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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存钱是最有用的事情,跟吃饭睡觉这种基本需求一样让人心安。中岛敦妈妈曾经对儿子说,爱情会骗你,钱不会,好好赚钱,中岛敦那个时候还很小,只能一知半解地点点头,说嗯嗯嗯好的好的,后来他才发现连钱都会骗人。

小的时候就可以跟明星主持人一起合影,去当地名人家里写字吃饭摸猫,十五岁起被父母送到澳洲留学,两三年来中岛敦还每天去超市买菜、跟国外朋友们一起做饭开可乐啤酒庆祝圣诞,小日子过得惬意舒适,湛蓝的天空下他们穿着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和羊羔绒外套拍照,但有一天自己却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

“我们家没钱了,家里破产了,我跟你爸离婚了……总之你先买张机票回来。”

中岛敦还抬头看了看电子日历,今天是愚人节?“妈,你在说什么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宝贝,快点回来吧……我们家的房子已经全部卖出去了。”

中岛敦只能打道回府,出于以后或许连家都没有了的考虑,他把所有的行李全部都打包送回国内,但等他重新踏上横滨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又想,等会儿,我们家连房子都没了,我把这么多东西带回来放哪儿?我放了个寂寞!

一周后太宰治被中岛敦一个call叫了出来,太宰治跟他在商场里逛了两个小时陪他买衣服,最后中岛敦选中了一套薄荷绿色格裙配衬衫,劣质又土味的JK制服。太宰治想问怎么不去对面正规店里买,但转念一想中岛敦现在连吃饭都要一顿一顿地算好,他已经不跟小时候一样了,已经不跟其他发小们一样了。太宰治从小到大从来不穿洗过的衣服,从来不吃自己闻一下就觉得不对劲的饭食。

中岛敦买好之后,太宰治大概也懂了他要去做什么,口腔真空许久之后,少年说:“其实如果你没钱的话,我们一个人凑一点儿给你……你这个月还是过得去的。”

“这个月可以,那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中岛敦一听这话就又开始哭,他以为自己下半辈子所有眼泪都在回国的飞机上流干了,但太宰治这么一说,自己又止不住地想哭。这都什么事儿啊,生活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中岛敦抠抠后脑:“如果不学着勤俭持家不学着挣钱,你们凑一套房子出来给我都不够我用。”

太宰治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管他,只能说:“有任何问题就打给我们。”

原本都是富家子弟,一夜长成大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代价太大了,大到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接受无能。大人都接受不了——中岛敦爸爸在中岛敦回国之前还管自己儿子借了好几万,也没说多久还,只说“你先给我点儿”。

中岛敦只能照做。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奚落自己的父亲。

1

芥川龙之介右手狠狠用力捏紧啤酒罐,即将见底的啤酒往他嘴里灌,最后一口,他今晚喝得烂醉,事实上酒量差容易昏迷不醒就不要乱喝酒,他之前一直都控制得很好,但今天他觉得必须喝酒抽烟,不喝不抽这关过不去。亚洲男人三十岁之后别发腮别发福就已经很不错了,外貌杀手打头阵的便是酒精。酒精让我快乐,酒精让我悲伤,酒精让我肚子变成一整块的脂肪。不过芥川龙之介向来不在低质男人之列,他的脸从十几岁起就没怎么变过,这几年反而越来越瘦,瘦到公司合伙人问他,你是不是削骨垫下巴了?

芥川龙之介反手就是一句:你别跟没见过脸小的人似的,太不知礼数了。

未婚妻昨晚突然给他说,芥川,虽然我爱你,但我们不会有未来……我要去澳大利亚学乐器。

芥川龙之介把擦头发用的浴巾往洗衣篮里一甩:“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个时候自己还没太当真,直到今天中原中也在手机上滑动了几下,将屏幕移向自己,芥川龙之介定睛看了看。

“中也先生,睡了吗?”

啧。

中原中也在芥川龙之介沙发上坐着,橙发男人说:“前段时间你给我说这女的连老家都不愿意陪你回,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这程子她应该跟你提分手了吧?”

“对。”芥川龙之介靠在沙发边,双手交握,手指上还戴着戒指。

“哈。”男人冷笑,“我翻了翻ins私信列表才发现她一年前就给我发过私信,想跟我约,最好玩儿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当时我们一桌人都在喝酒,在场所有人同时收到她的私信,和着这还能群发啊?多人运动犯法!”

“……”芥川皱眉,有点儿反胃,“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看你俩之前感情还不错,我总不可能直接告诉你吧,我要是直接说,你能接受吗?”

这确实,毕竟涉及到男人尊严问题,如若换成中原中也被绿,芥川龙之介或许也会再把话搁肚子里放一会儿。

“所以我觉得这人不行,早点结束吧。”中原中也说,“她连家都不愿意陪你回,还愿意跟你一起过日子么?”

芥川龙之介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长辈总说,你这样子是找不到女朋友的,芥川彼时满不在乎,说我不需要女朋友。现在看看长辈说的话确实是对的,长辈不愧为长辈。

一语成谶。

于是芥川龙之介退婚了,俗话说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加点儿绿,芥川说拉倒吧你可,我过不去,我的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芥川龙之介捏着啤酒罐在午夜道路上踉踉跄跄地走,啤酒罐贴脸上之后冰凉的水珠便滴了下来,他现在整张脸全是水,他擦了擦鼻头,把啤酒罐扔路边垃圾桶里,左手的戒指也摘下来抛进水沟里,就当是被分开的易拉罐环。

中岛敦靠在小巷子边,因为从未有过经验的犹豫、乖孩子第一次干坏事之前的害怕和还是没被狠狠抛下的尊严,他已经穿着这套衣服呆站在路边半个小时了,放跑了好几个有钱人。真有钱人和假大款他还是看得出来的,毕竟他曾经也算是个有钱人。

“下一个路过这里的有钱人……我一定要去搭讪,最好顺走他的钱包。”

少年豁出去了,“冲啊!”

芥川龙之介今晚很累,累到不想说话不想接电话不想回家,他却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不贪睡不贪吃,但现在却好想窝在温暖的房间里,红色毯子盖住双腿,抱着一本书靠在壁炉边打盹儿,有人过来帮自己关窗,自己不用担心醒来之后没饭吃。

如若可以,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啊。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因为水不断往下滑的眼镜,吸了吸鼻子走进这条小巷子。中岛敦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少年蹩脚地用手勾了勾胸前的领结,走上前:

“叔叔怎么啦?为什么不开心啊?”

