在又怀疑我?”

芥川龙之介慢慢地、重重地抽插,顺着话语的尾音又一次狠操进去,带出新的一片白浆,“皮痒了?”

说着又在她体内恶质地弹了一下性器,敦哭叫起来,呜呜地说你出去我不想做了,中岛敦已经睡着了,又被男女欢爱的激烈响动弄醒。他现在不吃醋也不难过了,他只想见到他——另一个他,侦探社的那个他。

敦被他掐着腰无情地翻面,像在对待一张轻薄的饼,她的翘臀撅起冲芥川龙之介摇动,说不清她是故意还是无意识,但女人白皙光滑的裸背、背上散乱着的发丝、还有极好看的臀部线条本就是把埋藏在最心底兽欲彻底释放出来的钥匙,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撑着床单,另一只手抱着她的臀狠捏,破开她的阴道往子宫那边狠插,深到她几乎以为肚子被顶破了。

“老公……想让我怀孕吗……呜呜呜……”

敦很乖,他每操一下就趴着叫一声,他给予什么、施加什么,她就回馈什么、奖赏什么,两个人都爽得不行。芥川龙之介有了射精的欲望,加快了动作。

“啊……好快、太大了……老公你好大……要尿尿了不要操了……”

“尿出来。”

芥川龙之介似乎真就为了看她尿出来才这么用力,又好像只是例行公事一般跟女朋友做爱,性爱本来就是件很奇妙很美好的事,两个人脱掉衣服坦诚相见,所有失态的、淫乱的、私密的模样都只在对方面前展现出来,没有比性爱更能增进感情的事儿了。

“啊……为什么只是磨了一下都能高潮……哈……”

敦哭着摇头,芥川龙之介顶到了最里面,阴唇的沟缝、小穴内部都完全被他塞满了,他又这么紧这么用力地抱着自己,四面八方里里外外全是他……

芥川龙之介咬着她的脖子,等再将自己拔出来的时候,精液就这么顺着被操到外翻微微红肿的穴口渗了出来,他松开嘴唇,她颈侧亦被吸出一颗新鲜草莓。

女孩子彻底没力气,向后倒瘫在床上,轻轻抽搐着平复。

中岛敦被芥川一把捞过来接吻,好像本能地张开嘴接受水一样,中岛敦感觉湿漉漉的东西伸了进来,还算温柔地搅弄着自己的口腔,于是便缠绕上这份柔情与依恋,跟他共舞。

“我爱你。”

芥川龙之介在他耳边低语,“他也会永远爱你。”

中岛敦的不规则发型被芥川一手揉得更乱更没有规则,男孩儿睁大眼睛怒瞪他,两个人又慢慢抱在一起腻歪。芥川龙之介将他抱去了客厅,两个人躺在沙发上互相亲吻、爱抚,插入之后芥川龙之介甚至将沙发顶出几米远,中岛敦扶着自己的后腰怒道:

“你当你在拉牛车吗,芥川!啊……轻一点、轻点……太深了……”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舔干他颈侧的汗珠,女人和男人的内部够早确实是不太一样,紧致感、快感好像也不尽相同,但各有各的味儿。

芥川龙之介倒无所谓现在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

中岛敦的眼神都被他撞到散乱,被芥川龙之介中出的时候中岛敦闭上眼睛流出眼泪:

“我爱你……”

夜晚还很长。

一个月后。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坐在咖啡厅门口吃着简单的午餐,白发男孩含着吸管头偷看了对方一眼。自从不知道怎么地就跑去了另一对他们的世界之后,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明了他的心意,自己才会到达那个世界的。

芥川龙之介最近是很认真地在追他,侦探社上下都知道的那种,但中岛敦一直没答应。他心里没放弃这个选项,他想做便势在必得。

“芥川。”

中岛敦喊了他一声,“你想去酒店么?”

“……啊?”

芥川龙之介抬头问,“你说什么?”

三个月没做了。他们都清楚得很,上一次跟对方相拥、上一次亲吻对方是多久?都快不记得触感了。

“我们去开房吧。”“现在才中午。”

“那也可以开房。”

中岛敦像有很大底气有人给他撑腰一样,他将背挺直,微微扬起下巴,手在玻璃桌面上握住对方的,“你……不想吗?”

芥川龙之介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把钱拍在桌子上,拉着他就往酒店走。

“喂,那么急?”中岛敦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你先不要说话。”

芥川龙之介把他带到拐弯儿的小路上,再走五分钟就可以开房了,男人舔了舔嘴唇,他感觉中岛敦最近越来越好看了,皮肤也比之前更红润有光泽,这是为什么?

芥川把他带到房间里之后啪的一声关上门,中岛敦猛然想起那天自己亲眼所见芥川龙之介家门口的衣服,果然是太急了,一边走一边脱,昨日重现!

芥川龙之介一字一顿:

“在街上不太好,现在我可以吻你了。”

我接着写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2020年5月20日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本台特派记者为您独家报道:今日中午十二点三十六分,在中央街区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本市白皮书成员数量位居榜首的若真组组长芥川龙之介在事故中丧生。”

“据悉,车祸发生的时候车上的人都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与芥川龙之介一同丧生的还有组内的中坚人员……”

“若真组日后的震动与变革也是本市警方一直在关注的问题,本台记者试图采访若真组幕后人物,但他们均拒绝了采访要求。”

一个男人很不爽,想冲过去把医院病房中的大电视关掉。吃你妈人血馒头呢?男人的手指刚好要碰到电视机的开关键时,电视屏幕上突然放出芥川龙之介的证件照,一群人又都站了回去,庄严肃穆。

新闻台还特地为民众科普了一下若真组现在的权力结构,用结构图把芥川之上的幕后元老、芥川之下的实力新星、左膀右臂都贴了出来,每个人都有一张证件照,芥川就这么卡在中间,作为最重要的力量,像细胞核一样在整个组内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芥川龙之介的遗体目前还没有被运回来,他们只能在床铺冷下来的病房里苦等,床上一片狼藉,沾了血污和水的卫生纸、皱巴巴的床单与胡乱脱下来的西装堆在一边——遗物不可以随便动。芥川被抬进医院的时候说想喝水,手下从未如此慌乱过,哭的哭叫的叫怒吼的怒吼,趴在担架旁的人还呆愣着的时候芥川吼道:愣着干什么,接水来!一个年轻女下属便乖乖接了杯水递过去,芥川刚喝一口就被呛到,血污从喉管中涌出来喷满整个杯子,在那之后樋口一叶抓住他剧烈颤抖的手,芥川龙之介的脏器已经完全受损,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还好一直戴着墨镜。樋口一叶低着头哭泣,泪汪汪的大眼睛被挡在黑色镜片之后,眼泪涂满整张脸。

主持人的唇蜜是肉桂色的,抬起分开又合上挤压的丰润双唇看得人发懵,缓缓变动的口型需要人去解读其中含义,但没人有心情听。每来一个人告诉自己芥川龙之介死了,心中迷惘就更深邃幽暗一分。

所有人都站在电视机面前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大字报看,尽管他们暴怒着砸掉相机和打光板不想让媒体拍到遗容,但消息始终会走漏出去,芥川走得并不算安详。不过这就是代价,当身处风暴中心,即便想放个假都不可能,更别说全身而退安安静静地死去了。

樋口捏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柔软的肉中,身边的手下一如往常制服全套来上班,只是没想到今天会给老大送终。芥川代表组内最核心的一派,追随者众多,芥川身后的两位元老人物轻易不出面表态,芥川龙之介手下的阳光产业与博彩业都经由他们审核参谋,确定不会赔钱才让芥川去做——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十五年前就决定不再抛头露面,他们从国中对抗到现在,一边互相打击报复一边制衡着组内的生态与势力割据。

“组长……呜呜呜……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

“龙……龙、为什么……振作起来……”

“银呢?银在哪里?打电话让她过来吧……”

身边的人都在哭。芥川在世人眼里是大恶人,但于我们而言他可是救世主,别的不说,他给了自己饭碗啊!

芥川龙之介的手机暂时放在了樋口一叶这里,女人最不想面对的便是芥川的地下情人,这让自己感觉到被冒犯、被忽略,自己追随他几乎十年了,芥川龙之介的眼里却从来没有自己,即便这无法强求。爱情太不公平了,仅仅只是在芥川龙之介眼前晃荡了那么一下的中岛敦就可以扣住他的心弦,让冰冷的他变得开始期待周末的约会,那自己又为什么不可以?

樋口一叶走到走廊边,看着窗外平静如常的街道,每个人的世界或许不是同一个世界,为什么他们这边已经焦头烂额,其他人却只是睡过了一个普通的午休?但每个人又的的确确活在一个世界之中,这是没法改变的事情。

她拨通了中岛敦的电话。

中岛敦是普通工薪族,跟芥川龙之介如何相识、如何相恋,樋口一叶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芥川或许想要的是平凡的恋爱,这是他被黑色笼罩之后唯一的念想,缝隙之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亮了。组里只有自己知道中岛敦这个人的存在,其他人一直以为芥川母胎solo至今未婚。

“有件事情……告诉你。芥川……龙之介,死了,就在不久之前,出车祸……凶手?没有凶手,或许有,现在还在查。不排除是内鬼使坏……也有可能只是意外。如果不是意外,凶手会被生吞活剥,中也先生会把他皮扒掉,把他做成坛子鸡……嗯,中也先生自己说的,他说到做到。我们现在都在医院,你尽快过来,芥川龙之介的遗嘱里面有提到你……律师半小时后到,会公布遗嘱全部内容。”

芥川银完全游离于整个帮派之外,现在在影视公司做职业编剧,她写剧本她哥投钱拍摄,拍好之后找电视台播,完完整整的家庭作坊产业链,每一个环节都由芥川龙之介自己把关。即便收视率不够理想,若真投资参与制作的剧集与电影就没有难看的。

门外还站着无数下属,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则在手术室门口跟医师激烈地争论险些打起来,对于高层来说,最麻烦的不是芥川死了这件事究竟是单纯的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最麻烦的是权力更迭、换届选举,每一位门面的诞生背后都是罪恶与鲜血,芥川当年怎么上的位?伤过多少人?做了多少事?这些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一直以来后起之秀只能有一个,剩下的竞争对手只能永远闭嘴,没有回旋的余地。

芥川银连包都没有背,几乎失态地疯跑进医院之后她跟着一群医生挤进电梯,最后在发生暴乱的手术室门口哭昏过去。

为什么他都死了,你们却连份清净都不愿意给他?他最讨厌吵闹了——芥川银哭到没办法喘气,差点也跟着呜呼,中原中也冲到银身边把她扶起来,太宰治拍了拍她的脸。

电话另一头杂乱而嘈杂,女人的尖叫声与哭声把樋口一叶的话音完全盖了过去,中岛敦从听她开口说第一个字起就已经丧失了解读能力,大脑空白到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只知道自己必须现在、立刻就赶过去,抛下手里所有事情。

中岛敦赶到的时候,迷茫、徘徊与暴动皆已平息,普通上班族为了来看恋人最后一眼连工作都不要了,老板说要请假打请假条,不然你明天就别来了,中岛敦:我绝倒,不来就不来!

比芥川龙之介小七岁的大男孩儿咂了一下嘴便从公司里跑了出来,不小了,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年纪了——但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组里成员来了大半,几乎挤爆整个医院,走到每个角落都是一排排站得整整齐齐、墨镜黑衣的人。

一路都有东西在提醒自己:芥川龙之介不在了。搭上公车之后路过广场,大厦之上的显示屏滚动播放着今天的大事件,“若真组或面临分裂重组,芥川龙之介不幸身亡”的红色加粗字刺痛他的眼睛,公交上也有人拿着手机刷着页面,窃窃私语着,甚至自己都已经走进医院了,头顶的电视上还在播放着相关报道,若真组的人来了不少,只要是穿着黑西装的基本上全都是芥川的羽翼。

“……”

中岛敦把背包放下来,双手摸了一下盖在芥川龙之介身上的白色床单,明明昨晚他们还呆在一起,为何要这样——中岛敦想,为什么要这样?芥川在湖边小岛上有一处房产,两个人昨晚还在里面听音乐、做饭,共进晚餐之后中岛敦被芥川抱到床上,零点之前芥川龙之介便起床披衣离开了。他们极少在一起过夜,芥川会在短暂的见面时间之中把能做的都做一遍,中岛敦不知道他下一次会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而自己总是抓不到人、找不到他。他们一个月最多见三次,芥川一直很忙,中岛敦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即便知道芥川不会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打进来,他还是会一直等待。

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说生活本来就没什么盼头的话,芥川龙之介的降临给了中岛敦最后一点点希望,当一个人告诉自己,你很重要、没有人比你还重要了、你并不差、你足够幸福了,自己才会有“原来我有活下去的资格”的意识。

正是芥川给了自己这份意识。

一旁的工作人员把芥川脸上盖着的床单慢慢掀开,中岛敦猛地闭眼,再将眼睛睁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太宰治看着这个全身都在颤抖但声带像是被毒害到无法发声一般的人,中岛敦张着嘴,将舌头微微抬起来,过了很久才冒出话来:

“……啊……为、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每次都骗我,说可以陪我到天亮……但是每次都没有……”

“不只你一个人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才开心……我……”

中岛敦从小到大第一次尝到哭到说不出话来、全身发麻发痛是什么感觉,他被两个人从后架起来,男孩虚软无力的四肢却又突然充满力量,他挣脱开搀扶着自己的人,又冲到床前,

“我……因为你,我也开始觉得……自己能活下去……”

芥川龙之介的脸已经被处理过,化妆师过来帮他修复了一下面部的伤疤与裂痕,光洁无暇的脸苍白得像橱窗里的娃娃,他的确长得很好看,即便爱,即便一直都深爱着,现在也没办法将手伸出去触碰到他了。死物是死物,活人是活人,两者没办法混为一谈,芥川不在之后中岛敦的世界又空掉一大块。那双薄唇再也不会打开,沉寂又冷厉的灰眸更不可能镀上光了。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位传说中的“老大的女人”看。起初只是听说芥川有结婚的想法,但这婚也不是想结就结的,于是芥川不再提起自己的个人问题。太宰治抱着手臂盯着中岛敦的脸看:

“你分到了不少遗产哦,他给你留了很多东西,他可能心里也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所以做了不少准备吧。”

“就当是娶你了。”

“娶你”这个词从第三者口中转述出来时中岛敦又开始哭,他不想让这群第一次见面就看到自己失态失分寸模样的黑帮继续沉默地盯着自己哭,只能背上包冲出病房,倒在长椅上哭到没办法好好端坐。一个护士抱着文件板低头匆匆路过,这个白发年轻人几乎是在长椅上来回扭着身子地痛哭着,而且这已经算比较体面的剧痛,当真的痛到不行的时候面子这东西一点都没用,哭到在地上打滚撒泼的人多的不是。

医院走廊静得他觉得连哭都是在冒犯逝者,他又用手捂住脸,不让一点声音溢出来。

“那个病房里是谁走了啊?……听说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是吗?”

一个老太太走到中岛敦附近,跟另外几个病人家属聊起天来。

“若真组组长啊,芥川龙之介,这条走廊都被他们包了,我就过来打个热水。”

“哟,这闹得……不是挺年轻的吗?三十二岁啊,天哪,看照片长得挺周正的啊。”

一个身穿玫红色外套、梳着漂漂亮亮发髻的老太太低声说:

“我看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的照片啊,我感觉……光是看脸,这个年轻人的脸上……”

“没有下半生。”

中岛敦的后背狠狠地震颤了一下,他抬起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却发现老太太一直在看着自己。

“你可别瞎说!”

“我没瞎说,这个年轻人……只有上半生,好不容易可以荣华,还没好好享到福便要西去,而且会留下一个最大的遗憾……压在心底无数年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出口……这就是他的人生。他没有下半生。你们可别不信,我看这个最准了,至今没有一个是误判的……”

中岛敦的手心渗出冷汗。

“什么意思?那如果他不当黑帮呢?”参与讨论的一个路人问。

“……没用的。”老太太摇了摇头,中岛敦几乎被某种强烈的吸力钉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半分,只能继续跟这个老人对视。老人的眼神之中透着惋惜与痛心,她一定看出我们是情侣了——中岛敦的大脑一方这么说着。

“不管他做什么职业,去到哪个地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是无法改变,到了那个时候还是会发生的。”

中岛敦的脸又被冷冷的汗液盖满,将之前的眼泪冲掉。

医院走廊的冷气开得太大了,护士站外的LED显示屏上,今天的日期闪烁着。2020年5月20日——芥川龙之介出事的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六分,如果一切全部重来一次,如果自己留住他不让他走,那么现在死去的会是谁呢?如果“死亡”这个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没办法被推翻,芥川能躲过去吗,还是会推迟死亡的时间?

为什么这么冷?中岛敦摸了摸胳膊上泛起的鸟肌。明明已经入夏了。

芥川龙之介的头七之后,中岛敦独自来到了芥川的母校。

芹泽学园是十几年前本地的不良少年势力虎踞龙盘、群雄逐鹿的大本营,只要能在这儿当老大,毕业之后几乎就可以自成一派、度过风风火火传奇的一生。几乎每一栋建筑都被油漆喷满涂鸦,“老子最牛”“献给我逝去的爱情”“不想读书了想回家”“虎与狼”等等张牙舞爪的字词,即便中岛敦只是在学校门口的稻田里坐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芹泽学园早就被勒令关闭了,自从青少年犯罪变成了全国聚焦的社会问题之后,雷厉风行的特警部队直接介入,该取缔的取缔,该规劝的规劝,当年成为一代神话的芹泽历届领导者也消失于江湖之中。

夏日微风把稻穗吹倒,压在中岛敦的肩膀上,这条小路正好够两辆自行车并排通过,他想象起芥川龙之介当年走这条路上下学的画面。

起初芥川在芹泽是默默无闻的,F班最后一排最不爱说话的那个人,没什么集体精神,也没什么存在感,后面因为一件事走上单挑之路,一鸣惊人,他的名字像是一拳打破鼓皮一般横空出现,给所有帮派当头一棒。芥川龙之介以前不太爱提自己的高中时代,中岛敦只知道他是为了妹妹才当混混的,芥川打起架来可以动刀可以玩儿真格,一路打打杀杀最后坐到王者之座上。

芥川银——

当年在芹泽学园A班负责文娱活动的安排管理,混混喜欢校园美女这种戏码全世界都在每天上演,只是看会演成校园青春剧还是法治剧了。芥川银某天放学独自回家,走到学校偏僻处时被走火帮老大尾随并施暴——中岛敦忘不掉芥川说这些往事时的表情,如果自己也有妹妹,自然也会为了她挺身而出。即便芥川银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伤害,但裸照确实已经被传播出去了,而大家的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欺负你的人也太过分了”,而是“所以你为什么要走那条路啊”。在那之后芥川银一直休学,写剧本是从小的爱好,芥川龙之介有能力为她梦想买单之后,也一直在支持她。

中岛敦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睡觉,上桌吃饭的时候看着对面的空位便会想起一个人不见了,端着碗便开始掉泪,眼泪滴进饭菜里;躺上床刚闭上眼,脑海里便全是两个人恋爱时的片段闪回,半夜醒来还是胸闷,但心是空的。

太宰治昨天为中岛敦叫了私人医生。医生为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之后他才好好睡了一觉,也好在总算是睡着了,他今天才能按时出席头七的仪式,没有迟到。

荒废已久的芹泽对面的广阔稻田之中传来蛙声,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好像要下雨了。乌云慢慢压过来时。中岛敦把手机拿在手里,靠在田边慢慢地闭上眼睛。

“好,下面来看选项。”

“已知x=3,求解x²+4x+6的值,这道题谁上黑板写一下答案?A还是B还是C?”

……怎么会有高中数学题?中岛敦觉得有些吵,自己读高中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他换了只手,继续撑着脸想多睡一会儿,刚刚那只手已经完全麻了,血液流动不畅可真痛苦。

“没有人上来吗?”

“不是我说你们,一周后就是段考了,有希望的同学就可以去C班或者更好的班,你们自己想清楚。”

“知——道——了——”

懒懒散散、故意拖着说出来的话,中岛敦再熟悉不过了,学生表达对老师的不满时都会这样,自己当年也是拖着长音不耐烦的一员。

……

中岛敦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身上是芹泽校服,自己的手上戴着块老式手表。

黑板上写满了数学老师的板书,右上角的值日生名字上方写着今天的日期——2005年4月17日。

又是一身冷汗。中岛敦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了,是在做梦吗?连教室里的气味都有闻到的超真实的梦?

高二F班——中岛敦瞄了眼班级门口的门牌,是芥川龙之介所在的班,班上又脏又乱又吵闹,墙壁和地上都涂满了不明脏污和艺术喷漆,自己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埃及法老王画像,金光闪闪,幽幽的眼睛不知在望着谁。中岛敦突然被一阵腥味儿恶心到了,他听到自己身后有奇怪的响动,但毕竟都是男生,还是别回头了。

中岛敦把脑袋往左转,偷看了一下教室另一边。

时年十七岁的芥川龙之介慢慢嚼着泡泡糖,左手压着笔记本的纸页,右手握着钢笔写字,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正对着风口,如果不用手或者书本盖好,纸张会乱飞飘出去。中岛敦看着芥川逆光的脸和被风吹乱的头发,他跟自己记忆中的人没有任何差别,芥川龙之介似乎一直没有变老。

中岛敦在散发着一股怪味儿的课桌桌洞里找到一支勉强能写的笔,撕下来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同学,我想问问这个班现在的老大叫什么名字?”

中岛敦碰了一下前面那个女孩的肩膀,女孩转头低声说:

“芥川龙之介。”

嚯,果然。

……那就不会有错了,这就是芥川十七岁时的世界。中岛敦这座位上没书包没课本,什么都没有,他被桌洞里的奇异臭味熏得捏了捏鼻子,难道其他同学也没发现自己其实是突然冒出来的?

不过大家没一个在学习,当然也不会发现班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了。中岛敦偷瞄了一眼身边其他人空白干净的课本,一个男生用中性笔在课本练习题旁边画满了王八,一串一串的乌龟连接起来串成一个同心圆,太你妈草了,中岛敦想。女孩子在书上写满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名字,“山口君&我,超秘密恋爱作战,love love!”周边儿还有几颗用粉红色金色白色闪光笔画出来的桃心,满满的都是2005年的回忆,那个年代用的东西都好土啊——他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感慨。读书的时候对理科苦手拿数学没办法,现在却觉得简单,好在自己从十五年后穿越过来。

既然历史必然是没办法改变的,那自己能做的只有努力帮芥川规避未来将要死亡的风险,即便十五年后车祸依旧发生,只要他不在事故现场,自己这一趟是不是就算没白来?问题的症结在于芥川龙之介十五年后出事那天所在的地点,还是他个人的身份?只要他那天不在事故现场就足够了吗?

还是,让他远离一切风暴,从他十七岁这年的春天、他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开始就把他带着离开这里,不让他因为仇恨而走上这条路,就不会受到伤害?

说是拟稿,中岛敦还是不太习惯在纸上写这些东西,日常工作里面他的写作都藉由电子屏幕来完成。

他用袖子把纸张围起来,继续写。

A.找到走火帮老大把他干掉,改写芹泽的帮派

B.走进芥川的生活,和他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

C.跟芥川争夺百兽之王的位置,牵制他的一举一动

D.生活上帮助银走出阴霾,努力过上普通平凡的生活

E.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东西,顺其自然,接受这一切。从梦中醒来?如果可以醒来的话

(请任意点击一个选项)

每一个选项都通往一个结局 请谨慎选择哦 某些选项进去之后有car 祝大家玩得开心 吃肉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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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中岛敦把助理递过来的外套笼在后背,胳膊轻轻一甩就套在了身上,结束广告拍摄之后他闲了下来,还不太想回家:

“明天没有行程安排吧?”

“明天没有呢,宣传期已经结束了,敦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哦,还有,芥川先生刚刚有打电话给你。”

中岛敦歪了歪脑袋,笑了一下。

简短谈话之后两个人一同上了保姆车,中岛敦的化妆师、营养师还有健身教练全天跟着他,三个人一起上来,该卸妆洗脸的卸妆洗脸该递营养餐的递营养餐该按摩的按摩,中岛敦把脸转到三个不同方位说谢谢你,手在裤兜里摸了一下,将私人手机拿出来拨了个电话。

“你在干嘛啊?”中岛敦问那边的刑警。

“在等你接电话。”男人在警队里吃着迟来的晚饭,他原本想等中岛敦下班了一起去吃,但中岛敦的下班时间太不固定了,说六点半收工,那收工时间就是在六点半到晚上十二点之间,一切皆有可能。

芥川龙之介等他等到八点,最后还是自己下楼在餐厅吃饭了。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芥川一边吃乌冬面一边等手机消息通知,头顶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播着中岛敦参加的综艺节目,中岛敦对合作过的女演员都很温柔,不过也仅仅停留在“绅士”“温柔”这些形容之间,他跟女演员在颁奖典礼上合照都是拿手挡在别人腰侧的,绝不真的搂上去。

“那……要来我家吗?”

中岛敦在心里算了一下,距离五月二十日只剩一天了,他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相处。明天之后,他们两个是生是死、谁生谁死,都说不一定。

十五年前自己下了课便找了几把刀防身,冲去高三教学楼找到了走火帮头目,混战在一起的时候中岛敦身上落下雨点般的拳打脚踢,虽说自己以二十几岁的心态与意志回到过去,但身体却仍旧是少年,中岛敦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最起码要打到他站不起来,进少年院都行,总之绝对不可以让他继续活着——年轻男人知道自己应该用巧劲儿和计谋获胜,真正的愣头青们也只是刚刚当上男人,跟女朋友或许还没上本垒,而中岛敦却在心里把问题少年怎么在泥地里翻滚厮打都预演了一遍。

刀具捅入腹中划开皮肉的时候中岛敦的大脑再一次空白,像当初接到女人的电话被通知芥川龙之介的死讯一样。被捅一刀的感觉很奇妙,先是皮被划开,然后可以看到白白的脂肪露出来,再然后才是红色的血由深处渗出,慢慢流淌在地。中岛敦被捅了一刀,但他施加给对面的也不轻柔懂分寸,头目被中岛敦用拳头抡在脸上,揍了十几下,直到手指沾上血为止。跟着中岛敦一同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也见不惯走火帮很久了的同窗,但他们打到最后全都倒了下去,只有中岛敦捂着肚子还要爬起来。

不得不说,年轻人打架是真的很勇,不要命不计后果的那种——正是因为如此,中岛敦知道自己也必须给出相应的代价,否则自己赢不了,今天如果不活着从盘旋着乌鸦的天台下去,就可能会死在这个世界上。

中岛敦最后捂着胸口从地上站起来,套着脏脏黑色帆布鞋的脚轻轻踩在走火帮老大的背上,宣告胜利的时候声音都那么温柔:

虽说这个学校没有老大,但至少现在你这边由我接管了,我不想看到你。

中岛敦在那之后便真的混入黑帮打入核心层,哪怕身边喽啰跟班从不真的把自己当穷凶极恶的黑社会看,一群人出去吃饭喝酒合照,自己坐在中间都像走错包间了的好学生,其他人歪瓜裂枣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自己则露出员工对老板赔罪的微笑,标准得不行。中岛敦在干掉走火帮前首领之后便不再参与任何暴力活动,不仅自己不打架,还呼吁大家都不要打架,放下屠刀最好去学习一下,不管怎么样读书总比不读好。

中岛敦紧绷着神经装作一个坏人,事实上这已经是在做坏事了,他从没想过为自己辩解,要想屠龙自己就必须变成恶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体体面面两全之法?没有,只是看最后谁混得更好能好好活下去而已——五年前他亲自从家里开着车出来,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走到下属面前,看着他们拿着铁锹和铲子不停地挖坑刨土,将七横八竖的尸体抬起来扔进里面去。中岛敦夜晚冷着脸看着他们制作一个又一个人坑,白天又抽着烟摘掉钢笔笔帽在一份份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无数座水泥森林自此之后拔地而起,繁荣昌盛的城市之中没有人会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要光鲜就好了——他想,只要表面功夫做得足够好,将罪恶与冤屈掩盖就好。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以前是因为芥川的死去,他控制不住地失眠,即便睡过去又会很快醒来,坐在床上默默流泪,现在则是被冤魂纠缠到睡不着觉。中岛敦听心理医生的话,去报了自己感兴趣的摄影培训和演艺班,跟着其他少年少女一起学习唱歌演戏。出于组里的人脉与资源,他很快接到一部大制作,出演当红女演员的备胎,暖男定位小可爱,因为人设讨喜吸了不少粉,在那之后以每年一部主演作品、一张mini专辑的速度活动着。尽管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演出,但放纵是不可能放纵的——潜台词抛过来的时候中岛敦会装傻,装作看不懂合作过的女演员们的暗示,或明或暗的挑逗。

也是从自己拒绝第一位女孩子起自己的花边新闻便也跟着冒了出来,说自己私生活不简单、跟女演员不清不楚拉拉扯扯等等,但再深扒就什么都扒不出来了。匿名论坛上有一个长达一百多页的帖子一直在涛中岛敦的恋情,甚至有人扒出来自己来自芹泽学园,是走火帮的第七位首领,但就是扒不出任何恋爱瓜来。没有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扒得出来?中岛敦点开助理发给自己的匿名帖子,一边笑一边滚动无线鼠标翻阅,十五年前互联网环境比现在好得多,至少大家都很礼貌,现在对喷甚至线下约架的人多了去了,他亲眼目睹周遭一切变化,守住自己的心,为了五月二十号那天努力着。

多活了十五年之后他的心比以前还要沉静,原本就不爱发火的中岛敦现在更温柔了,很多事情完全不会往心里去,他的心思还是在组里各项工作和芥川龙之介身上。即便自己一直是自己,但心虚与忐忑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那么温柔良善的人居然是走火帮首领诶——大家的目光很快被这件事情吸引过去,中岛敦的私人问题却仍然是个谜。也有人断言:中岛敦一看就不喜欢男的啊,你们看他参加活动被女粉喊老公的反应,他招着手说拜拜老婆拜拜,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他在媚粉吧?不会吧不会吧?傻儿子嘴里妈妈姐姐老婆是一个意思!

中岛敦没有团队没有工作人员,身边的助理表面是助理,实际上全是组里安排到自己身边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侍从,关上门上了车就开始谈组里机密事务,在外是戏子,在内是家主。

警察从没放弃自己,自己也没完全对警察放心过,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芥川龙之介那晚从警队餐厅出来,驾车前往中岛敦的私宅,一处位于半山腰上的带花园别墅。中岛敦在家里吃着当做宵夜的意面,芥川龙之介穿着制服走到桌边:

“你就吃这个啊?”

中岛敦在身上套了件芥川上次来过夜留下来的大衬衫,下面则不着一缕,下摆刚好盖住他的大腿根,细长双腿伸下高脚木凳,脚丫子一晃一晃地碰了下芥川龙之介的制服裤。男孩顶出一小节舌头吸进一卷番茄意面,吃进去之后舔了舔嘴唇:

“你又不来做饭,我只能吃这个了。”

芥川龙之介把新鲜的柠檬水往他旁边一放:“谁让你下班那么晚,我还以为今天就这么算了。”

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制服男人从不吝啬陪伴与倾心,中岛敦那次在同组一个演员家里参加庆功宴,不知是谁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飞叶子狂欢开始的时候中岛敦人都傻了,他在组里再三强调必须禁毒,一旦发现毒品买卖重罚严惩不贷,他会亲自剁掉叛徒的手指!娱乐圈不愧是娱乐圈,中岛敦那天晚上默默缩进房间墙角站着,你们看起来一个二个乖乖的,实际上玩得比谁都大啊!

芥川龙之介那天半夜接到匿名报警电话前来抓人,把毒窝一锅端了之后才发现里面全是当红艺人,这就尴尬了,你们进去之前先上社交网络给粉丝好好交代吧,别让人房子塌得那么不明不白!芥川把中岛敦的双手铐上的时候中岛敦慌了:可是我没有参与啊,我从头到尾没参与!

芥川拉着被铐住的人上了自己的车,打开车灯仔细端详中岛敦的脸,记忆复苏之后芥川说:……走火帮?你……现在不应该深居简出当你的家主吗?怎么跑出来玩这个?

当年芥川知晓走火帮老大被狠狠收拾一顿之后下台的消息,他很想去会会抢了自己的人头的人到底是谁,但中岛敦一直拒绝见他,并且想办法让芥川远离芹泽学园内部的势力斗争,只要芥川想参与进来,中岛敦就找人把他劝走,于是那么多年他们从未真的直面过。

也好在他过上了光明磊落的日子,不用像自己一样半夜打着伞出门监督万人坑的施工进度,他才是人,自己是鬼。

中岛敦那天规规矩矩坐在警车里,湿漉漉闪着光的大眼睛盯着刑警:“谁说我是黑帮了,我们现在是阳光产业。你可别刻板印象瞧不起我,都是出来打工挣钱养家的人。”

芥川龙之介那天还愣是不相信走火帮出来的人会从良,骂了他一句“扮猪吃老虎吧你”便开着车回了警局,后面才知道拨打匿名报警电话的人,多半就是中岛敦。至于中岛敦为什么要出卖自己同行、又为什么要隐瞒报警身份,这些自己都没往深处想过。

中岛敦再一次跟他见面是在酒吧里,那天自己是真真以素人身份陪着朋友去玩的,朋友还偷偷跟自己咬耳朵:你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嘛,我看今天帅哥很多啊,要不你就放纵一把吧,别老想着组里的事情了,组里的人也很希望你好好玩一下。

不说还好……中岛敦那晚真就把芥川龙之介带回了自己家,自己明面儿上的住处是组里的人都知道的,那栋日式大宅是自己出席重大活动的时候才会住的,自己的私人住处几乎没有人知道,连演艺圈同行都不知道。芥川那天晚上跟自己在浴室里来了第一次,体液溅到玻璃门上时中岛敦滑倒在他怀里,芥川拽下来一条干净的浴巾把他包住,又抱到床上继续。

中岛敦把拿来盛意面的盘子扔在一旁,被芥川龙之介抱着狂吻,两个人一边亲一边往卧室走的时候中岛敦把手伸出去,摸到了墙壁上的嵌入式开关,把大客厅里的所有灯全都关掉,两个人倒在床上之后中岛敦问:

“明天……你有空么?”

芥川撕开他套在身上的那件不算合身的衬衫,牙齿咬在他锁骨上:

“明天还是工作日。”

是了,他俩是不会理会现在是工作日是所有工作堆在一起的死线还是休息日的,只要想见面了他们便会见面。中岛敦好像立刻要哭出来,芥川龙之介察觉到他炙热又痛苦不堪的视线:

“怎么了?”

我坚持太久了,对不起……我快撑不下去了,如果明天中央街道没有出现任何事故,没有人员伤亡,那我会去死——中岛敦知道总要有人死去的,即便自己跟芥川活过明天,未来还会有更可怕的灾厄袭来。

但如果自己独自赴死,留给芥川的是不是就像原本的世界的自己所面对的那一切糟乱无章一样?

原来的自己跟芥川龙之介聚少离多,自己没有安全感,一个月只能跟他见三四次面,而他从不留下来过夜。现在的自己白天忙完晚上继续忙,芥川龙之介常常在警队餐厅里等自己的电话。好像一切只是调了个位置,爱没有消失,痛苦也没有。

为什么我要把自己不愿意承受的转交给你?

中岛敦忍不住问自己,值得吗,这十几年自己提心吊胆处心积虑,就为了明天的十二点三十六分,这值得吗。如果自己让他不开心了,那这一切都不值得。

芥川龙之介那晚也一直回应着他欲哭欲倾诉的眸子,无关性欲激情,他们搂在一起一刻都未曾分开,就那么各怀心事地睡下。芥川龙之介从不在自己面前表露思念与不安,但中岛敦知道自己能给他的实在是太少了,哪怕他没有伸手要,自己也知道的:我不可以让你成为当年的我自己。

自己跟中岛敦在一起之后警队高层便把狗仔队拍到的照片啪的一下甩在了自己面前:龙,我劝你最好忍住!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们随时有可能跟他们开火,这恋爱你还谈得下去?芥川龙之介从在漆黑的警车上认出中岛敦紫金色眸子那一刻便确定了:自己早晚会与他分别,但即便是跳入火海,这趟,他们两个都认了。当年的不良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演艺圈一线演员,手下还有庞大的组织与产业,但当年的案底还没有被推翻,中岛敦做了多少、舍弃了多少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如果真的想要深入调查,未必什么都挖不出来。

中岛敦第二天早上独自一人前往被警方封锁了的问题建筑——当年自己盯着下属埋好尸体做好的人坑之上的那栋大厦,因为涉及到贪污洗钱、恶意垄断竞争等等问题,这栋大厦半年前便被强行封锁,中岛敦当时在发布会上说这件事情自己毫不知情,是手下的人去做的——大众的正义感是很摇摆很可笑的一件物品,比空心积木还要脆弱,他们可以情绪高涨好像自己家房顶被烧了一样激进着说要打倒你,可是等你给出足够让他们信服的证据,流两滴眼泪,他们又会直接原谅你。正义从没有错,中岛敦想,错的是越俎代庖替他人做决定,对他人进行道德审判。

中岛敦搭电梯上到顶楼,把办公室之中的公章、秘密文件和自己存了不少东西的硬盘取出来,再靠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了根烟。他在左耳塞了个蓝牙耳机,组里工作人员会实时给自己播报本市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故,小到水果摊被小混混踢翻、大到车撞人,这些中岛敦全都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中岛敦扬着头吸了口烟。远处某栋建筑顶楼架着警方的望远镜,行动组组长冷笑了一声:

“果然,戏子就是戏子,再怎么装好人都只是扮猪吃老虎,这小子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已经开始抽烟了。”

芥川龙之介低着头扛着枪走在路上,不发一言地跟着队伍上了楼,搭乘同一座电梯上到顶楼,现在是十二点三十四分。

中岛敦当然知道自己早已被警方悄然包围,只要自己试图逃跑或者有想要轻生的想法,躲在大楼内部的刑警和旁边大厦之中的特警队都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制服自己,为的是让自己活着回去把真相一五一十倒出来。

芥川龙之介举着枪走到中岛敦的沙发背后时,中岛敦再看了看手机,现在是三十五分。

“大人,一分钟之内我市没有出现任何事故,中央街道一切正常。”

“你为什么要这样?”芥川问他。

如果你真的想活下去,一早便乖乖说实话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拖到现在,就像当初你匿名报警把我叫来一样,你到底在想什么?

中岛敦把烟抽完之后将短小的烟头直接扔出窗外,虽然会被环境保护组织骂,但天地良心,自己这真是第一回,而且环境保护组织以后可能也再也找不到自己这个人了。耳机里的人还在播报着:

“大人,一分钟之内我市没有出现任何事故,中央接到一切正常。”

三十六分。十二点三十六分。

中岛敦现在才回头看向恋人的脸,泪流满面:

“我……对不起,我真的太累了,我每天晚上躺下去脑海里就挤满各种事情,差点把我弄死了……让我去死吧,这样我会轻松些。十五年了,从我进走火帮开始,我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运筹帷幄机关算尽也只是为了接近你,让你在我身边待着而已。中岛敦知道自己跟芥川龙之介早晚会相识相知相恋,只是时间问题,即便自己一点都不心急,芥川龙之介也会走到自己面前来,像送到自己嘴边的刺身。

只要你能活下去……?吗?自己不在的话,芥川会快乐吗?

“你若真的那么痛苦,为什么一句都不说?你不说出来,谁会知道你痛苦啊?!”

芥川龙之介被小队的人拉到后面去,芥川的脸因为出离愤怒与各种极端负面的情绪而扭曲,男人吼道:

“如若我不是警察,我现在就冲过去杀了你——”

中岛敦,你少自作主张了,你从认识我那一刻就开始耍我,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出现在我眼前,让我爱上你,再让我亲眼看到你死去?

为什么要这样?

“对不起,给我五分钟可以吗。”一群警察围过来想要逮捕中岛敦的时候,中岛敦举起双手慢慢地说,“我想再抽根烟,抽完就下楼。”

“……成,就五分钟。现在三十六分,我们四十一分上来。”

带队的警察把防护面罩戴好,跟中岛敦对了一下表,“少玩儿猫腻,你有任何异常举动我们都会察觉。”

芥川龙之介只能听从指挥又抱着枪下楼,中岛敦又回到十五年前的那天——自己一个人坐在医院长椅上因为芥川龙之介的离开哭泣的那天,哭到肚子痛头痛手脚酸麻都不想休息,除了痛苦的嘶吼,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中岛敦又瘫在沙发上哭,双手搭在一旁想要抓握藏在沙发缝里的遥控器。

昨晚自己跟助理在保姆车上立好了遗嘱,因为没有孩子,所有遗产都被转到了芥川龙之介名下,不过自己为了演戏还是签了个明面儿上的事务所,事务所老板要是知道自己死了,或许会突发脑溢血吧。

芥川龙之介进电梯之后,其他人都不再发话,他们都知道芥川跟中岛敦私底下是什么关系,亲手逮捕恋人并不是什么很酷的体验。芥川龙之介的大脑急速回转,他再一次回忆这十五年,当初自己因为芥川银被欺辱想要打倒走火帮的老大,而中岛敦是突然出现的,抢走了自己的人头之后自己也再也没有真正打入芹泽学园权力内部的机会。

是中岛敦有意把自己排除在外的吗?