芥川龙之介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其过程不过一秒钟,这套劣质衣服不值他浪费再多一个眼神。男人本想说一句“换身衣服再来成么,质量太差了”,但中岛敦满脸做错事的孩子即便知道日后会被惩罚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样子,好像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说什么,但他选择继续做下去。芥川龙之介摸了摸泛红的眼尾,说道:

“你可真会挑时间。”

“怎么啦?”中岛敦强忍住不适问,“您正巧有这方面需求么?”

芥川龙之介扫了他一眼,嘴上不留情,但却没将他赶走:

“不。出于一些个人原因,我现在看到穿裙子的就想踹一脚。”

中岛敦愣了会儿还是没憋出完整的回应,你不愿意的话直接走掉不就好了,火气这么大干嘛啊!退一万步说,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跟我计较这个?

2

那晚他们确实进了酒店,也确实进了房间,但芥川龙之介什么都没做,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合理,不合理就不合理在芥川龙之介太温柔了,哪儿有这样的啊?中岛敦在小巷子里之所以犹豫就是因为他还没做好准备,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过暗恋的女孩子,女孩身上香喷喷,穿着碎花裙戴着草帽跟自己一起摘草莓,自己也害羞,不敢告诉她“你真好看”。再后来自己的天空之城哗啦啦碎了一地变成低矮又肮脏水洼中的一抹残影,路人行色匆匆根本没空看一眼,还要在自己轰然倒塌的梦境上补一脚,提醒自己:你家破产啦!

中岛敦在淋浴间里洗了个澡,闭上眼反复放松肩膀后背让自己冷静下来,没关系的,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只是看自己体不体面,是沉浸在爱情里还是迫不得已罢了……

等把浴巾摘掉抱着芥川龙之介准备将这男人的纽扣解开的时候,中岛敦表现得像只小老虎,上来就解,多的话硬是一句没有。芥川龙之介现在没心情,心里没心情手上没力气下面更没感觉,他确实是累了,工作上的不顺意可以用超强执行力立刻填补上去,但这并不代表轻松,累还是累的,只是看他矫不矫情喊不喊累。

芥川龙之介拍了拍他的手:“撒开。今天不做。”

中岛敦人傻了,因为在他心里,如果做了,自己可能还能捞到点儿钱,如果不做自己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不要。”中岛敦反倒强硬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芥川龙之介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位。男孩也不说自己为什么那么坚持那么执着,就伸出两只手死死抓住芥川龙之介的西装外套:“叔叔……我需要钱。”

芥川心想,我就知道。

以前也有被暴雨淋得睫毛膏都脱下来了的女孩子敲响他的房门,说我真的很需要钱,朋友,你要是一开始就把话说死了,这事儿该怎么继续?我要是不想给你钱但是又想跟你度过一晚,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他可不敢说自己是什么老好人,事实上他也的确不算老实人,不仅不老实,还有点儿坏。行走生意场,不坏就挣不到钱。芥川龙之介觉得,还是从一开始就张牙舞爪假装自己很厉害实际虚张声势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都已经把“我真的好委屈,我太难了”写在脸上但还强忍着不说,其结果则是欲盖弥彰,显得他更委屈了的小可怜更能吸引自己注意力。至少比较好玩,比较可爱。

芥川龙之介把他掀翻在床,他喝醉了,平常还带着敬语,现在则不管不顾,男人按住中岛敦的锁骨,眼睛发红,手却很精准地摸到了那个地方。

“你果然是男的。”

男人说。

中岛敦动了动腿,他现在才意识到,如果芥川第二天早上把自己扭头送去见差人说自己诈骗也不为过。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买这身裙子来穿?

“嗯。”

中岛敦没话讲,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这个小孩就是逊啦。芥川龙之介在心里喊道,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孩子,但是你又会觉得他的逻辑没有问题,说到底你还是不够坏,你还是爸爸妈妈的乖小孩。

“我今天很累。”

芥川说,“你要是能让我好好睡十个小时,这个月生活费我给你。”

中岛敦心想这该咋整,把你手机摔了让你收不到一条消息能不能让你好好睡觉?

“回来,躺着。”

芥川龙之介躺床里深呼吸了一下,伸出大手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枕头,“别折腾了。”

中岛敦慢慢点头,哦了一声,然后也钻进被子里睡觉。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小夜灯,中岛敦今天也很累,回国之后他每天都在想怎么搞钱,朋友还出主意让他去跟富婆谈恋爱,骗你感情无所谓,给你钱就行!

中岛敦盯着白色天花板:“叔叔晚安。”

芥川龙之介原本闭着眼,又猛地睁开,厉声道:“我想说很久了,别叫我叔叔!”

“可是你比我大十五岁呢。”

“那又怎样,我表弟比我小三十岁。”

“……”

中岛敦在心里抠了抠脑壳,“行,哥哥,对不起,晚安。”

这声哥哥软软的,却又很谨慎,中岛敦越说越小声,像是担心男人不悦一样。

芥川龙之介的心被缓缓抚平了一些,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真感情了,他想,其实从来都没有吧,养儿防老全是假的,存钱才能防老。伴侣也不一定时时刻刻呆在自己身边知道自己所思所想,能陪伴自己的只有钱。

所以,如果是金钱关系,那必定是又稳固又持久。

芥川龙之介在中岛敦看不太清的阴影里勾了勾唇角:“给我说个睡前故事。”

“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学前儿童晚安书啊?”

“没让你念童话,我让你说你自己的故事。”

总裁发令,“说说你经历过的事情。”

少年想了想,说道:

“小学的时候我跟好朋友一起罚站,一人提桶一人拿扫把,我俩的影子印在我俩对面窗户玻璃上,路过的低年级小孩儿笑了我们一路。我当时很生气,我朋友也很生气,他把桶里的水泼出去,结果自己滑倒了,摔了一大跤。”

不够好笑。芥川龙之介心想,然后说:“嗯,下一个。”

这男的性格真差,一点儿都不随和。中岛敦想,不过谁让他是有钱人,有钱就系大晒,你好嘢。

“我还在澳大利亚读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主任讲课太烂了,虽然我成绩也不算太好,但我能听出来她讲课很烂。有一次我们课堂小测,一共十道题,趁她出去上厕所的时候班上同学把她的答案偷了出来,一对答案发现我们跟班主任有九道题不一样……”

澳大利亚?怎么又是澳大利亚?芥川龙之介甚至对这个名字过敏,扭头看了中岛敦一眼。中岛敦将栗子色假发摘下,露出月牙白色的短发,那双紫金色眼睛蕴着泪水。

芥川龙之介把心底的无名火按了回去。

“然后呢。”总裁觉得这个比较好笑。

“然后我们发现,是班主任做错了,一共十道题她错了九道。”

中岛敦慢慢地说。

芥川龙之介本月第一次被逗笑,他说:

“这种老师就不配教课。”

“话虽然是这么说,我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中岛敦不喜欢他这个嘴巴不饶人的毛病,但事实上,自己也不能拿芥川龙之介怎么样。小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长大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芥川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小就没进过学校。

“哦,我从小就在家里上课,家教陪了我十几年。”

中岛敦说:“哦,怪不得。”

怪不得性格这么差,原来是没体验过集体生活。

“怪不得什么?”芥川又扭头,黑发在枕头上刮蹭出拉拉链的声音。

“怪不得您这么优秀。”

中岛敦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太假了,“开玩笑的。”

“你确实不会撒谎。”

芥川龙之介听完故事之后被睡意包围,他的声音也轻了下去,“不过现在不急,这样就挺好。”

中岛敦就当这是在夸自己了:“谢谢。”

“你为什么从澳大利亚回来了?”男人在入睡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中岛敦这次没老老实实立刻作答,连发小们都不知道他家具体情况,只知道中岛敦父母分开了。

隔了一会儿之后,中岛敦才说实话:

“我妈出轨了,那男的把家里的钱都骗走了,我爸已经沦落到管我借钱的地步了。”

父亲是个窝囊的人,是个亲眼看见妻子跟别的男人在街上手挽手都不敢声张的人。中岛敦从小就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他也不费力地领悟到这个道理:我们没办法把任何人留在自己身边,分离就是这么自然而猝不及防,一开始难受是正常的,你早晚会习惯的。

芥川龙之介咳了两声,毕竟横滨圈子就这么点,中岛敦这么一说,他就知道少年的父母是谁了。

男人没发表任何评论,把话题绕了回去:

“生活费我会给你的,你担心的事情可以放下了。如果你真的想,从kiss开始也不是不行。”

中岛敦这次还是没立刻回答,他等了好久,男人都已经睡着传出平稳呼吸声了,他还没等到kiss。

“你怎么不亲我?”

中岛敦爬起来用手晃了芥川龙之介两下,这不合适吧叔叔,你给我钱却什么都不做,我过意不去啊!

芥川被他晃醒了,他没发火,只闭着眼转了个身继续说:

“明天早上亲。”

第二天早上中岛敦睡到十点钟才起床,回国之后他生物钟一直不太对劲,睁眼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早走了,房费已经付了,中岛敦要是再睡两个小时超过十二点,芥川还得付新的房费。

中岛敦摸了摸自己的唇,看了看自己换下来的劣质裙子,昨晚像梦,但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生。他俩就这么物理意义地睡了一觉,还说了不少话。

所以他亲我没有?中岛敦试图抿抿唇尝一尝,看看有没有他的味道。

3

中岛敦回到原来的学校见到了原来的朋友,一群群亚洲面孔围上来冲自己说普通话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

好在校长看着他长大,打个招呼就可以来直接上课,太宰治也在教室里迎接他,吹了吹小喇叭:“恭喜澳洲小老虎回家——!”

早上十点钟的时候全体学生在班上开会,今天校长们会在礼堂里演讲,通过电视直播转播到每一个班上来。中岛敦还在最后一排跟太宰治弓着背偷吃干脆面,音响里就传来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那个男人!

“秋天在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中到来了。新的学期里面,希望大家好好学习……”

太宰治看中岛敦脸色大变便跟着抬起头张望,电视屏幕上是一个黑发白肤男人,低音炮,还有点儿口音。

“你出门赚钱的时候遇到的不会就是他吧?”

太宰治歪着脑袋看了看中岛敦的脸,“他是我们名誉校长,股东来着。”

中岛敦啪的一声把干脆面往桌面上一拍,班长看到他在教室里吃东西就开始提高音量骂人,但中岛敦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芥川龙之介虽然面相蛮凶,但这么多镜头怼着他脸拍都没有死鱼眼的迹象,表情管理特牛。

他俩自从那天分开之后就没再见面,互相留了号码也会偶尔互发消息,但芥川龙之介一直在忙,给中岛敦说在谈一个项目。

该不会就是在谈投资我们学校的事儿吧?!

中岛敦问太宰治:“他什么时候当上我们名誉校长的?”

太宰治眨了眨眼稍作思考,然后说:“呃,上周吧,刚来没多久。”

中岛敦把另一包干脆面咚的一拳直接拍碎。

下课之后芥川龙之介发消息让中岛敦来校长办公室找自己,中岛敦气鼓鼓地坐电梯上楼,拉开男人的办公室门走进去准备找他对峙,“你是不是想整我让我在学校里混不下去”还没说出口呢,芥川桌面上摆满了饭菜,有薯饼有粥有肉有菜还有茶泡饭。

中岛敦闻了闻饭菜香味儿:“……你是让我来吃饭的吗。”

“对。”芥川点头,“是校方给我买的午饭,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中岛敦撇了撇嘴,其实如果你说“是我买给你的”,可能我会更喜欢你。

但他是芥川龙之介,不会撒谎不会谄媚。

“你为什么突然来我们学校投资了?”

中岛敦那天中午坐在他身边跟他一块儿吃饭,低头扒了几口之后还是没忍住,“你之前就知道我在这所学校吗?”

“这倒没有。”芥川说,“正巧碰上罢了。你校长给我说认识你,还跟我说了一下……你家里的事儿,你父母现在没一个能负担你的费用,校长也不能一直帮你。”

“所以你就过来当名誉校长啦?”

中岛敦咬了一口薯饼,他饿坏了,没吃早餐才跟太宰治坐在最后一排偷吃干脆面的。

“我本来就要当,只是因为你,我把签合同的日子提前到了上周。”

芥川龙之介吃完饭之后用手帕擦了擦嘴,歪过头淡淡地看着他,

“你好好读书。”

从那之后中岛敦每天有事儿没事儿就上楼往校长办公室跑,也不告诉朋友们是去哪儿,但大家全都门儿清。直到有一天芥川龙之介亲自来班门口等他放学,做扫除的同学纷纷叫起来:

“中岛,你爸爸来了!”