芥川银因为巨大打击休学,可是在某个时间点之后,曾经用流言蜚语伤害过芥川银的同班同学竟然跑来极窄穷酸的家里给她庆祝生日,芥川龙之介对这群人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善意百般提防,甚至准备拿起菜刀干仗,但他们完全纯粹热情的善意让兄妹两人都卸下了防备。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邀请银一起上下学,只要银想要外出,十米之内一定有男同学保护。芥川银也是从那之后开始慢慢敞开心扉,愿意去学校,愿意举手回答问题。

是中岛敦暗中安排的吗?

芥川龙之介推开电梯里的其他同事,手指猛地戳向某个楼层的按钮,电梯门打开之后他冲出去寻找安全楼梯,不管不顾身后的叫喊与怒喝。他再一次来到顶楼,中岛敦这个时候已经擦干眼泪准备按下按钮了。

“……”

芥川龙之介跑到中岛敦面前,抱着他的脸吻了下去,沉默地狠狠地吻。中岛敦猜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但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真的是为了他才回到过去又活到现在的,中岛敦原本已经收拾好情绪准备去死,他一过来自己就又开始哭,自己背地里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从没敢让任何人看到过,芥川是唯一能看到自己真面目的人。

“你好蠢。中岛敦,你真的好蠢。”

芥川龙之介跟他额头相贴,“我从没见过谁能像你一样蠢,为了一个人做那么那么多事情,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苟活十五年。”

“……你别说了……”中岛敦把红色遥控器紧紧捏在手里,芥川龙之介用蛮力掰着他的手指想把他的手指扳开,两个人僵持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中岛敦大声哭喊道,

“我现在才意识到,如果我丢下你,那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现在才意识到?”风沙迷住两个人的眼睛,中岛敦却确信自己看到了芥川在笑,短暂又疲惫的笑容,芥川龙之介想,跟你在一起那么久我从没给过你什么,你累了伤心了也没有打过电话给我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我怕死么?中岛敦,我从来不怕死。”

芥川银把硬盘破解开,将里面的一段录像拷出来,在警察厅发布会上播放。她之前一直在攻读犯罪心理学,高中时期班上同学的鼓励与陪伴让她从阴霾中冲了出来,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她永远不会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她,但她知道这跟哥哥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线演员、若真组前任组长中岛敦与身为刑警的恋人芥川龙之介的地下恋情曝光的那天就是他们殉情的那天,中岛敦按下红色按钮之后,大楼地基之下的巨量炸弹被引爆,整栋楼轰然倒塌,附近其他建筑群全都受到影响,该震的震该塌的塌该倒的倒,烟尘灰霾弥漫整个街区,三日不散。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的尸体在苦苦搜寻一整晚之后才找到,两个人被一块门板压住,芥川抱着中岛敦的脑袋,中岛敦把头靠在他胸膛上,恋人依偎在一起的姿势,两个人的脸都很安详,长睫毛上挂满烟灰。

这件惊天大事震动全国,若真组迎来新一轮的洗牌重组,最重要的是调查组最初成立的初衷:中岛敦到底有没有在大楼底下埋人?万人坑呢?去哪里了?

中岛敦用数十吨炸弹把罪孽彻底销毁,同时斩断自己与他的性命,没有人知道自己满身泥泞从芹泽学园里来,没有人知道自己一路上做了多少事。

录像加载完毕之后自动播放起来,警视厅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观看这份私密资料。

大屏幕上的中岛敦穿着白色T恤,胸口处画着一条哈巴狗,他身后是川流不息的马路,这是他在天桥上自己拍下来的视频。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是2006年7月,正是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高中毕业之后的时间点。

“我好累,一边读书一边管帮里的事情好累,但我不能休息,以后我们还会更庞大,我努力吧……我只能努力了,这不是我说不做就能不做的,把它变成全国知名的组织。”

中岛敦说着说着开始掉眼泪,他伸出手擦了一下眼睛,

“要是一切可以重来,我或许还是会选择这条路,我没得选择。”

“不管怎样,我不想让以前的事情再发生一遍……所以我可能会去死,总要有人去死的。”

没有人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警察们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下中岛敦的所有台词,这不像是在拍戏,应该就是中岛敦自己拍下来的最后的独白,似乎是留给芥川龙之介的。

中岛敦疲倦的笑脸在报告厅的屏幕之上绽开:

“对不起,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B:

中岛敦把一摞新课本抱到芥川龙之介的课桌旁边,因为之前用的课本实在是太脏太臭了,想正常翻书都不行,不明黏液会把两张纸黏在一起撕都撕不开,意识到这黏液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中岛敦直接把整个桌洞里的书都丢进了垃圾桶里,之后他又花钱买了套新的。芥川龙之介从进校那天起就一直没有同桌没有学伴,班委从不跟他多说一句话,十七岁少年打量了一下这位新同学,从脸到脚再从脚到脸。芥川左边坐着一群少年混子,大家都冲芥川露出淫猥内涵的笑容:这小男孩儿谁啊?你傍家儿?不错啊,闷声干大事儿!芥川龙之介瞪了他们一眼,我怎么知道这人谁啊,我也第一次见。

中岛敦坐下来之后翻了翻自己的学生证,在原本的世界自己生于1994年,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早生了五年——比1988年生的芥川龙之介小一岁。

“喂。”

芥川龙之介的口气跟自己刚见到他那天差不多,你不知道你哪儿惹到他了,他就一副要杀了你的凶相,像野狼杀红了眼嘶吼着,“你谁啊。”

“……我,从铃兰男高转过来的。”中岛敦撒了个小谎,“今天是我来芹泽报道的第一天。”

“……”

芥川龙之介随手翻开一本中岛敦的课本,第一页都规规矩矩写着班级姓名,还有中岛敦自己预习勾画过的痕迹。芥川没什么理由和立场赶他走,事实上同桌这东西有也不会掉一块肉,男孩不再说话,只在课桌底下翘了个二郎腿继续上课。中岛敦翻开课本一边吸着酸奶一边低头写字,芥川龙之介说是要上课,无非就是冷冷看着其他人打牌扳手腕或者争吵罢了,在这个教室里能学进去的人都是天仙,六根清净定力非凡的那种。

“诶。”

半个小时后中岛敦的酸奶已经被吸完了,中岛敦咬着吸管滋滋地抿着,芥川在他旁边问,“三角形内角和是多少?”

中岛敦头都没抬一下:“一百八。”

“……可是这道题算出来是二百一。”

芥川指了指自己的课本,他的书也很干净很新,中岛敦心想,早知道就不花钱买一套新课本了,浪费钱。中岛敦小心保持着刚跟他认识还不算熟的距离,把脑袋偏过去了一些看了一会儿:

“那你肯定是算错了啊,三角形内角和就是一百八十度,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成。”

芥川龙之介手里捏着一支新买的钢笔,他用滴着黑色墨水的笔尖点着纸页、自己写上答案的那处:“你怎么做的。”

中岛敦被他天一棒地一槌的恶霸模样给戳中了,果然黑帮就是黑帮,从小就这德行!表面十六岁内心二十六岁的白发少年飞快地瞟了芥川龙之介一眼,把芥川的书拿了过来,用自动铅笔把数学题重新做了一遍,工整写在空白处,清晰明了。

芥川龙之介把书拿过去看了几秒钟,然后把书啪的拍在桌子上。

“看懂了吗?”中岛敦问。

“……”芥川龙之介在吵到头疼根本没法听清楚老师在讲什么的教室里突然凑过去,两个人几乎鼻尖碰嘴唇,身后的混子都对芥川龙之介惊人稀奇的表现唏嘘不已,草了,万年铁树开花了!芥川龙之介把一只手撑在中岛敦的板凳上,几乎是摸着他的屁股说话的:

“以后我问你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我哪里没看着你眼睛了?”中岛敦瞪着那双紫金色的眼睛,皱了皱眉。

“你一开始没看,现在才看。”

芥川龙之介说,“你在害羞吗?”

下课铃响起来了,老师把书本合上赶紧走出教室,一群人乌拉拉从教室里冲出去,吼声笑声在整个走廊炸开。

“……”中岛敦又把脸别开了,刚准备开口随便糊弄一句什么,芥川又抓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就是这样,你到底在想什么?”

“……”

中岛敦被他滚烫眼神和不规矩霸道蛮横的手打断了思路,现在表白可以吗?现在就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说?

芥川的手探向中岛敦的衬衫,掀开薄薄的布料之后往里面走去。

“我、我喜欢你……芥川龙之介,我喜欢你。”

芥川龙之介的眼神介于玩弄女人和认真手捧爱情念颂词之间,中岛敦想在他还没被浑浊暴戾完全同化之前将他拉回来,陪伴在他身边,混混原本只是恶趣味地揩揩油吃那么一下,却被中岛敦颤抖着的声音勾住不知带到了哪里去。芥川龙之介对爱情的认知一直都是马子跪在男人面前吃屌吃到打嗝,或者在午夜发廊门口跟情人分别,生理需求确实不可忽略,但只要解决了就可以,情感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性,穿上裤子系上皮带之后自己还是孤身一人,女人只是消遣,重要程度不及一场台球一局恶战。

“想做我的人?”

中岛敦点了点头。

下一句应该是什么?“今晚陪我吧”,还是“我会对你好的”?

“唔……”

中岛敦在愣头青反应过来之前吻住他的嘴唇,好在现在教室里没有一个人,只有街头艺术般的涂鸦悄悄见证。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松动嘴唇之间露出缝隙之时及时地把小舌伸了进去,主导了这个世界上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中岛敦怎么追到芥川龙之介的啊?早知道我也这么追了!

——听说根本没追,看对眼就在一起了。

——看样子芥川跟其他男生没有分别嘛,真是的,果然还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吗?

中岛敦每天早上七点就能被小房间窗外的叩叩声弄醒,芥川龙之介会穿过一整条街道,再走过桥洞和河边,给自己带早餐。中岛敦每天都想早早起床等着他,但每晚睡前都要跟他用手机发邮件发至少半个小时,说着要去睡了结果又不小心聊了起来,芥川是前一晚只睡两个小时第二天照样天刚亮就爬起来的类型,中岛敦比他更恋床更贪睡,于是只能依赖人肉闹钟。

起床洗漱之后中岛敦坐在芥川对面开始吃早餐,黑发少年默默地看他吃完,每天都如此,看着他把最后一口咬下去嚼碎了吞掉,好像这也算是某种守望与爱。

因为带着十几年后的经历与心境从头再来一遍,中岛敦对高中各项课程都十分熟练,稍微做做题就能懂,还顺带拉着又是男朋友又是同桌的芥川龙之介一同念书,都不求把他教成年段前一百了,能把书上的题全做出来已经不错了。

不知不觉又是夏天,中岛敦挽着芥川龙之介的胳膊,两个人一边吃雪糕一边走过阴湿寒冷的桥洞,芥川每天下午都把中岛敦送回家,要看着他把门关上把灯打开才离开。

“小银是不是在外面……补习?”中岛敦在昏暗无光、靠近出口才能看清楚那么一点点的桥洞里问,话音回荡在其中,幽幽而空灵。

“嗯。”

芥川不太爱提自己妹妹的事,中岛敦心里清楚他一直没放下复仇,自己每天都跟他在一起、黏糊糊地恋爱,也是为了让他生活里眼里少些灰色带血的事物,至少不要为了一条命而牺牲掉自己的命。

“……你先不要去找他。”中岛敦拽住芥川龙之介的手,两个人走出积水的桥洞,他们的帆布鞋或多或少的湿了。

“芥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先不要去找他,这件事情我们可以报警解决……”

芥川龙之介原本走在他前面大约一臂远的地方,黑发男孩儿转过头问:

“你会一直喜欢我吧,对吗。”

中岛敦会错意:“我不是不尊重你的决定……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只是……”

夏日夕阳打在两个人的脸上,青春期急速生长油脂分泌累积之后爆出来的小痘痘都看得很清楚,哪怕并不算丑并不算油腻。中岛敦伸手薅了把芥川被晚风吹乱的头发:

“至少今天不可以,我不同意。”

——在你没有在我身边的时候,一秒一分我都不能安心,我怕一眨眼你就离开了,永远地,物理意义地,一去不回头地。

芥川龙之介在河边搂住他,紧紧地拥住,两个人只是对望了一眼便又是吻得难舍难分。中岛敦在他怀里小声地哭起来。

“你今晚好好睡觉,一觉睡到天亮。”

芥川龙之介拍了拍他的背,两个人一前一后十指相扣着走回家,中岛敦背着书包进门,刚打开只比自己高了五六公分左右的小宅门穿过紫藤与爬山虎走进小院里,几秒钟之后又噔噔噔地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跳到芥川龙之介身上,继续亲他。

芥川用力地回吻他。

“舍不得我?”芥川用腿间贴着他股缝,一语双关,“那我进去了?”

“唔……不行、我们说好了只能周末做的。”

中岛敦按了按自己超负荷的腰,芥川要是每天都留下来过夜,自己可能就真的念不了书了,“我再抱你一会儿。”

血一般的暗橙色的天光溅在厚厚的灰云上,像不小心挤爆了一袋血浆,年轻恋人在小房子前亲吻抚摸彼此,中岛敦想起最近的流言,因为自己跟芥川时时刻刻都呆在一起,不少人想打自己的主意,再或者,用最难听最下作的语言揣测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是这样,中岛敦越是理解芥川兄妹的痛苦,越是担忧芥川龙之介好不容易被自己抚慰到安定却又不知何时会猛然暴起的、小兽一般的心。

孩子的一切举动都简单纯粹,开心就骑摩托吃雪糕高歌一曲,暴怒就亮出獠牙打击报复,任何行为都可以得到最直观的解释,隐忍谋划扮猪吃老虎的是自己这个成年人,把十七岁的芥川龙之介据为己有的自己。

中岛敦第二天早上没听见人肉闹钟叩响自己房间外的窗子,却在天刚亮、芥川照例要起床的时候就接到了电话,医院先打来一通,自己冲进厕所倒在马桶边一面哭一面呕吐的时候警察又打来了一通。

中岛敦穿好校服,被警车载去了案发地点,做了简短记录之后他才有可以自己行动的机会,他背着书包在清冷安静的小道上狂奔,芥川每天早上路过都会给自己带一份早点的早餐铺今天也没有开门,好像是在纪念某个人的逝去。

男孩冲进病房的时候,芥川银正站在医生身边拿着报告单憔悴地听着什么,这对兄妹都透明易碎,像玻璃制品,他们原本可以过上平凡的一生,像千千万万兄妹一样,但出身便是如此坎坷,直到快要成年他们都没有归宿。

“……”

中岛敦做梦都想不到,当初自己翘掉班不管不顾老板的话语直接冲到医院里来的画面,在这个世界又重演了一遍,连白色床单盖在芥川龙之介脸上压出来的褶皱折痕都没有变过。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毕竟昨晚的吻别即诀别。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芥川龙之介杀了走火帮的老大,自己也身负重伤,半夜被救护车抬来急救,没救过来。这是警察口中的原话,中岛敦甚至有些恨他们的专业与冰冷,他在外面挨刀子的时候自己在床上睡得真香,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

——你会一直喜欢我吧,对吗。

——你今晚好好睡觉,一觉睡到天亮。

芥川龙之介把这一生所有的爱情抛洒在这个夏天,献给自己身旁的白发少年。中岛敦在听到他昨晚那么说时就应该明白一切不可回头,即便自己真的将他留下,也总是会有看不住他的时候。芥川要是真的想去,是不会听自己任何一句劝告的。

中岛敦软瘫无力的身体被两个医生架了起来,他一边痛哭一边回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回到未来?

芥川龙之介不在之后,自己还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正常地考进大学、工作、结婚生子?自己本就为他而来,他死之后,自己还能“正常”吗?

“不,你为什么要骗我……哪怕让我跟着你去也好,打个电话给我也好,为什么……”

医生为了让中岛敦安静下来,将他带去休息室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强行让他睡了过去。中岛敦宁可被注射过量药物再也睁不开眼,一旦醒来,无边的黑暗与夏天的灼热烧痛又会让他几乎窒息,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中岛敦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手心里的伤痕,他忘了这道血口子是怎么弄出来的,或许是得知他的死讯之后连意识都没有了。

这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夏天。

C:

芥川龙之介摊上事儿了。

先是单枪匹马越过阴森可怖站着无数铁血混混的走廊,而且还是在没被抓去问话没被打的情况下畅通无阻地过来的。他敲开芥川所在帮派的据点(其实就是一个废弃教室)的大门,一群叼着烟皱着眉的混子一脸凶狠地问你要干什么找打吗,中岛敦礼貌地说我想参加可以吗,报个名?中原中也从教室最里面走出来说,当然可以,于是中岛敦便以最底层成员的身份加了进来。在临时会议上,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提到组员变动的问题,目前幕后还是太宰和中原在主持,台柱子则一直是芥川龙之介,芥川不爱来开会,不喜欢聚餐,说是不胜酒力,给人一种社恐孤儿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芥川不在场,中岛敦这个不起眼像校长派来的卧底一般的新人举起手说:

“我们帮里的第一是要决斗产生的,对吗?也就是说我把芥川干爆就可以了,对吧?”

……

其他人安静了大概十秒钟左右吧。中岛敦想,自己在课上回答问题老师不搭腔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都才只有两秒钟,十秒简直可以让自己尬到用脚趾刨出一座三室一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干啊,笑死我了!!”

真混混们都觉得这是在讲笑话,把中岛敦当小孩儿看,他们揉了揉中岛敦的脑袋,“你可拉几把倒吧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们组里目前没人打得过芥川。这是实话。”

中岛敦摸了摸后脑勺:“不是,可是也有人去挑战过他不是吗,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是想跟你们知会一声,你们给安排个时间呢。我们组里决斗不是都要大家一起去看的吗,必须到场不能缺席。”

一个月前中岛敦刚进入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团建,那次也是芥川龙之介为数不多的嘴上答应着说要来肉身也真的到场了的活动:唱K。理由很简单,同等级的人玩在一块儿,太宰治中原中也早就跟更牛逼更深不可测的大佬会餐去了,芥川身为1.5线苦行僧独自一人占一整个大包房,也不知道孤不孤单寂不寂寞。如果你越界跟比你高位的人待在一块儿,一是你想当狗腿子,二是你想干掉他,中岛敦在KTV里找了很久,最后在玫红色的灯光下浓浓的烟雾里面推开芥川所在的包间门。芥川本来是在唱歌的,毕竟只有他一个人不存在什么尴尬不尴尬的问题,芥川嗓子不错,中岛敦偷偷站在门口听了会儿才进去的,白发少年推门走进去之后芥川愣是不唱了,任由声音巨大的伴奏摧残两个人的耳膜。

中岛敦也没心情唱歌,他只是想在芥川面前多晃悠几下让他记住自己这个人,芥川还真有本事跟他静坐一个下午,两个人把小时数全部耗光一首歌都没点。

中岛敦扬言要干掉自己的风声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是传到了芥川龙之介耳朵里,彼时他在游戏厅陪从东京过来看他的发小打游戏,抽着烟翘着二郎腿听身旁喽啰说中岛敦这个新人想把你干掉然后当门面诶。好在这个年代手机还不是人人都有,穷山恶水出刁民,芹泽里一群不懂电脑一看就没好好上微机课的野孩子,放着电话不用邮件不发非要跑到芥川面前来说,这不是正正往枪口上撞么?芥川说我在他们开会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怎么还特意跑过来呢?你过来给我付打机钱啊?

“那你要怎么办啊,芥川?该不会真的要浪费时间跟这小子打架吧?”

芥川龙之介抖了抖烟灰:“……你挡着我了。”

其实早在这之前他俩就已经打过一架了,因为体育课的器材分配,他俩手慢,同时把手伸进篮球框里的时候篮球只剩一颗了,但他俩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好伙伴可以一起打球,芥川把球扒拉过去直接拿走了,中岛敦在后面追问:你就不能问问我要不要一起用吗?

我为什么要问你啊?芥川心里全是吐槽,转过头看到这个新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男孩儿伸手掐了把中岛敦的小脸,把他掐痛掐到叫了一声。中岛敦的脸确确实实是懵懂少年的脸,但芥川可不敢说他单纯无辜,他一点都不单纯吧——芥川想,中岛敦的眼底映着“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想要我”这句话,这是自己的直觉,男性玩家对对方的合理揣测。中岛敦总是用这种的大人等着傻小子上钩的眼神盯着自己看,明亮又暧昧,像小猫爪子挠到自己心窝子里去。中岛敦越是这么用眼神有意无意地勾惹,自己就越不想上钩。只能说中岛敦目前对自己来说算是无害的,但他心里指不定打着什么小算盘想给自己使绊子呢。

那天的体育课很不开心,是顶着头上的乌云和闷热天气开展的,他们两个在学校后院儿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刚准备动真格的时候中岛敦先把手放开、宣告结束。芥川龙之介被他弄得泄了气,这还怎么打?黑发少年被他真的弄生气了,这人从刚进组开始就老在自己面前晃悠,不理他吧他还总是跟自己偶遇,偶遇是不可能偶遇的,偶遇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谁喜欢你谁就偶遇你,踩点的那种。

芥川龙之介那天下午把中岛敦按在了学校后院儿画满足足二十米高的巨型涂鸦墙上吻,中岛敦被他用牙齿咬痛了,嘴唇舌头都好痛,一吻毕,芥川抓紧他的衣领:

“你要是再招我,又不让我亲,我就在教室里扒你裤子。”

中岛敦起初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你开什么玩……唔?!”

校裤上系着的皮带被芥川龙之介直接掰坏了——对,扣子直接被他扯坏了,中岛敦松松垮垮的校裤慢慢滑下来,一小节光滑白皙的大腿露了出来,还挺细挺嫩——芥川龙之介瞄了一眼,像大猫捕食之前胜券在握一般,手是后一步跟上的,不紧不慢地吃才最傲慢最过分,他用略微粗糙些常年握摩托车把和方向盘的掌心搓了搓中岛敦的大腿内侧,不出意外,中岛敦轻吟起来。

“我说到做到。”

芥川挑了挑眉。

中岛敦扭了扭脚踝:“嘶……”

他们刚刚才跟走火帮结束一场恶战,原因是没有原因的,在路上遇见互相见不惯就开打了,中岛敦也不知道为什么青春少年的火气上来得那么快,不过这才是青春吧,易燃易爆炸才是常态——芥川没想到这个老在自己面前晃悠的中岛敦那么能打,冲进暴风中心就开始肉搏,抓住走火帮老大就是一顿爆揍,芥川看着中岛敦拳拳到肉又狠又用力的样子,还以为跟走火帮老大结仇的不是自己,是中岛敦。芥川不爽人头被抢走,冲进去跟中岛敦抢着抢着来,最后两个人一边内部较劲儿一边外部共同抗敌,把走火帮老大扔河里涮,逼他道了歉录了音拍了照才把人放走。

中岛敦的衬衫在打斗中被撕烂了,现在像披着袈裟一样走在芥川龙之介旁边,两个人没怎么受伤,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休息会儿就恢复过来了。已经接近零点,末班车早没了,中岛敦背着书包跟在芥川身边:

“你走慢点儿。”

“我跟你又不顺路。”

“……”中岛敦撇了撇嘴,成,人道主义精神是一点儿没有的,跟他在一起果然要主动降低期望值,在原来的世界是,现在也是。“那你先走吧,我脚疼,坐会儿。”

芥川龙之介回头看他,中岛敦披着被撕得稀烂松松垮垮的衣裤坐在河边就那么不走了,一边吸凉气一边揉着脚踝。

该怎么说,虽然不是很恰当吧。

中岛敦这样子,像被男人欺负过似的,还不止一个男人。芥川生于黑帮长在黑帮,要说一窍不通是不可能的,只是暂时没兴趣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中岛敦抱有这方面的念头,既懵懂又冲动,还有些……下流,露骨得不行。

芥川龙之介拉着他的胳膊,虽然中岛敦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什么定位自己还没完全弄懂,但自己可不想半夜跌跌撞撞拿着酒瓶跑出来的醉汉看到中岛敦一个人呆在河边还这幅模样,芥川想想就觉得火大:

“回我家。”

中岛敦跟着芥川回家洗了个澡,换上芥川龙之介的旧T恤和短裤上了床,两个人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上。中岛敦睡相不好,爱动爱裹被子还爱扭,手和腿时不时往旁边一甩砸在芥川龙之介的肚子上。

“你别动。”

芥川把他的手臂抬开甩下去。

半小时之后,中岛敦开始轻轻地打呼,腿又搭上了自己的腰。芥川龙之介抓着他光滑软嫩还飘着香波味儿的腿,如果中岛敦穿的是长裤就不会有任何问题,问题就在于他没有穿长裤,刚好遮住臀的短裤很修身,中岛敦的细腰从短袖里露出来,就这么对着自己眼睛戳过来。

“你别动!”

芥川又吼了一句,中岛敦被他吓醒了,操着浓浓鼻音回了句:

“动一下都不行吗?”

芥川扔了条新被子给他,只有两个人的家又归于平静,但芥川龙之介怎么都睡不着,中岛敦也睡不着了。中岛敦的小腿在新被子里慢慢地划,伸出被子之后往芥川龙之介那边探去,肉肉的脚掌心挠了一下芥川的腿,脚趾揉着芥川的脚背。

芥川龙之介转了个身扑倒他,强吻上去。

“唔……”

中岛敦被他放开之后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下身,芥川龙之介射出来的东西和自己流出来的体液满床都是,虽然在原本的世界没少跟他做,但那个时候的芥川已经三十二了,人到中年讲究技巧谋略,自己每次都可以得到最美妙的性体验。现在的芥川又有劲儿又有精力,自己一晚上被他操了好几轮,他才刚射出来自己就呜呜了一声,仅仅只是那么一声,就又把芥川龙之介弄硬了。到底是年轻人,见缝插针地硬,中岛敦觉得自己可能勾他勾过了,做什么事儿都要知道适可而止,勾他勾多了可是会迎来反噬的,以后他准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你之后一个月都不能再进来了……”

中岛敦看着室内暗橙色灯光之下自己被他插入操弄到有些泛红的小穴,白色的精液混合着透明黏腻的水挂在自己腿上、腰上和穴口边沿,白发少年用手指伸进被芥川龙之介操得又软又烫的穴中,又带出一股精液,他哭起来,“痛痛痛……”

两个人上完床之后背靠背坐着,芥川闻言转过背来:

“……那用嘴可以吗。”

中岛敦也跟着转身上床,用手按倒芥川龙之介,咬着牙刚准备一拳捶下去就被芥川吻住嘴唇。中岛敦的腰酸得不行,芥川用手扣住他的臀揉捏饱满又柔软的肉,手指按了按他的腰:

“这个我又不能控制。”

“……这是我的错吗……呜、啊……”

中岛敦趴在他身上,两只爪子虚握成拳搭在芥川肩头,芥川龙之介再一次发烫的微勃性器贴在他股间,就着还没清理的黏糊搅动,将龟头顶进去又撤出来。中岛敦被他又破开,想从他身上下来:

“不要……让我睡觉,我想睡觉……”白发少年摸着芥川龙之介的脸,在上面亲了几下,“用嘴……也行,但是得有条件。”

男孩还在想是该把条件设置成“你请我吃顿饭吧”还是“你数学至少给我及个格先”,总之不能就那么便宜他了吧!中岛敦这儿话还没滚到嘴边呢,芥川龙之介便贴在他耳边说:

“一次给你一万,就当劳务费了。睡吧,明儿还上课。”

“哦,对了,我觉得不错才给钱。”芥川实乃神人也,可以轻轻松松用一句话噎死人,打脑壳,中岛敦摸着额头差点儿气昏过去。

中岛敦那晚被他彻底弄激动弄睡不着了,困过那个点就不会再困了,抬头一看时钟,八点出门上学,也没几个小时了。中岛敦慢慢滑下去跪在他腿间,少年用双手捧住那根又粗又长的东西,歪着小脑袋舔了上去,芥川龙之介刚翻开手机准备看看邮件便被他含入,温热湿润的舒爽感击中他的大脑,芥川保持着手机盖翻开的样子把它背朝天搁在枕头上,手揉着中岛敦毛茸茸的头,在他口中慢慢往上顶让他吞得更深。于芥川龙之介来说中岛敦确实是第一次嘴酸,但中岛敦的舌头和嘴唇为何那么熟练?谁能想到另一个时空之中,身处黑帮权力中心双手沾了桩桩件件罪恶的自己会怎么手把手教导从头白到尾的小白?

中岛敦抬起眼睛,眨巴了两下,嘴巴被塞满之后他说不出话来,只剩噗滋噗滋的水声在响。顶到喉咙里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时中岛敦将阴茎整个吐了出来,“哈”地呻吟起来,口腔和芥川龙之介的柱身之间连着一整段白丝,像布料一般,中岛敦抿了抿嘴唇又把东西塞了回去,芥川龙之介被他舔得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低吼,一边喘一边按着他的脑袋继续这场天蒙蒙亮时一面迷乱刺激一面忍不住觉得羞耻的游戏。

“唔……射出来、射出来……”

中岛敦轻声催促,用手配合着捏揉一对饱满的囊球,一边用嘴做着活塞运动一边帮他打,芥川深呼吸了一下:

“……还不够,再等会儿。”

中岛敦欲哭无泪,十几岁的人也太猛了吧!再口下去自己下巴都要掉了!趴在男人腿间忙活着忙活着他突然把肿胀的阳具再一次吐出来,对着芥川龙之介哭。

“我不做了……呜呜……”

芥川龙之介把他搂进怀里,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动,中岛敦窝在他怀里宣泄了会儿,芥川也没表态,任他撒了会儿小脾气——中岛敦哪儿有什么脾气啊,大部分时候都是被自己气出来的,芥川虽然不爱跟人来往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中岛敦爱自己爱得不行,自己也一样,中岛敦的手悄悄爬上去开始摸芥川龙之介刚练出来的腹肌,手指在上面慢慢滑动,两个人不知不觉又腻歪起来了。中岛敦用手扶着那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差最后一点包裹与绞缠就可以喷射出精液来的东西,往自己穴口那儿塞去。完全进入之后两个人都叹了口气,一个是爽的,一个是刺激的。

中岛敦红着眼尾亲吻他的嘴唇:“现在……够舒服了吗?”

中岛敦从上课铃响起那刻就趴在桌子上没动,他跟芥川的这个座位处于室内正后方,所有人只能看到自己跟芥川的脸,两个人底下在做什么大家则一概不知,更何况班上人多课桌摆放杂乱无章,根本没人会注意这儿。

“唔……”

中岛敦咬了咬手指,芥川龙之介靠在自己旁边的座椅后背上一言不发,时不时还呷茶看看老师的板书,悠哉清闲。中岛敦的下半身连条底裤都没有,只盖着芥川的校服外套挡住关键部位防走光,芥川龙之介另一只手一直待在外套之下、中岛敦的屁股周围,手掌缓慢温柔地抚摸他的臀肉,手指时不时戳进穴口转动搅弄,带出些水来。芥川龙之介的桌洞里摆着个小遥控器,上面的铁片儿正好停留在“最强”那个位置,跳蛋塞进中岛敦体内之后两个人便再也没有对话过,想中岛敦也没工夫再说话了,光是咬着嘴唇忍耐就已经耗光所有气力。

“啊……啊、芥川……拿出来……”

中岛敦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只能趴在桌子上泪水口水齐流,完全是被玩坏了的样子。中岛敦面前摊着写到一半的功课,在又吵又乱的地方做这种事儿反而不会被发现,中岛敦刚才已经没忍住射了一次,精液溅在书本和芥川龙之介的手背上。中岛敦又羞又气,更多的是沉溺在爱欲与快感中不想出来也出不来,他小幅度地抽动着肩膀:“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低声说:“你想让所有人看光你?”

黑发少年的话像是蛊惑一般,中岛敦稀里糊涂地竟然又乖了起来,

“等着,一会儿抱你去体育馆。”

下课之后芥川抱着被两件外套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岛敦最先踹开班级大门往外走,身后一阵唏嘘和喝彩:

“芥川龙之介牛逼!真男人!唔哦——”

芥川懒得搭理,抱着人下楼走到体育馆之后中岛敦自己从他身上下来,两个人在又高又宽敞的运动场边拥吻,深绿色的绒布窗帘遮住中岛敦光裸的下体,芥川抬起他一条腿将自己直接挺入,顺滑的甬道又湿又热又紧,容纳粗大红肿的东西狠狠插入,芥川都快顶到底了才想起来一件事。

……跳蛋忘拿出来了。

“呜……!”

中岛敦痛苦到不行,男人又吻住他把他推到玻璃门边让他自己撑好,芥川龙之介将自己拔出来,手拽住白色细线将还在不停震动的粉色小玩具抽出来甩在一边,又一次将自己重重插了进去。

始终是混不吝,芥川龙之介跟其他男人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自然也会耳濡目染不少下三滥淫秽色情的东西,芥川嘴上不发一句,回家却会在中岛敦身上悄悄试,没想到中岛敦那么敏感一试一个准,两个人每天晚上都折腾到半夜才睡,越是操他他就越火辣勾人,芥川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啊……啊……”

中岛敦的腿颤抖不止,性爱就是一纸无声的契约条款,做过之后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关系了,中岛敦现在跟他一起吃个饭都要相隔至少两米,离得越近就越危险。中岛敦爱他,很爱很爱,从原来的世界爱到这里,以后也会一直呆在他身边。

虎纹猫猫感受到大腿内侧有一阵温热划过,他又抖了一下:

“流出来了……呜呜……”

十年后,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作为双首领成立了自己的组织,还在给这个不断壮大的党羽命名选择家徽的时候,中岛敦便抢先一步发话:就叫若真组吧。若真,似幻,真相要自己去寻找。

“芥川大人,中岛大人……那我们先出去了,你们好好休息。”

宽敞的和室之内可以容纳不少人一同开会,芥川和敦托贴身下属为前来听会的元老人物与新生力量倒茶,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作为家主身穿和服坐在主座,轻声与大家交换意见。待到所有人都与自己道别、推开门走了出去又礼貌地把门关上之后,中岛敦挺直的后背很快就软了下去。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今天这身粉色和服是芥川龙之介选的,上面有花鸟灯笼,他慢慢倒在芥川怀里,“能不能……把我内裤还我……”

考虑到门口还有保镖站着守卫,中岛敦不想闹得太大,但好像现在不是分清界限不让下属听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了。实上门口那两个保镖已经不止一次听过他俩做爱时的粗喘呻吟水声哗哗了,毕竟要二十四小时陪同,除非他俩特地打招呼说你们可以走了,但做爱的时候谁有空去打招呼啊?

“唔……”

芥川龙之介用手扒开他的前襟,探进去揉弄他的胸脯,中岛敦十几岁的时候胸部一片扁平,寡得不行,后面被自己揉多了之后好像越来越……大了。芥川拉开和服之下的内裤,将自己插进粉红流着水的小穴之中,填满他体内深处的罅隙空虚,中岛敦有的时候还会想自己会不会被他操松,但好像一点都没有,里面被顶出他的形状每次都完完整整吃掉他才是真的。芥川龙之介每次都会换着新角度和高难度的新奇体位插进来,中岛敦几乎被他练出体操运动员般的柔软度,趴在地上把腿往前折伸到眼前脚尖碰地都办得到。

“啊……啊……”

中岛敦被他抱在怀里,男人站了起来,将他双腿大大分开,中岛敦的膝弯搭在他手肘上,小腿儿紧紧贴着芥川的肩膀,小脚趾在他后背轻轻抓挠。芥川龙之介的和服下摆很快被簌簌流出的体液打湿,中岛敦低头看了眼,自从成年之后他们的性生活越来越狂,说到底还是芥川这人目中无人!穴口不停地往外渗出液体,一股一股像是被干到失禁了一样,中岛敦搂着他的脖子,越来越尖的呻吟声跟皮肉拍打挤压的啪啪声混合在一起,芥川龙之介用粗胀的阴茎顶入破开紧致的穴口,一次又一次地捣弄着内部的液体。

“不行了……唔……!嗯!”

中岛敦将精液尽数喷在芥川龙之介的和服上,芥川将脱力的家主放倒在地,手抬起他的双腿,继续在他股间激烈冲撞。

“叫出来。”芥川龙之介空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发与他狠烈地缠吻,将中岛敦上面下面都搅得天翻地覆之后男人说,“求我,夹着我。”

“唔……老公、啊……”中岛敦一边哭一边说,“舒服、好舒服……啊、舒服……操我……”

“……嗯、中岛敦……”

“老公……呜呜……好大……”

门口的两位保镖就是专业,一动不动站着听了四十分钟,其中一位实在是没忍住:

“我操你妈的,芥川这肝火也太旺盛了吧。”

另一个保镖接话:“无求语,我日,对单身汉也太不友好了。”

2020年5月20日。

中岛敦今天一大早就赶到公司,推开大办公室的门在旋转椅上坐了下来。他不是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只是他俩经常越过长长的走廊不管其他佣人与下属的呼唤,直奔对方办公室,后面实在是觉得太麻烦,于是就将办公室合并了,换了间更大的办公室,还带内部电梯。

芥川今天中午十二点有个去高尔夫球场跟发小会面的约,很久之前就已经约好了,中岛敦想阻止都找不到理由。但是不可以——跟他在爱和肉欲里每天每夜缠绵,中岛敦对他的感情深到不止地心与地表之间的距离那么一点点,爱每分每秒都会更多一些。中岛敦始终没有忘记这天会发生什么,千方百计用了再说,只要不让芥川出事便可。

“我不太会做这个,你给我说说。”

中岛敦拽着芥川龙之介的西装袖子,大眼睛又焦急又带着疑虑,芥川龙之介觉得他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比之前黏人多了,中岛敦虽然会黏自己,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黏过。中岛敦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今天一早芥川龙之介就被他弄醒,中岛敦帮自己口爆过一次之后芥川翻过来将他压在床上操,虽说他俩无所谓迟到与否,但总不能带头迟到吧。

“……你连打印机都不会用?”芥川翻了翻桌面上的资料,“你今天怎么回事?”

中岛敦抬起头目不转睛,最后眼皮子翻了一下,轻飘飘瞪了芥川一眼。

“我快迟到了。”芥川看了一下表,“你不想让我出门?”

“对。”中岛敦急迫得几乎抢答,“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芥川龙之介可不太相信什么直觉,爱情里才需要直觉,其他时候摆事实讲道理最重要。男人摸了摸中岛敦的脑袋:

“得了,你睡会儿去。”

芥川龙之介刚准备拿上手机出门就被猫猫从身后紧紧抱住,两个人身高相当,中岛敦要是真的使力,他俩还需要拉拉扯扯一会儿才能分出个胜负来。芥川龙之介的衬衫被他熟练地解开,中岛敦把手直接探向他三角区摸进他内裤里,揉捏那根还软着没反应的东西。

“……啧……”

芥川觉得他今天太奇怪了,至于么?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跟朋友出门,为什么中岛敦从早上起床开始就表现得那么不舍啊?

芥川龙之介挣开他的手,揪着他的衣领吻上去。

性行为开始之后,中岛敦的手几乎把芥川龙之介当成撒手没,死死搂着硬是不松开,芥川龙之介将他按在落地窗上肏干,中岛敦的西服套装被男人扯下来,金属绑带堪堪挂在大腿和腰肢上,好像将犯人松绑却又按在绞刑架边凌辱施虐。芥川龙之介今天被他迷住了,如果中岛敦再可爱一点,再爱撒娇一点,自己说不定就松口了,就一整天陪着他了。但中岛敦未必不可以独当一面,尤其是当上首领之后,他们总以独立个体的身份活动着,也正是因为工作太忙忙到没法打电话给对方,有时间做爱的时候他们可以玩很多很多花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现在的性生活跟高中时代的完全是两种概念。

芥川龙之介的嘴唇一遍一遍亲吻他的身体,巨硕在他体内来回穿刺:

“你今天怎么了……嗯?我不会走的。”

中岛敦只能将忍了十几年的话一并吞进肚子里,自己已经坚持十五年了,千钧一发之际岂可掉链子?