高三生自然是已经知道爸爸有金主老板的意思在里面了,中岛敦被他们起哄到有些急躁,说了句“他不是我爸爸”便跑到了班门口。

然后嘴快地冲芥川喊了一句:“爸爸,今天中午吃什么?”

芥川这岁数当他爹确实还是太年轻了,但他俩的关系又确实可以用爸爸和宝宝来形容,尽管他们有名无实。

全班爆笑,芥川龙之介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最后在大家的笑声里说:

“吃什么都行。”

其他人都以为芥川只是在说物理意义上的午饭,但只有中岛敦听懂他什么意思了,那天中午他俩在校长办公室里酱酱酿酿了很久,芥川好好亲了他一会儿,顺带被他用嘴做了两次。

4

“你怎么会跟这种来路不明的小孩儿在一块儿?”

芥川龙之介妈妈知道自己儿子带了个比他小十五岁的人回家那一刻差点气晕,当老人家知道还是个男生的时候直接把手机摘着的菜往水里一扔,整个人倒了下去。她现在躺在沙发上破口大骂:

“南子不好吗?你俩都订婚了,大家都已经默认你俩是一对儿了!”

男人说:“她不爱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群发消息,想跟别的男的做。”

他直言不讳,妈妈被他的话噎住,其实老人家并不在乎爱不爱,他们只要面子,不能离婚,不能临时毁约。

“那这小孩儿跟你在一起图什么?图你年纪大?图你钱多?”

芥川龙之介这段时间已经被年龄歧视好几次了,中岛敦原本打算叫自己叔叔的时候都会被自己一记眼刀吓得不敢说话,怎么连老妈都开始了?

“我老吗?”芥川很严肃地问。

“主要是你跟十七岁的人在一起能聊什么?你们代沟太大了吧!”

“现在人人都用智能手机,他看的我也能看,我看的他也能看。”

“你的工作怎么办?他能帮你分担风雨吗?”

“南子不就是从我的工作伙伴变成未婚妻的么?您看看下场呢?我的工作我自己负责,不需要别人过问。”

“他是真喜欢你吗?你比他大十五岁啊!你跟他出去玩儿,他的朋友全是小孩子,你觉得他朋友会接受你吗?”

“他朋友不喜欢我无所谓,我有他喜欢就行了。”

“你去找你爸讲。”

妈妈找不到话反驳,扭过头不说话了。

芥川龙之介早就过了什么事情都要请示父母的年纪,凡事只要我愿意,更何况他喜欢的人屈指可数,能让他说愿意的人更是没有。

其实仔细想想,他没有这么爱南子,之所以分手是因为被冒犯。尽管没什么感情,我还是足够尊重你,如果你先背叛,那这段感情就更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当天晚上中岛敦如约来到芥川龙之介家吃晚饭,是总裁亲自开的门亲自帮他拿的拖鞋。像照顾小孩子一样,芥川龙之介总是帮他打点好一切,中岛敦总问会不会太麻烦了,其实不用这样的,但自己忘了他有钱,对有钱人来说,芥川并不需要跑上跑下帮自己找房子办手续,不需要点头哈腰送礼,吩咐下去就可以了。

自己的新房子新衣服新学校都是芥川龙之介安排的,但他除了亲自己之外,没对自己做过任何事。

中岛敦又忘了一点:自己是未成年。芥川还没急到要对他出手的地步,除非中岛敦真的全心全意想跟芥川那个。

芥川龙之介在家门口伸手帮中岛敦擦了擦额角的汗:“你怎么跑成这样。”

“因为……六点准时开饭,这片别墅区太大了,我第一次来,怕迟到……”

中岛敦认认真真解释,“不过还好赶上了。”

芥川妈妈看到小孩儿穿着校服准时出现,还是没什么好脸色,轻哼一声就回桌边坐着了。

不消芥川父母自己开口,中岛敦本人都觉得这事儿确实是不合适。他跟芥川龙之介能走多远呢?

“你什么时候考大学?”

芥川妈妈在吃饭的时候问,“明年对吧?”

“对。”中岛敦点了点头。

“这么说,等你大学毕业跟我儿子结婚,还有五年了?”

“那时候龙之介已经三十七了,人生计划已经被打乱了,黄金时期也过去了。”

芥川妈妈似乎在对着空气发脾气,但中岛敦感觉一个字一个字都像子弹打进自己心里,

“等你们要孩子,龙之介都四十了。”

有什么问题?芥川龙之介心想,我出生那年我爹都四十七了。

中岛敦连饭都没好好吃几口,白白的豆腐入口即化,他吞下去,然后说:

“我愿意现在就跟他结婚……如果您们觉得没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我离开家之后就已经做好准备,以后的人生肯定会很不一样,但我愿意接受。”

芥川原本想要打断自己母亲的话,他爹也跟个木头似的什么都不说,您倒是表个态啊?老夫少妻现在很少见吗?

中岛敦大部分时候都很乖,在自己开会的时候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听,困了就用自己的西装盖住脑袋咕噜咕噜地睡,等自己把所有事情讲完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中岛敦却半句催促都没有。

有的时候却又蛮倔,关键还是得看你话说得对不对,如果真的是中岛敦做错了,他会道歉的。

如果你太过分了,中岛敦就会生气。

尽管他最气的时候也只会说“你滚开”,没什么杀伤力。

“你说什么?现在就可以结婚?要孩子的事情怎么办?”

芥川妈妈反问他。

中岛敦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碗里掉,他以前好歹也是个小少爷,不能说嚣张跋扈冥顽不灵,家里是从来没让他吃过苦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刚来男朋友家里吃饭就被这么数落,这谁遭得住?