“唔、我……我太幸福了……我怕我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这话中岛敦还在芹泽跟芥川当混世魔王天天对敌人混合双打的时候就想说了,只是觉得有点儿矫情,他们之间不爱说这些。中岛敦却是,一直都害怕失去,一直都。芥川龙之介当然知道他敏感脆弱,在能照料他爱护他的地方从没松懈下来过。

十二点三十六分时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将精液射入他体内深处,中岛敦喜欢他不停中出、不拔出来继续做的时候,又爽又疼又麻,三下两下把自己搞得没办法思考他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大楼之外不远处传来汽车接连碰撞的巨响,再然后就是爆炸声,警报声惊动了整个城市。

芥川龙之介把他抱到休息室里的床上,自己披衣走到窗边看了看。

“是车祸。”芥川说着,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样子蛮严重。”

明明才刚刚高潮,中岛敦的手心里却全是冷汗。中岛敦从床上爬起来,往下流淌的淫水精液在芥川脚边聚成一小滩。

中岛敦抱住他不说话,芥川心里有了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会有车祸?”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不想让你出远门。”

中岛敦被他捏着下巴颏,他辩解了几句,轻描淡写将这件事情带过去,由此,十几年的任务就结束了,自己可以好好跟芥川龙之介在一起生活了。中岛敦痛苦过,也挣扎过,如果死去的人不是芥川,总归还是要有人牺牲的,是自己,亦或是别人,这算不算替死鬼?

他知道很多事情没法两全,自己只能守住天平其中一方,既然选择向芥川龙之介跑过去,世界便已经倾斜,自己再也没办法往回跑了,即便往回跑,慢慢倒下来的水平线也会将自己拉回地狱之中。

男人亲了他一会儿:“回家?”

中岛敦窝在他怀里,慢慢地点头。

说是开车回家,中岛敦就真的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一声不吭地盯着他开车,两个人的手在变档器上握在一起,芥川的大手扣住他的,两个人的手指紧紧叠住。男人将车在空旷黑暗的地下车库停稳,中岛敦直接从副驾驶座爬了过去,坐在男人腿上。

“……喂。”

芥川龙之介觉得今天糟透了,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被动?中岛敦骑在自己腿上抱住自己的肩颈,自己坐了上来慢慢地动,不一会儿就自己把自己玩高潮了。喂,你这是干嘛啊?

“唔……呜、射出来了……”

中岛敦睁开泪汪汪的眼睛,看了眼被自己弄脏的方向盘,芥川龙之介将手指伸进两个人相连的地方摸了摸,水又流了出来,自己的西裤湿了大半。芥川龙之介就那么把他抱出车,两个人保持着深插在里面的姿势回家,芥川上楼的时候中岛敦受不了颠簸,又高潮了一回。

“我饿了,想吃饭了。”

中岛敦被他放在沙发上,他拽过一条被子盖住自己光裸滑嫩的肩,怕自己的话让芥川误会,“我说的是食物,你去做一下饭。”

芥川龙之介在厨房门口抱着手臂问:“蛋糕吃么?”

中岛敦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点了点头。

芥川龙之介从厨房里拿出来一盒开了封的蔓越莓木糠蛋糕,一口一口喂给他吃,有一说一你想吃饭就好好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芥川龙之介用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分开双唇把叉着松软蛋糕的叉子含进嘴里,勃大的阴茎插入他小穴之中,中岛敦用手扒开双腿坐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吃:

“呜呜呜……呜、不要了……”

“你不要哪个?不吃了还是不做了?”

芥川龙之介从高二开始就总是被中岛敦撩到全身火烫,被他勾引得不行,特想抽他,太欠抽了,但还是舍不得,只能换着法儿的惩罚他,“你自个儿坐上来的,反倒委屈上了。”

说到底就是欠操。

中岛敦自己把盒子拿起来又飞速地往嘴里塞了一口,然后把蛋糕放在更远的地方不让男人够到,他转过头湿漉漉地望着芥川龙之介:“你在我的蛋糕里下了什么东西?”

芥川龙之介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行,将中岛敦抱到浴室里对着巨大的镜子暴操,粗大阳物又快又重地袭向柔软娇嫩的花穴,中岛敦被他操到说不话来,体内想要排泄想要喷出来的冲动越来越无法抑制,会被操坏的!他做了最坏的打算,明天就跟芥川龙之介打官司,告他精神压迫自己,告他婚内性暴力——

“唔、老公……老公不要操了……要尿出来了,想尿尿……”

中岛敦抓着他的胳膊以防自己直接滑下去摔在大理石地板上,芥川龙之介咬着他的耳朵继续顶弄:“来,来一泡。”

“少扮猪吃老虎了。中岛敦,你在我的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他发现了……

中岛敦为了将他留下来,做了最后一件事:在芥川的茶杯里放春药,仅仅只需在杯口处抹一下就可以激战整晚,中岛敦起初是不信的,但现在他发现不妙了:这男人现在变得跟高中的时候一样猛了,刚射出来一次又立刻无缝对接硬起来,根本不给自己一点休息时间,怪不得要在自己蛋糕里下药,说不定还有利尿剂,同态复仇大法好,你给我一拳我就操你一晚!

“啊……老公、不要……要操坏了……”

中岛敦的硬物变得十分脆弱,男人轻轻碰那么一下都能直接喷出一股液体,精液也射了水也射了,中岛敦摇着头说不想在这儿做,芥川龙之介又把他扔回床上,回归最原始的快乐,狂而狠地抽插起来。

“老公……呜呜、我爱你……”

中岛敦被他插到一直哭,口水眼泪满脸横流,“射进来……唔、别操了……”

芥川龙之介舔弄着他的乳头:

“我也爱你。”

D:

中岛敦在厨房里忙活,腌鸡翅需要用到不少酱料,他把手伸出去在置物架边摸,摸不到酱油的时候他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

“芥川?”

“嗯?”男人在沙发上看电视,隔了三秒才应声。

“下楼买瓶新酱油上来?”“哦。”

十五年前这个叫中岛敦的人走进芥川兄妹的生活,每天跟芥川银一起上下学,也会跟芥川龙之介一起出生入死打架斗殴,慢慢地他变成了自己的家人——因为没有赶他走的理由,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自己好。芥川对这种没来由的善意向来是抱有极高警惕,芥川银起初也奇怪为何中岛敦会为了他们两个做那么多,中岛敦向芥川龙之介表白心意之后他们才理解。

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几乎活成同一个人,中岛敦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他,他们表现得与其他普通夫妻无异,也会在暴雨夜里歇斯底里地争吵,砸碎家里的花瓶。芥川龙之介掀开桌面上大大小小的药罐子,吃了那么多年药自己也变成了药罐子,他用手指摸到遥控器,捞过来把电视关掉,从沙发里慢慢坐起来,用脚尖去够沙发底的鞋子。

今天是五月二十号,一年中平凡的一天。楼下的小超市五脏俱全,他俩几乎不去市中心人挤人,在这片街区住了十年,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儿。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额头,拿上钥匙走到家门口,打开门链之后他又回来冲中岛敦说了句:

“那我走了。”

中岛敦揭开锅盖,尝了口鸡汤:“去吧。”白发男人在厨房里几乎把所有菜都弄好了,腌到一半被强行终止的鸡翅放在那里跟空气接吻,中岛敦看了看厨房墙壁上的小时钟,十二点三十分。

“……”

中岛敦冲出厨房,客厅里空空如也,桌面上的药瓶都被芥川龙之介收拾干净了,餐桌上有一枝新鲜的白玫瑰,插在用来装酸奶的玻璃瓶之中,中岛敦把瓶子底下压着的纸条拿出来。

“我辞职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你发什么疯啊你”——中岛敦在芥川每次痛到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总是那么想,但自己不能那么说,即便已经被生活蹂躏践踏到想要放弃都不能那么说。芥川龙之介是病人,少年时代父母的缺位与妹妹在学校里受到的非人待遇让他变得不再像是少年,中岛敦总说我懂的,芥川却说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也没有用吗?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三十六分时你会死去,如果我不加以干预的话,板上钉钉的事儿。

中岛敦丢掉厨房里做好的饭冲出家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因为奔跑的动作几度颠簸险些掉出来,中岛敦跑过这片宁静到有些死气的街区,好像他们生活中的一切都在配合着芥川龙之介这个人衰败的过程,空无一人不热闹也不明亮的街道,沉默地过来拜访、安安静静客客气气接过一些家务去做的妹妹,还有跟芥川龙之介一样隐匿于人潮之中,做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的自己,一切都乏善可陈。

中岛敦听到了中央街道传来的巨响声,那边是接近市中心的地带,现在正是午高峰。尖叫声和吼声让中岛敦哭得更凶,他穿过小区之下的长坡,跑过隧道的时候警察打电话过来了。

“……是芥川龙之介的家属吗?”

中岛敦抱着腿在亮着橙色灯泡的隧道里坐下,这里很冷很阴森,一阵风可以把人吹得打喷嚏,中岛敦随便拽了件衣服便跑了出来。

白发男人坐在地上流泪:“我是……”

“他好像……耳朵有点问题?穿过马路的时候对车和人完全没有反应……”

“总之节哀顺变,请来中央街道一趟。我们在等你。”

中岛敦想,自己为什么没按着他的头让他吃药?或者说,在他要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走出去抱抱他在他脸上亲一下?能活下去很难,但也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拥抱一句话,让他知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不就行了吗?

从这里到中央街道并不算远,再跑过一条街便是了,中岛敦却始终迈不开下一步。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撑着隧道里湿黏发霉的墙壁往外走,另一只手撑着腰,好痛,肚子痛头痛眼睛痛,嗓子都被自己哭到痛。中岛敦一路上走走停停,跑到有车辆穿行的地方时被人救下,抬上了警车。

“没事吧应该。”负责驾驶的警察说了句,“看看他身体状况怎么样,巨大打击之后可能需要注射镇静剂。”

一位女警按住中岛敦的肩膀,另一位警官按了按中岛敦的人中:

“冷静一点,想想今天发生过什么。”

中岛敦倒在座位上,手脚因为剧烈痛苦而痉挛:

“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突然会发病……”

“因为你,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完全是两种意思,中岛敦知道芥川是爱着自己的,也正是因为自己,他选择继续活下去。而如果自己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他还会每天早起生活自理好好上班吗?

他做得到吗?中岛敦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总觉得他无能,他才会对现在的生活感到疲倦。逃跑是一个懦弱的人最勇敢的表现,芥川的性格还是老样子,但他因为病痛缠身,不会随随便便说要离开,离开对他来说像是断臂一般,剧痛,但如果真的要走,他未必做不出来撕开皮肉断骨的事情。

“我……我、我……”

中岛敦被几个警察按住,面巾纸覆在自己脸上又很快被泪水鼻涕打湿,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此,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所努力维持着的一切因为注定要发生的意外轰然崩塌,自己之后何去何从?

“芥川龙之介……对不起……”

中央街道事故现场被拉了黄色警戒线,一个警察从死者的西装口袋里找到一张被翻到软烂的泛黄的纸条。

“我们一起努力去东京吧?”

“留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像是高中生的笔迹和口吻,在谈论美好的未来。

芥川龙之介的身体被白布盖住,只剩一只流着血的手伸出来耷拉着,红色液体慢慢滴在广场的地砖上,渗透,被正午烈日瞬间晒干,变成一块疤。

E:

中岛敦再次醒来时,设计图纸已经被自己的口水打出一块淡蓝色的圆斑。他用右手撑着脸睡,铅笔笔头就这么对着前面的同事,同事估计是知道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喝水轻拿轻放走路像猫儿一样,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该下班了——我睡了多久?

中岛敦的意识重新灌回脑海里,这是……新公司,确切地来说是自己找好的下家,因为之前呆的公司总让自己委屈得不行,上次因为芥川的事情自己则直接撕破脸了,这家公司薪水不错,老板也很温柔,至少自己做着开心。

他动了动僵硬疼痛的腰,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被自己弄脏的地方,还好这张图纸还没画多少东西,不然可惜了。

梦里自己好像回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少年时代,跟他同班,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境,当在梦中意识到这是梦时,人就差不多该醒了。

是该醒了——他吸了吸鼻子,尴尬地跟同事笑了笑,这种梦做做就行,人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电脑之后的相册夹里原本有一张自己跟芥川龙之介在动物园里喂小鹿时拍下的照片,中岛敦用手背又揉了会儿眼睛,视野完全清晰之后不合常理之处才显现出来。彩色照片,不会错,上个月才拍下来的,算是芥川这个不怎么跟人合照的人为数不多的影像资料……中岛敦觉得奇怪的是,小鹿旁边明明应该站着两个人,为何芥川消失了?

中岛敦看着毫无PS痕迹像芥川根本没入镜一般的照片,后背的汗毛猛地竖立起来,这不可能,照片上的自己手摸着小鹿的脑袋,眼睛却是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被注视着的对象就那么消失了,只剩没有着陆点的孤零零的眼神,这怎么可能?中岛敦像是获得了什么启示,他打开电脑在GOOGLE搜索框写下芥川龙之介的名字,像按下世界重启键一样闭上眼睛戳回车。

“您搜索的结果不存在。”

……

这怎么可能呢?芥川龙之介死去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报道几乎塞满中岛敦上班下班的每条路,电视报纸手机甚至广播里面都有,总不可能一夜之间把这些讯息全部删光吧?

中岛敦把手机屏幕摁亮,锁屏原本是芥川龙之介的半身照,现在却变成了全黑。

中岛敦打开相册往上滑,果不其然,有芥川龙之介出镜的照片几乎全都消失了——如果是跟自己的合照,则只剩自己一个人摆POSE,另一个人消失在最真实的记录之下,像光天化日偷走宝石一样夸张嚣张,自己的剪刀手轻放在空气的脑袋上,自己的笑是在镜头前的表演。

中岛敦拍了拍旁边同事的肩膀:

“请问……你知道若真组最近的事吗?”

同事把报纸合上,转过头说:“知道啊,新一任家主刚举行新闻发布会。”

“那……新一任家主?是因为什么换首领的?”

“……就,自然生老病死吧,他爸爸死了,就换嫡长子上来。怎么了吗?”

中岛敦的汗珠顺着耳后滑向衬衫之中,同事手里的报纸头版便是若真组选举大会的新闻,占据整个版面,上一任家主并不是芥川龙之介,整个版面甚至连芥川这个姓氏都没提到过,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名字一闪而过,看起来一切都很合理——芥川龙之介这个人没存在过。

“你之前见过我吗?”中岛敦尴尴尬尬地扯出一个微笑,指着自己问同事。

“……敦,你怎么了?我们是大学同学啊,毕业就进公司了。”

……

中岛敦又有了生理性反胃的感觉,故作镇静也不是因为不在乎,不是因为恶心,而是恐惧,从手指尖到头皮都在倒吸冷气说害怕。

“你是不是睡蒙了?在梦里喝断片儿了?”

同事扬着头做了个灌酒的动作,“醒醒吧你。”

中岛敦收拾好东西便搭电梯下楼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很不对,但这绝不是错觉,现实世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既定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芥川凭空消失了?电子相册暂且不说,编辑审稿印刷出来面向大众发行的报纸为什么也只字未提?

走到大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中岛敦跟着其他下班往地铁站和车站涌去的上班族一起等待,红灯从30跳到0的时候人潮再次窜动起来,中岛敦却在马路对面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不会错的,绝对是他,黑衣黑发,走路的姿势、迈步子的动作,如果自己会制作动画,还原出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中岛敦生怕一眨眼一切便又变成泡沫,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背影,芥川龙之介从十字路口离开,往芹泽学园的方向走去。中岛敦一会儿走一会儿跑,跟他之间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刚好能看到的距离。

中岛敦从芹泽学园的梦里醒来,现在却又被引来此处,他这次不再守在门口的稻田里傻坐,而是直接推开老旧铁门走了进去。芥川龙之介就读的高二F班在三楼最偏僻的那个角落,把自己带过来的黑色人影早就不见了,中岛敦不在意这些,倒不如说如果芥川的鬼魂回来了,自己还会去把一些没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儿倒给他。

“……”

中岛敦推开高二F班的门,不会有错,埃及法老王的涂鸦,大大的眼睛不知在看着谁,各种艺术涂鸦和脏话,脏臭的教室蒙上厚厚的灰,破败,但又代表着那个不良争霸的时代。

讲台上放着一本花名册,中岛敦在用手指把它抠开之前就已经用眼泪将本子的封面打湿了,他一边哭一边笑,这到底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是梦,一切都不可改变,世界就把他存在过的痕迹抹去了吗?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把我的记忆留下来?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

全班三十个人,中岛敦用手指从第一个人数下来,把每个人的名字念出来,这本册子应该是老师在用,字迹和记录都很清晰,自己不用多加分辨,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没有芥川龙之介。

再往前翻,每一届的名字都翻了个遍,其实看到2005年时的记录时一切都已经明示了,只是中岛敦觉得赤地转机是会到来的,把整本都看了一回。

没有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天黑之后才从芹泽走出来,搭上最后一班电车回家。

中岛敦塞上耳机,十几年前的流行歌现在还很耐听,芥川龙之介走了之后他便一直单曲循环这首歌,连歌手什么时候用气泡音都说得上来。

电车之内的窗户玻璃上印出一张苍白的脸,在黑色的隧道里太刺眼,中岛敦往后退了一步,芥川龙之介的脸又消失了。

中岛敦再打开手机,点进相册打开智能分类,芥川龙之介的脸不见了,识别结果为零,关于他的一切真真切切消失了。

0

“进去。”

国木田独步押着喜提拘留40天稳定饮食规律运动待遇的芥川龙之介进了14号牢房,芥川的白衬衫因为方才不久前的聚众斗殴而溅了酒液,一片浅红色的印记洒在小腹处,像被水冲淡的血。芥川龙之介回头狠狠瞪了警卫一眼,在国木田推着自己后背一把将自己按进牢房时往前倾了一下。

“你别想让你哥过来说关系了,很不巧最近查黑恶查得很严。”

国木田独步把手扶在牢房黑色栏杆上,歪了歪头说,“老老实实待够四十天就成,这已经是你哥可以争取到的最短的时间了,隔壁牢房都要关一百天。”

中岛敦在矮床上深呼吸,慢慢地动了一下腿。现在应该已是后半夜,他已经在牢房里呆了半个月,还剩最后四十天,进来的理由是策划骚乱、扰乱治安,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暴行制造者。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空荡又无光的牢房,穿着统一发放的衣服每天起来干干活儿吃吃东西便算了,结果没想到现在又进来一个人。中岛敦刚进来前三天瞪红眼珠子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什么都不吃,只喝一点点水,最后是狱长过来问完话之后才开始进食。

真他妈冤。

“国木田先生不是最讨厌黑恶吗,怎么知道四十天是我哥求情求来的。”

芥川龙之介双手被铐住,站在牢房门口隔着栏杆盯着国木田独步,剑拔弩张好似两只争夺食物的成年狼,

“我还以为你连提及都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但是,”国木田独步回呛,“从我进来工作开始,已经见过你们几兄弟好几次了,太宰带妹醉驾飙车,限载两人的跑车上坐了他和另外两个女生;你大哥中原中也就不用说了,十八岁那年差点被打死,子弹擦过头皮还继续打。”

“不错啊,钟鼎之家。”国木田独步补充道。

芥川龙之介提脚猛踹栏杆:

“闭嘴!——”

“别闹。”另外几个狱警走过来制止,“要踢明儿早上去操场上练练腿,现在休息时间,别撒野啊,这里不是你家大宅子。”

“哈哈哈哈……”狱警都笑开了,这家人基本上男男女女都进来过一遭,太宰治今年年初因为财务问题喜提第三次入狱,在牢房里坐了一天就走了——中原中也跟森鸥外过来保走的,最后档案上落得一句“证据不足”。

“你……”芥川龙之介低声骂了句脏,中岛敦刚睡醒,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把他后背都弄麻了。

“……”

中岛敦似乎捕捉到了熟悉的人名。太宰?是说市内最大的实业集团的公子吗?太宰治吗?

太宰治当年喝多了带妹飙车差点儿撞在柱子上一车三命,当晚所有警察出动紧急开会,现场消息被完全封锁,媒体安安静静,一点儿水花都没有。虽然事情被压下去了,但还是进来坐了一个月才出去,据说太宰进来之后连胃病都好了,每天一日三餐好好吃饭,还按时运动,狱友都说太宰治是进来治病外加练肌肉的。这件事情做流媒体的都知道,中岛敦也是那年被师傅福泽谕吉带着入职,在茶水间玩手机的时候就听另外几个同事说了。

至于中原中也,没太听说过,但根据这几个人的话来判断,应该也是个狠角色,打架居然动枪,估计是黑道上的。

那跟自己一个牢房的这个黑发男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茬。中岛敦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

芥川龙之介接过自己的衣服之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床位,他的床跟中岛敦的挨在一起,他也是走过来才发现原来这间牢房里还有另一个人的。

芥川龙之介把脏了报废了的衬衫脱下来像甩垃圾一样丢在地上,露出胸肌和腹肌,略带嫌弃地皱了皱眉,拿起上衣抖了抖。中岛敦悄悄睁开眼睛,打开一条缝就够了,芥川龙之介好像真的很嫌弃这种衣服,又把衣服丢回了床上。芥川龙之介将皮鞋脱下,手轻轻一抚很快就将皮带松开了,黑色紧身裤也褪去之后,中岛敦就那么躺在床上看到了一个只穿了灰色内裤的精瘦男人的身体,还是冷白色的。

“……”

芥川龙之介宁愿冷死都不想穿,扎手,穿久了估计会得皮肤病。

少爷气。中岛敦心想。

芥川龙之介明显很烦躁,但他已经发不动脾气了,一整晚的混乱让他此刻有些迟钝,极端愤怒、不解、疑惑和心如死水之后便是疲惫,他现在只想睡觉,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最后还是慢慢套上了裤子。

但衣服质量真的很差啊。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自己的腹肌,最后还是把衣服提了起来,只用两根手指头。

“喂。”芥川龙之介猛地看向旁边的床,跟偷看自己很久了的狱友对视,中岛敦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这么暗的光线你都能看到我在看你?

“看够没?”

芥川龙之介问。

1

“会不会抽烟?”

芥川龙之介问。

“不会。”中岛敦摇头,低着头继续抠裤脚边的线头,用手指捻住之后慢慢扯出来,丢进空气里任它落下。

“……”芥川龙之介轻易不与人搭话,但实在是太无聊了,但自己的狱友似乎比自己还要无趣,不会飞车,不会赌钱,没打过架,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别问了。”中岛敦似乎察觉到芥川龙之介视线里的问询意味,故意没有看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什么。”芥川龙之介说。他俩靠在牢房里的墙边,一个抱着腿坐,一个岔开腿把手搭在膝盖上。今天是芥川龙之介入狱的第五天,距离两个人出狱还有三十五天。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

中岛敦抬起头看向他,眼眶都红了,上门牙咬着嘴唇磨,芥川龙之介当然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为疑惑。中岛敦好像一直在忍耐什么,而直到今天,自己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和年龄而已,其他则一无所知。

“你是被陷害的吧。”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又生气又委屈。

“你问那么多干嘛啊。”中岛敦把脑袋埋进腿间的空隙里面,不想说话。

“那你别答便是了,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现在又说我问得多。”

芥川龙之介盯着自己的白发金眼狱友回怼道。

中岛敦跟自己个子差不多,扫除放饭都跟自己分到一组,话不太多,食堂里有几句话说不到一起去就打起来的,那才叫真流氓,烫得不行的汤还差点儿泼在狱警身上,中岛敦被自己拉到身后躲着,两个人都懒得掺和,毕竟就他妈是因为掺和才进来的,别问,问就是真他妈冤。中岛敦似乎跟与他差不多的乖乖狱友更聊得来,芥川龙之介今天白天就在学习室看到中岛敦跟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在聊写通稿该怎么提高效率,后面得出结论:截下对家的通稿,改改就发出去是最快的。

芥川龙之介当时在学习室门口瞟了几眼,中岛敦怎么跟那个眼镜儿就聊得喜笑颜开,跟自己就手插口袋谁都不爱?

“……”中岛敦扁了扁嘴巴,瞪了芥川龙之介一大眼,芥川也没有把目光挪开的意思,两个人互瞪了很久。最后中岛敦还是放弃了,缓缓开口:“上级贪污案被查了,正好我几个月前收过一次他发的礼包,但是当时整个办公室都收了……”

妈的,点子是真背。芥川龙之介问:“你的其他同事进来没?”

“不知道,我那天刚下班回家就接到电话让我来警局,然后我就来这儿了。”

“……”芥川龙之介想,送礼包或许不是无目的地发福利,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还能这样抓人的,进来的应该也就只有中岛敦一个人。

“就是被陷害了。”

芥川龙之介又说了一遍这句话。

“你怎么知道?”中岛敦皱着眉,有些不满。

“……”

芥川龙之介没再说话,不袒露心绪是他一直以来习惯也安于此的处事方式,来往密切的也就那几个人,但都很管用,金钱为基础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关系,你掌握我的那么一点儿小信息,我有你的一笔账,这样我们才能继续相处下去。至于两个哥,自己哪儿知道他们两个在想什么,他们三个上一次敞开了喝已经是高中毕业之前的事了,在那之后三个人踏上不同的道路,自己跟中原中也上一次聊天是两年前他喝醉了问自己老家钥匙放在哪个花盆里,太宰治只有又惹麻烦了才会打电话过来给自己说保释的事儿,没有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说心里话。

不袒露归不袒露,但不代表芥川龙之介看不出来别人在想什么,相反,沉默思考时才能建立起来的敏锐和穿针引线的能力,他都有。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今天白天扛着被子出去晒,结果失手将被子滑进水池里,湿了一大片,没办法只能晾在外面等被子干,今晚没得盖,只能靠在墙边忍一晚上。中岛敦已经困了,芥川龙之介又回到沉默之中去之后,他也撑不住了,慢慢地阖上眼帘。

中岛敦睡着之后脑袋一顿一顿的,最后一歪倒在芥川肩头,芥川龙之介感觉到肩头一沉,等中岛敦的吐息归于平缓而深之后,才说:

“脸上藏不住事儿,在办公室里自然最容易得罪人,只是你还没熟悉规则。”

芥川龙之介之所以会那么说,当然不是因为他很圆滑。

是因为他已经因为脸上藏不住事儿得罪别人无数次了,只是他无所谓。

2

“芥川——”

喊得超大声。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一手拿着拖布一手拿着沾了泡泡的抹布站在操场上喊,芥川自从进了这栋楼之后再没出来过,不知道是在跟其他人鬼鬼祟祟商量些啥,他俩还有一整间屋子没打扫。

“芥川……”“

“……别喊了,喊什么?”

芥川龙之介刚在拐角处的小房间里抽了根烟,监狱里烟很珍贵,而且都得躲着抽,被发现又得挨训。他走出来,双手揣在兜里,黑发随风慢慢地掀起来。中岛敦身边的落叶也被吹得很高,中岛敦用袖子遮住眼睛,这两天风大,沙子经常迷住眼睛。

“你先过去吧。”芥川龙之介用下巴指了指隔壁那栋楼,他俩扫除速度一般都是最慢的,其他人敷衍了事做完就行,而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要么就是一个人跑去躲着抽烟另一个人一直在等,要么就是做得很慢。

中岛敦摇头:“你下来啊。”

“干嘛?”芥川龙之介现在满身烟味,头发上也有,他虽然抽烟,但很讨厌身上沾上味道,头发上尤其不可。

“我不认识路。”中岛敦抬起脑袋往楼上看,他俩总爱皱眉,其他狱友知道他俩是一个房的,总走在一块儿,但不怎么对话,就是皱眉,一副被冤枉的表情。

“我也不认识路。”芥川龙之介说。

“一起找。”中岛敦继续锁紧眉头,芥川龙之介感觉到什么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

“嘛呢?不聊了?”

芥川龙之介跟这几个烟友不怎么熟,中岛敦在这个时候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做实了自己的猜测。

“……”

中岛敦紧紧盯着那个男人搭在芥川龙之介肩膀上的手,然后舒展开紧皱着的小脸,嘟了嘟腮帮子,“下来吧。”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也没冲那个男人解释一句什么就下楼了。男人站在楼上看着芥川跟这个叫中岛敦的人一起走远了,芥川还接过了中岛敦手里的扫除工具,两个人似乎关系很要好。

另外几个人从偏僻的房间里走出来,啐了一口:“操,让他走了。”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打我的?”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走进另一栋楼,这里全是被拘留的人,狱警们也都在,不用担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们是一群人过来把你约到另一栋楼去抽烟的,而不是几个人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地过去。”

中岛敦低头低声道,“而且这群人……我没有见过,我就知道你应该也没怎么见过。”

毕竟他俩从早到晚、从起床到睡觉都待在一起,就字面意思。“我想跟你一起起床”,用在这个环境下也太惨了。

“……”芥川龙之介身上的味道也差不多散干净了,他清了清喉咙,“到这里也不能掉以轻心。”

“是。”中岛敦说,“毕竟你……身份应该跟他们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进都进来了。”

“穷凶极恶的人很多,不一定每一个都是讲道理的,而且进都进来了,人能好到哪儿去?再者说,知道你名字的人也不一定都是陌生人,你家家大业大,有仇人指使也不一定。”

中岛敦说得有板有眼,认认真真分析,芥川龙之介低头抿了一下嘴巴没说话,跟他一起进了待打扫的房间。芥川把“正在作业”的牌子立在门口,转身关上门,还上了锁。

“……”中岛敦听到锁声就回头了,拿着拖布问他,“你锁门干嘛?”

“你挺在乎我啊。”

芥川龙之介将中岛敦推到墙边,慢慢地将手撑在中岛敦耳边,

“我被不被打跟你有什么关系?”

“……”中岛敦一下子哑了,对啊,纨绔子弟一个,被收拾一顿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岂不挺好?自己干嘛帮他?还那么大声喊他吸引别人注意,使眼色努力暗示让他下楼?还那么认真给他分析?

“我……”中岛敦的眼睛一直在瞟别的地方,芥川龙之介低下头抬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中岛敦最后说,“我为人好。”

“……成,你为人好。”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但中岛敦看不出他是满意这个答案还是不满意,他慢慢地将中岛敦放开,转身不再看中岛敦,弯下腰开始擦地板。

“……”中岛敦平复了一下心跳,这人干嘛突然来这一出?

没礼貌!还犯浑!

中岛敦拿着拖布啪的一下甩在地上开始拖地,芥川龙之介看他那个力道那个背影就知道他在生气。

气我没亲下去?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背对着背自己干自己的,干着干着也各自皱上各自的眉,芥川在思考什么时候亲最合适,中岛敦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帮他。

3

“冷么?”

芥川问。中岛敦在隔壁床摇了摇头,芥川听他没声儿,又从喉中发出一声:“嗯?”

“不冷。”中岛敦把嘴巴也埋进被子里,监狱里还真没那么冷,各项设施挺齐全的还。再过一周他们就要被释放了,中原中也来探视过,但还是没能见到芥川,说明最近是真的查得严,关系都不管用了。中岛敦其实直到现在也还没搞懂芥川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芥川脾气不好,但从不主动撩架,而且脑子很聪明,也很讲究,不像那种字没识几个就开始开跑车打炮的富少。

当涵养成就与所拥有的财富名利不相匹配的时候,罪恶肮脏恐怕早已开始发芽孕育。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进来。”芥川龙之介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盯着黑黑的天花板。牢房外的走廊有白灯,隔着那么远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中岛敦亮亮的、清澈的眼睛还是依稀可见。

“你怎么知道我刚准备问你这个?”

“因为你一直都想问。”芥川龙之介说,“公司酒会,我这边的人跟仇家遇见,两家打起来,我刚进后厨拿了西瓜刀出来就看见条子来了。”

“……”中岛敦没搭腔,芥川龙之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这就被吓到了?”

“不是。”中岛敦隔了会儿才开口,“也算是。”

“其实很正常,对我们来说。”芥川龙之介说,“但你不行。”

“你以后也不行。”中岛敦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面对芥川那边,伸出手摸了一把芥川龙之介的头。

“……”自从芥川十岁开始还没人敢摸他的头,脸更是不行,但他跟中岛敦早就摸过了,能在监狱里做的都做了,下次可以找个没人发现没摄像头的地方把不能做的也做做。

“我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但那帮人……他们逼死了我母亲。”

“你母亲……是?”中岛敦才想起来芥川家的复杂关系,森鸥外跟三个公子好像关系都不咋地,但又没办法分割开。

“情妇。”芥川龙之介呼出一口气,这个时候要是有烟抽就好了,但是没有。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就该就着烟。

“……哦。”中岛敦说,“森先生对你母亲不理不睬吗。”

“他说爱,但是怎么可能顾得过来,连我自己都不信他愿意伸手搭救。”

“冤有头债有主,谁骂你,骂回去;谁打你,打回去。”

中岛敦说,“只是别再用这种方式了。”

“你觉得我该用什么方式?”

芥川龙之介想,他该不会就学坏了吧?在监狱里待了这么一段时间粉变黑了?芥川也将脸朝向中岛敦,他其实很想把两张床推着拼在一起,但这是铁床,没办法动,只能忍着。

“很多渠道都可以,用你们那套行,用我们这套也行,只要不被查出来、一群人串通好就可以。”中岛敦虽然从小到大尚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但不代表他不懂。当初就是因为自己拒绝了老板女儿的贿赂,他老爸才黄鼠狼给鸡拜年送了员工礼包,最后高层被一锅端,这件事情被查到,收了东西的人也会被拿来开刀。

中岛敦也是现在才发现,其他人恐怕根本没有收礼,“办公室人手一份”或许也是谎言。哪儿有老板发福利的道理?老板不让你跪在地上承诺年底一定完成指标就算不错了。

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老板被查应该还有一个原因。”芥川龙之介觉得世界很小,他轻声说,

“你老板上一年亏了几十个亿,几家股东都准备撤资,其中一家就有太宰先生。他说你们老板是老赖,赖得不行。”

“如果你们公司申请破产,上面有人来查之后,几家股东偷税漏税的事情就会被发现,加上你老板睡了其中一个股东的老婆,所以你老板被推出来挡枪了。”

人好像真的没有坏和自私的下限,拉别人共沉沦也能减轻负罪感。

“……”中岛敦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这到底是啥狗屁老板?回去就辞职走人,干嘛都成,这一行应该是待不下去了。自己毕竟已经有了被拘留的经历,履历抹不掉。毕竟他们都太过普通,太渺小了。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中岛敦想,和着老板也是被卖了?最巧的是,芥川龙之介完全知道内幕,但两个人又正巧毫无交集。

短暂的相处时间里,他们才慢慢剥开自己。

“你出去之后,不用担心后路。”芥川龙之介说,“我做一下就行。”

“你知道怎么办吗?”中岛敦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

“比你知道得多。”

芥川龙之介第一次在中岛敦面前笑,时间很短,短到中岛敦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但又很好看。

4

“出去吧。”

一个狱警把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号码牌回收,指了指前面那条长长的路,“别回头了。”

“为什么不能回头?”芥川龙之介问。

“因为不回头意味着你以后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中岛敦说,“我小的时候看刑侦剧看到的。”

“那倒不一定。”狱警朝芥川龙之介挑眉。

“我监督他,肯定不会再回来的。”中岛敦抢先一步说。他怕芥川一脚踹在这个狱警身上,刚出来又他妈得回去拘留。隔壁牢房的狱友聚众闹事入狱,期满之后出来,跟朋友一起在监狱门口飙车庆祝,因为违反交规又被抓进来继续拘留。太草了,当时整条走廊都是欢快的笑声。

“……”芥川龙之介看了中岛敦一眼,两个人最后都笑了,一起走向大门。

“……”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在监狱门口等候多时,中原中也抽着烟靠在新买的玛莎拉蒂旁边等,太宰治双手揣在风衣兜里笑眯眯的。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还没走到路的尽头就牵起手来,主要是真的太长了,不干点儿啥都觉得不太自然。中岛敦看到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两个哥之后立马甩开了芥川的手,芥川一下子有点儿不高兴,又把他的手扯回来拉上。

“……”太宰治笑得更开心了,“不错嘛,你挺淘啊。”

“这位是?”中原中也把烟拿出来夹在手指间,用有些暧昧的眼神看芥川龙之介诶。

“女朋……”芥川龙之介话还没说完,中岛敦就抬起腿踹了一脚,嘴里骂着“没礼貌,犯浑!”,还没踹到屁股就被芥川制住,两个人在中原中也太宰治面前闹了会儿,当然他俩也不懂为什么小情侣是怎么黏在一起的,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背在背上,两腿分开,手缠住芥川的脖子,脑袋乖乖靠在他肩头,看起来挺熟练。

他俩更不懂的是在监狱里是怎么能找到对象的,每天唉声叹气渴望回家都来不及。

“我不回家吃饭了。”芥川龙之介看了眼中原中也,然后也用暧昧的眼神暗示了一下。太宰治说:

“成,你去吧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儿?”中原中也问。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回到车里,等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先走了,太宰治才说:“你是太久不近情爱,一下子正经起来了么中也?我说的是那方面的安全。”

“……”中原中也无语,“我怎么知道你会用老爹叮嘱孩子的语气说这种话?”然后又说:

“森先生不是说今天一定要让芥川君回家吃饭么?”

“算了,谁想回去啊。”太宰治说完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有些矛盾无法调和,而且阴影会伴随人的一生,伤害和痛苦也是无法抹去的。人只能做到转移注意力,其实从未遗忘。中原中也觉得他们三个应该赌一下,谁下次再进局子就罚钱,罚大点儿,请另外两个人玩顿好的。

“诶,我说……”中原中也刚准备开口,但又停下来了,“算了,没什么。”

“嗯?”太宰治拧开苏打水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说不了话。

“我刚准备说,下次我们三个谁要是再进去,出来之后就请另外两个出去玩,但看芥川这个样子,可能是玩不起来了。”

“也对啊,我从来没见他带人回过家。”太宰治说到这里又笑出声,他刚才大老远就看见芥川跟那个白发的男孩牵起手了,还怪纯情的,自己只在床上跟人十指相扣。

“你要带我去哪儿?”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背上敲了一下。

“你想去哪儿?”芥川龙之介问。

“我不知道啊,要不回家?”中岛敦也拿不定主意,现在也不是饭点。芥川没答话,过了一会儿把他从背上放下来了。

“我是问你,先吃饭还是先去酒店?”

芥川龙之介在市中心十字路口边的红绿灯前问他。中岛敦已经学会有话直说了,上次就是因为自己有话没直说,芥川龙之介一整天没理自己,公子哥就是公子哥,不说喜欢就不亲,不说喜欢就不摸,还要闹脾气搞冷暴力,第二天扫除还缺席,最后全是自己做的,幼稚!犯浑!

中岛敦想了想,酒店本来就是又可以吃饭又可以睡觉的,他舔了舔嘴唇,眨了眨眼:

“……反正都是去酒店,随便哪一家都可以。”

中岛敦刚说完,就被芥川龙之介撞上来封住了嘴唇。

尾声

中岛敦在新办公室里忙到没时间吃午饭。这是家更大更好的公司,应聘的时候也是像其他人一样正常地面试笔试实际测验,但自己的简历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人提起自己曾经违规的事情。临近年关,所有人都在冲KPI,但手机已经响了很久了,中岛敦猜是有什么急事,接起来之后却发现是太宰治打来的:

“敦君,芥川君被抓进去了!”

“……啊?”

中岛敦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桌子上,心脏猛地一抽痛,“什么?”

“没事没事,就是酒驾……”

“是酒驾还是醉驾啊?”中岛敦气得想打芥川龙之介。

“他那个小鸟酒量有什么区别吗,酒驾就是醉驾啊!”太宰治一本正经地说。

“谁带他喝的啊?”中岛敦猛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领带都气歪了。

“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

“……”

中岛敦抚了抚额头,“这样,我去看一下吧。我现在就去。”

“成,你去吧,我跟中也不好露面了现在……我们进去太多次了。”

“……?”中岛敦说,“不行,我也进去过。”

太草了,两个人在电话两端同时沉默。

芥川龙之介那天下午在警局里一直坐着,中间还打了几个喷嚏,最后是中原中也未婚妻、自己嫂子过来说了几句话,自己才出来的。他也是那天才知道自己嫂子是教育部大拿的千金。回家之后中岛敦也没出来跟自己说几句话,就一个人在厨房里煮鱼汤,芥川跟他搭话也没用。中岛敦那天晚上睡觉之前才没忍住开始发作,说你就该进去再待十天半个月,不然不长记性。

芥川龙之介当时把他抱起来走向浴室,说:

“可是嫂子是那边的人,这是既定事实。你不能放着现有的资源不用,留着好走的路不走。”

“还挺卑鄙。”中岛敦顶了一句嘴,之后就被扔进浴缸里收拾了。

钟鼎之家,钟鼎之家。

0

中岛敦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对着芥川龙之介还真说不出“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这句话来,靠在枕头上叼着根烟仔细回想,芥川龙之介还真参与了自己人生大大小小事件、成长之中的每个阶段,甚至比在外科研的父母见证的时刻还多。

1

芥川龙之介刚出电梯就听到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心想隔壁邻居家什么时候背着街坊邻里搞的事情?都没听说怀上了,这就生了?他背着水洗过好多次的单肩包,一样慢慢地褪去颜色的浅蓝牛仔裤上刮出几个大洞,现在都流行这种吊儿郎当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他被家里老人长辈说过好几次,最多就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换回普通牛仔裤,等大人走了又开始穿漏风的款式。虽然学校老师也不让穿就是了,但芥川一般都不怎么在乎老师怎么念叨的,穿什么跟我读不读书又没什么关系。

“你看看这是谁?”

太宰治抱着个小孩子出来,芥川刚把帆布鞋脱掉在鞋柜里找自己那双灰色拖鞋,看到太宰怀里抱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定住了眸子,整个人几乎静止,隔了一会儿才耸了耸眉间:

“你生的?”

“?”太宰治惊得下巴都掉了,中岛敦坐在太宰治的臂弯里,身上的小衣服都是新买的,头上还盖着一个小小的英伦帽,活脱脱小绅士一枚,“什么鬼,怎么可能,我刚从高中毕业诶。”

时年16岁的芥川龙之介还在高中教室里最后一排转着笔沉默地看着老师的板书,父母经常打电话来问:今天在学校里有什么趣事?有什么收获?芥川拿着电话想了想,每天每天的确没什么好玩的,如果连布置作业都听不懂算是好玩的事情的话,那还真每天都挺好玩的。但这种话还是别跟爹妈说了。

他把单肩包摘下来往客厅走,将包往沙发区域随意一甩,把外套脱下来:“多久开饭?”

“今天不在家里吃,我们都出去。”太宰治说,“诶芥川君,你倒是理一下这个小崽呀,这算是我们表弟。呃,虽然我连他什么时候出生的都不知道……”

中岛敦这个时候只有一岁半,但小脑瓜聪明,大人说什么他都听得懂,邻居吵架的时候他会一动不动悄悄地听,爷爷奶奶还说这孩子懂事,知道别人吵架的时候不能说话。

“呀!”小孩子笑出小白牙,用肉乎乎的小手指了一下芥川龙之介,太宰治也跟着笑出来:“你喜欢他是么?他是芥川,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转头看了一眼,中岛敦似乎很开心,指完自己之后还拍起了掌,他已经很久没看见那么小的孩子了,脑袋、脸、手和脚都小小的,鞋子还不及自己手掌一半长。芥川又走去玄关把自己的帆布鞋提起来,准备去浴室刷一下鞋,太宰治把中岛敦慢慢放下来,中岛敦甩着手小跑着就跟着往浴室里去。

“你跟他玩玩吧,他看起来还真挺喜欢你的。”太宰治轻轻拍了一下中岛敦的后背,中岛敦的脸肉肉的,但身上没什么肉,隔着衣服摸一把都能感觉到。中岛敦穿着绒裤子和小西装,扶着浴室的门慢慢地走了进去,站在芥川龙之介面前盯着这个刚进门没多久的哥哥看。

“你看我干嘛。”芥川龙之介把鞋子放进盆里,蹲在中岛敦面前说。

“唔?”小孩还不太会说话,倒是偶尔可以冒出来“爸爸”“妈妈”和“抱”之类的词,爷爷奶奶都还不会叫。

芥川龙之介手上还沾着洗衣粉泡沫,他伸出食指轻轻在中岛敦鼻尖点了一下,中岛敦小小的翘鼻头上升起来一朵泡沫云,他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过了会儿才用手去摸自己的鼻子。

芥川家跟太宰家就住对门,中原中也带女朋友出去毕业旅行了,这段时间不在横滨。中岛敦是他奶奶带过来的,玩了几天之后便会回家,这几天里大人不在的时候芥川也帮着看了会儿孩子,虽然没什么主动性可言,基本就是默默坐着盯着中岛敦把各种各样的东西翻出来玩,只要不伤到自己不把东西弄坏就无所谓。

……就无所谓?

芥川坐在沙发下,背往后仰,几乎是瘫在地上,举着翻盖手机跟爸妈打电话。中岛敦把柜子里的毛巾、肥皂和牙膏都翻了出来,在地上摆好,玩得不亦乐乎。芥川龙之介的妈妈问他:

“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当然。”芥川龙之介说,“什么东西都要玩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知道你小的时候是怎么折磨我们的了吧!”

芥川妈仰头大笑,然后把电话挂了。芥川龙之介皱着眉举着响起挂断后的忙音的手机,咂了一下嘴。

“哥哥。”

中岛敦举着一本书凑到芥川龙之介面前,他喜欢看书,特别是故事书。芥川定睛看了看,然后说:“这个不能看,放回去。”

中岛敦是怎么做到在书柜上找到一本两性读物杂志的?这个怎么看?这不应该属于儿童邪典吗?

芥川龙之介周末才在家里待,平常都在学校,要么就索性翘掉翻墙出去玩,跟朋友骑摩托车抽烟打游戏,爸妈要是问起来就说游戏机是太宰治的。又过了一年之后,他几乎都忘记了那个来自己家里玩过一段时间的小崽子,每天跑上跑下、太宰治家自己家来回窜,但某天饭局上他又见到了这个小孩儿。

“……别抓我裤子。”

芥川吃完饭之后要去中原中也家打牌,太宰治他们都在等自己,草草解决完晚饭之后芥川刚拿上手机准备走,裤腿儿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受力面特小,但力气倒不小。现在的小孩子营养好,中岛敦又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没被风吹过没被雨淋过,感冒都没得过,手劲儿惊人。

“喂,别抓我裤子。”芥川龙之介轻轻抓了一下中岛敦的手,现在是夏天,中岛敦穿着蓝色小短袖和白色短裤,白色凉鞋勒着小脚丫,他皱眉哼了几声:“呀……呀!”

“你就带他去吧,人家喜欢你。”一位长辈一边喝酒一边说。

芥川无奈,他脾气不好,平常也不怎么主动与人亲近,在学校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大家看他这副德行也没人主动上前招惹,敢上来招惹的都被收拾了。但人家是小孩子啊,总不可能对一个小孩子发火吧。

“……”

芥川把中岛敦的手扯开,走到宴会厅大门口的时候,又听到身后有一串带着哭腔的哼声像被引燃一样窜到自己身边来,离自己的后背原来越近。果不其然,芥川回头的时候,这个小子又跑过来抱住自己了。

“抱。”

中岛敦把双手抬起来,做出准备让芥川龙之介提着自己的腋下把自己包起来的姿势。

“不抱。”芥川双手揣兜。

“抱!”稚嫩尖细的童声。

芥川龙之介咂了咂嘴,弯下腰把小孩子抱起来:“别动,动就把你丢下去。不准哭,哭我就把你放在垃圾桶上。”

芥川爸芥川妈看见自己儿子居然愿意带孩子,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芥川妈问:“这个小崽是谁家的孩子来着?”

芥川爸答:“是太宰爸爸老家那边的一个……朋友的孩子吧,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关系,反正不是亲戚。我以前在饭局上见过他爸妈一次,不过也只是一面之缘,他们似乎很忙,很难回来一次,在饭桌上话也不多,谈吐倒是很有气质。”

芥川妈从手袋里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龙之介这个点还跑出去玩是正常的事儿,但小孩子该睡觉了呀!芥川抱着他要去哪儿?天黑了想回家哭出来怎么办?龙之介怎么应付得过来啊???

芥川龙之介抱着小孩子进门的时候中原中也也懵了:“你背着我搞事情?”

“什么啊,他来我们家里玩的时候你正好出去旅游了,所以不知道。这算是表弟来的,虽然没什么关系,总之是个弟弟。”

芥川龙之介在牌桌前坐下,中岛敦就顺势坐在了芥川龙之介大腿上,太宰治跟中原中也都叼着烟,立原道造面前的玻璃烟灰缸里堆满了在里面搓熄灭了的烟头。四个人没多说什么就开始打牌,芥川龙之介一只胳膊里勒着中岛敦,一只手出牌摸牌,除了烟草燃烧和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客厅里安静得不行。

“呜……”

中岛敦本来用小手指抠着芥川龙之介的黑色牛仔裤抠得正起劲儿,突然一下子哼了起来,他不会大哭,只会小声地呻吟,芥川龙之介还以为他肚子疼,问了句:“咋。”

“呜……”中岛敦回头看了眼芥川,摇了摇头。

芥川龙之介看了一圈牌桌,然后瞬懂:“把烟都灭了吧。”

立原道造:“啊?”

太宰治“哦”了一声就把烟灭掉了:“他还小呢,再怎么着也不能让那么小的孩子抽二手烟啊。”

三个人平常抽惯了,都是被打过骂过无数遍都戒不掉的人,班主任和家长最后都说:抽可以,别被我看见。三个惯犯才反应过来这样对小孩子不好,都把烟灭掉了,中原中也起来将窗子打开通风,夏日晚风把中岛敦头顶几小撮白里带点儿黄的细软头发吹起来,打在芥川龙之介的下巴处。中岛敦上次来的时候快冬天了,抱着他软乎乎暖烘烘的像个小火炉,但夏天又有点儿凉,不知道是不是爱出汗的缘故。芥川龙之介一会儿盯着牌一会儿盯着中岛敦,中岛敦的眼睛特别大,亮晶晶的,还滴溜溜地转,紫色和金色融在一起,还有点儿特别。

脸上的肉好多,想捏……

2

一晃十五年。

中岛敦提着一袋新买到的泡芙,背着书包在街上走着。他摸了摸眼前的刘海,他昨晚刚洗的头,风一吹就会有西瓜味儿蹦出来。

“最近忙么?”

中原中也把头盔摘下来夹在手臂和身子之间,跟另外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妈的,累死。”

“累死也得认。”太宰治说,“中也,你婚期的事情定了没?”

“……”提到这件事中原中也就有点儿不悦,就是因为忙到连她的生日都没时间一起庆祝,女朋友才赌气的,“不知道,可能结不成。”

“……”芥川龙之介也是一身特警制服,夹着头盔在街上大步大步走,黑色中靴有点儿重,除了一身装备之外还要装手机钥匙房卡,特麻烦。这附近有很多学校,背着书包的学生一溜一溜跑出来穿过他们,有一个还撞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头盔。

他在一堆差不多一样嫩一样青春活力的脸里找到一张略带忧虑的,显得很格格不入,好像当初少年心事多多的自己。

“我放学了,对……不用了,我真的不去了,我回家……对,一个人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中岛敦一边打手机一边提着袋吃的一甩一甩的,因为周遭很吵,学生尖叫嬉戏的声音让他根本听不到妈妈在叮嘱什么,所以对着听筒几乎是用喊的。越长大他越不想回爷爷奶奶家,不是讨厌他们,而是他越来越需要独处空间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在房间里呆坐一个下午,一句话都不说。爷爷奶奶对自己好,但有些话不能对他们说。

他心里还想着回家之后要做什么吃,还是乌冬面?点外卖吧?芝士焗饭?披萨?手卷?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比自己高了半个脑袋的男人从自己身侧走过,他身上的味道好像某种香水,在商场里路过某些高奢品牌店的时候闻到的那种香味。中岛敦经常跟朋友开玩笑,说这大概就是金钱的味道,走到商场每个角落都能闻到那种香味。芥川龙之介的眼睛只在中岛敦身上停留了一秒,但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他觉得自己应该看了很久,中岛敦长大了,自己差点儿没认出来,但发色和眸色实在是太有记忆点了,自己还没见过除他之外的白发金眼的人。

芥川龙之介平视着前方跟中岛敦擦肩而过。等中岛敦走了几步远之后,芥川龙之介才慢慢停下来,好好地转头看他。大概是职业原因,留给自己的时间一般都不多,资料要早早上报,开会不能迟到,洗澡吃饭睡觉都是军事化,睡不着就躺在床上背内务条例。

“……”

中岛敦挂断电话之后才想起来那个男人是谁,听自己爷爷奶奶说,自己小的时候跟一些哥哥在一起待过一段时间,七八岁的时候也回去见过几次,已经有记忆了。偏偏中岛敦记性特好。

芥川龙之介!是叫芥川对吧?

中岛敦那双怔愣的、从怀疑不安到惊讶再到惊喜的眼睛,仿佛会讲故事会唱歌。芥川龙之介还没见过眼睛那么会说话的人,大部分眼睛都是死水,或者复杂到自己不想去读。

芥川龙之介歪着头,对中岛敦扯了一下嘴角。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在前面走了会儿发现少了个人,又转身叫:“喂,干嘛。”

芥川对中岛敦说:

“愣着干嘛,不认识我了?”转身看了一眼中原中也跟太宰治之后,他补充道,“还有这两个,都抱过你。”

中岛敦还没来得及礼貌地对哥哥们打招呼,就在人流量超大的校道上红透了脸,咬着嘴唇对芥川龙之介竖起食指,贴在鼻子前让他闭嘴。

不要说得那么大声!!!

结局就是,中原中也跟太宰治穿着制服各回各家,有老婆的陪老婆,有女朋友的打电话哄女朋友了。芥川龙之介则直接跟着中岛敦回了家,两个人的晚饭都没有着落,讨论半天也不知道到底吃什么。

芥川龙之介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裹着黑色制服裤的长腿伸出来,靴子在地板上一敲一敲的,中岛敦背过身去在灶台前给他接水,虽然这男人一副破开家门来催债的欠扁模样,表情也跟以前没差别,你以为他很生气,其实不是,他看谁都这样,生气的时候比现在还恐怖。中岛敦听说自己小的时候很喜欢芥川哥哥很黏他,长到六七岁之后再见芥川差点被吓哭,自己小的时候到底咋想的,喜欢黏这种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芥川拿起餐桌上一张之前中岛敦点过外卖的一家沙拉店送的名片,上面有网址和订餐电话,灶台上也有很多塑料袋和一次性筷子,芥川吸了吸鼻子:“你平常就吃这些?”

“是。”中岛敦把一杯热水往芥川龙之介面前一放,又走出去脱衣服换上宽松的大短袖,他在家里都这么穿,“不想做,做了也吃不完。”

“吃多了会得病的。”芥川说,“还是自己做吧。”

芥川龙之介没喝那杯水,他先是用手指碰着杯壁试了试温度合不合心意,然后说:“我从来不喝热水。”

“那你自己倒。”中岛敦觉得不太妙,如果芥川一直看着自己长大,自己肯定一直叫他哥哥,没有任何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想法就在于,芥川跟自己各自消失了那么多年,又突然回到对方的视野里,用全新的视角看对方,用全新的身份认识对方,用全新的自己来与对方接触。不再需要细心呵护不再需要抱着出门的、已经快要念大学了的中岛敦,跟时年三十二、不接受相亲不接受催婚不接受强行团建社交的特警队精英芥川龙之介,在两个人都有那么一点儿孤单的时候,再次相遇了。

“脾气不小。”芥川龙之介知道他早已不是小孩,看眼神就看得出来,中岛敦眼睛里的忧虑在认出自己那一刻就烟消云散,速度快到自己怀疑自己的眼睛。听说中岛敦的父母直到现在还在国外,跟孩子也是聚少离多,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孩子也接出国?他开始学习写字的时候你们不在,他读小学的时候你们不在,街坊邻居都比你们跟他亲!

“是你脾气不小,特警哥哥。”

中岛敦穿着长到几乎膝盖处的大短袖,靠在沙发上看着芥川龙之介说,“你应该也没什么想吃的,那还是我来点吧?”

“成。”芥川把别着徽章的外套脱下来,内搭是一件白衬衣,他把外套搭在椅子上像在自己家一样熟练,中岛敦一边在手机上找好吃的一边偷瞄他的后背。练得还不错……腿也挺长的,就是,还是太瘦了,要是再壮点就更帅了。

鬼知道芥川龙之介、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像没事人一样穿着制服走在高中门口,有多少女孩子被吸去目光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运钞车里的武装哥哥下车买水去了。

中岛敦轻轻咬了一下嘴皮,他的确愁,但芥川龙之介这个不二人选出现了,再加上他的确算是家长……吧?哥哥姐姐都算家长吧?

芥川龙之介插着腰慢慢走到他后面,中岛敦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慢慢地滑动,准备打电话过去订餐的时候,芥川的气息喷在自己脖子上:

“你在想什么?”

“……!”中岛敦捂着脖子回头,他什么时候走到自己后面来的?

“呃,我在想,你能不能……”

中岛敦咽了咽口水,芥川的眼神很锐利,好像自己在想什么,他全都知道。

“我被请家长了,所以,你能不能跟我去学校一趟?”

芥川龙之介就知道是这样。中岛敦是个好孩子,乖,听话,老师说请家长就一定会把家长请来,不像自己,以前自己被请过无数次家长,十次里面有六次家长不在本地,还有两次是找了哥哥姐姐去,还有两次自己直接对老师不理不睬,最后老师被自己逼得在外面咖啡厅跟自己老爸约着见面,聊了一个下午,也没聊出个所以然来。

芥川有点不高兴。中岛敦看见他慢慢冷下来的脸,才知道这个人生气起来有多可怕,芥川龙之介抓住他的胳膊,提出要点:

“除非你先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第二天下午六点半,又到了所有人都放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间,芥川龙之介今天下午没班,中午就从办公室出来了,在外面晃悠到中岛敦放学的时间之后,他一袭黑衣黑裤拿着手机出现在校园里,跟着中岛敦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祸当然不是中岛敦闯出来的,事实上他也没什么错,但班主任想借此机会劝中岛敦跟那些孩子和好,大家都好好搞学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中岛敦在老师办公室里第一次看到芥川笑,那是成年人见面握手时必要的微笑,看得出来他已经练习了千百遍,既挑不出错,也不会在脸上留多一秒。

中岛敦其实没想到他真的会来,还换了身商务男的行头,跟老师客客气气谈了半个小时,自己一直站在旁边背着手听,他听得出老师还挺喜欢芥川龙之介这个自称海归、常年不在家但是经常电话关心自己学习的哥哥的。

给力嗷。

“已经到这个地步,我就不说什么事后诸葛亮的话了。”

芥川龙之介把车停在学校路边,钥匙已经插了,但车子还没开动,中岛敦系着安全带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你或许觉得拿钱解决问题是最简单最省力的办法,但这仅限于那帮人有廉耻心,要过一次就不会再要第二次。”

“那该怎么做?打架吗?”中岛敦睁大眼睛。

“是我的话,我在他们找我麻烦之前就会率先把他们打到开不了口。”

芥川龙之介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转头也瞪着中岛敦,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中岛敦连芥川龙之介嘴唇上的淡淡纹路都看得见。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去当兵,那么多年不回家,然后现在出来当特警?”

芥川龙之介问他。

中岛敦才反应过来这人有多危险,估计就是太淘惹了太多事才被送去当兵的!你不是喜欢打吗,让你打个够!

“你会开飞机吗?会跳伞吗?会开坦克吗?”

“都会。”

芥川龙之介答完才发现重点偏了,“我是想告诉你,忍耐是没有用的,想不被欺负,就不要太心软。对着那种人,心软没用。”

“我们是学生诶。”中岛敦好像有点儿不太能理解他在说什么,总不可能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吧!

“……”

芥川龙之介慢慢把脸埋进方向盘里,他忘了这人是个好学生了,他刚刚在班主任办公室还看过他们班的成绩排行,中岛敦成绩还行,属于那种努努力就上去了、分心了就会滑下来的学生,总之不是不学无术一百分满分考二十几分的那种。

总之不是自己这种。

“算了。”

芥川龙之介把头抬起来,发动车子,“这件事情已经闹到请家长,那些人应该不会再犯了,如果再犯,你就原样还回去。”

“他对你好,你就对他好。”

“……行。”中岛敦小的时候也跟同学打过架,但那是小时候,现在长大了也发育得差不多了,他几乎不与人起争执。他在班里不是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班上一些男孩儿、和隔壁班一些人会合在一起找自己麻烦,先是找自己一起抽烟,自己拒绝之后,排挤便开始了。随后便是半威胁半求情地要钱,一开始是说借钱,过段时间就还,这段时间也太长了——中岛敦不缺钱花,但也不是无底洞怎么掏都掏不完的。中岛敦曾摊牌过,班上也有不少人看不下去了,暗中帮了中岛敦一把,把这件事情给班主任说了。

且不说其实老师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对真的没有受过教化、内心残忍的人来说,老师教育完之后,对一个人的欺凌只会变本加厉。中岛敦就是从他们浑浊凶狠的眼睛里看出来这点,才不想多接触,不想多来往。

班主任给芥川龙之介说了那些孩子从中岛敦手里拿走的大致数额之后,芥川在沙发上用责备又失望的眼神看了一下中岛敦。芥川龙之介感觉心里被捶得疼,中岛敦受的每一次委屈都是重重一拳狠狠砸在自己心上,砸得自己脑袋发懵。

“不需要出什么风头逞什么威风,别被欺负就成。”

芥川龙之介咬着牙说。中岛敦知道他生气了,回去的路上都没有说话。

芥川想起最近去家里那么多年都在来往的那个牙医的诊所里检查,他问自己:“你常咬牙么?后槽牙都磨圆了。”

芥川龙之介只能点点头:“……嗯。”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腔热血也变冷了,人到这个年纪,都开始学会忍耐了。

车里的沉默几乎让人窒息,日落西沉的时候芥川将车开到中岛敦家楼下,中岛敦把安全带解开之后拿着书包下车了。芥川似乎没有下车的意思,他看着中岛敦走到楼梯口前准备抬脚上楼,又把脚收了回来,才解开安全带也跟着下车。

“……”

中岛敦心里乱作一团,又委屈又难受还有点儿忐忑,其实自己也没被怎么样,毕竟是一个班的,最多话里带点儿刺,没被怎么伤到。芥川龙之介的反应其实是正确的,自己的确让自己委屈了。

中岛敦转身对芥川龙之介慢慢地伸出手:

“抱。”

芥川龙之介把揣在风衣兜里的手也伸出来,做了个“过来吧”的姿势。中岛敦先是走的,后面直接是用跑的,跟芥川撞了个满怀之后芥川把手收紧,等中岛敦哭完。中岛敦的神经已经很脆弱,也没什么可以推心置腹的人,能说心里话的人少之又少。芥川龙之介回忆,自己好像也有这么无助绝望的时候,想不到未来该怎么办时,觉得自己干脆就别活了算了。这种想法,好像还不止一次出现过。

“不想打电话给爸妈说?”

“你以前会打电话给爸妈说你不开心吗……”

“确实,这倒不会。”芥川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别哭了。”

“我到哪里都是一个人,一直都是。”中岛敦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他好像把芥川龙之介的衣服哭湿了,他把头抬起来,看着芥川龙之介说,“从来没有谁问我怎么就吃这些东西……”

这也太惨了吧。芥川龙之介想。也是太久没宣泄了,中岛敦一哭哭了很久,芥川龙之介一开始全身僵硬任他哭,比当兵的时候罚站还挺拔,最后慢慢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安慰他,最后才是摸背和脸。

“……谢谢你,帮我。”中岛敦还是觉得奇怪,芥川好像已经不算是哥哥了,没那么简单。

“你也不想想我是以什么身份帮你的。”芥川龙之介靠在车边,把手伸回衣兜里,风吹过来掀起他们的鬓发。

“家长……?也不是,是哥们儿。”中岛敦说。

“我现在不想做你哥们儿。”芥川龙之介在亮着路灯的小区院子里低声说。

“你说什么?”

“我现在不想做你哥们儿。”芥川龙之介说,“我没有哥们儿。”

“我想做你男朋友。”

中岛敦上了一天课、神经紧绷听班主任跟芥川龙之介叨叨那么久、大哭半个小时之后,又听到芥川龙之介嘴里说出这句话——

“喂。喂?”

芥川龙之介抱着闭上眼倒下去的他,“喂?”

3

芥川龙之介下班之后照例把车速放慢,开到中岛敦学校门口停下。

中岛敦跟之前那群找过他麻烦的同学在学校门口撞见,大家脸上的表情并无异常,中岛敦也和和气气地跟他们打招呼。芥川龙之介嘴里塞了根中岛敦买了之后落在车里忘了拿回家的棒棒糖,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眼睛死死盯着中岛敦看。

一个男生从后面推了中岛敦一把,差点儿让他往前扑。其他人在旁边笑,似乎只是开开玩笑,中岛敦的表情松动了一下,那分明是不高兴的表情,他很快又变了回来,也跟着笑。

中岛敦拉过那个男生的肩膀,提腿踹了那个男生一脚。

芥川龙之介挑了挑眉。待中岛敦跟他们拉扯完上车之后,芥川问:“他们跟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中岛敦也照例答。芥川当然不会放过他,中岛敦只能实话实说:“就问我是不是跟美女姐姐谈恋爱了,每天都坐车回去。”

“……”芥川龙之介问,“为什么不能是哥哥?”

“那普通人怎么会往这个方面想呢?”中岛敦说,“你这茶色玻璃防偷窥的,别人也看不见你啊。”

“……”

芥川龙之介没搭腔,两个人在车子还没发动的时候又慢慢往对方那边靠,直到亲在一起。吻了一会儿之后身后那辆车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他们才想起来这里是学校区域,车辆很多。

“去哪里?”

芥川问。

“回家吧。”中岛敦说,“想吃意面。”

“你又不会做。”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这话说得自自然然的中岛敦。

中岛敦也学会顶嘴了,而且顶得一溜一溜的,就像以前非要芥川龙之介抱一样:“你做啊。”

“……”芥川龙之介皱眉,“打钱。”

“没钱。”中岛敦似乎意识到这话里面的某些意味,芥川龙之介跟自己在一起挺久了,也见过中原中也太宰治了,芥川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自己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只能把烟叼嘴里任由烟雾迷住眼睛让自己的表情也变得模糊。

你又背着我搞事情?中原中也当时只那么说。芥川不是没交过女朋友,但都不了了之,芥川以前连车都不会帮女朋友叫,现在像专职司机一样接送中岛敦上下学。中岛敦听说他前任的事情时神色有点儿黯淡,在这之后芥川才告诉他,我不喜欢她们,之后也拒绝了交友的请求,不相亲,不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

怪不得一直没结婚呢。

“没钱?”芥川龙之介在红绿灯下停车,把中岛敦像拎小鸡仔儿一样拽过来亲。

“成,肉偿。”

0

他记得芥川龙之介的脸,是十六岁那年的一件事儿。在那之前他只知道芥川家里有钱,挺有名的,但是关于他的事情并不多。大家只是会提到“芥川的那辆机车”“芥川家老爸”“好像芥川跟他也认识”而已,中岛敦时不时会听到别人这么说,也从不感兴趣。
介于富家公子跟不良少年之间的一款男生,长得很帅,不过不是典型的韩国花美男帅法,比较清冷,显得有点儿凶。中岛敦大概有了这么个印象:一辈子不缺钱用所以其实不用那么拼命读书,不是普通家庭背景还挺厉害,成绩不好不坏偏科有点儿严重,喜欢生物学和数学,语文课从来不听,政治课只拷贝老师的PPT自己回去复习,也不来上,物理计算题总是空着不做。
当时他跟芥川是同班同学,但念高中之后同学之间关系塑料许多,不再像初中一样全班人都打成一片亲如一家,他跟一些人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如果老师上课不点名,他也不会记得这些人的名字。芥川龙之介跟另外几个成绩不太好的男生坐一块儿,教师角落是他们堆放校服和书包的地方,总是用高超的技术搭建起全方位视觉盲区的书本堡垒,怎么玩手机睡觉都不会被发现。
中岛敦每天都过着一样的生活,在孤儿院里得到资助来这所高中念书之后他更珍惜学习的机会,每天三点一线只顾埋头苦读顾不得其他,朋友也就固定那几个,不算交际红人,倒是用还不错的成绩让别人认识了自己。
那天午后中岛敦感觉有点儿冷,拢紧了校服外套正了正领带,拿着笔继续钉在位置上解数学题目。卷子一张一张地发下来,刚刚写完一张新的一张又递下来了,班主任在讲台上骂着什么,他刚进这个班的时候还会被凶凶的班主任吓个半死,现在几乎免疫,只会跟身边几个同学小声吐槽班主任是真的很吵。
“你少跟我装蒜!”中年班主任指着站在教室门口的芥川龙之介吼道,“就是你,带着他们一起去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和……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家长了!”
“小小年纪就好好读书,别以为谁能罩着你,在这儿所有人都一样!”
他们班在一楼,中岛敦甚至听到了窗玻璃被班主任吼得震动起来的声音。芥川龙之介在班门口攥紧拳头咬着后槽牙咬肌微微动起来,眉头一紧跟班主任互相狠狠地瞪视,中岛敦觉得耳膜被震得有点儿疼,右手拿着中性笔举起来蒙住耳朵侧着身子跟着其他人往外看,芥川龙之介的作业本被班主任揉成一团丢到外面去。
“……”一个女生小声嘀咕,“芥川同学好惨……”
中岛敦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儿,芥川周末跟另外几个男生一起出去玩,几个人都抽烟,这两天其中一个人抽烟的事儿被老师知道了,那个人把另外几个都招了出去。可能是想欺负欺负芥川,毕竟芥川人长得帅家里有钱成绩也不算差,所有老师都对他很关注,那些男生都倒戈开始说是芥川带着自己出去玩儿的。
真的好惨啊。
中岛敦想,虽然芥川龙之介似乎不算什么好人,据说还经常在电话里对一个女孩儿很严厉地指点着什么,不少人说他是渣男。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当着班主任的面拨通了森鸥外的电话。老头子估计是在开会,没接,他挂断之后又换号码打给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据说是他的两个哥哥,都在楼上高三的班级里面,跟他一个类型,家境富裕气质也不太一样,一眼就看得出来。
“哥。”太宰治也没接,估计是上课睡着了。芥川龙之介拿着手机拨通中原中也的电话之后还是恼怒得不行,他从小到大可从没被老师骂成这个样子过,而且自己做什么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啊。班主任见风使舵舔别人皮鞋惯了,只要森鸥外出面跟班主任“聊聊”,自己面前这个中年教师立马改口在班上说“芥川同学很有学习精神,今天交上来的作业正确率非常之高,大家要向他学习”,把学生当小孩儿,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嘴脸。
“怎么了?”中原中也拿着手机回答他。
芥川龙之介抬起眼环视一圈教室,中岛敦坐在窗边,强光从窗外打进来照在他身上,一直是拿着笔看着卷子一动不动做作业的样子,那张奶油色的小脸和黑色制服颜色对比更强了。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短暂地相望了一眼,然后各自把眼睛移到别处,他说:
“班上不知道是谁在警局有人,硬是查出来我酒店记录和消费场所了,说我带坏同学。”
本来是很委屈的话,芥川硬是用既生硬又不耐烦的语气给中原中也说了一遍。
还是当着班主任的面儿。
当着班主任用手机已经是绝无仅有,芥川直接说这个话意味着已经跟那帮害了他的男生撕破脸了,班上另外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开始喝彩鼓掌,笑芥川真硬,中岛敦没忍住也跟着轻轻笑了一下。

1

芥川龙之介手心里攥着刚从手机上撕下来的钢化膜,已经在正中央烂了一条很大的裂缝,芥川把它在手里对折,手指伸进已经完全裂开变成两半只剩中间最后一点点膜吊在一起。他这个月摔坏了两次手机屏幕,换了两次膜,加起来的钱都可以重新买一个新的了。芥川把脱了膜之后屏幕光滑崭新的手机举起来对着自己对面这个举着单反对着自己狂拍的人:
“你是哪个杂志社的?或者新闻机构?或者是,哪个百家号?”
芥川把相机打开,手指滑到摄像开始录制。今年二十岁的电影界新秀刚刚在一部日美合拍的大制作里崭露头角,他虽然不是传统韩国花美男的帅法,但不得不说,的确长得好看。芥川龙之介自己只领了只够自己花半年的片酬,倒像是管森鸥外要生活费,连他那套顶配的复式公寓一个月的房租都不够,权当去演了三个月的戏赚点外卖钱。
没想到那部戏火了,还火得很恼火,导演惊了,制片人惊了,芥川龙之介这个饭圈娱乐圈都没什么水花没什么声响的名字横空出世,芥川龙之介本人都是每天晚上习惯性省电早睡之后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电话被打爆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他的走红不在预料之中,航班信息酒店信息却早就在网上明码标价挂着,价格还不低。芥川龙之介今天飞回横滨就遇到了几个狗仔,男人站定拿着手机沉沉地看着对方,胆子小的新手拿着相机先跑了保命,芥川龙之介不带经纪人不带助理出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气势的确不容小觑。
现在这个胆子更大,像是要跟着登机一样举着相机大炮一样跟着芥川龙之介,估计是在候机厅里发现目标的,芥川龙之介的牛奶肌冷白皮和发型都很显眼。
然后就到了这一步。
“是有人拿钱给我,让我拍你的……小哥,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举着相机的狗仔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芥川龙之介操着一口纯正的东京腔跟他对峙,虽然不会打起来或者吸引保安,但他的确火了。各种意义上的火了。旁边的女工作人员也去看了这部电影,手机锁屏还是芥川龙之介的剧照,偏着头撇着嘴角笑,不过她也知道珍惜,因为想让芥川笑,只能盼他在演戏的时候多笑笑。芥川龙之介说:
“照这么说,电话号码肯定你们也知道了,家庭住址呢?座机?”
“你先把视频删掉再走,我不会叫一堆难搞的律师来纠缠你,毕竟这是你的工作。”
“你告诉你的甲方,在我这里是没有生意做的。”
芥川龙之介没有要打人骂人的意思,但狗仔很明确地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不好惹,一点儿都不好欺负,他不会来整自己,但也不会任由自己撒野。
狗仔护着相机还不愿意撒手,芥川龙之介一边录着像一边穿过过来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轻轻一勾就把相机拿了过来,他看起来羸弱,事实上因为生病他真的很瘦,但力气不小。芥川垂着眸子瞟了一眼比自己矮不少的狗仔,手指在相机面板上操作了几下把刚刚拍好的所有照片都删掉了。他的经纪人一开始想给他立一个冷峻渣攻的人设,后期接一些小制作暖心都市恋情网剧吸粉,但是芥川龙之介对这个方案从不表态,也不接受。

2

中岛敦还在办公室沙发上盖着小毯子睡觉的时候,经纪人推门进来看到孩子还在呼呼大睡,说:
“哎,他估计最近累坏了,都没好好睡觉吧。”
中岛敦其实刚才已经被外面公司走廊上的动静吵醒了,才拿出手机来看了几眼,现在把手机塞回毯子里,闭上眼睛想一些事情。芥川龙之介跟他是同一个公司的,公司是当下圈子里有权有势有钱的一对夫妻办的,里面很多当红演员和歌手,中岛敦虽然自己也有一定人气,但在这里面存在感并不是最强的。芥川龙之介的危机公关已经启动了,昨天芥川龙之介在机场什么话都没说光用眼神和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抵触情绪吓走了几个狗仔,最后还直接把其中一个拍好的生图都删了。负责芥川龙之介那边事情的高层中层都愁死了,因为芥川龙之介才刚刚红起来,而且现在网友的闲工夫和探究精神十足可贵,芥川以前用过的所有论坛账号、游戏账号、推特FB小号都被挖了出来。
就只是因为他不喜欢被狗仔跟着。
“仇女癌”“歧视女性”“直男癌”“长得丑还硬吹高级脸”“刚刚红起来就作妖”等等关键词被刷上热搜,就连芥川当初因为公司要求他必须交出大号账号密码而另外申请的自娱自乐小号都炸了,一堆人跑来挖坟谩骂。
中岛敦自己也有小号,什么内容都不发,只给自己关注的那些好玩儿的博主点赞。他和芥川龙之介一直用小号保持着互相关注的关系,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两个人都常看对方的主页。
当然,这话不可能明着说,“我有在关注你的动态喔”这种话从两个男人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奇怪,但是他们都清楚对方是知道自己平常在看什么的。
芥川龙之介在这一夜之间经历的东西,都是中岛敦看公司群里的消息,以及刚刚听到走廊上几个急得要死的高层讨论整理出来的。芥川龙之介本人对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在乎,但是他会生气。
生气的话……肯定是会生气的吧,在外面被骂成这样谁不气啊?但是芥川龙之介似乎并没有跟公司交涉要求买水军洗地并找出搞自己的公司是哪家的意思,中岛敦实际上也觉得这没有必要。资源就只有那么一点,突然冒出来一个不是被捧红的而是自己用作品红起来的人,谁都会见不惯。
中岛敦用毯子盖住脑袋,有点点闷,但是空调房里太冷了,如果不带外套或者被子,会冷得人想吐。他用面容解锁之后打开跟芥川的对话框,他俩之前除了一起参加公司活动或者什么娱乐盛典时问一下对方“要不要给老板敬酒”“可不可以请假”“请假用什么理由?我上次也肚子痛,这次要不要说我牙疼”之外,从来不对话。芥川跟他的关系就是这么不咸不淡,他好像从来不在,自己谈到密切的人也不会想到他,但是他又一直都在。
“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
中岛敦把这句话打了几遍又删掉,最后还是发出去了。
芥川龙之介在家里喝着啤酒看电视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如果是经纪人或者老板急吼吼催自己道歉,他也不会回复。森鸥外在自己跟公司签约的时候介入了一下,临门一脚让自己不要急着签五年或者十年,先签个一年试试。森家家大业大也不用芥川龙之介出去受苦,演戏全是兴趣爱好,既然是兴趣那就只让它留在兴趣领域,不要太费心,也不要不费心。
“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
芥川龙之介喝了口酒之后看到顶头的名字是中岛敦,他俩是高中同学,虽然只做了半年多的同学而且没怎么说过话,但芥川一直记得他。
“小问题。”
芥川龙之介腾出手回复他。男人把手机放在地板上在沙发上找烟和火机的空档,中岛敦也回复他了:
“实在不行就不要做了吧。”

3

“仇女渣男,票房黑马?芥川龙之介的戏路还能走多远?”
“芥川龙之介机场神之手,删完狗仔照片,引路人惊叹!”
中岛敦这几天总是收到关于芥川龙之介的新闻推送,不仅有别的公司下场搞他,本公司也决定走黑红路线,黑红也是红,被骂得越多就证明记住你的人越多,高层要的是数据流量以及流量带来的实际收益,公知们写一堆小论文抨击仇女现象力斥芥川龙之介也没用,公司不在乎,芥川龙之介似乎也不在乎。
中岛敦把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两秒,然后吸了吸鼻子,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他和芥川龙之介今天在这家美发沙龙里面拍广告,顺便录一个公司周年庆典的视频,刚刚才收工。
“你在哭吗?”
“……啊?”
中岛敦回头,“没有啊。”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来了,黑发男人把手揣进裤兜里,眼睛一起从中岛敦的手机屏幕上移开,这段时间基本上大家都在看自己的新闻,而且都是负面新闻。中岛敦把手机收回去的那一刻也抬起头来像是在自然地掩饰自己刚刚在看什么,芥川龙之介感觉他也足够真实,装也只是给自己面子而已。
“客人,您预约的洗发护理按摩服务,走这边。”
中岛敦跟着沙龙里的工作人员往里走,室内所有装潢都是纯白色,冷气里加了香氛,音乐声音很小,经纪人说这是赞助商送的,洗头按摩简简单单一个流程费用还不便宜,不洗白不洗。中岛敦觉得在理,于是收完工就洗。他今天跟芥川一起工作,不知怎么地出了不少汗。
“客人,请躺好。手机可以暂时交给我,我帮您放在前台保管。”
女人把毛巾搭在已经躺在床上的中岛敦胸前,芥川龙之介是这个时候进来的,男人把衬衫的袖管往上拢,一层一层折好,把细白的小臂露出来。女人看到芥川龙之介之后点了点头,把站在中岛敦面前的这个位置让出来。
“您的胃功能应该有些问题,最近似乎有些缺觉,要注意休息。”
女人把洗发水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芥川龙之介脚边,芥川把中岛敦脑袋边的小喷头拿起来,手指拨开把手将水放出来,中岛敦感觉一道温水慢慢洒在头上,一只不热的手也跟着覆了上来。感觉力道不大,但是也不缺劲儿。
“水温有没有什么问题?烫吗,或者冷吗?”
女人在柜子里找一会儿擦头发用的毛巾,芥川龙之介弯着腰挤了点洗发水在手心里捧着,一声不吭往中岛敦头上抹。
“没有问题,正好合适。”决定认认真真享受马杀鸡和洗头服务的中岛敦闭上眼睛说。
“疼吗?”女人大概看出来中岛敦不知道是芥川在帮自己洗头,于是帮芥川全问出来了。
“不疼,正好合适。”中岛敦说。
女人是这里的店长,芥川龙之介聘过来的,女人笑着对芥川点了点头之后走了出去,留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两个人在一起。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应该事先跟他说自己就是赞助商,今天拍广告是公司租自己的地盘拍的,自己还有不少录影棚。但说出来之后,自己当然也就没办法做现在这个事儿了。
“唔……”中岛敦今天早上六点就起了,忙了一整天只吃了个麻薯,现在也真是累得可以,他被蒸汽波蒸得快睡着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声音像深渊恶魔在自己身后吹气一样响起来:
“背僵吗。”
中岛敦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人了,听声音芥川龙之介就在自己脑袋顶上,中岛敦猛地睁开眼双手还像教堂中安详睡去的已故之人一样交握在一起放在胸前,芥川龙之介拢着他沾着泡沫和热水的头发在手心里一道一道揉搓,泡泡咕嘟咕嘟的声音混着中岛敦没办法淡定下来的呼吸,芥川龙之介的脑袋就在他头上面,一双灰色眸子定住看了他一会儿,
“按摩不是我做,你可以指定技师。”
“你的肩膀真的很僵,皮肤也不太好。”
芥川龙之介打开喷头开始冲洗,中岛敦感觉他掌心捧着自己的脑袋慢慢地揉着,他的手很大,手指不粗,手法也不粗暴,怪不得自己刚刚没察觉是个男人在帮自己洗头……
“唔……女技师?”
中岛敦问。
“你自己想想就行,她们应该不愿意看你裸着上半身进去按摩。”
“……”中岛敦想当然地把这儿当成了洗脚城,事实上这里是会员制高级消费场所,怪不得洗一次头按一次摩那么贵。中岛敦光是被他触碰头发就已经觉得很糟糕了,还要听他慢慢地吐息,他弯下腰挤第二遍洗发水的时候微热的呼吸直接打在了自己耳边脸颊上,这太不好了,一点儿都不好。
“原来还有男技师?”中岛敦把垫在身下的手机拿出来打开社交软件,加载页面的广告是芥川龙之介代言的一条新的洗发水线路,男人的发型被重新设计了一下,而手机屏幕上大广告里面穿着浆果紫色西装握着手表情跟平常没啥不同的男人,现在在帮自己洗头?!
Incredible!
“不,我是说,”
芥川龙之介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经纪人会告诉我说你要来我这里洗头。”
“这里只收女性会员,面对男性开的另一间店在街对面。”
“那我经纪人怎么会给我说我在这里有一次洗头存着呢?”
“她应该跟你说的是在街对面那边,你自己没注意看。”
“那一会儿我要过去按摩吗?”
中岛敦瞪着大眼睛从下面看芥川,明明是死亡角度,但芥川居然觉得他这样看竟然也不会难看。中岛敦也从所有人都没感受过的角度好好欣赏了一回芥川龙之介完美的下颌线和眉骨,眼窝鼻梁未免太优秀……
中岛敦觉得对话气氛越来越奇怪,既尴尬又奇怪,芥川龙之介好像想做点儿什么,但好像这一切又是自己不注意看消息通知导致的。芥川就随自己那么错了?也不跟自己直接解释说明一下?
不过他好像也不是爱一五一十解释的人。
“只能我帮你做,难不成你还要在她们面前脱衣服吗?”
“啊……不是说只脱上半身吗?”
芥川龙之介甩了甩干毛巾往中岛敦脑袋上丢,手法娴熟几下子帮他把头发弄好裹住。
“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男人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不是好朋友拉一把的拉,是老鹰逮小鸡一样的拉,一下子就把人提起来了。
“……要不你给我积个分吧,芥川,我下次再来……”
中岛敦刚刚感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下子下不去,现在还没缓过来。芥川龙之介把里面一件类似洗澡间的房间灯打开,让中岛敦先进去,自己再把门关上。
“来都来了,不是吗。”
中岛敦感觉这是自己本月犯的最大的错误,明明应该往回走的啊?