中岛敦咬着牙说:“对,现在就可以,只要芥川愿意娶我。”

芥川龙之介再也吃不下去了,他摸了摸中岛敦的头,然后对自己老妈说:

“我知道你讨厌笨蛋,但别太欺负我老婆。”

说完之后男人又补充,“他不笨,他只是乖。”

4

中岛敦那晚在芥川怀里狂哭,被芥川龙之介送回家之后还在哭,抱着膝盖坐在衣柜下面边哭边说:

“你妈妈不喜欢我……呜呜呜……”

要说年纪这个问题,芥川他爸妈都够当中岛敦爷爷奶奶了,如果中岛敦真的嫁过来跟着自己叫爸爸妈妈,别说中岛敦,芥川龙之介自己都有点儿别扭。芥川经历过上一次失败感情之后便觉得,自己不需要面子,不需要门当户对,不需要亲朋好友觉得他们登对。

我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我早就给你说了不要谈感情……你不喜欢我都没关系,你给我钱不就行了呜呜呜……我陪你做什么都可以,你给我生活费这事儿不结了吗,你非要跟我谈恋爱,现在好了,如果不结婚我们就只能分手了……”

中岛敦扯出一张餐巾纸擤鼻涕,噗的一声之后他把纸团扔进旁边垃圾桶里,继续哭,“现在怎么办,我没家了已经……我以后该去哪里……”

芥川龙之介觉得有点儿好笑,这是他本月第一次被逗笑,他每一次笑都是因为中岛敦可爱。

“敦。”

男人叫他名字,

“我现在拍你几张照片,你别动。”

“为什么……我都哭得这么丑了,你还要拍照……我的眼皮都肿成悲伤蛙了,你太过分了……”

中岛敦已经没力气起来跟他抢手机了,芥川龙之介手机相册里存着自己不少照片,睡觉流口水的他都有。

芥川沉默安静地拍完,也不拿给本人看看就又把手机收了回去:“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结婚。”

“我结啊……呜呜呜……”

中岛敦抱着芥川,用他的西装外套揩眼泪,“这已经不是结不结婚的问题了,你以为你想结就结吗……”

“不然呢?”芥川龙之介把他从怀里移开,四只眼睛互相瞪着,

“我三十二了,不用什么事情都打报告。”

这么一看自己好像确实年纪蛮大,比起中岛敦来说,但芥川总感觉其实人生也就才过了没多久。

中岛敦哭完之后被男人摔进床里,那晚他俩正式变成了爸爸和宝宝,总算把第一次相遇时没做的事儿做了一遍。

中岛敦哑着嗓子爬起来,半夜把他晃醒:

“那万一我们结婚之后,你家里有什么事儿,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处理……”

芥川又被他吵醒一次,男人抬起被子把自己盖住,翻了个身继续睡。朋友我年纪不小了,别老吵我,我要睡觉。你的人生里还会有许许多多烦恼,你的小脑袋瓜是想不通的,我会哄到你服软。

总裁闭着眼睛说:“只有我俩的家才是我们家,你担心我爸妈那边的事儿干嘛,他俩也用不着你操心,天塌不下来,塌了也能一脚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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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样是不对的。”

中岛敦直言道,他用手指抚了抚脖子上的项圈,太宰治背对着他,正站在窗前心不在焉翻看着文件,看了五遍,机械地转行翻页,文字背后的信息却根本没进脑子里,

​“告诉中也先生吧……我不会越俎代庖替您打电话给他,但为了您的安全和身体健康着想,请您早点联系他,把这件事告诉他。如果是中也先生的话,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一切。”

太宰治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间滑过一抹清苦,他的情绪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奇怪,奇怪到他自己都大呼“哦淦老兄你好几把怪哦”的程度。跟中原中也分手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种事儿换谁谁不崩溃谁不犹豫迷茫啊,该怎么开口啊,开口就相当于要和好了!太宰治在刚有反应的时候还以为仅仅只是换季的身体不适,照常出去玩吃饭,有一晚上还去了夜场,后来反应越来越剧烈,中原中也像往常一样低着头进来汇报工作,以前他俩总是在私下独处的时候含着笑看对方,现在中原中也就是公事公办,好像跟太宰治根本不熟。

中原中也确实不是什么拔吊无情的人,相反地,他的每一个前女友直到现在都对他赞不绝口,说这人不错,做朋友都很不错,还会把视频会员借给我,不改密码,每一个软件都不改。太宰治问他你怎么不改,中原中也则说我从没想过改啊,太麻烦了,人家要用就用呗,你跟一个连会员都开不起的人计较什么?

太宰治却宁愿他不要这么好,不想总是听说他以前有多好多好,不想总是看到他人对他的工作能力、性格以及人品夸到几乎没词儿了还在夸,中原中也再坏再混一点都可以,坏到所有人看到他都往后退几步吓得直接摔倒在地,只属于自己,把所有温柔都留给自己。这味儿早就变了,哪儿有希望自己员工不要这么讨人喜欢的老板?中原中也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男人,坏男人图鉴、好男人手册、横滨第一炮图鉴都可以将此人收录进去,排在第一个都没问题。

“太宰先生?”

中岛敦低头挠了挠脸颊,然后把声音放得更轻,太宰治现在必须被轻拿轻放,所有人跟他说话都轻了数倍,连执行任务都背着他,把他放房车里休息,一群人冲出去打,打完了洗干净收拾完毕再回来汇报,一点血都不让太宰治见到。

“其实……真的很谢谢您,之前您不是教我只要喜欢一个男孩儿,就要在人群中盯着他看吗?但是不可以一直盯着他,他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之后,转头来看自己,就要立刻把目光移开……几次之后,他就会注意到自己……”

太宰治想做一个捂耳朵的动作,说来尴尬,仲夏已至,最适合牵着恋人的手在冒着雾气的林间散步的美好时节,中岛敦成功钓到隔壁侦探社的芥川龙之介,自己却跟中原中也分手了,还揣了个小的,在这夏日里煎熬。

“我跟芥川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不用特意提醒我。”

太宰治撇了撇嘴。自己在三十三度的夏天里裹着黑色风衣戴着口罩墨镜捂得严严实实下楼坐上轿车,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一旁小树林里互相喂冰淇淋,那画面太美,这也太尴尬了,曾经教中岛敦怎么泡仔的人反而情场失意,一败涂地,一跃成为母亲。

“不是,我不是故意让您不高兴的,我是想说,中也先生其实对其他人也没有这么好。他对他人的好是有限度有疏离感的,在爱情上面也是,没兴趣就会保持距离,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计较会生气。”

“您不知道,中也先生这段时间每天工作都垮着脸,脸特臭。”

中岛敦把事实稍微夸大了些,不过中原中也这段时间确实不耐烦,太宰治在分手之前闹得自己疲惫不堪只想闭上眼说一句随便你怎么想好了,分手之后抱不到太宰治亲不到太宰治的烦躁与不适又将他炙烤得更为焦灼。

“但其实……中也先生应该大概知道了,因为您刚刚开会的时候yue了一下。”

中岛敦最后说。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吧,我会告诉他的。”

太宰治觉得这事儿确实是瞒不住了,自己的肚子之后只会越来越大,虽然只有能见到自己的高层知情,但中原中也也是高层中的一员,这就更尴尬了。怀了前男友的崽,还要跟他继续做前任,抬头不见低头见?