4

继机场事件持续发酵、社交账号被扒、风评被害之后,芥川龙之介总算是从网暴漩涡里被释放,网暴每天都存在着,只是看风暴这回卷走的是谁而已。男人凭一部压了好几年最近才上映的电影赚回了不少口碑,其实是自家哥哥投资做的电影,剧本都是太宰治自个儿写的,找不到人演才叫来自己,灯光道具自己想办法,服装就是自个儿私服,最后花了几千万找了个公司剪辑,其实成片还不错。芥川龙之介一个人演两个人格,开头还走清新校园风格,最后变成惊悚悬疑片,观众似乎很吃这套。
中岛敦自从那次在他自个儿开的店里接受了奇奇怪怪服务之后,跟他的关系越来越熟,但是谈不上是好朋友。不过,即便不算是正统的好朋友,也不知道怎么确切地描述是哪种熟。
毕竟这也是中岛敦人生中第一次暧昧,滋味描述不出来很正常。
他俩拍的短篇网剧最近也上线了,一部只有六集,一集一小时,一个早上就能全部看完。中岛敦演律师,芥川龙之介演心理医生,高智商双男主斗智斗勇兄弟情,懂的女粉自然懂。为了防止两边粉丝掐架,剧中给他们都设置了个女主。
“所以,你是觉得,网上的言论伤害不了你对吗?”
两个人在网剧大火时接了个访谈节目,跟记者出身的主持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中岛敦穿黑,他穿白,两个人并排坐。中岛敦在他后面悄悄瞄他,芥川龙之介点头,脑袋偏了一点:
“这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影响不了我什么,实际利益也没有受损。”
“我很理解你的这个想法,务实者就是应该这么做。”主持人推了推眼镜,“但是也有人说你走到现在这里都是靠你的本家,你比起别人吃了相对来说较少或者说少了很多的苦,你是怎么看的呢?”
感觉是个很难为人的问题,中岛敦感觉会有些伤他的自尊心,抬头看演播室茶具书柜摆设的时候他看到芥川龙之介转头瞥了自己一眼,是比较平和的眼神,像讨论一会儿去吃什么一样平常。中岛敦为了化解尴尬哈哈哈地轻笑,跟当年在教室里看芥川龙之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电话一样,当时是觉得他太直接一点都不客气,气质浓什么都不怕,现在是觉得他比以前内敛了太多。伤害一直都存在着,同一个人,长大之后用了不同的处理方式,而中岛敦正好都在场。
“别人会这么认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会这么觉得很正常。”
“摄影、化妆、灯光、道具……每个人都同样辛苦,朝五晚九熬更守夜,没有谁只拿钱不做事。”
“既然都是同样的累,我在这些人之中突出,看起来就不太合理。”
“你的意思是说,你很理解他们?不会愤怒吗?”
主持人问。
“理解跟接受不是一个意思。”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对视第二次,中岛敦知道他一直不发声只是不想继续跟烂人烂事反复纠缠,只会浪费自己时间还落得不开心。律师函警告谁都会发,明星设工作室不就是发精修图和律师函的吗?维护权益,保护我们家哥哥,不要让他受欺负……惯有套路罢了。
“理解是因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我不会难为谁。”
“只能做好自己本分,不然质疑声是不会下去的,不管是什么事情,在哪个领域,都是如此。”
芥川龙之介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都被人簇拥着,而且是莫名其妙就会有一堆小孩儿过来跟自己玩,明明自己不算特别合群。一直以来被误解背后捅了不知道多少刀,以前可以用拳脚解决,现在只能靠业务。偏见是不会消失的,只能隐下去,他也没想过给自己立什么人设背起来什么包袱,人也要真的有那个实力才敢拒绝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你不立偶像人设的传闻,是真的吗?因为我感觉你的性格并不弱,也不是很套路式的偶像男子人设。”
主持人继续问。
“是。”芥川龙之介说。
“嗯,我作证。”中岛敦看了自己这位熟人一眼,摄像大哥都注意到他俩一直在偷瞄对方了,芥川是靠着中岛敦那边坐的,中岛敦也一直在看他。

0

重要时刻脑子是不顶用的,百分之五的用处都没有,只有肌肉记忆能告诉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手和脚会动即可,具体参照结婚视频里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摄像机打过来都不知道看镜头的中岛敦,还有得知自己还没大学毕业便怀上女儿阜月的中岛敦。

学生时代各种尴尴尬尬的汇报演出、集体活动上面,中岛敦都凭借着出色的肌肉记忆来完成所有舞蹈动作,像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人做康复似的。但没办法,他能跑能跳能打球就是不会跳舞,尴尬到几乎快死掉的时候台下的老师还笑眯眯说我们班小孩儿真乖嘿!

中岛敦现在,又遇到了这样的重要时刻,大脑一片空白,走在小巷子里被人迎面一闷棍一般。

化验单白纸黑字儿写清楚了:数值255,孕2-3周。医嘱:不要喝酒不要抽烟不要生气。

要说这是谁的问题呢?反正这个事儿中岛敦是完全想不到的,尽管芥川龙之介起初接近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孩子拿钱,第一个孩子三亿,第二个第三个还可以往上加,但等到他们彻彻底底地相爱,芥川说生孩子看自己想法,自己想要就再要一个,不想要就算了。

毕竟芥川是在自己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让自己怀上阜月的,现在阜月已经十五岁了,在自己和芥川眼里她一直是最可爱的宝贝,但她外好像却不是如此。

中岛阜月,性别女爱好男,但怎么看怎么像姬圈大佬,歌单里全是埃米纳姆,为了打球的时候方便且凉快将后脑勺下半部的头发全剃了,还写了个RAP GOD的花体字。

中岛敦最近只知道她们学校校女篮队里除了她之外全是Les,她在一群壮实高大的女孩子里面显得特娇小精致。

阜月,你想喜欢谁都可以。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罢,只要你快乐。

中岛敦抓着化验单低头再看了几眼,这间医院是爸爸妈妈投资建立的私人医院,没什么人,冷气开得很足。

芥川龙之介把黑色外套脱下来夹在手肘里面,中靴、大腿绑带、制服背带……还是这副装扮,十几年来从未变过,男人在走廊中部的护士站旁抬头看了看,找到中岛敦之后直接走了过来。

“……”

第一次怀上是家庭医生先告诉自己的,这次则是中岛敦来做飞秒激光近视手术顺带做了个体检查出来的,要说他俩还真挺迷糊不注意这方面的事儿,不过好在发现得不算晚,他俩有足够的时间商量对策。

芥川龙之介慢慢走到长椅边,手扯了扯普普通通制服裤蹲下,工作里的标准下蹲姿势。他将双手伸上去摸了摸中岛敦的脸,自下而上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自己上一次怀上的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也这么温柔,中岛敦甚至有点儿不习惯,自己刚刚打电话告诉他又怀了的时候,他直接呆住没说话,过几秒钟才说“我马上过来”。

其实平常就已经不错了,芥川龙之介从入赘进来开始对自己一直都很好,但身为人父之后的心境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中岛敦拿着报告单往下看他,手心里的白纸被对折了两次,他咬着嘴唇红着鼻头和眼眶:“你怎么才来啊?”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他的鼻头,上面有小小的圆滚滚的汗珠:“堵车了。”

“这个,是怎么回事啊?”中岛敦有点儿不好意思,四处张望确认没人在听才甩着手里的化验单,图片里有一颗小豆芽在游泳,“平常不是都挺注意的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芥川心里这么说,但嘴上还是犹豫了会儿:

“这个,我确实是没想到的。”

说完还自顾自点了点头,“上次阜月去东京打比赛,我俩在家里呆了三天没出门。”

中岛敦像是总算想起来一样,草,都是好色惹的祸!那个时候家里套用完了,一直没买新的,芥川一直说我在外面吧,自己则早已没了清醒意识,抱着他一直说在里面就可以了,别出去了。

自己求他,他就给自己了?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芥川龙之介挑了挑眉,定是跟他一样同时想到了一些不应该在白天回忆的画面。男人的眼神往另一边飘了一下:“就,应该是那个时候。”

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中岛敦小声地说:“你开心吗?”

“开心啊。”

芥川看着他的眼睛立刻作答,根本不需要思考。他几乎不直白地表达开心与否,这让中岛敦很意外,没忍住哭着笑了出来,一边往下流眼泪一边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脸傻笑。

你不用撒娇,你就站在那里对我笑就好。芥川龙之介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以前也这么对中岛敦说过。男人用拇指指腹抹了把中岛敦下眼睑处的泪花,十几年前他们得知怀上阜月的时候,中岛敦也是直接在某K哭到失去表情管理,芥川龙之介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抱着他无声地安慰,手摸摸他的头发。

“我说过了,你想要就可以要,你不想要就算了。”

“我也开心……”

中岛敦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想来一口,一下子想起来这里是医院,又忍住了,就在他头发上薅了两把。芥川蹲下来这姿势像是在赔罪,但自己又没怪罪他,你紧张什么?

“阜月怎么办?要问问她的意见吧?”中岛敦说,“如果她不开心怎么办?”

“她如果不开心,也只能让她慢慢接受现实。”

芥川龙之介想了会儿,“总不可能……就这么不要了吧。”

事实上中岛阜月早就过了担心爸爸妈妈的爱被新生命抢走的年纪了,她向来不计较这些,父母的爱永远在那里,再不济自己还有外公外婆整个中岛家的关爱与注目呢,她向来让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很放心。

她现在比较care的是晚间睡眠质量,自己爹妈怎么疯怎么玩都行,别让她发现就可以。

毕竟她有过半夜睡醒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不该听不该看的东西的经历,全班人拿出草稿纸把她心理阴影一顿爆算都算不出阴影面积到底有多大。继在社交网络分享一曲《烛光里的妈妈》内涵自己爸妈、在作文里写“我爸就一普通人”之后,她现在对入睡这件事彻底PTSD,比他俩睡得早怕中途醒来,比他俩睡得晚又怕直接中招。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搬去他们家这栋巨大白房子的别馆,一个人拥有整座山和整片湖,朋友们过来玩也不会打扰到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

中岛阜月,惨。

1

中岛阜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收到的情书和自制巧克力百分之九十都是女孩子送的,自己看起来有那么海王吗?或许因为自己更像芥川龙之介,如果自己不笑不开口说话的话就显得有点儿凶,加上自己天天打球,很少穿裙子,趴在篮球场边儿上看自己的小姑娘还真不在少数。

爱这东西就是个难题,两情相悦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个夜晚、每个街角、每个餐厅的窗台前,到处都是相爱的人,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相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我的香草可乐味儿的甜蜜夏天什么时候才能到?

芥川龙之介曾经在车上跟中岛阜月说,我一直都喜欢你妈,中岛阜月问:你是图他钱还是已经入赘进来了所以别无选择?事实上芥川龙之介起初完全不懂自己对中岛敦的感情,看到他的小脸想做点儿更进一步的事情的时候,还硬要告诉自己“这不是爱情”。这不是爱情还能是什么?你可长点儿心吧!

不过好在开窍还不算晚,至少知道老婆的每一条ins都要点赞。

芥川龙之介好像根本没多考虑,一边掌着方向盘往阜月的学校开去一边回答:不管我什么时候遇到你妈、在哪里遇到,以什么契机认识,我都会爱上他。我只会爱上他。

“你告诉我啊,为什么?”

荣泽温树将手里的蛋糕递给中岛阜月,阜月将手甩开了,眼泪将落未落,“为什么不喜欢我?”

一米八的男孩子有些手足无措,他们是同班同学,中岛阜月在某个大扫除的下午举着扫把跟他告白,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事实上每个男孩儿看到这么好看的女孩子都会心软,但他却一直对她没有感觉。

“对不起……当初答应你是因为,找不到理由拒绝……”

中岛阜月发现相爱好简单,看看自己爸妈,但相爱为什么又这么难,再看看自己。他还不如自己朋友贴心,谈这恋爱跟没谈差不多。

“……好,你走吧。”

中岛阜月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打算回家了,这儿是白房子门外的大草地,他每天晚上送她回家都是一言不发,找话题、讲笑话、牵手都是她来主动。这下好了,不用再假装轻松了,不用再考虑你的感受了。

阜月用背对着他,一边走一边无声地哭,这时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刚把车从医院开回家,男孩子从后面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地问: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中岛阜月只想摆脱这一切:“不可以,放开我。”

有些男的就是爱把所有问题简单化,答应我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对我不好的是你,分手了问做朋友好不好的还是你。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你什么都想要,这是不可能的。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扶着下车,两个人站在花园外面亲眼目睹自己女儿跟这个帅小伙儿拉拉扯扯的全过程。前段时间阜月班主任还打电话来问芥川龙之介“她是不是恋爱了”,芥川斩钉截铁说这不可能,现在想想看来是阜月藏得太深了。

哦不,也不是。如果恋爱没办法让她学习成绩下滑,证明还不算太爱。

芥川龙之介:“这是在干什么。”

中岛敦:“怎么会这样。”

芥川把中岛敦的胳膊放下来刚想往前冲,中岛敦就将他阻止:“你别去,我去,你装什么都不知道先回屋。”

中岛敦走到中岛阜月身后抚着她的背把她带回了家,嘴里小声催着“走吧,我们走吧”,阜月哭到没办法直挺着背向前走,中岛敦一边拖拽一边安慰才把她带进家门。

芥川龙之介将车钥匙上的银色小圈儿套手指头上慢慢地转圈,他的外套扔车上副驾驶座了,长腿一迈就在大草地上踩出厚实又沉稳的声音,说到底可能是靴子底儿太厚了,一脚可以把人脸踹肿的那种。他用来挂对讲机的电话线垂下来,与大腿绑带上的金属扣来回碰撞,走一步就撞一次。白衬衫之外的黑色系带被他解了下来,拿在手里晃悠。

好年轻啊……是阜月的爸爸?

芥川龙之介本来不想理他的,他还没做好准备与女儿的男朋友相处,尽管是前男友吧。太快了,阜月才十五岁,但好像也差不多了,十五岁的人已经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上谁了。

男孩子在后面跟迎面走来的芥川打了个招呼,虽然现在还没那个火候,芥川却完全以对待未来女婿的提防和考量目光来看他,斜着眼睛看了会儿然后轻点一下头便进家了,独留荣泽温树一个人在空中尴尴尬尬地招着手说“叔叔晚安”。

“是怎么了啊?”

中岛敦将阜月带到厨房将门关上,避免芥川龙之介偷听。事实上芥川龙之介走路声音也很轻,他走到厨房门边抱着手臂默默听着,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分手了。”中岛阜月把攥在手里完全湿透的纸面巾往垃圾桶里扔,完美弧线。

“我看他眼神挺关切的,是有什么误会吗?”“能有什么误会啊妈,他不喜欢我,然后又问我可不可以当朋友。”

“……呃,啊这。”中岛敦摸了摸下巴,他身上披着芥川龙之介的长款黑色风衣,转着紫金色的大眼珠子撅着嘴唇想了会儿。他用手下意识地护着小肚子,外套也是芥川龙之介给他穿上的,被老公每时每刻呵护着的样子,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他用菜刀不小心割到手都会被芥川龙之介骂,然后男人会将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吮到不再流血为止,再包止血贴。

中岛阜月从小就问自己老爸:我跟我妈你更爱谁?芥川龙之介常轻飘飘瞪她一眼:没你妈就没你,对你的爱我还会再叠加一份在他身上。你俩要吵架我是谁都不会帮的,别问了。

中岛阜月看着自己老妈这副根本看不出年龄来的模样又开始流眼泪,果然人就是要被无限地宠爱着才像个小孩儿,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现在还是跟年轻时无异。你俩别刺激我了行不行!

“是有点奇怪哈,按道理来说如果男孩子真的不喜欢你,是不会挽留的,也不会说做朋友什么的。可能他自始至终都是把你当同学,想跟你做好朋友,毕业了出来同学聚会还能一起玩的那种吧。”

“那他也想得太简单了点儿吧!男的能不能长点儿心啊!”

中岛阜月捂住脸爆哭,中岛敦连忙过去抱住女儿:“好了别哭了,还好现在损失还没多大。对了,他手上那个蛋糕是送给你的吗?”

“今天是三个月纪念日,我也是被他送到家门口才鼓起勇气问……这个蛋糕是送给我的吗……他说不,今天是他家狗狗过生日……我还不如一条狗……呜呜呜……”

“所以你就顺势提了分手是吗。”中岛敦在大学里主攻应用心理学,每次帮别人出谋划策解决感情问题都还是用心理咨询时的方式来询问,不过他的确很适合这份职业,温柔耐心善于倾听,脾气还好。

“不分留着给我爸逮捕吗。”

中岛阜月抱着中岛敦,将眼泪全擦在芥川龙之介的外套上,泪水很快渗进布料里面,现出一块块痕迹。

“阜月,我告诉你。”

中岛敦用余光瞟了眼厨房门口,他知道芥川龙之介一直在听,于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中岛阜月从厨房里掏出一罐可乐和一盒木糠蛋糕,一边吃一边听他说。

“你爱他的时候他是不会爱你的,等你真的放弃之后,他就会回来找你了……其实我学了那么多年心理学也没搞懂到底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人类就是不行吧,喜欢作怪,别人对你那么好的时候你不珍惜,等别人走了才追悔莫及。你不爱他的时候,对他来说是最有吸引力的。这是铁律,而且爱情这东西就是很不讲道理,你不要以为有了甜甜的爱情之后真的就每天都甜蜜蜜了,你生活中大部分的烦恼都会由他带给你,但你还是会选择爱他。”

“……你们男的是不是都这样啊?”中岛阜月抬头看着中岛敦,将信将疑,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下。

“发件人:荣泽温树

内容:对不起阜月,我后悔了。明早还是会帮你带早餐的。”

还是会?你丫以前就没带过,还好意思给我说“还是会”!

中岛阜月留了个已读不回给对方,把手机屏幕举起来给中岛敦看:

“你看,你自己看,你们男的是不是都这样?”

中岛敦满脸黑线:“我不是这样的。”

芥川龙之介在门外反复深呼吸,中岛敦和中岛阜月说的每句话都好像能戳中自己肺管子,但自己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很爱中岛敦啊?

只是自己意识到自己有多爱他这件事,花了不少时间,走了不少弯路。

“我爸爸之前是不是对你也不好?等你打算离婚了,他才把你追回来?”

中岛阜月抽泣着问。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一个在门外,一个在厨房里,同时抽痛着心脏愣了会儿。

“……”中岛敦一下子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儿,时间真的很快很快,“差不多吧……不过也不太准确,他不是对我不好,他是装作自己很爱我,后面才真的爱上我。”

“……哦对了,阜月,你想要弟弟妹妹吗?”

中岛敦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对儿小鱼了,“你之前是不是说想要个弟弟?”

“……”中岛阜月动了动眼珠子,“妈,你该不会……”

好啊芥川龙之介,你真行!中岛阜月睁大眼睛将嘴唇圈成O,吸了半天气一句话没憋出来,最后只能怒骂:

“男的都一样!”

中岛阜月把可乐喝完就挖着蛋糕走出厨房回房间了,芥川龙之介像堵墙站在她面前,阜月低头喊了声“爸爸”就绕道溜回房间了。

中岛敦吸了吸鼻子等了会儿才走出去,撞见芥川龙之介的那一刻他没来由地也有股脾气从心里冒上来了。

“……”中岛敦瞪着芥川龙之介,许久没出声儿。

芥川龙之介被这两个人整蒙了,你去安慰阜月怎么把自己弄生气了?

“干嘛。”芥川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中岛敦走到他面前,用手搭上他胸膛,慢慢将脑袋靠上去:

“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的芥川龙之介才二十八岁,一面扮演好入赘女婿的角色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一面冷漠地想要与自己剥离开,在自己想靠近他的时候厉声道“你会后悔的”。芥川确实图钱,但计划告吹和发现自己的爱是同时间发生的事儿,在那之后他们才真正地结为夫妻。

“我对阜月说过了,我不介意再说一遍。”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脑袋,“我只会爱上你,不管怎么样都只会爱你,从一开始就爱,只是那个时候不太明白。”

“……真的么?”中岛敦抬起头略带惊讶,“你什么时候跟阜月说的这些?”

“忘了。”芥川把他抱回房间,中岛敦踢着小腿将拖鞋甩下去,在他怀里闹了会儿:“不行……不能做……现在不能做……”

芥川龙之介站在床边低头敛眸看着他,慢慢地说:

“我有说要做吗?是你自己想了吧。你莫名其妙发脾气我还没算账,今晚不做。”

中岛敦睁开泪雾潋滟的眸子:“……啊?不行……”

“不做。”“不行……”

“到底做还是不做?求我啊,说清楚。”

“做……做……呜……求你了老公。”

那晚完事儿之后芥川龙之介掀开被子轻声下床,去了一趟阜月的房间。

中岛阜月还没睡觉,趴在书桌上一边擦眼泪一边看韩剧,还是蓝色生死恋。OMG子,你看什么不好偏要看虐恋经典?

芥川龙之介轻轻打开她的房间门,把一包新拆开的纸面巾放在她手边,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只站在她身后帮她按了按僵硬酸痛的肩膀。她很瘦,脖颈和肩背都很细窄,芥川龙之介用很小的力气她都觉得疼,“嘶”了一声:

“爸你出去吧,我一会儿就睡了。”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手边的手机还在不停振动着,恐怕他还一直在发消息。这都快十二点了,现在的年轻人不睡觉的?

“那你别理他。”

“知道了。”

“别回。”

“是,我知道了……快点回去吧……”

2

“这位是从东京调派过来的警视监,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三个人都换上黑色西装过来开碰头会,芥川将西装外套扣子系上一颗、慢慢坐下。

中原中也22岁便已坐上头把交椅,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人到中年,并不是很想受这位小自己那么多岁的人差遣。中原中也说话带了点儿弹舌和口音,总之不算正统东京腔,他对面俩男的都是标准东京腔忠实拥护者,三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没想好开场白怎么说。

“叫我中也就可以了。”

中原中也先从椅子里坐起来将右手伸出去,太宰治先握,芥川龙之介再握了一下。

“我可能过段时间还得回去,你们别太在意我。”

中原中也笑起来,他的脏橙色中短发随意扎了个小辫儿搭在肩头,手里的黑色帽子、身上的西装五件套都是牌子货,芥川龙之介看了他一会儿,中岛阜月很喜欢这款男生,特别迷。中岛阜月的气场并非很弱,向来喜欢能镇住自己的男生。

要不是自己在东京玩得似乎有那么一点儿过了,自己老爹还不会把自己调过来呢。中原中也从没有什么空窗期,在感情方面是只要适合喜欢都可以试试,每一位情人都将他视作最好的,但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自己老爹当时问自己:明年就举办婚礼,你带个女的回来成不?

中原中也心想我又不是纯gay,您这么紧张干什么?您以为这婚说结就能结呢,在街上随便拉个女的都可以结婚?我又不是心理有问题!

自己老爹最后还是让自己远离首都跑来了第二大城市,事实上他忘了一点:中原中也还有不少副业,DJ、收藏家、地下说唱歌手,他还跟朋友创建了一个嘻哈厂牌,现在是幕后主理人。

也就是说,中原中也走到哪儿都可以玩,想玩就玩,放肆玩自由玩。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太宰治则夹着烟又看了他俩一会儿。

当晚中岛阜月换上裙子跟朋友们一起跑出去玩了,原本就在商场里买买衣服吃吃饭,出于的大人世界的好奇,一群小孩儿又跑去了喝酒的地方,亲眼看看光怪陆离的成人夜生活都市画卷。

中原中也上个月自己在家里用设备新调出来的音频片段被拷过来播放,现在酒吧里放送的音乐都是他的作品。中岛阜月本就喜欢这种重低音效果极强的电音,用手捂着嘴问了问旁边的好朋友:“这首歌谁写的。”

好朋友把手机解锁,搜了搜,然后将这家酒吧常驻DJ的照片拿给她看。中原中也的代号就是NC,朴实无华且枯燥,中岛阜月看着照片里一身腱子肉的脏橙色中长发帅哥,再把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往皇冠卡座里看。

“不就是那个人吗?”

中岛阜月用手指了指卡座里正跟太宰治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什么的中原中也。橙发男人换了套便装,好像凭借鞋子就可以辨认出身份来,芥川即便下了班也喜欢穿厚底中靴,而且必须是全黑色。

中原中也用手拨弄了一下脖颈上挂着的银色双链,一个是杀手小熊一个是钢镚儿造型的装饰物,他注意到一道冒失跌跌撞撞的、纯真的视线,迎过去才发现是个黑发小丫头,很漂亮,而且似乎有些面熟。

中原中也又轻巧地将视线移开了,随口一问:“芥川是不是有个女儿?”

太宰治抬头,双手手指上套着的戒指闪闪发光:“你怎么知道?”

3

中岛敦给阜月打了第三个电话,这回她没再接起来。第一个给自己说刚买完新衣服,第二个是给自己说刚吃完烤肉。

然后这姑娘去了哪里?做家长的就是忍不住在意。

这孩子估计是被失恋狠狠打击到了,荣泽温树是中岛阜月从幼儿园就一直远远憧憬着的优秀男孩儿,成绩好长得帅还很善良,话虽如此,就是太乖太善良了才没什么意思。中岛阜月今天跟着朋友一起出去玩了,芥川龙之介不让她出入社会场所,中岛敦也直接在胸前画了个大大的叉不让她沾半点烟酒,但孩子跑出去之后会经历什么会遇见什么,这些当爸妈的就不得而知的了。

现在已经到了孕中期,中岛敦的食量变得更大,每天都要吃很多,照例仍是芥川龙之介做好了放在保温炉里热着,中岛敦饿了自己拿出来吃就可以了。

芥川龙之介今晚出任务,也不接电话。急死个人了。

中岛敦慢慢揉着肚子坐回按摩椅里面,把U型枕套上脖子撇了撇嘴,一边喝着芥川煲的鸡汤一边等他俩任意一个人给自己回电话。

要说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难道是缘分难道是天意,芥川龙之介今晚在对讲机里接到的指示便是来这一条酒吧街抓人,未成年人吸毒案,他不免想了想屋里那个丫头,中岛阜月虽然看起来不是很乖,但好在从来没学坏。

这么想着,刑警就换好制服跟着同事一起进了酒吧,让老板强行停业、把灯全部打开,逐一排查。未成年人溜进来也不能购买任何服务,中岛阜月他们进来纯粹就是看个热闹,中原中也大步一迈下了卡座先把她给提起来带走了。

“你是不是未成年?”“……”

中岛阜月在极强的白色灯光下眯着眼睛看向他,确实……很帅,凌厉肃杀的气质,蓝色眸子灼灼闪光,而且声音能让自己半边身子都麻掉。

她以前以为白白嫩嫩就是帅,在班上举手回答问题又快又准确就是帅,帮女孩子做事儿任劳任怨就是帅,现在想想自己确实是太小太年轻了。其实自己爸妈那种款式就已经算很帅了,但看见他之后,中岛阜月才在心里将帅与吊梢三角眼、薄唇和这种又痞又锐利、拧眉看着你的样子画上等号。

中岛阜月将身份证递了过去,中原中也知道芥川夫人姓中岛,而且芥川是倒插女婿这件事儿,男人把小卡转过来看了会儿,又旋转换了个方向递了回去。

“我送你回家吧。”中原中也在角落处冲她点了点头。

芥川龙之介那晚果然在酒吧街破获一起教唆未成年的恶性案件,把人扭头铐回去的时候他还特意数了数酒吧里的未成年人,把一群小孩儿打包送上警视厅里开过来的大面包车,让同事把他们先关里面做做笔录。

中岛敦则撑着腰走出房门跟这位送女儿回来的年轻男人道谢,阜月在场他不好问太多,等中原中也也客客气气笑着离开了才问:

“你那么快就找到新的目标了呀?”

中岛阜月自己都一脸懵:“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就觉得很面善,他好像也这么觉得,酒吧现在被封了,他先带着我出来然后送我回家了。”

中岛敦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反应过来:能自如出入重重包围把你送出来的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爸的上级了啊!

“喂,阜月,那个人是……”

中岛阜月一边想着刚才中原中也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又绅士又健谈的模样、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和他车里的香氛,一边摸着滚烫的脸进浴室洗澡去了,飘乎乎根本没注意听中岛敦在说什么。

她往手心里挤了橡皮大小的泡沫洗面奶,橙子味儿的,她满脸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粘在额头上的头发也没空理,她用空出来那只手打开浴室门就往外冲。

“你去哪儿?”中岛敦被她吓了一跳。

“去找他一下。”

中岛阜月打开白房子的门就这么汲拉着拖鞋往外狂奔,还好体力好跑得快,像只小豹子一样窜到刚走出大草地上车点烟的中原中也身边去。

“……”中原中也看到女孩子又回来,将烟又掐灭了,“晚安?”

“不是。”阜月的眼神有点儿飘,她确确实实害羞了,这男人气场太强了,荣泽温树每天跟自己走在一块儿自己都没那么有感觉。

“啊……如果你要跟我说晚安的话也可以,我也给你说一下,晚安。我是想问你……我以后怎么联系你?”

中原中也将一张黑色名片递给她,上面用烫金工艺印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所属单位是一家嘻哈厂牌。中岛阜月很喜欢这个厂牌的歌,今年的愿望清单之一就是去听现场。

中岛敦那晚躺床上抱着书嚼着口香糖等芥川龙之介回家,结果捧着书本看了一会儿就困癫了,口香糖露出一截吊在嘴角,他动了两下腮帮子睡着了。

芥川龙之介半夜两点才回家,进房间之前特意去阜月房门那儿听了听,今晚她睡得很香,也没传出打游戏和听Hardcore的声音。

洗完澡之后芥川擦着头发进房间,咂着嘴把中岛敦抱起来塞回被子里,再俯下身去亲了一会儿,用嘴将那截露出来的水蜜桃味儿口香糖拽出来,自己把它嚼到稀软。

芥川将手指轻探进他嘴里把口香糖拿出来,用餐巾纸包住扔进了垃圾桶里。

“晚安。”

4

中原中也将一根烟含在嘴里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正巧路过商场二楼的女装店,中岛阜月正在里面跟同学一起买新高跟鞋,毕业典礼快来了,中岛阜月被选去当主持人,今天正忙着采购衣饰。

“……”

中原中也也就是那么无意间一回头,他俩就又这么四目相接了,他俩最近聊天内容都围绕说唱和日常展开,中原中也很会聊天儿,既不拉着你一直说也不会不理睬你的话自顾自地分享,中岛阜月很喜欢。

中原中也走到她面前,中岛阜月用脚丫子挑起她刚选的粉色平底鞋在脚尖儿上摇摇晃晃:“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吃饭呢。”中原中也把烟夹在耳后,“你吃了吗。”

“我一会儿过去找我爸妈。”中岛阜月指了指中原中也身后、商场另一面的一家店面,中岛敦很喜欢吃他家的清汤锅,蔬菜也很新鲜。

与此同时,中岛敦正在餐厅里与芥川龙之介争论这道菜到底能不能吃。想当年中岛敦也就二十一,怀着阜月的时候想喝冰奶茶,因此还跟芥川龙之介冷战了很久,结婚纪念日那天芥川都是踩点回的家。好在来了一次之后就和好了,但他俩确实经常因为吃什么喝什么吵架,特别是中岛敦有孕的时候,比如现在。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啊?”中岛敦把菜单往前一摊。

“甲鱼,螃蟹……你是非要现在吃水里游的东西是吧?”

芥川龙之介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摇了摇,“这两个绝对不成。”

“……”

中岛敦又没忍住想起十五年前自己因为不能喝奶茶、跟他吃部队锅到底要什么口味都能吵起来这件事儿,想着想着没忍住又笑了,当年自己在想什么啊。芥川龙之介本来还绷着脸在生气,他这么一笑就把自己笑黄了,男人用筷子敲了敲中岛敦的碗,愣了会儿:

“喂,你笑什么?”

“……没,我是想说,如果我会撒娇,你是不是就让我吃了。”

就像当初冷战到结婚纪念日都不过了一样,要不是那晚自己为爱走钢索把芥川摁在床上铐住做了,还不知道要冷战到多久。

“……”

芥川龙之介掀起眼皮瞪了他一下,没说话。

你还不会撒娇么?你有什么时候不在撒娇?

中岛阜月选好鞋子和裙子之后发现钱有点儿不够,于是给自己爸爸打了个电话,她特意等中原中也走了才拨的号——中原中也说“我来给你付”,但自己还是拒绝了。

芥川龙之介正好过来接她去吃饭,走到女装店里的时候中原中也夹着烟刚走,黑发男人在年轻警视监坐过的那块软椅上又坐下来:

“还差多少?”

中岛阜月比了个数字,芥川龙之介低头在皮夹子里数了几张大钱出来递给她。

那晚回家阜月倒头就睡,睡到一半又醒了,这回仍然是被父母吵醒,好在不是自己最怕的那件事儿——是真的被“吵”醒了。

“你拿酸奶出来干什么?放下!”

芥川龙之介喝道,阿sir又来家里抓人了?

“……喔,你吓我一跳,大晚上的你干嘛。”

“这个不能喝!”

“我……我不喝冰的,我等它变成常温了再喝。”

“少跟我狡辩,你绝对不是这么想的。”

中岛阜月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门边将卧室门打开。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从身后抱住,两个人本来还在吵架,却突然又在客厅里腻歪起来。

中岛阜月翻了个白眼,又将门关上了。不秀会死啊?!

5

中原中也今天接阜月出门吃饭,去白房子接她的时候还特意跟中岛敦打了个招呼,中岛敦上次便猜出来他就是芥川龙之介的新任上司,22岁的警视监,多塞了点儿钱给阜月让她不要总吃别人用别人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就放她出门了。

中原中也带她去吃了火锅,送她回家的时候在车上问:“你谈过男朋友么?”

“……嗯,有过一个,不过我觉得不算,那不是什么爱情。”

中岛阜月看着窗外。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中原中也问,“在班上会主动帮女孩子搬水的,成绩特好的,白白净净细声细气的?”

你会读心么?中岛阜月惊了,怎么跟以前的自己想的一模一样啊!

“以前是。”中岛阜月慢慢地说,把后面那句“现在是你”吞了回去。

“他跟你分手之后肯定特后悔,我要是像你们这么大,能交到你这样的女朋友肯定会很开心,说不定还能帮我提提各科成绩。”

中原中也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中岛阜月问:“他不喜欢我……虽然现在每天都有跟我发邮件,这是什么心理?”

“后悔了啊。”中原中也又重复一遍。“不过我觉得对你来说,后悔也是没用的。你是不走回头路的那种女孩儿。”

“可能我不讨喜吧,我又不会撒娇,也不会讨男孩子欢心。”

中岛阜月用手指摸了摸安全带。

“你不用撒娇,你就站在那里对我笑就好。”中原中也转头看了她一会儿,他心里对中岛阜月倒是没有半点歪心思,第一是跟芥川之间的工作关系,第二是,自己真的不会为了明年回家结婚的事儿就这么急着出手,人家还未成年,有的是时间体验人生和爱情。

“你们男的是不是都爱这么说?”

中岛阜月没忍住笑起来,“我爸也这么对我妈说的。”

中原中也仰头大笑:“啊?当时你在场吗?”

“不是,有一次我跟我妈在家里玩真心话大冒险,我问他最近我爸对你说过什么话最让你开心,我妈就说了这句。”

“哟呵。”

中原中也把车停在白房子前,中岛阜月下车之前抱着越过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的空格,抱着中原中也的脑袋,被他的香气环绕住时她在他脸上来了一口。很轻,很温暖,十五岁少女不掺半点儿谄媚与心机的吻。

中原中也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但只能做兄妹了。

“谢谢你,我要出国了。”中岛阜月这是第二次为男人哭泣,她跟中原中也没办法在一起,但其实现在已经够了。

“我爸妈要把我送去英国念高中。”

“等你成年了、留学回来,或许我跟你爸也不是同事了。”

中原中也递了包餐巾纸给她,“那个时候我们可以用全新的身份认识彼此。”

中岛阜月整理好之后打开车门下去,芥川龙之介像一个白色死神,还是那身熟悉的装扮,大腿绑带、制服系带和电话线,手里还拿着对讲机。

黑发男人死死瞪着中原中也,中岛阜月吓了一跳:“爸?”

芥川龙之介则直接发问:

“中原中也,你这是在干什么?”

中岛敦前段时间就给自己说阜月认识了个不错的男生,自己还以为是同校的呢,结果?开什么玩笑?

6

半年之后阜月如期奔赴英国,中岛敦抱着刚满月的二女儿坐在机场的餐厅里面,跟芥川龙之介靠在一起。

“嘛,我跟她早就约好了她出国我过来送她。”

中原中也把墨镜摘下来拍在桌子上,他觉得芥川龙之介对自己的误会可大了去了,朋友我对你女儿真没非分之想,我比她大七岁呢,整整七岁!