中原中也在中岛敦跑出太宰治办公室之后就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根白色的小棒儿,他今天刚进港黑大楼就有另一位同级同事过来,说boss好像出了点事。中原中也问又是什么事,打牌没钱被会所老板扣在那儿了还是吃东西忘带钱,对方却说:你没发现boss最近脸色不太好么?刚刚晨会还吐了,疑似孕吐。

中原中也还保有着太宰治档案库的钥匙,他们经常跑去那里摸鱼,别人摸鱼是玩连连看消消乐动物之森,他俩摸鱼就是找一个没人来的地方关上门尽情地亲尽情地干,太宰治现在想到那个小小档案库就气,说不定就是某一次中原中也捞起自己腿放肆的时候中的奖!

中原中也就是用钥匙打开档案库拉开那个自己以前惯常用来放套的抽屉之后才看到小白棒的,太宰治不愧为港黑第一阴阳师,小白棒和套放在一块儿,一个纯白一个镭射包装,刺得中原中也前一天晚上熬夜抽烟的眼睛生疼,又好像在提醒自己: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Alpha把小白棒揣进衣兜里往太宰治办公室走,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太宰治被他大开房门的动作吓了一跳,中原中也低声咂嘴,自己又做了件错事。第一件错事是不闻不问让太宰治就这么一个人熬了一个月,第二件错事就是把他吓到。

“对不起。”

这是他俩自分手之后第一次私下对话,中原中也开口第一句就是道歉,毕竟他本就不擅长推卸责任耍赖狡辩,而且太宰治其人比自己能绕弯儿多了,自己要是不好好道歉,太宰治可以一辈子不跟自己说话。

太宰治本来就一直不开心着,现在则更甚,长着一双桃花眼的Omega皱着眉瞪了中原中也一眼,眼角还带着泪花儿:“出去。”

“这次不行。”

中原中也挑了挑一边的眉,中原中也在业余时间的特技,除了唱歌和饶舌之外就是可以挑单边眉毛和动单只耳朵,虽然只有太宰治发现并且乐于让他展示一遍给自己看看,但中原中也从那之后就习惯单边挑眉了。

一个月前就是太宰治指着家门说你出去,中原中也拿上烟盒火机点了根烟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这是boss的命令。”“现在已经下班了,你自己说的下班了就不是工作关系了。”

中原中也把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太宰治你你你你了大半天还是语塞。

“我带你去医院。”中原中也在办公桌前站定,伸手抓住太宰治的胳膊,“你自己没去过吧,应该。”

“不要你管。”太宰治把手甩开,撅着嘴唇做出小孩子赌气的样子,还推了中原中也一把,“哼。”

“我错了。”他俩都是吃软不吃硬的类型,你怼我我就骂回去,中原中也把他的小手攥住按在胸口,“宝宝,我们回家吧。”

那声宝宝一叫出口太宰治就有点儿动摇,就像太宰治叫老公的时候,中原中也再怎么生气,铜墙铁壁都会立刻被爱情高温熔化成一滩稀水一般。

“……”太宰治斜着眼瞟了他一下,咳了两声,把下巴抬起来说,“那我晚上要吃你做的饭。”

中原中也还以为他想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过分要求,太宰治要的不过是陪伴罢了:“好。”

“抱我。”

太宰治咬着唇说。

其实只要一个微笑一条消息一个拥抱就可以和好,他俩非要拖到现在,准爸爸迟到,准妈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当妈了,这日子过得,也是没谁了,太宰治在办公桌之后把手臂张开,中原中也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搂进怀里,手掌按住太宰治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

中原中也好久没好好抱他了,这次中原中也也不亲他不掐他不揩他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

太宰治这次也不闹他,他这一个月都不知道怎么过的,有的时候一整天都不想睡觉,极度亢奋,用脑过度之后又开始疲软,整个人软趴趴只想找张床倒头就睡,要不是中岛敦一直在帮自己买饭买生活用品还经常打电话叫自己起床,自己可能就真的在家里一睡不醒了。

“我问你个事儿。”中原中也抱着他走到沙发边再放下来,男人张开腿坐着,像老师训学生一样严肃又认真地盯着太宰治的脸看,手却不老实地绕到boss的身后,从太宰治的脚踝摸到膝弯再摸到腰。

“嗯?”太宰治问。

“你胆子挺大啊,不告诉我就算了,还不好好吃饭,还乱玩,你是不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

中原中也要是手里再添一根教鞭或者筷子就是爸爸教育儿子现场,太宰治顿觉大事不妙,哪个嘴巴没个把门儿的告诉中原中也的?!

“谁告诉你的呀。”太宰治假笑起来,额角流下一行汗。

“这个你不管。”中原中也说,“我要是想知道你在干什么还不简单?关键是我自己想不想知道。”

“没那么夸张……我就是心情不太好……”太宰治说。

“哦,心情不好,然后跑去夜场玩。”中原中也点头,“不是答应我不去那种地方了吗。”

“那个时候我们都分手了,难道你连前任都要管吗?!!”

太宰治怎么为自己解释都没用,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中原中也用手指点了点墙边:

“去,罚站去。”

“为什么?”太宰治刚提高音量想反驳就又觉得头晕,差点儿没站稳,果然人不服不行,怀上孩子本就是对身体的巨大负担,“我……我不要……”

“我们之前说好的,做错一件事就站十分钟,考虑到您属于特殊人群,你做错的事情我都归成一件,再给你打个五折,站五分钟就行了,去。”

太宰治只能攥紧小拳头用靴子在地板上搓,低着头一点一点移到墙边去,气鼓鼓地站在墙角,像只躲在角落不理人的小猫。太宰治又瘦了些,中原中也看他长裤之下的腿和手腕就看出来了,看背影则更为明显。

“回来,宝宝。”中原中也把手机拿出来对着太宰治的可爱背影拍了几张,把手机塞回口袋之后又说,“不用站了。”

太宰治坐回沙发上之后中原中也递给他一杯热水,boss低下头捧着杯子吹了几下,把水面吹皱再慢慢喝下,中原中也把帽子摘下握在手中,单膝跪地在太宰治面前说:

“那个……”

“干嘛,你要引咎辞职?”太宰治看他这架势便战术后仰了一下,中原中也只在就职之前向自己宣誓“那么,我愿意将生命奉献给您”的时候这么做过,这么一看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自己还有点不习惯,

“你要真不想上班,在家里打扫卫生做饭当全职煮夫也行,我不介意。”

“不是。”中原中也又咂了一下嘴,淡淡地笑了,额前一缕橙发滑下来遮住右眼,

“是在求婚。”

……

好不容易重新生活在一起,中原中也将每天早上起床的时间再往前调整了十五分钟,为太宰治单独做一份早餐,一周七天不重样。

“你吃什么?”中原中也问,“蛋还是饼?”