“我知道。”

芥川龙之介没摘墨镜,双臂抱着满脸写着一个“爬”字,不过他俩的关系已经比起之前缓和很多了,没有什么比当爹的看见自己十五岁的女儿从一辆豪车上下来更有冲击力,而且豪车的主人还是自己上司,女儿在下车之前还在上司脸上亲了一下。

中年男人为何要经历这么多。芥川龙之介又说:

“她说放假的时候会回来找你一起玩,让你等她。”

中原中也:“呃,好的。”

俩男的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对峙着,中岛敦抱着莉珂摇了摇,二女儿跟阜月小时候一模一样,连发旋和眼睛走势都没变:

“睡吧睡吧……嘘,芥川你小点儿声……”

芥川将手伸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脸,现在这家里一个是跟自己共度余生的人,两个公主,中年男人以后还要承受两次断舍离嫁女儿的过程。

中年男人为何要经历这么多。中原中也在他俩对面看了会儿,果然还是不结婚更快乐,溜了溜了,干脆就在横滨继续玩算了,甭回东京了我。

中岛敦站在芥川龙之介面前将玫瑰金色的缎面浴袍褪去,丝滑面料顺着光泽嫩白的肌肤向下滑,跟着他解开的腰间系带一起掉落在地、堆成一小团褶皱。彻底光裸的身体上面,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突出来露出骨节的性感地带亦让芥川龙之介总是在上面来回地亲吻,辗转流连。

芥川龙之介伸手探向他身后扣住他两团厚实的臀肉,手掌不停地摇晃着,中岛敦双手缠绕住他脖颈,两个人站在床边激吻起来。根本不需要说话了,想做,想跟他做——他俩最近忙到原地起飞,这会儿女儿去东京打比赛,三天之后回来,他俩又正好放假,总算有时间把之前落下的功课恶补回来了,不把对方吃干抹净是不会罢休的。

“唔……呜、嗯……老公……”

中岛敦摸着他后颈处短而刺的黑发,男人的手掌在自己屁股上来回地扇巴掌,中岛敦夹紧臀肉并拢腿吃痛地呜咽,无奈口唇都被钳制住不停翻搅吮弄,白发男人顶出小舌在芥川龙之介的口腔侧壁搔刮,空出一只手向下摸去,攥住那根硬挺勃起的东西开始撸动。

“啊……”

芥川龙之介一手掐着他的腰固定住,一手将他的腿抬起来,腰往下一沉再那么一挺,粗胀发烫的阴茎直接插入火烫湿润的内壁。这方小小的穴口便是让自己活这么多年初次尝到魂不守舍六神无主是什么滋味儿的地方,他的秘密花园一直都很紧,更何况水还那么多……芥川龙之介跟他的第一次是在夜场里,因为愤怒和极为强烈执着的思念与爱意,自己直接将他按在调音台上进入,中岛敦一面哭一面夹紧自己,那种要命的吮吸感几乎将自己吸干了。

中岛敦的确是个危险人物。

芥川龙之介就这么在床边跟他站着做起来,中岛敦用上半身贴上去,双手牢牢锁住他的肩膊,牙齿时不时在他颈侧、肩头啃咬:“唔……啊、好大……”

芥川从进浴室洗澡到出来再到现在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低沉微哑的粗喘时不时迸出来打在中岛敦耳畔,两个人用急切的呻吟和吼声表达自己有多想要对方。男人最后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抱起来,中岛敦用腿夹住他腰身攀附着他,屁股尽力抬起来再狠狠向芥川龙之介砸去,两股力量一上一下相互作用,芥川龙之介咬着嘴唇皱眉:

“唔……你……”

中岛敦这么一撞一闹,整根铁杵便结结实实地楔进了自己身体之中,深插在体内,而且紧到……好像根本拔不出来了……

“啊!啊……啊、老公……”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腰、扬着头吻他,腰卖力地摇晃着,人到中年他们的性爱大多是无言又细水长流的,但偶尔也会有像年轻的时候只顾着嗨怎么爽怎么来的时候,特别是两个人都憋了太久之后。中岛敦被他操到高潮,先后喷射出三股精液打在芥川龙之介腹部,黏在上面之后再慢慢滑下来。芥川龙之介被紧紧套着自己微微抽搐的后穴夹到没办法再温柔知礼数,将他掀倒在床之后男人欺身压上去,中岛敦很识抬举,一面哭着看他一面将腿抬起来又乖乖缠上他的腰,男人将手护住他的头,又插了进去。

“啊……”

……太诱人了,他想,不管是哭红的眼睛和鼻头,还是流着口水伸出舌头来说不清楚话还要叫自己老公的样子,还是乖乖夹住自己的腰磨蹭的腿……芥川龙之介用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脸蛋,身下的动作却是打雷一般狠撞进来,一下一下操得更用力,啪啪声几乎连成心跳似的激烈鼓动,根本不带间隔。

“老公……啊……”

中岛敦摸着他的后背在上面抓了好几道,发觉好像有点儿用力又轻轻摸了一会儿,芥川不介意这点儿小痒小痛,低头封缄住他的嘴唇,舌头与舌头一起搅出黏糊糊的液体声。

“老公、是在生气吗……为什么不说话……”

中岛敦侧过脸用手挡住嘴,一边哭叫一边问,“可是我们已经在做了……我、我最近……也想要你嗯——啊……!”

芥川龙之介轻轻摇头,额角的汗珠甩下来滴在中岛敦颤抖痉挛的身体之上,男人被他绞到快要射精,中岛敦继续收紧臀肉吸附他,包裹套弄住他:“唔……射出来……”

家里的套前段时间就用完了,因为忙一直没买新的,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狠顶到最深处,用手按住他小腹感受凸起穿梭的性具有多粗多长,是不是像中岛敦每次哭着喊出来的那样要到胃那里去了,再将自己猛地撤出来,大手覆上去配合着疯狂律动,将白浆全部射出淋在中岛敦脸上。

“唔……”

中岛敦闭着眼睛用手揩了一下,亮着大灯的室内环境很刺激,对方什么表情、什么动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好浓哦。”

“呜……嗯……哈啊……”

中岛敦将舌头顶出来把白色液体裹下来,再慢慢吃进去,芥川龙之介扯了几张面巾纸在自己腹部擦了擦,再将中岛敦的脸和脖子都清理干净。

芥川上床抱着他,两个人面对面在被子里侧躺,中岛敦闭着眼深呼吸:

“味道好浓……”

“什么味道?”芥川龙之介总算开口说话了,两个人都在慢慢地喘息。

“……做爱的味道。”中岛敦舔了舔嘴唇,冲男人又害羞又恶作剧般地笑了一下。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光滑的裸背,嘴唇在他圆润的、薄薄的肩头印下亲吻,中岛敦则轻轻咬他的耳朵,亲昵了一会儿之后芥川把他的腿分开,在被子里穿过自己的腰,自己再次硬起来的东西对准那个还湿漉漉黏糊糊的穴道,来回地蹭。

“唔……”

中岛敦刚扭了扭腰想说“不要”,男人又直接顶了进来,位置还不浅,像根棍子直直嵌入自己体内拿不出来。芥川龙之介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往前挺弄着,按着他的锁骨一边亲一边操他。

“老公……老公、快点给我……”

“我体外。”

芥川龙之介咬着牙,进进出出的动作骤然加速,中岛敦被撞得声音身体一起抖动,差点儿头撞床头的时候又被芥川龙之介拉了回来用大手控制住,继续被压在他身下像分食鹿肉一般肆虐践踏,下面被他操到发痛,但是又好爽,他每次又快又重地进来都特别爽……

“不,不要在外面……就直接、直接……嗯……”

中岛敦勒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身子往下压,两个人在床上紧锁住对方谁都没法儿动弹,最后芥川龙之介暗骂了句脏话,将这段时间第一次中出直接给了出去,尽数泄在他体内深处。

“哈……”

芥川龙之介扶住根部将自己拔出来,中岛敦微曲着双腿,再将它们分开,手摸着发热的小腹,被操到乱七八糟一片湿黏的穴口还在微微翕动着,是另一张喘着休息的小嘴巴。

芥川龙之介上前把他的腿架起来,灵活的舌探出去在他下面开动,几乎将中岛敦舔到睡着的时候他又将自己顶入,看来是舔多了已经习惯了,中岛敦以前只要被自己舔一下就会跳起来说不行,现在则把这当成睡前助眠运动,自己忙活自己的他眯瞪他的,还真能眯瞪着。

中岛敦不敢睁眼,只能继续闭眼装睡、皱着眉等他舔完,芥川龙之介刚刚骂的那句脏话自己听得很清楚,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结果完全没用,男人又插了进来,中岛敦只能哭出声:“怎么又来……呜呜呜……”

芥川龙之介将他抱到客厅,薄纱窗帘外便是大草地,他们常在客厅里疯狂做爱,吹着夏末晚风沉溺在爱欲里面。中岛敦被他彻底打开,像年轻时一样,爱到快疯了快失去理智了,所以才能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啊……老公、鸡巴好大……好爽……”

“想怀孕么?嗯——”芥川龙之介说着,在他体内恶劣地弹了一下性器。

“想……想、射给我……怀孕……”

芥川龙之介又骂了他一句什么,加快了动作。中岛敦被刺激到全身颤抖发红,报复似的迎合他、反击他。

——骚货,想怀孕是吧?

从芥川龙之介嘴里说出这句话,杀伤力比普通男人这么说还强个几万倍。中岛敦那晚被他操到最后连澡都没办法起来洗,只能瘫在床上僵直着腿等他过来抱自己。

第二天早上中岛敦醒得比他早,掀开被子之后握住他的东西自己吮舔起来,直到足够烫足够硬了再掀起吊带衫的下摆自己坐下去。芥川是被爽醒的,待到中岛敦爽过一次自己高潮了,男人才睁开眼睛继续对他用刑。

早上就消耗了那么多体力,他们又抱在一起睡到午后,两个人带了点甜品出门野餐,在白房子外的森林里铺上黑色的野餐布,中岛敦也就套着那件吊带衫,下面则什么都没有穿,趴在地上摆放食物的时候,芥川龙之介还能看见他薄薄的衣衫之下、些许白浊将要滴落下来的朱红门扉。

芥川龙之介跟他吃着吃着蛋糕便一齐倒了下去,中岛敦像是早有准备,手指在嘴边划了一道:“……唔,你要干嘛。”

“吃蛋糕。”

芥川龙之介这两天话少得可以,除了说情话和叫他起床吃饭之外几乎都不说话,男人把草莓奶油蛋糕抬过来,将他的吊带衫往上拉,一点一点地帮他上奶油。脸颊、脖子、乳头、小腹……自己觉得好吃的地方都来一点,最后芥川将吃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压下去伸出舌头慢慢地舔起来,白皙的蛋糕胚就该配点儿奶油加以点缀。

芥川龙之介吃到一半的时候中岛敦先忍不住了,用手攥住那根东西不让他动:“呜……进来……”

“啊!啊……老公……啊……”

于是还是在外面做了,他俩很久很久没野战过,别样的刺激,芥川龙之介深凿进他体内的器物都硬了胀了不少。林子里的鸟叫声都没中岛敦的哭声大。

“会怀孕的老公……啊……”

“不想么?”“想、想……啊……”

芥川龙之介感觉不仅是他,自己都有点儿昏了,他抱着中岛敦低语着:

“那就怀吧……我会让你怀上的……”

“你这个人也太不亲切了。”

0

芥川龙之介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习惯。

被问到“为什么没有要孩子,好歹有个人陪着你”的时候,以前是中岛敦先崩溃,现在是自己冷下脸来握紧拳头,明明很普通的对话,一下子掉下悬崖尴尬地停止;朋友同事因为在家里带孩子而没有出来聚会的时间,却只有自己一直都有空,尴尬地想起来现在已经不是学生时代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自在了;出席现在这样的聚会也是,大家都是出双入对,挽着手进来、依偎着出去。

到底来说,不要孩子根本不是他们两个哪一方功能有问题,完全不是。芥川从一开始就不是单单因为爱跟中岛敦在一起的,哪怕当初选择追他,已经是下策,积累了那么多年实战经验的硬核检察官从没想过以撩拨谁的心作为战术,哪怕在这其中自己也曾夹带私货,自己的确动心过。

好像从一开始就在做不太妥当的事,直到现在也是。怀念似乎都是不正当的、不光彩的东西。

芥川龙之介知道结婚其实是消磨感情的一种方式,陪着你穿上礼服、走进教堂是爱情的最后一步,满足你的新鲜感和好奇心,在这之后,我将慢慢地离开你,从心到身体。而他也没搞懂,既然结婚可以消磨感情与耐心,那为什么都已经离婚三年了,他对中岛敦的思念不减反增。

从自己发过去的、中岛敦一直未读的消息,家里的假花和绿植,一起去宜家淘回来的家具,再到中岛敦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照片,所有东西都在刺痛自己。芥川没想过把东西全部打包丢掉,好像这些东西包围着自己,自己可以慢慢浸进一种清净又颓废的感觉之中,比起回家之后继续为了工作焦心要好一些,好歹算是为了私事。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尽管当初中岛敦一遍一遍地颤着嘴唇抱着自己说,我不怪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芥川龙之介有的时候也想问他,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你是委曲求全才这么说,你是捂着撕裂的心才这么说,还是真的这么想?

作为沉默的、可视为有也可视为无用的付出,芥川龙之介搬到了中岛敦出国前的那间公寓,一个人住了下来。中岛敦刚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系上围裙,垫着脚尖去摸厨房最高层的第三个柜子,想偷吃里面的巧克力酱的样子,芥川每次进厨房好像都能看见。

“芥川。”

中原中也都快忘了这茬子事儿,毕竟芥川跟中岛敦离婚之后就再也没提过中岛敦,一句都没有过。中原中也知道,特别在乎和根本不在乎的共同特征都是从不提起永不忘记,他看得出来芥川龙之介爱中岛敦,所以——

好像不太妙。

“芥川。”中原中也抬着杯还没喝完的红酒走了过来,芥川一直坐在角落里没动,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独自盯着什么地方出神。

“……嗯?”

芥川龙之介被中原中也碰了一下胳膊,还以为中原中也过来跟自己喝酒,手里的高脚杯中只剩最后一口,芥川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拿杯子碰了上去,跟中原中也的杯子一起发出清脆的撞声,碰过即碎。

“想什么呢。”中原中也笑了一下,说,“你看看谁来了。”

说完之后中原中也准备走,中岛敦就站在宴会厅大门口,跟一些久未见面的前辈攀谈,看起来很开心,状态也很不错,跟三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太久没见,会让人感到奇妙而陌生。

芥川龙之介能说什么?他歪着头看了一下笑着跟一位上级握手的中岛敦,他应该也是受邀请过来的,上司女儿今夜大婚,几乎所有人都到了,接到命令出国长期驻守的中岛敦也不例外。好像只有这种公事才能把他叫回来,其他人都不行,他父母只会说“去美国?可以啊,你要是自费的话你去你的呗,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至于自己这位前夫,就更不用说了。

真尴尬,离了婚的两个人都来参加别人的婚礼这种事。

芥川龙之介舔了一下嘴唇:“我看见了,他进来那一刻我就看见了。”

芥川龙之介仰起头把酒喝完,刚入口中原中也就把他的杯子夺走了,芥川喝醉了之后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醉也最好别在前任面前醉,太丢脸了。

“杯子给我。”芥川龙之介抬起头,伸出胳膊管中原中也要。

“……”

中岛敦知道今天肯定是会遇见芥川龙之介的,芥川一般在找不到理由拒绝宴会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去换衣服然后跟着过来,毕竟他单身,唯一的恋爱经验就是跟自己在一起的那四年。芥川从小到大忍辱负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等念想总算被放下、犯人伏法的时候,中岛敦才意识到芥川对自己说爱、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究竟是为哪般。

中岛敦穿着套黑色西装,黑色领带从胸口正中央处垂下,整整齐齐,跟对面的芥川龙之介一模一样。芥川披上大衣准备起来去添酒,拿着空掉的杯子跟自己撞见的时候,两个人的表情如出一辙。那是种无数感情一闪而过之后只剩失落的表情,都是成年人了,心里再怎么厌恶还是要摆出笑脸迎人是每个人都该学习的,但恰巧,这两个人应该是检察院表情管理最差劲儿的两个人。一个总把开心难过挂在脸上,吃到好吃的就开心一个上午,上司发火都能笑着说对对讲得对,工作做砸了就露出全班数学最差的人做数学作业时的表情;一个总是瞪着人说话,一脸别人欠他钱的表情,别人自然也是因为他这德行不爱跟他说话的。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才算得体,没有人教过自己遇到前妻该怎么应对,是慢慢地走开?推开他往前走?还是装没看见?

“你这个人也太不亲切了。”中岛敦开口,像两个人从未分开过一样熟络。事实上,两个人虽然隔着太平洋,但总是在关注对方的动向。芥川龙之介扶摇直上、换了新车搬了新家,跟监察会在会议室里大吵一架,亲自打入大街小巷联合民众整改法案、要求重审犯人,跟自己离婚之后又有很多人向芥川介绍漂亮的女孩子,等等,这些自己都知道。

“别人来找你说话,你好歹理一下?”

中岛敦像是没有什么压力似的,挑了一下眉毛笑出来。芥川龙之介很少看他这么做怪表情,像抛媚眼一样,不过自己可不是女人,不会被他击中心脏。

自己的脚下早就流满鲜血了。

“刚刚谁找我说话了。”芥川也自然地回答他。

两个人的齿间都微微颤抖着,这是长年累月的练习之后,体面而天衣
无缝的崩溃之下,最后的一点天机。

“刚刚不是有个女孩子去找你说话吗,你玩着手机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了。”

芥川也干脆利落:“她找我合影,我说不。”

“都是检察院亲属,合个影又不会干嘛,你这样别人会怎么看你啊。”

中岛敦扬起下巴偏了一下脑袋,说话的样子跟三年前完全一样。芥川龙之介不禁回忆,他们是因为什么分开的?什么时候分开的?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话?如果真的是因为感情破裂,为什么现在两个人都还是像以前一样?

“……哦,到点了,我该走了。”

中岛敦看了一眼袖子之下,芥川龙之介知道从他那个角度根本看不见袖子下面的表,中岛敦八成是在用尽量自然无懈可击的态度来掩盖不安和窘迫,这是他学到的体面。

芥川龙之介忍住了想直接把他拉过来的冲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我送你回去吧。”

1

——确认一下,真的是你父亲的话请在这里签个字,今天下午我们下班之前把尸体带走就行。

带走尸体?

我怎么带走?背在背上带出去,然后叫计程车回家?带着老爸的尸体坐公交?在警局门口坐到班车全部停掉,然后走路回家吗?谁来告诉我怎么带走?

芥川龙之介到三十二岁这年都没办法忘记当年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把夹着一张文件的板子递给自己时的眼神。悲伤的、试探着的、小心翼翼的,好像怕伤到自己一样,呼吸都会惊扰到自己的心似的。但他当时觉得那个工作人员冷漠到自己想发火,不近人情到自己差点儿失控。那的确是悲伤同情的眼神,也是意味着就连工作人员都知道所有的担子会全部压到自己肩上来的眼神。

好残忍。

芥川龙之介那个时候才刚十五岁,老妈接了电话之后突发心脏病倒在了厨房里,他跟隔壁邻居把老妈送到医院之后才赶过来。

他当然想不到了,事实上这对一个家庭来说,几乎失去全部的意义。早上还在跟自己一起吃早饭的人,现在就闭上了眼睛。虽然从成年人低声商量着什么、房门也虚掩着的缝隙之中,他知道这是件复杂且严重到自己现在没办法完全了解的事情,父亲深处权力机构之中,只要站错队就会被杀,对他们来说这是正常的事,枪打出头鸟,不说也不行,说也不行,羽翼不够丰满的时候只能低头。

所以我为什么要接受?我该说“这是正常的事情,老爸死了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如果还活着,以后还会更难受”吗?

出事之后芥川龙之介没掉一滴眼泪,作为未成年家属在文件上签字时他没有哭,捧着父亲的遗像放在白花中央安好的时候他也没哭,母亲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一个人在房间里打着灯念书直到半夜两三点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难受的情绪。他的眼睛里、心里只有一件事情,为了它,付出什么都可以。

中岛敦在决定跟芥川龙之介结婚的时候,就已经略略猜出了一二分。事实上这个爱情故事也有点儿滑天下之大稽的味道,在自己知道这位检察官姓芥川的时候,自己本来就应该警惕起来的。跟着芥川回家见过芥川常年卧床、只能勉强爬起来接杯热水的亲生母亲之后,中岛敦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冲回老家的中岛家的宅院,不理会佣人和母亲的叫唤,中岛敦冲进那间十年来无人进出的书房,暴力破锁,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生父留下来的文件。

芥川龙之介的生父就是“那个人”。

中岛敦坐在书桌边的小床下,手里攥着芥川龙之介父亲母亲的合照,呆坐了一个下午。执法者最忌讳后院起火,中岛敦学了那么多年,也没想到这种结局会落到自己头上来。

中岛敦对母亲只口未提这件事,还是领着芥川龙之介过来见了母亲,几个人一起吃了饭。顺利完婚那天,中岛敦把东西全部收拾完之后先钻进浴室洗澡,之后便早早上了床。芥川龙之介在客厅里坐到茶都凉了之后才进来,两个人背靠背,各自盖着一边被子安安静静地睡下,好像根本不认识。中岛敦也在离婚之后反复回味那个晚上,自己是只要不玩手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五分钟就可以入睡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失过眠,那晚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分明从背后贴了上来,用右手食指的指腹擦去了自己下眼睑挂着的眼泪。

自己已经被那双手摸过无数次了,即便闭着眼睛都知道芥川在用哪根手指触碰自己。背对着背睡觉的时候,中岛敦总想象芥川拿着把刀等着自己入睡,然后掀开被子杀掉自己的画面,虽然有些被害妄想的意味,但自己父亲被判刑入狱之后,自己的噩梦与臆想也在夜晚入睡时到达了一个巅峰,脑子里混乱到像是要停止运作了,小的时候偷看惊悚片都没那么痛苦过。

也就是次日清晨,芥川龙之介也起得很早,他披着浴袍在客厅里喊自己的名字,自己则已经在阳台上抽了一盒烟。干他们这行的哪儿有不会抽烟的?心情不好了来一根,工作做不下去了来一根,庭审僵持今晚又回不了家了我再来一根,打开厕所里换气扇一根一根地抽,在那种平缓无波动但却永远不会消逝的负面情绪里浸泡一两个小时,慢慢地人就缓过来了。烟和火机都是芥川龙之介的,中岛敦一直是好孩子,不抽烟不喝酒,但如果你递给他,他还是会抽一抽喝一喝,尽管真的不太熟练。

芥川龙之介也不知道中岛敦摆出那张平静的脸面对自己之前经历了怎样痛苦挣扎的夜晚,漫漫长夜里他的心如何嘶吼,如何拉扯,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中岛敦咧开嘴笑,脸上挂着一行泪。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应该用手帮他把眼泪擦掉,但中岛敦抢先用手心里攥着的纸巾弄掉了。

——我们可能没办法再在一起了,不是吗?表情放轻松点,我从来没有说过怪罪你的话,从来……没有过。我还可以照样与你一起吃饭,走路,坐你的车回家,但你还做得到吗?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我,你只是学着去爱一个人,扮演一个角色而已。从你父亲死之后,你再也不会爱人了。

芥川龙之介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表情了,只记得中岛敦说第一句话时就开始哭,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说完了这一整段话。他的脑子里几乎只装工作相关信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他甚至觉得直到自己牙齿都掉光的时候,自己还能清楚地在纸上写下中岛敦说的这段话。

他们顺理成章地离婚了,像在光滑的玻璃桌面上滑过的一块小小的冰,本就该如此平稳。别人都是期待婚后生活,计划每年一度的出国旅行,计划什么时候要孩子,为了同房努力锻炼身体,而他们是等待死刑来到的那一天,看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慢慢悬在自己头上。

比较应景的是,那天办事大厅门外也有一对准备离婚的夫妻在争吵,妻子心已死、选择不再原谅,丈夫先是冲女人拳打脚踢,被保安轰出去之后又抱着自己妻子哭,说宝宝我爱你宝宝我们回家好不好,两个人最后竟死死地搂在一起亲吻,之后一句话说不对头又开始互殴。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一言不发坐在长椅上排队等候,工作里接触到的相爱相杀的、两个人脑子都有点儿问题的夫妻也很多,一开始还有心情八卦,现在简直没眼看。但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中岛敦最后还是没忍住悄悄看了一眼。

在女人说出“你有本事就去死啊”之后,男人果真冲上大楼,从五楼一跃而下。

虽然见过不少尸体,那么新鲜的倒还真是第一次,甚至有种自己就是知情不报的目击证人的感觉。办好手续之后中岛敦又开车从那里经过,记不清是离婚后多久了,大概是第二天,或许是第三天,又或许是下个星期,那个疯男人惨死之后的血迹不复存在,大厅依旧人来人往,好像那出惨剧从未发生过。中岛敦当时把双手伏在方向盘上,俯着背头埋着笑了出来,他觉得结婚好没意思。读书的时候看姐姐哥哥带孩子搞得手忙脚乱,他当时就在饭桌上说:对啊,带孩子很累,所以吸取教训,以后别结婚了,也别要孩子了。大人都笑自己不懂事。

当时自己老妈说,话可别说得太早,等你遇到了真的喜欢的人,你会急着结婚的。行吧,就当是他不懂事,他之后的确遇到了喜欢的人,但至少到现在,仅此一次的婚姻经历也告诉他,好没意思。而且明明自己的确是跟真心喜欢的人结婚的嘛。

他跟芥川龙之介的婚姻像一个引线在慢慢燃烧的炸弹,自己眼睁睁看着线越烧越短,知道它早晚会爆炸,自己会死,但还是要抱着它,自愿地撕开胸膛让它溅上自己的鲜血,燃得更猛烈些。

2

中岛敦后面才知道芥川为什么在宴会那天要提出送自己回家,他俩谈恋爱的时候芥川甚至都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习惯,不爱聊天,不爱玩手机,不让任何人坐自己的车,之后才学着爱中岛敦,对他好。

芥川龙之介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

说来也巧,中岛敦举着相机在横滨到处走到处拍,走回原来的住处时,才知道自己原来住的房子几经易手,又回到了同为检察官的一个人手上。中岛敦趴在二楼阁楼外拍横滨风景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儿大事不妙,拜托,检察官?哪个检察官会在这个地方买房子?这儿可是当年我读书的时候图便宜且因为离地铁口近才狠下心买的!

“我不是给你说我不接离婚方面的案子了吗,对……不是……”

芥川龙之介喝着热可可从房里出来,准备在外面吹吹风,电话一头的太宰治还在好好开导:“你不能因为离婚的时候亲眼看到一个男的也因为离婚跳楼了就放弃工作呀,就像你打人的时候不能因为对方长得丑就不打呀,对不对?这是工作,是正义感地体现,又不是逼你上刑场,你要有职业精神……”然而芥川龙之介根本没心情听了,说了句“不是,离婚官司我已经做厌了,想去刑事那边”就草草收了线。

中岛敦举着单反缓缓回头,两个人又遇到了。

试问哪个检察官会在这里买房子?还是自己住过的?

除了自己前夫还能有谁?

“……还真是你。”

中岛敦把相机放下来,垂下手臂看了看芥川龙之介手里的可可,芥川果然很钟情这个牌子的速泡热饮,自己以前在超市里给他随便拿了一盒,从那之后芥川就只喝这个牌子。这么一个冷着脸清冷寡淡的人居然嗜甜,反差感大,又很可爱。

芥川龙之介本来想直接回去关门的,但看着中岛敦眼巴巴的样子又还是没狠下心来,每一次都如此。中岛敦也直接伸手把门板拍合上了,想抢在芥川又离开之前跟他说一句话,一句就行。

“你可得想好了。”芥川龙之介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再转身,把可可往旁边旧柜子上重重一放。中岛敦滴溜溜转着眼睛看了眼那个柜子,是自己刚搬来的时候买的,拿来放书,具体是在哪个跳蚤市场自己忘了,好像就是在学校的二手市场买的吧?当时自己只想着能装东西就行,但芥川好像很嫌弃这个柜子,直接摆到外面来让它吃灰了。中岛敦像做错事的学生站在芥川龙之介面前,事实上男人的确大自己五岁,当初做检察官的时候也是由他带的,在那之后,芥川就开始追求自己了。

“我跟你是仇人,我是导致你父亲入狱的直接原因,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有些话死都不说出口,就可以压在中岛敦心里一辈子,让中岛敦永远伤心难过。但芥川即便现在才说出来,石头却还是压在自己心里,爆裂,岩浆滚滚而下,烫,还很疼。

“我知道我们是仇人,一直都知道。

“我们结婚之前,我回老家翻过我爸的房间,找到了你爸爸的照片。妈妈就是因为那件事情跟爸爸离婚的,虽然我从没向外人提过。”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们早晚会离婚。”

“我也是外人吗?”芥川龙之介问。

中岛敦摇头:“如果我发现之后就告诉你,也没有用。”

中岛敦是怎么那么平静地把这些话说出来的,芥川龙之介搞不懂。他明明还是个小孩儿,就像昨天初来乍到被带到自己办公室报道一样,自己一直把他当小东西看。他们两个第一次一起接的case,就是关于阶层互害的,警察冲进政要私下购买的一处庄园里时,里面的屠杀已经收尾,一共死了六个人,谋杀的种因早已落下,只差最后一句话而已。

只因一句“你难道不喜欢我带来的马芬蛋糕吗”,先是女人开始互扯头花,最后男人加入进来,场面根本收不住,三个家庭,六个人,全部倒在地上。芥川龙之介早就清楚没什么文化手里又握着大把大把金钱和资源的人在想什么了,有了钱就想要实权,再然后,参与围剿,运气好的就平步青云,运气不好站错队的就会很惨,甚至丢掉性命。其实最可怕的是失去判断力,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其实狗屁不通。

中岛敦在案发现场吐到无法站起来,泪流不止,嘴唇都被咬破了,吓得上面还以为中岛敦有先天性心脏病却瞒报了,最后还是芥川把他抱起来回到车上的。中岛敦用冰凉的手拽着自己不让自己走,自己还就真的在车上陪了他一宿,还给他买了鸡翅和饭团,这小子虽然吓晕过去了,饭量还是那么大。

芥川龙之介也是在那晚第一次对他动心。

芥川龙之介被他气笑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求求你了,停下来,如果你爱我,停下来吧。

这好像也不是中岛敦能说出口的话。

芥川龙之介堪堪伸出手把可可拿过来喝了一口:“那你想干什么?”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中岛敦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现在,谁都不相信了。

“所以交给我就好。”

“我不懂你。你不恨我吗?”芥川龙之介问。

明明他才是最应该难过的那个,芥川是谋划者,精心谋划了一场爱情,处心积虑地让中岛敦跟自己在一起,只是为了复仇。待到中岛敦的爸爸真的被判了刑之后,芥川龙之介才发现自己似乎坠入其中没有办法爬出来了。

他怕自己真的爱上中岛敦,那才是对中岛敦最大的伤害。他或许真的不懂爱情,但就算是这样的他也知道,自己既然不爱就最好快点走开。

“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中岛敦说完之后就拿着相机挂在脖子上,继续拍夕阳。

3

那年只有二十二岁的中岛敦——

“你吃午饭么?”

中岛敦系着跟其他同僚一样的领带,披的也是一样的制服外套,但不知道为什么,总给芥川龙之介一种他是国中生的感觉,大概是那张脸的缘故吧。虽然中岛敦长得是很帅,但看在芥川龙之介眼里就很想捏,想揉。

芥川龙之介在写报告,抬头匆匆一瞥,低下头偷偷笑了一下:“不吃。”

“那吃不吃晚饭?”

“没想好。”芥川继续拖着他。

中岛敦现在只在门外面看芥川做事,因为之前老过来接水把芥川龙之介惹毛了,芥川直接说了句“滚出去”,之后又把他拉过来挨着自己坐,勉强说了句:等我做完你再动。回去之后组长也告诉自己,你跟芥川先生最好有点轻重,别影响风气,中岛敦红着脸应对大家的起哄和调侃,最后还是学乖了,不敢随便进大检察官的办公室了。

他露出一个小脑袋出来,双手扒着门框问:“你要当神仙吗?一个月交那么多钱,结果又不吃饭?”

芥川龙之介把钢笔笔帽盖上:“你想跟我吃直说不就行了,再说,你确定要去楼下餐厅约会吗?”

中岛敦跟他在一起已经两个月了,一开始是芥川龙之介先进攻的,中岛敦被他一枪打得迷迷糊糊,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小年轻一般都没什么长期的、丰富的恋爱经验,遇到喜欢的人就容易上头。芥川都常说,你要是遇到坏人可咋整,中岛敦说我抓坏人的,我会怕坏人?

不过芥川龙之介也跟坏人没什么两样,都没安好心,在那个时候。

中岛敦红着脸说:“那你又不说吃不吃。”

芥川龙之介写好之后把文件往旁边助理办公桌上一放:“求我。”

芥川办公室里有两个事务官,都是小姑娘,两个女孩子经常看完芥川先生和敦君吵来吵去又甜甜腻腻的全过程,他俩嘴上说讨厌,表情不耐烦,但心里比谁都喜欢。

两个女孩子低着头偷笑的时候,中岛敦说:

“我求你个头,不吃算了,饿成中风才好。”

“敦君,不吃饭好像不会引发脑中风……”

一个事务官说。

中岛敦无语:“……我气成脑中风了,行吧?”

芥川龙之介在中岛敦作势要离开的时候把他叫回来:

“你明天把报告交上来,开会要用。”

说完之后芥川坐在办公椅上等了大半天都没动静,只能自己亲自出去把他喊回来,男人穿着中靴在窄长的走廊上大跨,几步追上中岛敦之后他把男孩儿按在了墙上。

“唔……唔、嗯……”

中岛敦在被他强吻的间隙里找到一个机会张开眼睛:“唔……你还说要好好工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

芥川龙之介轻轻掐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揪着他的脸,待中岛敦说完之后又把舌头伸了进去。中岛敦一开始还用手死命推拒,最后也慢慢抱上了芥川龙之介的腰。一吻毕,芥川龙之介擦了擦中岛敦唇边的液体:

“记得明天交报告。”

“……哦。”中岛敦又被他拽回去在脸上亲了一口,男人亲完之后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办公室了,中岛敦自己摸着脸晕晕乎乎地走了。

第二天芥川龙之介在会议室里听了几个新任检察官的报告,大概都是没怎么学过写报告的,一个比一个写得烂。芥川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公私不分明、为了避嫌,还特意让事务官把中岛敦交上来的东西都放在最后,自己最后再看,最后再听,最后再处理,有什么问题先听别人说,不让他搞特殊。

结果中岛敦就给自己交上来这东西。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恋爱报告:2017年春天,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刚进检察院报告就遇到了芥川龙之介。他的表情很不屑,对谁都是瞪眼,我很不爽。”

“2017年夏天,芥川龙之介跟我一起去庄园勘测现场,我吐了,他陪了我一宿。”

“2017年秋天,我们在一起了。我妈妈问我要不要结婚,我说再等等。”

芥川龙之介看到“结婚”这个字眼的时候,紧紧捏成拳头的手指有微微松动,随后又捏紧了。他可是连别的人开会迟到都会发火的人,其他人休想在芥川这里打哈哈,中岛敦也不行!

“建议:芥川前辈,要不你就嫁给我吧?”

中岛敦坐在台下也一脸懵,自己身边的人全都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个女生手机响了半个小时,但她硬是不敢出去接电话,最后直接关机了。中岛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让芥川龙之介嫁给自己这句话的,明明是他昨天给自己说写报告的啊!他又没说是啥报告!

“他昨天说的……是交什么报告?”

中岛敦斗胆问了问旁边那个刚刚把手机关机了的女生。

“他说……要交月度报告啊,中岛先生……就是他每次都查得很严的那个报告……”

……

我操。

中岛敦觉得自己二十二年的人生应该在今天就会走向终结了。

芥川龙之介有多生气,中岛敦已经不想去想了,只知道那个下午,没有开暖气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在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的。最后是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进来主持另一个会议,气氛才慢慢暖起来。芥川龙之介什么也没说,拿着手机就先出门了,一沓写得像屎的报告就放在桌子上动都没动过。中岛敦跟同事去上面翻找,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那份,就中岛敦的那份儿遗失了。

中岛敦开着开着第二个会的时候收到一条信息,发件人是芥川龙之介:

“散会之后别走,在会议室等我。”

中岛敦那天晚上连晚饭还没来得及吃,一直在会议室里等芥川龙之介。芥川自然也没让他苦等,散会之后二十分钟不到就推门进来,门锁卡死窗帘拉严,直接把中岛敦按在会议室上操。

中岛敦是真见识到惹怒他有多可怕了,毕竟他不仅是男朋友,还是前辈,这儿可是检察院。

芥川龙之介先是让他侧着身子,把他的一条腿抬起来搭在肩上挺入,做了一轮之后又将中岛敦翻过来后入,一边剧烈地动一边把那份中岛敦写出来的报告搁他眼前:

“自己读出来……对,最后那段,你写的是什么?”

中岛敦被他压着,声音都破碎零落:“呜……我爱你……我喜欢你……喜欢芥川龙之介……”

“下次还这样么?”

芥川龙之介扬起手,在中岛敦光滑的两瓣臀上分别来了一巴掌,左边好像受力不太均匀,又抬手来了一巴掌。

“不了……你又不说清楚是什么报告……”

“唔……”

中岛敦被他捧着脑袋吻,两个人在会议室里激战到晚上九点,最后衣服都是芥川帮忙穿的。中岛敦懵然地跟着芥川进餐厅准备吃这顿迟来的晚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喂,”这回轮到芥川龙之介无语了,

“不要哭……喂,别哭了。疼么?”

“不疼……”

“怎么了。”

“所以报告不合格是么?你不想结婚么?你这个人也太不亲切了。”

芥川龙之介只能把自己的唇舌、抚摸和刚刚点好的美食送给这位新锐检察官的心,中岛敦那晚枕着自己的腹肌睡过去,让芥川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被骗婚了。

在那之后芥川龙之介经常把那份报告拿出来说事儿,中岛敦每次都想剁了芥川龙之介的手或者缝上他的嘴,检察院也时不时鸡飞狗跳一下。

4

“你要带我去哪儿。”

芥川龙之介下班之后坐上中岛敦的车,他刚下班,中岛敦从美国回来,带着两个月无忧无虑的假期归来。

芥川龙之介做表的时候中岛敦刚起床,芥川龙之介勘验现场的时候中岛敦在健身,芥川龙之介争分夺秒吃饭的时候中岛敦在慢慢洗澡,芥川龙之介好不容易下班了中岛敦发短信来问:忙呢?在干嘛?

罪恶的资本主义。

“去吃肉吧。”中岛敦坐在驾驶座,穿着那件芥川以前给他买的、亮漆质地的深蓝色外套。芥川龙之介以前就经常带他去吃肉,因为谈恋爱的时候中岛敦也选不准到底吃什么,芥川想你总不可能只吃菜吧,于是每次都载着他去大口吃肉。

“行。”

芥川龙之介把公文包丢到后座。他以为中岛敦也会像自己一样选择放弃,虽然感情上无法那么快割舍,但理智上可以。中岛敦经历的痛苦可不比自己多,先是父母分开,再是在本该最甜蜜的时候知道最残忍的真相。

明明错的不是他。

芥川龙之介回忆起以前的自己,自己从十五岁开始,眼里心里就全是复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他半夜走进厨房还会拿起菜刀,把听到声响从床上爬起来跟着走到厨房的母亲吓哭。

“你怎么还没回美国啊。”芥川在车开上高架桥的时候问。

“?”中岛敦疑惑地皱着眉,“这儿不是我家吗?”

“……”

车里慢慢沉默下来,中岛敦知道芥川龙之介想问什么,最后还是说:

“我说了,现在换成我来做这些,因为你心里……”“我不是那么想的。”

芥川龙之介说,“我起初是恨你的,心里只有复仇,的确如此。你父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按计划来看,这段关系就该结束了。但是我后悔了。”

“我一直爱着你,我想我不能这样,但我控制不了。我可以控制行为,控制思维,控制事态,但我控制不了感情。唯独这个,我做不到。”

有些东西不说出口,就会变成石头压在中岛敦心里一辈子。但芥川龙之介发现不是如此,即便自己不说,自己还是痛苦。

这回换中岛敦不言不语了,芥川等不到回答,只能转头看他。中岛敦一边开车一边无声地流泪,而自己迟迟没有递纸给他。

“别哭了。”

芥川龙之介伸手去揩了一把中岛敦的脸。

“……哼。”中岛敦哭着哭着又吸着鼻子笑了出来,“你这个人也太不亲切了。”

“怎么了又?”芥川龙之介板着脸。

“你看,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温柔点?”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下车之后,中岛敦停好车就往前走,芥川只能把他拉回来,几次拖拽之后芥川将他抱到没什么人的巷子里,像当年把他逼到走廊墙角亲一样,时隔三年,久违地吻上中岛敦柔软的嘴唇。

“你要是不让我亲,”芥川龙之介一字一句,“我就把你写的恋爱报告的事儿全抖出去。”

“……”

中岛敦憋红了脸都没想出来该怎么辱骂这个恶劣的男人,憋到快爆炸的时候芥川把他搂进怀里:

“不用再为了寻找平静跑去国外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难过。”

“难过就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

中岛敦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在接近夜晚的、灰白色的天空下眯着眼睛,看了看头顶的橘黄色路灯。

“我难过。”

中岛敦说。

芥川龙之介说:“明天就去复婚。”

不远处,芥川龙之介办公室里那两个事务官小姑娘正手挽手逛街,两个人看到芥川先生跟前夫……哦不,应该算是前妻?不重要,总之芥川先生跟敦君又抱在一起了!我的——天哪!