“蛋。”太宰治趴在床里,只要周遭没有声音,他可以一秒睡了。

“粥里想加什么?”

“想加……等我想想。”太宰治抠了抠鼻头,把脸埋进枕头里。

“想加什么?”中原中也等了一分钟都没听见声儿,又大声问了一遍。

“!”太宰治被他这一声喊醒了,boss掀开身上的棉被,坐起来抓了几把乱糟糟的头发,

“你出去,等会儿,你过来!你刚刚凶我了对吧?你刚刚凶我了对不对?你凶我了!你为什么凶我?”

中原中也系着围裙拿着汤勺走到房间里面,一脸懵地盯着太宰治,太宰治现在听不得任何人大声说话,中原中也,尤其。

哎哟喂。

中原中也走上前摸了摸他的眼角,祖宗您可别哭,你一哭我就受不了:“我只是问你粥要加什么……宝宝。”

太宰治原本还有点儿不高兴,听他这么说又一秒变脸,嘿嘿嘿一笑,一拳捶在中原中也肩头:

“谢谢兄弟!”

1

“想……要吗,中也?”

“嗯?大声点,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在车里单独待了会儿,现在是下班时间,太宰治在办公室里抱着双臂听汇报听计划然后再作决定,全程用围巾和大衣挡住下腹,根本没人注意到boss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老板上班时间越冷,下班之后在中原中也这位下属面前就越嬉皮笑脸爱闹爱笑,太宰治在中原中也的超跑里将男人撩得不要不要的,事实上从很多年前开始,太宰治就已经将中原中也迷住了。

当年还青涩懵懂的中原中也经常抠着脑壳红着脸说,那,我亲你一口,你给我抱一下。

现在的boss轻轻用手勾住老公的Chocker,明明两个人都穿得很多,现在却觉得大事不妙——或许还是离得太近了,中原中也闻到太宰治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儿就有点……怎么说呢,太宰治的眼神也好可爱,脸也红红的,小猫抱住主人的脖子伸出舌略略略了几下,中原中也深呼吸着将逐渐失控的事态控制下来。

“想吗?”太宰治歪着脑袋问。现在他们已经不能做那个了,就算要做也得等孕中期之后,中原中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熬,深夜梦碎,寂寞无语。

“想。”中原中也的Chocker早已被太宰治拿去改造过,现在他脖子上套着的是抑制环,像拴住恶犬的项圈锁链一般,男人慢慢滚着喉结,颤着声音答,“你别得意。”

“你说什么呐,我也想要你啊。”

太宰治在中原中也嘴角亲了一下,然后赶紧缩回副驾驶座美滋滋系上安全带。

“……”中原中也红着眼睛瞪他,最后发动跑车开了出去,太宰治在车载播放器里放了首特奔放特那啥的歌。

“这间屋子里有一群×货,这间屋子里有一群×货……”

“我超能吸,像黑洞一样,湿得可以在你脸上拧毛巾……我不做饭,也不打扫,但我还是俘获了他的心……”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都没正经学过英语,但片儿还是看过的,片中大部分常用词汇他们都懂,这首歌一放出来太宰治就往中原中也那边偷瞄。

中原中也本就出于易感期,痛苦得不行,现在直接听歌听出反应来。

太宰治被中原中也带到家里的地下车库,boss打开车门先走了下去,中原中也一个人在车上继续煎熬着。男人把安全带解开,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抑制环顶个吊用?他想,还不如把自己关在牢房里算了,这也太难熬了!

但凡太宰治穿着白色睡衣露出两节脚踝在自己面前晃,自己都不行。

太宰治把自己的Alpha逼得这么痛苦,明明还有点儿得意,回到家吃了点东西之后又有点儿于心不忍,于是穿着棉拖鞋腾腾腾跑回地下车库,一把拉开中原中也的驾驶座门,一双冰凉小手贴在中原中也脸上:“醒醒,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野兽低声嘶吼着。

太宰治看他辛苦成这样,看他脸上的汗像一盆水一盆水往下淋一般地流,一下子心疼得不行。我老公只有我能欺负,我老公只有我能戏耍,其他的,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行。

太宰治抱着正处在易感期、又脆弱又具有极强破坏力的大狗狗说:

“呜呜,心疼,一把子怜爱了!”

“好假。”中原中也说。

“我真心疼了。”太宰治拉过男人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

“我现在不能碰你,你回去睡觉,把门锁好,别让我进去,不要管我。”

中原中也轻轻将他的手放下来,一把拉过驾驶座的门关上,还把窗户摇了上去,不让boss碰自己,“回去!”

“我不!”太宰治急眼了,中原中也要是闷死在车里咋整啊?

“回去,听话!”中原中也转头喊道,男人全身上下都被汗浇了无数遍,最要命的是这男的撩而不自知,当着太宰治的面扯开衣服,用手抓了几把头发,这是在干什么?