“他俩不是早离婚了吗?”

“你难道看不出来芥川先生有多喜欢敦君吗?他有个抽屉是锁着的,谁都不让开,我以前看到过他把敦君写的一份报告放在里面再锁起来了……”

“就是新检察官全军覆没、芥川先生生起气来超级吓人的那次?”

“对啊,谁知道敦君写了什么……”

“我也是,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份报告上到底有什么……”

0

“啊……”

中岛敦几乎是把男人勾着进的房间,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芥川把自己弄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小孩把腿再张开了些,小腿肚勾在芥川龙之介的窄腰上,脚背慢慢地摩挲着芥川的腰侧,似是在求饶。这床是中岛敦高中毕业之前一直在用的,单人小床,两个人睡也不挤,但做运动还是大点儿的最合适。芥川龙之介扯开他的打底衫,用手掬起他的左胸,手指甲在粉红色的、被刺激至变硬冒出头来的小果果上力度正好地刮了一下,再用唇和舌头裹起来吸。求饶没用,哭出来都没用,你自己邀请的,哪儿有把客人提前送走的道理?

“唔……嗯、太……太深、了……啊……”

“你爸把套扔床上……想用么,这次?”

虽然但是,的确没避孕的必要了现在。他们都愿意承担后果,愿意与彼此生儿育女,中岛爸爸妈妈买了一大袋子搁床头柜上的避孕套孤零零无人问津。浴室就在门外不到五米的地方,做完就把中岛敦抱着进去清洗,以芥川龙之介的熟练度和速度,在中岛爸爸妈妈散步回来之前还能让他们儿子好整以暇坐在电视机前看剧,且没有任何破绽。

芥川龙之介把下巴抬起来,好看的下颌线和细长的脖颈都流着亮亮的汗水,滑向芥川的衬衫里面。芥川龙之介伸手轻轻掐住了中岛敦的脖子,如果用抓人出警暴打犯人时的气力,中岛敦小命儿早保不住了,只需……一点点力气,让他轻微窒息缺氧即可,这样他会叫得更大声,夹得更紧,两个人都到得更快。

“……不、不用那个……想都别、想……”中岛敦呜呜哭起来,芥川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发把他的脑袋往后仰,低头吻了下去。这样还不来感觉?这都不来感觉还要怎么才能来感觉?中岛敦被男人给整不会了,下次再在餐桌底下踢他我就直播背数学书,背不完不关直播,芥川龙之介我恨你——

“呜……老公……”

中岛敦跟男人紧拥着颤抖,芥川倒吸着气、低吼着冲进那口泛着水光的暗色通道,男孩子濒临崩溃,吸附着他将白液绞了出来。

最后……还是在老家做了,而且爸爸妈妈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散步,顶风作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中岛敦爱上他之前当然不敢想这种事,但因为跟他在一起,做多少疯狂的事情都乐意,而且神奇的是这俩人总能化险为夷。

中岛敦累得不想动,抱着男人亲亲舔舔咬咬了一会儿之后,芥川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男人捧着他的后脑,与他额头相贴。

“……你搞得我好疼。”

中岛敦小声怪罪了一句,“明天送我去上学。”

“哪儿疼?”芥川用手顺着他腰摸到臀再摸到大腿,最后再顺着摸回去,“说不出来就不送你。”

“……我……”

中岛敦想,你刚把我甩上床的时候照我屁股扇的那几巴掌印子肯定还没消下去,铁证如山!甭想抵赖!

“哪儿都疼,我哭得眼睛疼,嗓子也疼……胸被你咬疼了,腿也疼……”

中岛敦伸出手指一本正经开始计算,芥川龙之介被他那张叭叭叭的小嘴惹得又有点儿来了兴致,保持着还连接着的姿势,男人又吻上他的唇。

“唔……”中岛敦把手臂慢慢环上芥川的脖子。

芥川龙之介刚入赘到中岛家的时候跟中岛敦的关系那叫一个清水,清得连点儿油花儿都荡不起来,说是不爱就别做,对着不爱的人没办法,身边人他妈直呼外行:芥川你行不行啊,给他家生孩子第一胎可以拿一亿呢,第二胎第三胎还可以拿更多的钱,辛苦一个晚上幸福后半辈子!这都要深思熟虑?芥川说无语是你们不懂,但诚然,爱上之前和爱上之后,世界的确是两幅模样,中岛敦哭起来的时候自己的心也会要命地阵痛,直到现在中岛敦发ins芥川都秒赞,有的时候还跟他一起发情侣款的——在同一个景点照的不同角度的照片。

禁欲男人被勾惹久了是会出事儿的,中岛敦被他吃掉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而且随着时间继续往前走,越是惹芥川芥川报复回来的手段便越狠辣毒绝——不过,两个人都很爽。

刚刚跟中岛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的时候中岛敦就一直在饭桌之下用脚时不时碰自己一下,怎么撩怎么弄芥川都不为所动,比自己年长八岁的入赘男人还跟爸爸分析起了日本经济未来五年的可能发展态势,从实业讲到去全球化,从养老问题讲到年轻人就业,最后还语重心长让中岛敦好好学习。绝他妈倒,中岛敦整个大无语,自己老公怎么能比老师还能叨叨?

芥川龙之介就知道回老家不是一件好事儿。晚饭之后两个家长出门散步逛街,新婚夫妻本来只是坐在沙发上保持礼貌距离三十公分,自己翘着二郎腿喝着焙茶,还在里面放了四颗糖,中岛敦在自个儿旁边双手握成拳搭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好像等待老师提问。

——我们进房间?

——进房间干什么?芥川当时立刻就反问了,进房间还能干嘛,总之就不会干啥好事儿!

——不是……客厅里有摄像头,我妈妈防贼。

中岛敦今天穿的是很薄很透的白色外套,自己离他近些都能看到外套底下的打底衫,连乳晕的形状都能用手指在空中悄悄画出来。芥川低着头很短又很浅地笑了一下,焙茶往茶几上重重一放便跟在中岛敦后面进了房间,到了门口中岛敦却又灵巧地让了个位子,让芥川龙之介先一步进去,然后自己双手背在背后火速把门锁上,在昏暗的房间里冲男人露出笑容。

“我俩打游戏”——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中岛敦就被芥川龙之介抱起来锁在怀里吻到说不出话来,和着我高中的时候买了一直搁柜子角落里的手柄真就无所依托了呗,我只是想让你陪我打游戏,你怎么解读的啊!!芥川龙之介把他剥光之后才听到中岛敦的哭泣控诉,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问题来了我们就解决问题,感觉来了就是最大的问题。软乎乎的脚丫子,小小的红色的舌尖,明晃晃的眼神——最能戳到男人H点的三样东西,中岛敦很不巧全撞了上来,那你完了。

“咔嗒——”

中岛敦吓得全身僵直,芥川龙之介被他猛地夹了一下,无意识地低哼了一声。

“小敦?人不在怎么不关灯呢?”是中岛妈妈的声音。

操,太磨蹭了他俩!爸爸妈妈都回来了!事实证明温存亲昵就是费时间!

“……”

芥川龙之介用手按住中岛敦的嘴将自己撤了出来,中岛敦敏感得不行,要不捂住他嘴指不定会叫成啥样。

“唔……”中岛敦挣扎着想起来穿衣服,但实在是起不来了——

芥川龙之介抽了两张书桌上的纸巾擦了几下,裤子拉链一拉皮带一系,衬衫扣子几下就恢复成上班族中规中矩的样子,最后薅两下头发,搞定。

芥川龙之介把房间里的灯打开,打开门走了出去。中岛爸爸和中岛妈妈一过来就看到冷帅冷帅的女婿:

“……他哪儿哪儿都疼,说是吃螃蟹吃伤了,刚刚睡。”

这一连串处理动作也太绝情了,跟电视里那种第二天早上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铁血渣男还挺像。中岛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跟芥川聊了起来,其实她耳朵不背,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几乎都把整个过程听完整了,就是中岛爸爸有些守旧威严,不能让家主听到又年轻又可爱的宝贝儿子跟女婿在干什么,女人又赶紧挽着老公的手把他带去了别处。年轻人嘛,对这种事情总是很有激情很好奇,可以理解。

中岛妈妈又没忍住想起几个月前,中岛敦姐姐开车带着几个人去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的新家的时候的事儿。大草坪中央的大别墅新刷了白漆,一楼客厅的玻璃门压根儿没关,薄纱窗帘被风灌着鼓起来,两个激烈交叠着的人影儿浮现出来,中岛敦姐姐大惊又立刻镇定,赶紧把车掉了个头说我们走吧,自己一言不发不想打破这尴尬又微妙的气氛。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只是大家看穿不点穿罢了。

我儿子长大了。

1

“找到人陪你吃饭了吗。”

芥川龙之介还在办公室里做数据,塞了蓝牙耳机的左耳里是中岛敦在街上走路时耳畔的风声,中岛敦刚放学,一个人在红绿灯下等红灯倒计时,数字从30走回0,男孩对着另一头的男人说:

“没,他们都有事儿,我自己随便吃点。”

可惜男人有工作,不然他们都在家做饭了。

“让你学学做菜你不学,凡事都得学,你不学不行。”

芥川龙之介晃了晃鼠标,在蓝牙键盘上打出来一句话,发给对面的人。中岛敦跟他随便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一个人去某K吃汉堡包和炸鸡了。

芥川的电脑之上,对面的人的头像闪动了几下,芥川点开对话框阅读消息,即便理解能力没有任何问题,自己还是读了好几遍才能完全懂,大脑慢慢被抽干空气般,特迟钝。没看错,确实是这个意思,意料之中又不期而然。

意外之喜。

中岛敦在某K一边听SOUL’d OUT的饶舌一边吃晚饭,书包搁在对面的空座位上就当是陪着自己吃了,他把右手大拇指伸进嘴里吮了一下把酱汁和油舔掉,对面的书包却突然被拿开了,取而代之一个大男人坐了下来。

“没点咖啡吧。”

“没点,喝了晚上睡不着。”中岛敦把一块炸鸡塞进嘴里。

芥川龙之介没打招呼或者跟他腻腻歪歪的想法,直接掀开中岛敦的袖管去找小票清单。牛堡套餐一份薯条一杯大可一份榴莲爆浆酿翅还有个冰淇淋,饭量大如牛,一如既往能吃,不过暂时没踩雷,挺好。

“冰的东西,少吃,以后。”

芥川刚下班,制服都还没来得及脱,制服裤边还坠着对讲机的电话线,厚底皮靴踩在地板上,两个人本来都是微微分开腿的坐姿,最后男人的腿中间不知道怎么地就塞进来了中岛敦的两条细腿儿,两个人用腿贴着,但桌面之上两个人的脸还是很平静无波。

“怎么了啊?突然过来跟我说这些?”

中岛敦塞了个鸡块到芥川的嘴里,芥川龙之介先是往后退了一下,最后又往前把它吃下去。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拿出来放在中岛敦面前便起身去洗手间了,中岛敦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每个字都认识主谓宾都说得通但是怎么连在一起就是看不懂啊?他的阅读理解用时是芥川龙之介的1.2658倍,然后眼泪珠珠就不要钱地哗啦啦地往下掉,一滴一滴砸在芥川新手机的全面屏上开出小花花。怎么就这样了呢?中岛敦想我还没大学毕业呢,要推着婴儿车去参加毕业典礼吗?不对这话也不该问我自己,应该问始作俑者!

——恭喜您!的确是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孕前期还比较不稳定,所以一定要注意保护好他哦。小敦还很年轻,保养好的话三年抱俩不是问题,嘿嘿!

私人医生给芥川龙之介发来的消息。

怪不得我最近总是腰酸腿麻想吐,还以为是夏天到了中暑呢!

芥川龙之介一出洗手间就看到他在哭,哭就算了怎么不当心自己手机屏幕呢?芥川走过去把手机夺过来,用手把屏幕上中岛敦的泪水擦干净,也不知道会不会进水,弄坏了你赔我个新的一模一样的。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屏幕向来干净得连指纹印子和灰尘毛屑都没有,每次中岛敦拿他手机打游戏,还给芥川之前都要找块无毛布把屏幕反复擦拭成原来的样子再递回去,免得讲究人甩脸子给自己看。

“我还没大学毕业呢……”

中岛敦拿着餐巾纸攥在手里也不知道擦擦油光瓦亮的嘴唇,抬起头就那么冲着男人哭。一开始表情管理还成,还挺可爱挺招人疼的,要是再这么可怜巴巴芥川都想拿外套把他脸蒙住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个样子,结果越哭越丑越扭曲,瞬间整张脸都泛着水光,又油又咸,说不定还有鼻涕泡儿,请你离我远点。芥川龙之介想了会儿还是靠了上去,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之下让他哭,旁边路人甲乙丙丁还以为是在逃犯人跑来某K吃饭被刑警抓了现在在痛哭流涕回首人生呢。

芥川用拇指指腹擦了擦他的眼泪:“你后悔吗?不想给我怀孕?”

中岛敦用芥川的衬衫擦了擦脸。“不是……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芥川低声地说,手指向下探在中岛敦小腹处勾了一下,描出初来乍到还在成长的小豆芽的形状。回想一下,那次两个人回老家跟爸爸妈妈吃饭,那天晚上便是孩子怀上的……精确时间,说来也奇怪,平常在家里怎么野怎么玩都没事儿,一回到最危险的地方反而中奖了,还是说这是家族传统,必须要回到历代家主的魂魄栖息保佑子孙的地方才能怀上?说不准,确实是玄呐!

芥川摸了摸他的脸:“趁我们都还年轻。”

2

他们吵架了。

中岛敦某天早上追着男人跑到家门口,朝转着车钥匙去开车上班的芥川龙之介吼了句:那你别回来了,想去哪里都随便你!说清楚了我也不想原谅你,有种来学校里抓我!果然芥川从那天之后就一直没回家,吃的给中岛敦全都做好摆在厨房里,中岛敦自己抬进保温炉里面热热就可以吃,中岛敦在学校里受人瞩目,平常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还没毕业就已经结婚,婚戒潮流人士,但吵架之后反而会有点儿没底气,有种自己年纪轻轻就被男人欺负抛弃了的感觉。

自从怀孕之后中岛敦便跟他分床了,好几个U形枕围在大床上方便中岛敦侧躺着睡,五个月未行房让他俩都有点儿置气,说不清是在气啥,反正就是气。

——那万一你一个人在大床上睡觉一口气没缓过来……呸呸呸,总之就是如果你出事儿了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推门进来看看?

中岛敦跟太宰治打电话的时候听对方这么说,中岛敦觉得又好笑又无奈:我要是这么跟他说,他肯定说我心里有数,你不会出事的。

——今晚就让他过来陪你睡,这怎么行呢,五个月了都,还不多看着。

太宰治无心插柳随口一说。

想吃的东西凑不到一块儿去会吵几句,方便火锅吃辣的还是番茄味的也能吵起来,一个想喝奶茶一个不给喝也能吵起来,后面中岛敦直接跑去twitter搜索“孕妇 奶茶”,看看有没有怀孕期间每天一杯冰奶茶胎儿依旧正常健康长大的,顺便查查资料看看到底能不能喝,事实上还真的有人怀着孕每天一杯奶茶的。芥川则大为光火,别人喝你也喝,别人怀着孕去飙车你咋不去呢,你以为怀孕是小孩子过家家你想干嘛都行?逗我玩儿呢?你怎么不去滑雪不去冲浪不去蹦迪呢?

今天便是两个人结婚纪念日,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中岛敦才发现其实自己跟他认识也就只有一年整而已。

芥川龙之介在结婚纪念日都快过完的时候才进的家门,二十三点五十九分,太膈应人,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打开门之后男人被中岛敦吓了一跳,这小孩儿灯也不开亮点儿就这么站在门口等自己回来,穿着长款外套和睡衣,该怎么说——孕妈身上独有的憔悴与疲惫,将倾未倾的脆弱感,还有些妩媚,不知道是灯光太暗还是中岛敦最近没剪头发,紫金色的眼睛忽明忽暗,小脸也被挡住了不少,配上那双殷红的唇瓣,妖冶的美感。

中岛敦撑着腰看着芥川龙之介,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是芥川先把眼睛从他睡衣胸口处的阴影那儿移开的。刑警身上还绑着防护服的系带和大腿绑带,对讲机的电话线仍然没收,看起来像阿sir跑来家里抓人了。芥川连鞋都懒得换了,直接越过中岛敦走了进去。

“那个……”

中岛敦从后面拉住芥川龙之介的手腕,芥川从不把袖子撸到手肘处,向来都是只从衬衫袖子里露出一小节白而细的手臂,你看着他觉得秀气,他发起力可以把自己直接提起来摔在草坪上,只是从没真的那么做过而已。做爱的时候也是,自己经常被他掐到缺氧,甜美眩晕。

“这次是我错了……是我的错。”

认了两次错应该没关系了吧?中岛敦看着男人定住没动的背影,他甚至没眨眼,怕错过任何一点点微小的动作。

“你还知道自己错了啊。”

芥川龙之介在空旷的客厅中央说。这是那么多天以来芥川第一次跟自己说话,平常都是信息联系,要是他再不说话,自己记不得他声音都有可能。

“你错哪儿了?”

芥川继续问。

“我……”中岛敦被他两句话说得更委屈了,本来组织好的语言又跟着一滩唾液一齐被吞了下去。

芥川把他的手放开,把手机拿出来一边看一边走进书房。中岛敦在客厅里坐了十分钟,手边的抱枕下面压着芥川的一个小公文包,中岛敦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到一副玫瑰金色的手铐。

芥川龙之介靠在床头用手机写邮件,刚把“明天带老婆去产检”这句话打出来,点上标点符号,九十年代初生的人玩手机始终没现在的小孩子溜,还没按下发送键的时候中岛敦便又像在老家那次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地走进房间,像脚掌肉垫厚厚的猫。芥川抬头那一刻正好听到门栓咔嗒一声锁上的声音。

“……”

不妙。

“……喂,喂?”

芥川刚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中岛敦便光着脚上了床坐在了自己腿间,双腿分开把自己的腿夹住,惯常操作了,他老用脚来干坏事。中岛敦把藏在身后的手铐拿出来,低下头几秒钟便把男人铐在了床头,要问为什么铐得住,因为芥川以前也这么铐过他,天道好轮回,哪个男的会在家里床边装这种设施啊,别问,问就是早有预谋,其心可诛!

中岛敦抓住芥川龙之介的手,把他的手机拖出来解锁,看了一下芥川刚刚在用手机干什么。

“……”

中岛敦的脸原本是没有一丝波澜的,看到芥川在写什么之后反而变得有些忧伤,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你今晚干什么去了?”

“加班。”

天地良心,我要是跑出去浪了我还穿这身?芥川想起他俩刚结婚的时候中岛敦也怀疑过自己出轨,中岛家神通广大,可以随时查到自己的具体定位,精确到街道名门牌号,自己去医院照顾银的时候中岛敦直接跑到医院来实地考察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你知道今天是……”

中岛敦觉得有点儿矫情,再一次把话咽了回去。纪念日其实过不过都无所谓,他俩每天都呆在一起,每天都是情人节,只是因为最近吵架了,自己的神经又变得敏感起来。被他宠着的时候喝水都是甜的,现在连他换了菜谱自己都会想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在里面,事实上仅仅只是均衡膳食换个菜谱罢了。芥川正式入赘之前为了投己所好,拼了老命学做菜,不过那已经是以前的事,当初芥川确实不爱自己,还图自己家的钱,爱上自己之后才彻底放弃以前的一切目的。中岛敦独处的时候会想很多事情,会不会他说“我没有骗过你,我爱你”本身就是个骗局,自己一直在被骗,还被他骗上床,为他怀孕了?

“什么日子,你五个月了?”

芥川很自然地把话接过去,“我记得啊。”

“……”

中岛敦咬着唇,眼泪簌簌而下,他把手放到芥川嘴边,做了个把拉链拉上的动作。

芥川便不再说话。

中岛敦把脑袋往下挪,隔着黑色的皮质绑带用嘴唇把男人裸露在外的纽扣全部解开,露出的白皙胸膛随着主人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起伏。制服就是得穿着,一点儿都不能脱,不然就不叫诱惑了。

中岛敦将小脑袋埋下去的时候芥川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在这事儿上面整自己还整得不够惨么?多少次自己打电话的时候他在下面忙活得正欢,估计水捣弄起来咕噗咕噗的声音电话对面的人都听得到,不论对面是谁,有可能是中岛敦爸妈,有可能是高层,有可能是厅长,有可能是傻逼同事,也有可能是银。

顺利进到喉中之后中岛敦哭了出来,生理泪水被激出来滴在芥川的小腹和裤子上,男人的手被铐住不能随意活动,他只能眼巴巴看着中岛敦在暴风雨狠狠砸进床里之前最后调皮一会儿:“继续。”

“今晚、唔……”

中岛敦用手背擦了擦下巴处慢慢积着滴下来的唾水,将物件吐出来之后男人跟中岛敦一同看着上面的白浆,芥川觉得时辰已到,该报仇了,再不报仇他可就真的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了。

“一起睡……唔?!”

开玩笑,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在家里放真的手铐了,小玩具就是用来钓猫的,中岛敦可能还以为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把每个黑暗的地方全部都照亮,实则黄雀在后,谁套路谁还说不定呢。

芥川只是趁中岛敦专心致志作业的时候轻轻扭了一下手腕,把手铐上面一个很小很小几乎看不到的按钮压在床上,手铐便一下子解开了。芥川手拿着小玩具绕到中岛敦背后,到底是专业,一眨眼中岛敦的手就被铐住了。

“你干什么……?!”

中岛敦动了动身子,“你怎么解开的?”

芥川龙之介直起身子吻他,手在他身上肆意点火,手指触到隆起的小腹时温柔得不行,但越过肚子再往下便是重灾区,芥川的手指是不会留情的,三下两下把中岛敦搅到叫出声。

“唔……”

那个流着水的、深而温暖的通道,与可以塞满自己的东西仅仅几寸距离,但芥川一直没动作。

“你、干什么……为什么?”

“你错哪儿了?说出来。”芥川龙之介打了一把他的屁股。

“我不该任性的……其实是你平常给的太多了,我要什么你都给……所以我会不习惯,是我的问题。”

中岛敦一边哭一边说话,果然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叫自己老公,其他时候看起来总一副跟自己不共戴天的样子,对别人脾气那么好,对着自己怎么就这样?而且从一年前开始便是如此。“老公……”

“态度好点。”

“……求、求你了。”

这也太不情不愿了,芥川想,好像我在逼你背书一样,但中岛敦被铐着双手却又轻轻摇了一下腰,仅此一下,芥川谜一般的点又被戳中了。

直直进入之后房间里爆发出痛苦又快乐的哭叫,芥川将他放倒在床上进出,如果只是拍摄照片而不知前因后果,可能会觉得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将有孕在身的年轻人囚禁了起来,行苟且之事。

芥川那晚出来了一次,将东西打出来黏在他鼓起的肚子上之后又抱着他去浴室清洗,最后还是一起回到了大床上。中岛敦被他从后面搂着呼呼睡去,半夜只要动那么一下,都会被男人抱得更紧,她的愿望其实再简单不过了——我不想一个人,不想。

那副手铐质量本来就不咋地,经过一晚上的折腾自然是直接断开报废了,芥川龙之介第二天早上起来打扫卫生的时候从柜子里拿出一副银色的,摆在了桌面上,什么时候来感觉什么时候用。

3

痛到快死了。

真的好痛。

中岛敦拉着旁边医生的手,汗几乎是从身上倒下来的,临盆这晚只要不疼他便上床躺下,如果开始疼他便从床上坐起来,翻覆到半夜四点的时候女儿出生,芥川龙之介想进来陪产,但医师最后还是拒绝了。

年轻果然是本钱,修复力和体力都好得不行,孩子出来之后中岛敦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灯,恒温隔音的手术室之内慢慢安静下来,也或许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医生不让他睡,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让他睁开眼,中岛敦也像想起什么似的再一次紧紧握住医生的手:

“女儿呢?”

嘴唇被咬出血,苍白布满齿痕,他嗫嚅着,“女儿……”

“在的在的,护士在抱。”

中岛敦艰难地用气音说:“不是……我想说,医生啊,你让芥川打电话给我班主任,帮我请个产假……我不去念书了从今以后……可是我论文咋整,谁帮我写……毕业照还来得及拍吗……”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再见,我当妈了。

在场所有医生:“……fine。”

离预产期只有一个半月的时候中岛敦还在每天爬楼上课,但班主任一直没找自己单独聊过,好像学生怀孕生子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冷漠姐就是冷漠姐,谁都不care。中岛敦有一次打电话给她,刚说到“我想请假”还没把理由甩出去的时候,暴躁女人直接说:

“怎么最近一个二个都要请假?我没空,之后再说!”

班主任啪的一下把电话挂断,中岛敦靓仔语塞,于是直接放弃沟通,把请假这个事儿交给了芥川龙之介。

早上九点之后上班族都开始工作了,芥川一边抱着用小被子裹起来的宝宝一边跟班主任打电话:

“喂,您好,我是中岛龙之介。”

“……啊?”女人有些愣神,老公跟着老婆姓?哦入赘的是吧,懂了。

芥川龙之介在工作中还是以原本的姓氏活动,但户籍上明明白白写了中岛两个字,中岛敦也时常勾着男人的脖子说进了我们家的门你就是我的人了,土得不行,芥川总是轻飘飘瞪他一眼。你也就在床下舞舞,在床上你没有任何发言权。

“是这样的,他是今天凌晨的产期,已经顺利分娩了,所以想跟您商量一下请产假的事。距离他毕业不到八个月,这八个月都不去上学了,他之前一直有在念书,科研项目该做的也都做完了。”

“这个不用找我说,去教务办公室提交证明材料,证明夫妻关系和生产,还有你们的户籍信息,办理休学……”

芥川最烦的就是打官腔说官话,既然找教务办公室才有用,你当初怎么不说清楚?

“记得找医院打证明,要主治医师签字盖章,拿去校长办公室找校长说清楚。”

校长?这又关校长什么事?他给孩子包红包了还是给孩子弹早教钢琴曲了?

睁大眼睛看着爸爸的宝宝转了转黑亮的眼珠子,芥川暂时将孩子交给中岛妈妈,走到走廊尽头对电话那头说:

“……我是他老公,请问还要怎么证明?把结婚录像放给你看吗,还是让你跟医生视频通话一下呢?请你今天之内把请假手续做好打电话给我,学上不上本来就无所谓,是他说想上学我才让他去的。毕业证书可以不用发,手续,做好了给我。”

对面的女人自然是第一次见居然能有人把迂腐的敬语说得这么膈应人的,天生就是阴阳师,牛逼。一个入赘的人咋那么横?

4

中岛阜月今年十五岁,小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被拉去拍童装写真,五岁那年赚了人生中第一笔钱,请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去料亭大吃了一顿,中岛敦被吓到了,还一直问她“你给我说实话这钱哪儿来的”。到现在她小的时候的可爱写真都是芥川和中岛敦的屏保,哪怕她现在已经没有刘海,也不再穿那些对她来说早就变得幼稚的衣服了。

女孩晚上被隔壁房间的响动弄醒,去阳台上吹了会儿风。时而清晰时而闷在里面的响动让她更为疑惑,爸妈在干嘛呢?

三口之家生活在广阔草坪之上的白房子之中,大庭院小树林里蝉鸣蛙叫萤火虫啥都有。一阵凉风吹过来之后女孩子打了个冷噤,她走回房间,一边耸肩一边摸了摸后脑,都是酷暑的缘故,她冲进常去的设计总店找到跟自己关系不错的老师,让他把自己后脑一半的头发剃掉,让师傅给自己弄了个“RAP GOD”的花体字,埃米纳姆永远滴神。剃掉之后再把上面的头发扎成高马尾,惊人发量也不知道是遗传自谁,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年轻的时候也没少熬夜,但头发还真就很多。虽然新发型很酷,但打篮球的时候总有一群女生趴在栏杆上朝自己放电,拜托我只是不爱撒娇不爱犯花痴而已,我不喜欢女的!

中岛阜月轻轻地走出房间想去上个厕所,却发现父母的房门虚掩着。

芥川龙之介最近买了箱低温蜡烛,温度不会太高还可以刺激血液循环舒经活血——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起来很扯,但用起来效果的确不错,他俩每晚都在阜月睡着之后才开始做。

要说夫妻什么时候才对对方厌倦?中岛阜月不知道别家爸妈是怎么样的,但至少自家这两个可是越活越年轻从来不腻。有一天自己在篮球场打球到保安过来轰人才回家,一个人听着埃米纳姆抱着篮球背着单肩包慢慢悠悠走回大宅子,打开家门还发现他俩在阳台上拥吻,不知为何,明明自己已经十五岁了,他俩结婚也十六年了,但自己仿佛在那晚看到了他们年轻时的样子,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变过。

“啊……老公、呜……”

“疼么?”

“不疼……嘶、啊……”

中岛阜月感觉自己近视度数加深了。虽然只是一个门缝儿而已,荧荧烛光暧昧暖帐之中他俩到底在干啥啊?这是在干啥啊?我的天,成何体统!

中岛阜月的同学也是熬夜冠军,那晚冲浪时发现阜月更新了社交动态:

中岛阜月分享了一首歌,名字叫烛光里的妈妈。同学在下面评论:母亲节到了吗?到了吗?没到吧?中岛阜月则没有回复任何评论,在最下面说了句:别问了,要脸。

一周之后芥川龙之介在办公室里接到中岛阜月的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跟自己当年怒怼的中岛敦的班主任不一样,中岛阜月从小念最好的学校,老师温柔尽责,自己也是因为这个愿意跟老师讲电话的。

“您好啊阜月爸爸,我想问一下最近您在家里是不是跟阜月吵架了?”

芥川疑惑:“没有。”

“啊……是吗,这样啊。那阜月是不是跟你在某些事情上有冲突,比如你不同意她打球?”

芥川继续疑惑:“我同意的。”

“她是不是恋爱了?”

芥川还是疑惑:“这不可能。”

“她最近在作文里写‘我的爸爸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小的时候我觉得他严肃不可靠近,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他只是个普通男人’,这是为什么啊?您确定真的没有问题吗?”

芥川龙之介的疑惑也达到顶峰:“我能有什么问题啊?”

那天下午,因为担心小侄女,太宰治亲自驾车去学校把阜月接了回来,在车上阜月崩溃大哭,他可从来没见过酷帅美女哭成这样过。

“操,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那晚?”

太宰治笑得不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愧是芥川龙之介亲闺女,阴阳的本事也得到了真传,太宰治看到中岛阜月分享《烛光里的妈妈》时笑到手机都快甩飞出去了。

“啊——你不要问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中岛阜月一边痛哭一边说,“三次啊,整整三次,还是我醒了之后听到的,那蜡烛点起来是要干什么啊,自焚吗?他俩必须给我赔礼道歉,要么我就一个人搬出去住,我现在看到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都要跳起来,这对我幼小的心灵是多大的伤害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你还笑——啊——”

*原作向!
*芥川龙之介三打中岛敦
*第三次是打。。Kiss

你又可以了 你又行了?——芥川龙之介

0

中岛敦按照房间号刚刚准备推门进去,芥川龙之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香烟叼在嘴角,猛地从里面推开门把他揪到走廊上来,好像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呆。中岛敦在被他推到看不清房间里在进行什么成人活动之前,还是隔着芥川龙之介的肩头看过去的。房间里放着烂大街的歌,一群黑手党男人窝在桌前呐喊鼓掌,一个外围女坐在中间一个男人腿上不停地动着身体,淫猥的叫声阵阵传出来。
芥川龙之介把烟掐灭精准扔进离自己三米远的垃圾桶口里,中岛敦和他的关系处于一种还有最后一点点上升空间的状态,最近他俩都有点特殊情况要处理,处理不好就是两败俱伤,感情还会受挫。
“芥……”
中岛敦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遇到了许许多多站街女,他低着头进来问了一下侍者房间号,才见到芥川龙之介的。
“芥川,你把我叫过来干什么啊?”
芥川龙之介今天跟其他人一起开会,中原中也让自己这几天注意一下人虎,顺便干个小活儿。中岛敦昨天拼死拼活保护好带回侦探社的存储卡里,存着港黑与政要们的机密交易记录,芥川要干的小活儿就是把它抢回来。的确是个再小不过的事情,问题是这两个人已经把话说开了,八字最后一撇马上就写完了,出了这档子事儿。
“呜……?”
中岛敦感觉后背一暖,男人的手掌覆上来,芥川龙之介肩上、两颊和衣领上的烟草味裹挟过来,男孩被他抱住的时间不长,但芥川在这短短三四秒里对他说:
“送你解决方案。”
“看到我就逃跑吧,比以前更怯弱,更无助地。”
“我跑……”中岛敦被他放开之后刚准备回怼一句,怎么可能就这么跑了?你当我姜饼人啊?我可是侦探社侦查员!
不过今天与谢野晶子午休时在办公室里化妆(早上起不来,只能中午化),让中岛敦帮忙递LED化妆镜、睫毛膏、高光粉饼等等小东西的时候,也不慌不忙给后辈说了指导意见。与谢野晶子那天撞见了买了两杯乌龙芋圆奶茶出门的中岛敦,第二杯给谁的中岛敦死活不说,告诉女人“我一个人喝两杯”,这也太扯了,被看见了就承认啊!与谢野晶子当然不会让他假公济私,一边对着镜子用睫毛夹夹睫毛一边找棕色睫毛膏,打开来之后对着睫毛用z字形刷上去,反复两遍就够了。
“不急。”女人的心思其实全在镜子里那张脸上,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嗯?”中岛敦问。
“你不要急,这个问题呢……不算是问题。”与谢野晶子刷完睫毛之后想了一下下一步该干什么,沉吟良久把黑色眼线笔拿出来画了下眼线。
“嗯哼?”中岛敦又问。
“别急嘛。”与谢野晶子在苹果肌上打了高光。
“嗯嗯嗯?”中岛敦快被化妆的女人急死了。
“你的首要目的是不要被抓住,东西不能被抢走,但是你不忍心打他,对吧?那守住底线就行,千万别被抓到,看到他就跑。”
与谢野晶子对中岛敦摇了摇唇线笔。
中岛敦当时觉得与谢野给的建议似乎没啥建设性可言,但现在回想一下,既然芥川龙之介本人都那么说了,总不可能他俩脑子都不好使吧?
“你又可以了,你又行了?”芥川龙之介稍稍撇嘴讽了一句。
“嗯,我跑。”
中岛敦做好表情管理,点了两下头。芥川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Round 1

中岛敦这天刚下班,买了个蓝莓香草冰淇淋在市中心边走边吃,白色球配紫色果肉,他这段时间基本上每天都会买一支。侦探社乖乖虎拿着甜筒走到街拐角处的时候看到一家高档烟酒铺门口站着黑蜥蜴那几个人,关键是芥川龙之介刚刚揣着手从店里走出来,估计是在拿烟或者收账。
“你又可以了,你又行了?”
他想到了男人说的话,不单单是芥川龙之介个人,只要被黑蜥蜴里面一个人看到,中岛敦估计会被打到内脏破碎。
绝对不能被抓到,不然就只能和他打架了。
中岛敦的脚往后退了一点点,碰到身后一辆缓缓推过来的婴儿车,可能是踩得有点重了,转身准备道歉的时候推车的老太太骂骂咧咧了起来。中岛敦感觉麻烦要么不来一来来一串儿,他连着说了两句对不起之后就立马跑了起来,芥川银和芥川龙之介只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在街角一晃而过,芥川银还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七十亿,立原道造就喊了起来:“喂!那个,给我抓回来!”
中岛敦跑着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忍痛割爱把甜筒丢掉,拿着跑是最不方便的,芥川龙之介暗自咂了一下嘴,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中岛敦,穷苦工薪阶层下了班就老老实实回家好么,来市中心干什么?又不是有车开!摇号还得花你不少功夫诶。
芥川龙之介不可能站着不动,只能第一个冲在前面追,路上所有人又懵又惊吓不知道这群打扮得像小开一样的人到底在干什么,事实上他们的确不是什么普通人,芥川龙之介不好在大街上直接使用异能,但常年训练让他跑得比所有人都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长跑了。中岛敦和他隔了差不多一百米,男孩路过街边墙上写的“出重拳,扫黑恶,保平安”的时候更气了,咬着牙真的很想出拳。芥川龙之介路过的时候全然没有被打脸的自觉,手一挥把标语直接撕扯下来扔垃圾桶里,里面还搁着中岛敦没化完的冰淇淋。
“对不起。”
中岛敦拐进一所学校里,现在是放学的点,他在逆向人流之中穿梭,绕到自行车道上继续狂奔,最后躲进一栋大宿舍楼一楼的仓库里,蹲在杂物旁边抱着腿平复呼吸,一脑袋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进白衬衫里。
黑蜥蜴杀进学校的动静他听到了,激烈运动之后倦乏一下子袭来让人除了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干,但他不能睡。一声吼传来他的背就抖两下,反反复复把他折腾得够呛,芥川龙之介最后带着人手搜了很多遍都没找到人,他站在队伍最前面,白衬衫袖子撸上去一点,他也跑得喘气,最后勾了个又狠又有点儿不能让别人看到的笑容。
“别让我逮着你。”
三个小时之后,黑蜥蜴等等洪水猛兽早就打道回府,芥川龙之介汇报完一天工作又开车回了那所学校,找到那栋宿舍楼的仓库时中岛敦已经就那么抱着膝弯倒在杂物堆里睡得像头死猪。芥川龙之介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看了他几分钟,最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往下抛盖在他露出来的半截腰腹上,中岛敦睡觉可能爱动,裤子也被他蹭下去了,芥川龙之介要是开了手机手电筒还能看到他的腰窝。
“……”
男人准备走了,关上门不到十秒却又再一次打开,没忍住又盯着人看了一会儿。

Round 2

“别动。”
芥川龙之介很讨厌在人多的地方行动,不能直接搏斗,异能也不能用,他用一把安了消音器的手枪抵在中岛敦背后,另一只手把他反剪过来的两只手握住,推着他在晚高峰地铁站里走。这个站是中转站,芥川龙之介可从来没使用过公共交通工具,挤得他够呛。
“再动……”
“你就杀了我。”
中岛敦知道后半句是什么,直接帮他说出来了。他今天想着坐地铁回侦探社,过了安检之后突然在人潮涌动里精准捕捉到一颗黑色的脑袋,天煞孤星、灾神降临人间,中岛敦看到他就准备跑,但是很不幸,芥川龙之介好像知道自己在这里,连自己坐几号线都知道(用手机导航看一看,谁都能知道)。
“请各位乘客排队乘车,先下后上。”
中岛敦和他保持着这个在外人看来是同性恋人从背后紧紧抱着的姿势走到月台前,两个人又是一黑一白,长得白净好看,在地铁站十分吸睛。芥川龙之介把枪慢慢收回来塞进袖子里的时候车开过来了,又是一群新的人一坨一坨地下来,外面的人又疯狂地想挤进去。
中岛敦就在他短暂地松开手的那一刻向前迈步上了车,转头看他的时候车门啪地一下关上了,毕竟是高峰期,时间有限,不抓紧的话人就上不去。
人就上不去。
就上不去。
上不去……?
芥川龙之介在最外面那道门合上之前伸出手想把就站在车门最前面、离月台最近的中岛敦抓回来,但只差几寸的距离,中岛敦知道他还是会放自己走,但在这之前可能还要和他独处一段时间。这下连独处的时间都没了,自己回侦探社之后可能又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
芥川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重大失误,手停在半空中还没收回来,中岛敦这次的逃跑计划又成功了,还是稀里糊涂地成功的,男孩在列车慢慢开动的时候微微歪着脑袋伸出手对芥川招了两下,做出拜拜的样子,表情又有点无辜又有点……让人心痒。
“……”
芥川龙之介抠了抠袖子里面的手枪扳机,把车打烂、把人直接抢走这种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但情况受限,上面有规定,异能不能用,大破坏不能搞。
出重拳,扫黑恶,保平安。

Round 3

中岛敦跑进公园之后就一直在找第一次进来的人不容易到的地方,这个大公园他今年赏花的时候来过三四次,在中央广场踌躇了一会之后往东北方向跑,那个地方有一个修得很漂亮但是很少有人看到也不怎么喷水的喷水池。中岛敦又是跑得满身汗,气喘吁吁坐在喷水池边低着头整理鞋带,他一边听附近的声响一边系鞋带,全部弄完之后慢慢抬头想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一抬头面前就是芥川龙之介那张苍白的脸,眼光锐利自带邪神效果,小孩看了绕道走流氓见了都低头。
“啊……啊——”
中岛敦在夜晚眼前突然出现的(死)人脸吓得往后仰,整个人往后倒,芥川龙之介又像上次在地铁站那样伸手去抓,不出意外两个人一起跌进喷水池里。奇怪的是,今天喷水池喷水了,虽然没人看,可能这就是孤芳自赏吧。
中岛敦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到这里的,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把横滨地图都背烂了全部记在心里,在这个地方找到他简直小问题。男人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他系鞋带的样子,慢慢地理整齐,系了一个结之后发觉好像还是很长,又系了第二个。
现在不管什么鞋不鞋子的了,芥川龙之介整个人都湿了,中岛敦也是,两个人的头发被喷出来的细小水花全部冲湿。好在池子里很干净,连青苔都没有,水也没有怪味儿,不然芥川要把他提起来抡出去打一顿。
“你为什么总……”
中岛敦这段时间躲他躲习惯了,在恋人未满的状态里人是最憋屈的,芥川龙之介又不爱找人“在吗”“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吗”地聊天儿,解释更是不会,中岛敦心里除了憋屈还有点儿生气。芥川龙之介上次在仓库里看他衣衫不整的样子心里就像一百只小猫在轻轻抓轻轻挠,现在他湿身了,还差点哭了,大眼睛使劲儿瞪着自己。
中原中也其实交代的是完不完成问题都不大的小活儿,不过芥川性格使然,你硬性要求与否我都会妥善处理。
中岛敦横空出现,让自己想妥善都妥善不了了。
“唔……”中岛敦被他抬着下巴狠狠吻上去,中岛敦双手撑在池子里坐着,芥川龙之介跪坐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吻。
“你又觉得你行了。”一吻毕,男人喘着气说。
“已经一个月了……吧?”
“是。”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只是新晋侦查员,业务能力有待提高,但对不起,你的鞋子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我闭着眼睛听声音都知道你躲在哪个草丛里,更别提喷水池边了。
“还用……”“你可以。”
芥川龙之介还是不想多解释,但他这次说,“这次允许你偷懒,不躲我也可以。”
“诶……为什么……唔……”
芥川吻他第二次的时候抬眼看到喷水池不远处墙壁上又贴着一张“出重拳,扫黑恶,保平安”的红底白字标语,十秒钟之后,没人的公园里突然一声爆炸。
“你用罗生门把别人大楼扎了干什么啊?!”

0

中岛敦这晚被芥川龙之介带着出去玩,他俩在一起快小一年了,芥川龙之介的朋友圈自己几乎都认识了个遍,该见的也都见了。跟芥川在一块儿玩儿的几乎都跟他一样大,也就是说几乎都比中岛敦大个十几岁,大家见中岛敦第一面先是用欣赏欢迎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再用“你背着我们搞事情”的眼神质问芥川龙之介,上哪儿找的那么年轻帅气的小哥。

芥川龙之介一般都不作解释,也不遮掩什么,手一挥: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中岛敦跟着一拨人玩完之后扶着芥川龙之介出夜场,明明是芥川带着自己来的,大家说喝酒,芥川一杯没让中岛敦沾,中岛敦划拳输了之后拿到的酒便全被推到了芥川面前,果不其然,一杯倒就是一杯倒,说醉就醉。

最后是立原道造送自己和芥川龙之介回的家。立原道造趁芥川龙之介睡着,跟中岛敦聊起来:

“我以前追过他妹妹,嚯,这事儿闹得,你男朋友根本不让我近他妹妹身。”

“刚跟他妹在一起那天,芥川说要砍死我,这是真事儿,他自己在班上说的。”

中岛敦在副驾驶座上捂着嘴笑,这也太好玩儿了吧!他怕笑得太大声把后座上睡着的芥川龙之介吵醒。

“去他家打游戏,他给她妹妹削苹果,给我吃苹果皮。我好歹算半个妹夫,小银都答应跟我在一起了,他给我吃苹果皮,给他妹妹吃苹果,哪家哥干得出这事儿来!”

中岛敦当时坐在车上咯咯咯地乐,还没想那么多。立原道造最后还是感慨:“不过你男朋友是对的,我的确给不了他妹妹幸福。进警队之后,每个男人跟女朋友都是该分分,不分的也一直拖着冷战。队里有很多人让自己女朋友在外面等了自己一年半载,才写信说分手,嗐,现在才知道当初做错了,青春哪儿能耽误啊。”

“芥川龙之介……那个时候有女朋友吗?”

立原道造开着芥川龙之介的车奔驰在主干道上,即便已是午夜,高楼大厦的光芒还是没有消减半分,中岛敦转头,用染上霓虹灯彩的眼睛看着立原道造,“趁他睡着……你跟我说一下?”

“你要听这个?”

立原道造掌着方向盘的手有点儿冷汗,靠,芥川龙之介的情史是这群人里最迷最一言难尽的,你说没有感情经历吧,还是有的,但每一段都很失败。追芥川龙之介的女孩儿不少,但他极少让人近身,也几乎不给别人眼神,哪怕普普通通看一眼。都说一方越不主动另一方就越主动,以前芥川身边倒是不缺倒贴的,但芥川龙之介对她们……

好像也不算太好。

“他啊,他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没什么意思。最后也算是好聚好散吧,那些女孩儿最后也没那么喜欢他了。”

立原道造最后只能那么说。中岛敦年纪还小,听到更多的东西之后恐怕会不高兴。

哦不是恐怕,是肯定会不高兴。没有人喜欢听自己现任的前任的故事,而且还不止一个前任,感觉像被喂了口屎糖,爱情故事是糖,现任与他前任的爱情故事就是屎。

睡在后座上的芥川龙之介冷不丁来了句:“我都听到了。”

中岛敦那晚还没察觉到其中的其他色彩,直到后来他才发现有多酸楚。

1

中原中也抱着双臂站在审讯室之外,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玻璃,他没办法听见芥川龙之介跟嫌疑人之间的对话,芥川脸上带着点儿威胁味道的笑容太轻蔑太傲慢,不论嫌疑人是嚣张跋扈地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被保释出去、抑或恼羞成怒双手重重地捶在桌子上挑衅芥川,芥川的表情都没变过。

“他们在说什么?现在。”中原中也扯了扯领带,大概是气氛不太妙不太和谐,尽管开着空调都还是有点儿热。

太宰治在控制室里戴着耳麦,他打开茶杯,吹了一下之后喝下一口,喝完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杯子,还差点儿被烫死:“芥川君在逼他说实话。”

芥川龙之介从自己的椅子上慢慢站起来,双手撑在不锈钢的审讯桌之上,整个人向前倾,他现在觉得足底凉飕飕的,大概是空调风实在是太劲了。他对面这位嘴角和脸上都沾了血的嫌疑人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当电车痴汉好多年,贪污受贿也没少干,芥川龙之介跟中原中也跑到东京逮住人的时候,这人还在电车上用野猪食鹿肉时的眼神看着刚放学背着制服包的校服妹妹看,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芥川龙之介在车站往这人身上来一脚的时候中原中也还是拦住了,说踢肚子或者腿就行,两腿中间就不必了,太狠了。

“我还真没想到,你的未婚妻马上临盆了,你还在干这种事儿。”

芥川龙之介说,“她在外面哭,哭了一个多小时,差点儿昏过去,睁眼之后继续哭。”

“……”男人的瞳孔里写满憎恨,芥川龙之介从一开始的例行盘问到现在的戳痛点、揭伤疤、毫不留情地打击自尊心,把自己不堪的过去全部翻了出来,像猛地踹烂厕所门,让自己丑态百出。此话不假,太宰治按规矩办事,让男人的姐姐、未婚妻和父母都过来做笔录了,姐姐当场崩溃,抓着太宰治的衣领威胁道:把我弟弟放了,不然砍死你们。

太宰治当时把双手举起来,笑着说:你不够漂亮,不然我就从你了。

铁血渣滓身边怎么可能有正常人?肯定全是渣滓,聚渣成垃圾场,恶臭熏天。

“就算你不在乎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可没做错什么,当初是你自己选择生的,自己想想吧。”

男人偏头,在审讯室里啐了一口痰:“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孩子,是她自己把避孕套戳……啊——!”话还没说完,脸上又挨了芥川龙之介飞踹过来的一脚,一颗沾着血的牙齿从口中飞跃出来弹在审讯室的铁门上,反弹回来时芥川龙之介偏了偏头,速度快到几乎能看清血沫在空中的痕迹。

“废物。”芥川龙之介提着男人皱巴巴的衬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

“别弄脏我昨晚刚打扫干净的地板。”

中原中也站在玻璃外面,也转过身向太宰治做了个压低手的姿势,示意太宰治把摄像头关掉。对嫌疑人用私刑当然是被明令禁止的,但一般能拿给芥川龙之介审问的人,都免不了要被暴揍一顿。太宰治笑着把耳麦摘下来,按了一下面前的红色按钮,审讯室外的玻璃渐渐被灰黑色的遮光布盖住,闭路电视线路也暂时关闭了。

“啊——啊!警察打人了!!日本警察打人了啊!!小拇指,小拇指!!我的小拇指!!!我的脸!!我的帅脸——”

凳子被踢倒和皮肉狠狠相撞的声音让中原中也闭了一下眼睛,细细一算芥川龙之介已经一周没回家了,有案子的时候总是这样,芥川可以衣服都不换直接睡车上,或者干脆不睡,他们几个人也已经一整天粒米未进了。

“为难你,还是为难你家人,你再仔细琢磨琢磨。听说你老爹也不是什么善茬儿,早年混黑道断了三根手指,你小的时候让他开家长会,他都不敢把手伸出来。”

芥川龙之介把人打了一顿之后又重重跌回椅子里坐下,微微喘了会儿气就匀好了呼吸,芥川龙之介抬起胳膊直接用衣服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的汗很少,除非真的用了很大力气。

男人对上芥川龙之介傲慢中又带着血气的眸子,芥川巨大不是什么正正经经读书、进警察学校系统学习的警察,那样的人生对芥川来说实在是太普通了。

练家子啊!这条子!妈的,痛死我了!

“芥川龙之介。”

闭路电视又打开了,中原中也的说话声从里面传来,

“出来吃饭。”

“等会儿。”芥川龙之介明显不太耐烦,轻轻咂了一下嘴。

“是那个谁送来的便当,就是那个谁,主要就是那个谁……”

太宰治抢过话筒清了清嗓子提醒芥川龙之介,“其实已经送过来十分钟了,你再不出来就凉啦。”

芥川龙之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沉下眼睛看了一眼对面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两个人一个狼狈一个紧逼,最后芥川又突然收回了视线,理了理衣服走了出去。

“……呼。”

芥川龙之介走到小会议室的桌前坐下,拿起中岛敦拿过来的筷子和勺,低头一言不发地开始吃。中原中也跟太宰治还在核对文件上的数据,其实按照芥川龙之介这个打法,就算对方死不开口,最后还是会说出来的,芥川真的可以把人打死。如若换作中原中也,可能也会打,上面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把敦君搬出来你还真不愿意出来。”太宰治笑,“他说味噌汤好像洒出来了点儿,让你注意。”

芥川龙之介低头扒饭,吃了几口才问:“他人呢?”

中原中也把挡着脸的文件拿开:“应该有点儿生你气,没等你就走了,也没多问什么。”

“生气?怎么回事儿?”太宰治探出个脑袋问。

“一切听命令,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有的时候一有急事儿,十天半个月找不到人也很正常。”中岛敦给芥川龙之介煎了酱汁鸡扒,上面淋了酸酸甜甜的酱,芥川龙之介用筷子在保温盒里慢条斯理地将中岛敦撒在饭上的海苔碎末扒开,再用勺子压住鸡扒撕下一小块,吃进嘴里之后才开口,“他也该习惯了。”

“毕竟处对象呢,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也该多哄哄。”

中原中也说,“你之前不是说等回横滨就带他回你家吃饭么?”

中岛敦做的水煮西兰花和水煮鸡胸肉特别适合常年在外跑来跑去用体力的芥川,不过总感觉有点儿像减肥餐,一顿吃水煮鸡胸肉可以,每天吃就觉得这人生真的没意思,人生的意义就在于碳水,碳水炸弹,碳水大礼包。中岛敦跟自己在一起之后才开始学做饭,以前全是煮面、方便小火锅或者外卖,现在水平见长,不过复杂的菜还是不太熟练。芥川龙之介每次都会把他带来的便当都吃完,一个人低着头坐在位置上一口一口吃,饭量几乎是原来的两倍。

“是。”芥川龙之介喝了口中岛敦榨好放了糖的柠檬水,袋子里还有一个红豆派,芥川看起来倒不太像好甜口的人,中岛敦每次都给他带红豆派,或者冰淇淋泡芙。“一会儿就打电话给他。”

吃完饭之后换中原中也进去审讯,太宰治还是坐在控制室里一边听一边分析嫌疑人微表情,芥川龙之介咬着那个红豆派站在窗边跟中岛敦打电话。中岛敦本来还有点儿生气,接电话的时候那声“干嘛”已经暴露无遗了,芥川龙之介低着声音说:

“我又不是不理你,是真的不能联系你。”

“你今天回来了也没联系我啊,要不是我去你那里送饭,我还以为你真人间蒸发了。”中岛敦在家里一边鼓捣电饭锅蛋糕一边把手机夹在脸侧和肩膀之间,“不想联系就是不想联系,甭找借口了特警大哥。”

“我在想另外一件事。”芥川龙之介把最后一口吃进嘴里,咽下去了才开口,

“今晚带你回我爸妈那儿吃饭。”

“……哈?”中岛敦人傻了。

2

“阿姨。”

中岛敦冲芥川他妈笑的时候脸都有点儿僵,他刚刚坐在芥川车里副驾驶座上用手指挤着苹果肌反复练习无数次,最后芥川都没忍住笑了出来:行了别试了,瞧给你吓得。站在他俩面前这位女人其实是芥川继母,芥川龙之介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被奶奶从老家赶出来过,冰天雪地里,芥川生母带着小小的他走出村子找车,回到城里自己的家。

后来芥川父母离婚,母亲出国至今未归,芥川父亲也是那个时候回心转意想当个好父亲的。

以给芥川找个后妈的方式。

中岛敦感觉这问题也不是在后妈身上,主要矛盾还是在原生家庭上,中岛敦躺在芥川龙之介的床上玩男人的手机的时候看到过芥川小时候的照片,那个时候芥川还很乖,写字也端端正正的。

再后来就成了铁血不良,打架逃学霸凌同学不在话下,不过大部分人都是主动找抽。芥川龙之介少年时期就爱说一句话:好狗不挡道,滚。

芥川纵然以前年轻冲动、打架的时候一个人拿着钢管西瓜刀单挑十个人不成问题,现在也都三十三了,倒也不会对这个女人甩脸子。

芥川银在二楼有一间自己的画室,她也常年在国外办画展、做设计工作,两兄妹里她与亲生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更多,芥川虽然想念生母,但聚少离多。

“……”女人明显认不太出来面前这个初长成的帅气少年是谁了,后面才发现当年的白发金眼小豆丁,现在已经长那么大了!“啊,是敦君对吗?哎呀,我都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你哪天回来的?前几天你爸爸去局里办事,想顺便见你一面,但是没找到你。”女人又问中岛敦旁边双手揣在裤兜里一句话没说的芥川龙之介。

“今天刚回来。”芥川说,“他现在可以见到我了。”

中岛敦在挂了芥川打来的那个电话之后就回房间开始选衣服,最后挑了件白色牛仔外套,外套上贴了很多卡通刺绣贴,不过他不管怎么穿,站在芥川龙之介面前都像个小孩儿,虽然芥川不显老,还很年轻,但芥川穿得一点儿都不活泼可爱。芥川龙之介没换衣服,在局里换了套休闲西装就把中岛敦接过来了。

“小敦都长那么大了呀,哎呀……现在变得好帅。”

女人伸手摸了摸中岛敦的后脑勺,眼神里满是欢喜和欣赏,中岛敦倒不是在抗拒自己给女人留下了好印象这件事,只是……

“进来吧进来吧,你妹妹在房间里画画,你去看看她。”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半老男人翘着二郎腿,因为上了年纪,眼窝越来越深,脸部也越来越立体。中岛敦跟着芥川龙之介进门,发现两父子其实长得很相似,而且穿着都很讲究,严肃挑不出错,黑白灰换着穿。中岛敦感觉芥川他爸也没他说的那么差,芥川每次提到自己父亲都是一副不想多说不想回忆的样子,搞得中岛敦以为父子之间有啥不共戴天之仇。

中岛敦想进厨房帮忙,但被芥川妈又推了出来,说好好坐着吃点糖和水果就行。芥川龙之介直接顺着旋转楼梯上去,打开芥川银画室的门叫了一声自己的妹妹:

“银。”

芥川银跟哥哥一样一头黑发,她正坐在飘窗前画速写,房间里摆满了整理好的画板、油画工具和画布,还有很多笔。中岛敦小的时候来芥川龙之介家里待过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什么芥川会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句话出来逗中岛敦把他搞到恼羞成怒的原因。中岛敦刚来芥川家里时才两岁不到,芥川银那个时候还在画室里辛苦学艺,压力大、心情跌到低谷的时候会直接把颜料当饭吃,一口一口地尝味道,然后被同学拉去厕所里洗手洗嘴巴催吐。

芥川银也没有结婚,两兄妹的关系比一般兄弟姐妹还要特殊,都把对方视为唯一的依靠。芥川银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没有戴围裙也没戴手套,就那么直接坐在画板面前画。芥川银闻声回头,然后对自己哥哥笑了:

“哥哥?”

芥川龙之介对中岛敦一直足够坦诚,有啥说啥,你问我什么我答什么,不想答的时候就答:我不想说,从不打马虎眼玩文字游戏忽悠小孩儿。中岛敦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会听到芥川龙之介在腰间随便围了块浴巾就到阳台上抽烟打电话,他跟银每周至少通一次电话,银每次都很开心地与芥川龙之介分享这周自己去了哪里、交到了哪些新朋友,芥川龙之介每次都是安安静静地听。

芥川银走到门边跟哥哥拥抱了一下,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搂了她一下,毫不掩饰妹妹的重要性。

就像跟中岛敦提过自己从小到大最相信妹妹的时候一样,毫不掩饰。

半个钟头之后总算开饭了,中岛敦坐在位子上像是没办法动弹,连起来接杯水都没心情。他当然听到了芥川龙之介跟芥川银的对话,他们的拥抱自然也被中岛敦料到了。可爱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倒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但自己总是觉得……

他拿起筷子准备开始吃的时候,芥川银很贴心地帮中岛敦把袖子挽了起来,中岛敦穿的也是白衣服,弄脏了很难看。

“注意哦,今天汤汤水水的东西比较多。”

芥川银很温柔地对中岛敦笑了。中岛敦看着她跟芥川龙之介几乎连眼尾走势都一样的灰色眼睛,有些慌神,芥川龙之介坐在中岛敦旁边,两个人的腿在桌下轻轻碰了一会儿。芥川是在让他别担心别害怕。

“好,谢谢……姐姐。”

中岛敦点了点头,继续吃。

芥川龙之介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坐在他身边的中年女人一整顿饭的时间都在关注三个孩子,然后问芥川龙之介:“你跟小敦一直都有联系吗?”

“不是,是去年遇到了,才开始在一起的。”

芥川龙之介一语既出,芥川银和中岛敦的筷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芥川银是知道自己哥哥跟中岛敦的关系的,芥川银还没成年的时候也曾见过幼年的中岛敦,那个时候中岛敦只是个小豆芽儿,现在已经跟自己哥哥谈上恋爱了,世界真奇妙。

“哦这样啊,小敦父母不怎么回家,你有空多照顾照顾他,带他出去玩玩。”芥川龙之介的生父也开口了,“不过你就别把他往你的局里带了,你那些朋友跟小敦也合不来。”

“得,行,都可以。”

芥川龙之介懒得跟他辩,越长大越跟老爹没话说。中岛敦猜,芥川爸爸应该是在指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他们那一帮。

“小银在国外孤单吗?一个人?”

芥川爸爸也跟着问了女儿一句。芥川银知道他想说什么:

“哎呀爸,我忙着呢,画展的事情又不可能全推给工作人员,哪儿有时间找对象啊。”

芥川龙之介快吃完了,他抽出一张面巾纸轻轻擦了擦嘴角,捂着嘴说:“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中岛敦低着头拿筷子在碗里慢慢搅鸡肉汤的动作停了一下,芥川银也看到了中岛敦的反应,她抬起头微微皱眉暗示了一下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中岛敦,中岛敦从自己下楼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抬眼看过自己一下。

“我是说,现在生育成本太高了,而且人生价值也未必要以婚恋生子来衡量。”芥川龙之介明显是在跟老爹甩态度,就是不结婚你要拿我怎么滴?但这话听在中岛敦耳朵里——

明显是另一个意思。

芥川银伸出脚丫子,她穿的是休闲平底鞋,上面有蝴蝶结系带的,她轻轻踢了一脚芥川龙之介让他别再说了。

“养孩子不如养猫。”

芥川银笑得有点儿紧张,赶紧把话抢过去。

中岛敦也赶紧憋住了差点儿就要掉在碗里坠进汤中的眼泪。

3

吃过饭之后芥川龙之介照例开车把中岛敦送回去,中岛敦家不太好找,如果初次过来且不认识路只按照导航上的路线走,是绝对找不到的。芥川龙之介以前最烦绕路,也从不送谁回家,但对中岛敦则是一句别的都没说过,说送就送,比坐在副驾驶座的中岛敦还悠闲。中岛敦在车厢里担心被芥川龙之介吃掉的时候,芥川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嘴里含着根棒棒糖慢慢地开,堵车也不发脾气。芥川龙之介也不客气,中岛敦下车之后一般都会跟着一起上去,然后在中岛敦家过夜,慢慢地把牙刷、洗脸巾、换洗衣服、未拆封的一盒新内裤、电动剃须刀、避孕套、睡衣等等东西都拿过去了。

不过今天可不一样。芥川龙之介从饭桌上下来之后明显察觉到了中岛敦的不对劲儿,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怎么现在就——

哦不对,其实中岛敦一直都有点儿不高兴。毕竟自己在外面出任务很久,一直没联系他,今天刚回来又把他带来家里。

中岛敦下车之后准备直接上楼,芥川龙之介也下来了,冲着少年的背影说:“要我上去么?”

“我想早点休息。”中岛敦连头都没回,他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九点四十九,是该睡了。有性生活的时候半夜三点睡,所以没有的时候能多早睡就多早睡,保持睡眠时间的稳态与平衡。

芥川龙之介舔了舔唇:“你怎么了。”

“你有把我介绍给家人的打算吗?”中岛敦转身看着他,芥川龙之介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压抑了很久的疼痛,那是种不想责备但又忍不住质问的感情。

“还没有。”芥川龙之介此刻才明白芥川银为何在吃饭的时候用脚踢自己,“有些事情不需要告诉他们,他们也不用知道。”

“……拜托,你能不能好好想想。”

中岛敦抚了抚额头,“只要你还没有结婚,你就还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还是家庭成员,出远门需要打招呼、带人回家吃饭要提前打电话的!这种事情难道需要我教你吗?”

芥川龙之介其实不爱跟他聊家庭,两个人的家庭也完全不一样,中岛敦虽然与父母聚少离多,但只要有时间打视频电话绝对会打,而且中岛夫妇学历高、温柔善良,凡事讲道理,中岛敦跟他们商量什么事情,只要态度好,就有继续讨论的余地。

“的确不需要你教。”芥川龙之介把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看着他,眸子向下压。“你说的这些,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尝试过了,没用。”

“……”

中岛敦被他一句话打哑了,他现在才意识到芥川龙之介只能是芥川龙之介,本来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是绝对不会因为谁而改变的,哪怕是自己。

他又想起了立原道造说的话。

——他啊,他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没什么意思。最后也算是好聚好散吧,那些女孩儿最后也没那么喜欢他了。

中岛敦憋了一周多的眼泪总算奔涌出来,芥川龙之介不告而别去抓犯人的时候自己没哭;昨天跟老妈打视频电话向她坦白自己跟芥川在一起的事情的时候,自己也没哭,尽管老妈也没骂自己;甚至刚刚吃晚饭的时候自己也没哭。

现在不行了。

中岛敦死死咬着嘴唇:“你爱我吗?”

芥川龙之介想伸手去给他擦眼泪,但被中岛敦躲开了。“我说过很多遍我喜欢你啊。”

“不是喜欢,我是说爱,你爱我吗?”

一个还处在可以认真地去爱谁可以去刨根问底、充满活力和生机的年纪的人,和一个早就过了少年时脑子里也不多想什么东西的中年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论话术,少年比不过中年人;论阅历,还是比不过。

论感情上的付出,大概也输得一塌糊涂?

中岛敦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是不是……放不下你妹妹?因为你一直都觉得,妹妹是最重要的人……比抛弃糟糠之妻的老爹重要得多,比任何人都重要得多?”

芥川龙之介的脸慢慢冷了下来,他说过不喜欢聊家庭问题,中岛敦今天却觉得自己不能不提。芥川的确没有想到他能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的确,从没对谁说过爱,从来没有过。

“我昨天跟我妈说了。”中岛敦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上面还有芥川银的护手霜的味道,很香。

“说什么?”

“我跟你的事情,我告诉她了。”

中岛敦看芥川龙之介答不出什么话来,就知道大概的确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自己想到了以后,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后,但他俩可能只有曾经了。

“跟小孩子在一起多浪费时间,你应该做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中岛敦强忍着想要大哭的冲动甩下那么一句就跑上了楼,芥川龙之介从后面拽了把他的胳膊想把他拉下来,中岛敦愣是给挣脱了。芥川也是那个时候意识到,中岛敦不是挣脱不开自己的怀抱,不是甩不开自己的手,不是躲不掉自己的眼神和亲吻,他之所以全都接受是因为他爱着自己。

4

“敦君,在干嘛?”

太宰治的电话非常合乎时宜地打进来,中岛敦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撇了撇嘴:“在后台收拾节目单,一会儿就要开始演讲了。”

今天是筹备了很久的商贸博览会开幕的日子,中岛敦跟其他同学早早就报名了志愿者活动,戴着工作牌进来做事了。特警队今天也负责保护政要、商界大拿们的安全,同时维持治安和秩序。当时接到可以去当志愿者的消息的时候中岛敦还挺高兴,跟芥川龙之介说这下我可以监督你工作了,芥川龙之介也捏了捏他的脸,说你还是小心在你同学面前谈恋爱被起哄吧。

现在中岛敦可不想见到他,一点儿都不。自从那次吵完架之后芥川龙之介每天都给中岛敦点外卖,早中晚三餐都点中岛敦最爱吃的,中岛敦最后都跟他客气起来了:实在是谢谢啊,但是你真不知道我爱吃哪家。芥川龙之介反嘴就是一句:我给你点的不好吃吗?

“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芥川君了,他今儿配枪呢,全副武装,可帅了,记得去看。”

太宰治今天没参加博览会的任务,他在局里吹空调吃西瓜呢,“记住啊。”

“我才不去。”中岛敦说,“您就别劝和了,芥川铁石心肠,我怎么可能把石头打碎呢。”

“他哪儿铁石心肠了,他不是不爱你,他可得把你保护好哇,起码要等你大学毕业吧。你不知道,你不理他之后他饭都吃不下。”

中岛敦友情破颜拳:“谁在乎他吃多少,他吃的本来就少,有啥区别啊。”

中岛敦跟太宰治讲着讲着,远处的小组长开始喊人过去帮忙了,今天任务的确很多,不过好处是可以见到电视上的人。当时芥川听中岛敦说了之后便答:那照这么说你应该去音乐节当志愿者啊,还可以见到嘻哈歌手,原创歌手,摇滚乐队,躁一宿。

中岛敦在搬箱子搬水整理文件布置会场的时候特警队的车一辆一辆地开进来,会展厅门外不一会儿就停满了芥川他们的车,一群小姑娘冲过去想看特警哥哥,果不其然个个都持枪戴头盔,肌肉紧实而修长的腿裹在制服裤里,光看行头做派都能被帅晕过去。

中岛敦倒也悄悄往外看了看,不过还是没看到芥川龙之介人在哪里。直到大会结束了,志愿者们总算可以吃饭了,芥川龙之介才出现。

非常不巧,那次吵架的开端就是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家里坐着一言不发低头吃饭,现在中岛敦还是乖乖地坐在散会之后还没收拾的大桌子边吃饭,一份简简单单的鱼丸乌冬面。

芥川龙之介视力很好,他进来一秒钟就逮到了某个坐在角落里边看手机边吃面的小东西,中岛敦其他同学也都在吃,不过没跟他坐在一块儿,芥川把护目镜拿开,最后干脆直接把头盔整个拿下来,穿着军靴大踏步往中岛敦那儿去。他已经提前把枪扔给中原中也让他带走了,但还是很吸睛,所有人都奇怪这个特警哥哥怎么会来这儿。

中岛敦当然也奇怪。

“你来干嘛?”中岛敦把筷子放进碗里搅了几下。

芥川龙之介还没吃饭,其实特警队收队之后是有饭局的,一群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但芥川考虑到会场里还有个孤零零的小可爱,就还是让那群妖魔鬼怪先走了。“来看你哭没哭。”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回头往中岛敦这儿看,知道中岛敦正在恋爱的人悄悄地笑,中岛敦做梦都没想到他跟芥川都快完了,自己的同学朋友还能见到芥川龙之介一面:“你别乱说。我哭什么啊。”

“……”芥川龙之介明天要飞菲律宾一趟,还是去抓坏人,劳累又早已习以为常的工作,今天晚上过来看他一眼,免得之后自己走了之后中岛敦又找不到人。自己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少则一周,多则一个月都有可能。

虽然中岛敦对自己撒气,但到时候估计还得哭。芥川龙之介在中岛敦小的时候带过他一阵子,也没少看中岛敦哭,一个小男孩拿手捂住眼睛哭得特伤心,谁看了都动容,即便现在也一样。以前自己只觉得小孩子哭了大人安慰几句就行,现在自己却变成了他不开心的源头。

中岛敦坐在那儿整个人尬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说:“你吃饭没?”

“没,没胃口。”芥川脱口而出。

中岛敦想起太宰治打来的那个电话,难道芥川是真的吃不下饭?

5

“不要动——!”

一个无辜群众被匪徒挟持,匪徒手里有枪,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芥川龙之介在东南亚这边剿过毒窝,怀了孕或者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的女人照样持枪上阵,一个比一个虎。上面下达的命令是不杀孩子,但现在这个情况太特殊了。

让孕妇来当靶子,也太卑鄙了。

中原中也的头盔早在高速公路飞车追击里就被打烂了,他现在整个脑袋都是没有防护的,芥川龙之介透过护目镜跟中原中也对视了一下,眼神仅仅交流一秒就互相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中也,喂,别去——!”

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想干嘛,拜托你也太勇了吧,人家可是孕妇诶!太宰治在指挥车里戴着耳麦冲中原中也喊,但是非常不巧,中原中也的耳机现在塞在芥川耳朵里,中原中也从腰间摘下两把刀,抢过芥川手里的手枪就往前冲。

这片废墟被午后毒辣的阳光晒着,几乎被烧成灰烬,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十天,轮流值夜班,只要能睡觉倒地就着,闭眼就睡,根本不管地点。芥川龙之介昨天在村里街头的破药店里找到了个体重计,他站上去一看,果不其然,轻了五斤。

“啊——”

中原中也把右手往身后甩,蓄力之后再将手往前抛,一把刀子直接冲出去,戴着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美丽而惊慌的眼睛的匪徒的脑门儿被狠狠扎下一刀,血在下一秒就喷了出来,溅上人质的脸。中原中也再甩出第二把刀,匪徒倒地之后还是可以活动,他这一刀扎在了她的小臂上,都不是致命伤,但至少先控制住她的行动,能动了再说。

“喂?耳机是在芥川君那里是吗?我们要确保她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你给中也说了没?”

“说了。”芥川龙之介舔了舔干涩的唇,现在要是有中岛敦自己榨的柠檬汁就好了,里面放了很多糖的那种。也不知道中岛敦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上课,当代大学生一般都是拼尽全力考进大学然后心安理得地做一个废物、当一条懒狗,在家里打一整天游戏都不愿意起来看看书的那种,清醒着堕落、紧张地浪费光阴。

芥川低声说:“他自己有分寸。”

“啊……”女人痛苦地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右臂,蜷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脸。芥川龙之介也是这个时候发现了异样。

地上开始流水。这里没有任何饮水设备,也没有水龙头。但是透明的液体在地上慢慢淌起来,穿过的地方满是沙尘和干掉的血,把液体弄得浑浊。

“啧……”

芥川龙之介把枪背在背后,也冲出去把地上的女人抱了起来,冲耳机另一边的太宰治吼:“她羊水破了!”

特警直接冲出来之后,新的一轮枪战爆发了。中原中也以前也经常来东南亚剿匪,未接受系统教育、没有教养和敬畏心的悍匪总能做出最凶暴的事情来,这跟他们小的时候打的架完全不一样。

芥川龙之介把痛到休克的女人送上医疗车,冲当地医院的护士说了句方言,然后对女人说了句什么。

女人的汗混着鲜血流进眼睛里,她看着这个特警的嘴唇,慢慢地理解他说的话的含义:

你不要命,你孩子还要。

芥川龙之介把背上的两把步枪都拿下来,一只手持着一把,满脸灰土也没关系,他皱着眉冲持械匪徒的大本营一步一步走去,子弹从他手里的枪中射出,一辆大卡车的油箱被子弹打破,数秒之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小镇。

“我操,他俩还说那个孕妇虎,谁他妈比他俩还虎!”

立原道造一把扯下头盔,拿起枪也跟着冲了出去,“干就完了!”

6

这也是中岛敦联系不到芥川龙之介的第十天。

他起初以为芥川龙之介只是忙,等男人已经五六天没给自己点外卖的时候,中岛敦还以为芥川真的烦那个起了这段感情,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都没有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的感觉,除了沉闷就是心痛。最后他接到的还是太宰治打来的电话,说芥川龙之介在行动中负伤,不重,现在在当地医院疗养,从手臂和小腿里取出来三颗子弹,按道理来说是应该拿给家属看的,但芥川爸妈估计承受不了这个——

于是中岛敦在大教室里拿着手机看到太宰治发来的三个生了锈沾着血的子弹时,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书本上。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还以为太宰治发错人了,后面才意识到这是从芥川身体里取出来的子弹。

旁边的同学立马拿出纸巾问你怎么了,中岛敦的眼睛却离不开那张照片,越看越难过,越难过哭得就越伤心。

“太宰先生……我也承受不了这个……”中岛敦下课之后冲到没人的天台上跟太宰治打电话,太宰治是指挥组组长,任务结束之后率先回日本开会总结,太宰治彼时走在警局走廊上,一手拿手机一手摘下脸上戴着的墨镜:

“但是你是他家属,你得承受,以后你也会慢慢习惯,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

中岛敦听到家属这个词的时候心被撞了一下,他现在只想知道芥川龙之介什么时候回来,恢复得好不好,还没开口就听见太宰治说:

“这次其实不算什么,他之前一次中过六颗……”“你说什么?六颗?”要说这世界上除了亲生妹妹之外,中岛敦是最在乎他怎么样的人,比他父母还了解,比任何人都担心。中岛敦听到三这个数字都已经懵了,居然还有比这更严重的???

中岛敦的眼泪就没停下来过,太宰治感觉玩笑好像开大了,不过这不是假话,都是事实,特警中弹受伤是很正常的事儿。指挥组组长先生接过下属递过来的一杯咖啡,笑着哄小孩儿:

“行了,不逗你玩儿了,他下周就回来,去机场等他吧。”

7

芥川龙之介提着一箱子的装备和衣服从军用飞机上下来,跟着一群同事走在大厅里,他都还没来得及摘墨镜,就听到了一声印刻在心底里的熟悉的声音,但因为很久没见着人了,想是的确想了,可没想到中岛敦居然会来接机。

“芥川龙之介!”

芥川刚把证件揣回包里准备去拿行李,一抬头就看到中岛敦穿着在学校里打球时穿的那套轻便的白色运动服,小胳膊小腿儿从袖管裤管里伸出来,嫩嫩的奶白色。芥川龙之介把墨镜压下来靠在鼻头之上:

“你怎么来了?”

中岛敦可没空跟他你一言我一语的“今天吃饭了吗”“吃了什么呀”“我好想你哦”,直接冲过去撞进男人怀里,芥川龙之介刚刚修养好的筋骨都快被这小子撞散了。好在芥川手里没拿什么别的东西,他不爱背包,手机证件都放在制服口袋里,精壮紧实的胸膛和腹肌被中岛敦用手勒住隔着衣料悄悄地摸,中岛敦把腿缠上他的身子整个人挂上去,芥川只能把腰往上挺,将这小东西抱起来:

“你沉死了,减肥。”

“我还瘦了两斤!”中岛敦在大厅里直接反驳。芥川龙之介的同事都回过头笑,芥川龙之介沉下脸给了记眼刀,他们很快又转回头去走远了。

“我瘦了五斤,所以你比我胖十三斤,减肥。”

“别哭了。”芥川龙之介帮他抹掉眼泪,“我看着你长大,你每次哭都这样。”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想想是为了谁。”

因为没摘墨镜的缘故,中岛敦只能看到他的鼻梁和嘴唇,男人根本没加思考就算出来俩人体重差更大了,中岛敦见他挑眉浅笑那样儿就想揍他两拳,但当务之急是——

中岛敦红着脸气鼓鼓地把他的墨镜摘下来:“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有。”芥川龙之介露出那双疲惫又有点儿戏谑挑逗味道的眸子,

“我爱你。”

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你……”中岛敦可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告白!确切地说,没想到这男人居然那么爽快就告白了!他还没来得及捂住芥川龙之介的嘴,芥川便继续说:

“还听么?”

“……听。”中岛敦咽了咽口水,“回家再说……”

“不成。”芥川龙之介把人往上提了点儿,找了个角落摸了把中岛敦的屁股,中岛敦被激得直哆嗦,咬着嘴唇捶了一把芥川龙之介的肩,重得骨头都咔咔响了。

芥川对中岛敦袭警的行为不追究,毕竟还有更要紧的事儿,他行李箱里有一盒在菲律宾乡镇集市上买的迷情香薰,据说在房间里点燃之后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虽然买这玩意儿带回国是违法的,但基本上大家都心照不宣了,想买啥就买啥,然后悄悄带回来,领导向来默认,从不追究。“我还没亲你呢,急什么。”

那天下午中岛敦在机场被他拉过领子,吻到嘴唇都有点儿红肿才被放过,本以为这就算完了,结果芥川连顿和好之后的大餐都不请自己吃一吃,直接开车带自己回了他的公寓。

8

“唔……别说了……”

“我爱你。”“别说了,芥川……啊、疼……轻点……”

芥川龙之介的圆形大床之上有一套薄纱帐子,冬暖夏凉,两个人倒下去之后芥川用遥控器打开了地灯,把帐子放下来之后将中岛敦压在了床上。香薰倒是点了,那是种很奇妙的香味,说不上来像什么味道,形容不出来,但是吸一口就忍不住想继续吸,像新型毒/品一般。中岛敦用腿缠上他的腰轻轻磨蹭了几下,男人一把掀翻他的腿,拽住腰把人拉过来便开始做。

中岛敦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晚上会从噩梦中惊醒,但梦的内容他却完全记不起来,只知道一醒来脑子里就疯狂灌入芥川龙之介的脸,最后坐在床上无助地流眼泪。白天还要早起上课,晚上回来还睡不踏实,真是被折腾得够呛,都这样儿了怎么可能经得住芥川龙之介肆虐发泄?小老虎被打开腿玩了两轮之后又被拖到床边,男人刚养好伤有的是精力,一边玩弄胸前的小果儿一边挑起中岛敦的舌热吻一边进出,含着小珠的时候还不忘说话臊中岛敦:“我爱你。”

芥川龙之介几乎都说了一万句,中岛敦命也快没了,最后只能脸朝下趴在床铺里,抓着软软的被子任他自后撞击:“你从哪里……买来的这个香薰……好难受……你买这东西干嘛呀……”

“还想要?”芥川龙之介闻声狠狠来了几下,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我还没说完……我爱你。”

“不是……呜……够了……”中岛敦抽噎着摇头。

芥川龙之介听他这么说,想伸手去拿套了。虽然他已经中出好几次了。“不做了?”

“不……不是……”中岛敦拿被子把头盖住,“你别说了……”

“真不说了?”芥川龙之介又把拿了套的手放回去了。

“还要……呜……芥川……”

芥川龙之介早就心痒痒了,仔细一想,从自己上次出任务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中岛敦,满打满算也快一个月了。精力旺盛的中年男人发起火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到了这个岁数,被爱的人冷落忽略的后果果真不堪设想。

中岛敦被操完之后又被打开腿,芥川龙之介埋下去用嘴帮他做,做着做着中岛敦一边哼一边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买这个东西干嘛……”

芥川龙之介抹了抹唇边的液体,看似正经地说:“不然呢,难道我买牛鞭带回来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