“我……”太宰治踩着棉拖鞋往后退了一步,他做了个抱拳的动作,“打扰了兄弟。”

中原中也那晚在车里单曲循环那首黄到不行的英文歌,把手机屏幕设置成永不睡眠,将自己相册里太宰治的×照点开,一面听歌看照片一面冲,冲了三次之后男人总算沉沉倒下去,在驾驶座上一秒睡了。方向盘上、电子手刹上甚至后视镜上都溅到不少,中原中也不是不爱干净的脏男人,却也因为易感期快速耗光体力而没法儿起来擦拭了。

其实,如果太宰没怀,又撞上自己易感期,恐怕可以来更多次……虽然他肯定会哭着昏过去又被自己弄到醒来继续哭就是了。

中原中也在睡着之前,脑子里都是那句“极品美鲍超级能吸,像黑洞一样”。

等太宰生完孩子……估计会被自己弄哭吧。中原中也睡过去之前这么想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太宰治发现听歌这招已经奈何不了易感期的中原中也了,原因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中原中也依旧神清气爽心情愉快地给自己弄早餐,以往中原中也唱的歌都是语速快到太宰治完全听不清的饶舌,歌词又拽又狂,要么就是二十年前的情歌精选,我喜欢这样跟着你不论你带我到哪里的那种。

然而今儿早上,中原中也一面煎蛋一面淡淡地唱:

“这间屋子里有一群×货,这间屋子里有一群×货……”

太宰治靠在门框边揪着鼻子说:“发烂发臭。”

中原中也回头看他一眼,不以为然:“谢您,都是您教导得好。”

2

“太宰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

“好,好得很,动森好好玩。”

太宰治躺在沙发上双手举着游戏机,手机夹在左肩和左脸之间,中岛敦的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那就好!你俩能和好真是太好了。”

首领张开嘴啊了一下,中原中也就用牙签儿刺进一块削好切块的苹果,送进太宰治嘴里,太宰治吃到苹果之后嚼了几下,然后说:“敦君,你快来我岛上玩呀!”

“哎呀,我跟芥川在一起之后他不让我打游戏,有一次他来我家直接把我游戏机抢走了,说为什么他都来了我还要玩游戏……”

“他是不是问你游戏好玩还是他好玩?”太宰治问。

“你咋知道的?”中岛敦立刻反问回去,然后两哥俩嘿嘿嘿笑起来,“不是,他不懂啊,游戏是不能暂停的!”

太宰治躺沙发里笑嘻嘻看了中原中也一眼,然后说:“因为某个人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中原中也懒得跟他辩,转过身跟下属讨论处理泄露情报的猪队友的事儿,只要嘴快把事情说出去了一并按照叛徒处理:

“把人带到后面去,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中原大人……他已经喝下毒药了,全身红疮,而且是传染病……现在没人接近他。”

“……”

中原中也把半指手套戴好,跟着树下走到后院儿,这儿是中原中也花钱买的日式庭院,原本只是闲置的一处房产,随时可以出租,但太宰治喜欢院子里的树,就直接住进来度假了。

太宰治已经显怀,瞒不住了,只能悄悄隐退然后在庭院儿里每天吃吃喝喝睡睡,看电视打游戏,还留长了头发,现在长度已经跟中原中也差不多了。

中岛敦:您要悄悄生孩子然后惊艳所有人。

太宰治:你也加油,我觉得你快了。

中原中也在后院儿里用异能把人甩飞到天上去,飞了大概几分钟又像回旋镖一样砸了回来,中原中也最后还用枪补了几下子,特狠,看得所有下属纷纷傻眼。无接触解决一个人有这么难么?中原中也心想,戴了大半年口罩,连保持安全距离都没办法习惯啊?

“……”属下屏息沉默,中原中也把因为发动异能发烫烧出个洞来的手套摘下扔在一旁,又走回室内。

Omega被一块略酸的苹果激得闭上眼皱着小脸,过一会儿才把那块苹果咽下去,太宰治换了个姿势继续打游戏,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肚皮:

“你别跟你爸学,平常人模人样的,打起架来比谁都凶,装狗都装不像。”

中原中也把剪刀和水平器拿来,准备给太宰治修修刘海,男人蹲在沙发边轻轻撩起太宰治一缕刘海,对太宰治圆滚滚的肚子说道:

“你别跟你妈学,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吃饭,还老气我,你以后得听话,别气我。”

3

“爸,您大晚上打电话给我干嘛?”

女儿站在海边吹风喝啤酒,“又跟我妈吵架啦?”

女儿从小就被万人宠爱,要什么有什么,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不想让她进入社会也不想让她接触港黑各项事务,她连自己爹妈是干嘛的都是在学校里听同学说了才知道的。你村刚通网?同学问她的时候她只能尴尬一笑:我爸妈瞒得太好了,我只知道他俩很有钱。

“你妈哪天不跟我吵架?”中原中也喝醉了,他一醉就要打给太宰治或者女儿,心里装着两个最爱的人,喝醉了也一直想着,“还是你好,南南,你就从来不气我。”

“爸,我没钱了。”女儿笑嘻嘻地说。

“没钱了管我要。”中原中也立刻说。太宰治本来就是个小孩儿,经常伸手管中原中也说,我没钱充会员了,爹,中原中也只能抬头瞟他一眼,然后帮他充好各大平台的年费会员。

“好嘞!我爱您,爸爸!”女儿开开心心地伸长双臂在海边高呼,“中原中也,您可真是人傻钱……不对,您可真慷慨!”

中原中也慷慨到什么程度呢,太宰治前段时间看中一件大衣,站在中原中也面前故意把手机屏幕中转过去让中原中也看,一边滑动屏幕一边说:“哎呀,没钱了,怎么办……”

中原中也跑去网店看了会儿,那件衣服标价999999,中原中也二话不说点击了付款。

半个小时后店家打来电话:“先生,您搞错了,那件衣服已经售完了,标价这么高只是挂在页面上展示……”

中原中也恍然大悟:“哦,不好意思。”

太宰治从女儿嘴里得知中原中也的壮举之后张大嘴吸气,又惊讶又觉得好笑:

“你是不是笨呐?哦,也对,本来就是人傻钱多。”

中原中也不以为意,一边伸手去摸太宰治的头发一边说:“你那件衣服还不及一瓶酒的零头。”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吵架之后看到女儿闹腾会更生气,女儿还小的时候太宰治就把一杯白开水一杯可乐摆在桌上,将两颗泡腾片递给女儿:“来,你先把泡腾片扔水里。”

女儿照做,水并没有溢出来。

“你再把泡腾片扔可乐里。”

女儿继续照做,可乐瞬间炸了,冒完泡泡之后少了一大半,太宰治问:“你知道可乐为什么少了吗?”

女儿还以为聪明伶俐的妈妈要给自己讲解科学知识,结果太宰治说:

“我已经很生气的时候别来烦我,我会短寿的,去烦你爸爸。”

女儿无语凝噎:“……fine。”

于是女儿只能在他俩吵架的时候去找中原中也,把中原中也哄好,再跟中原中也一起哄太宰治。

谁曾想中原中也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后又打了个电话给女儿,开口就说:

“昨天喝醉了,你没钱了别管我要,去找你妈。”

即便中原中也只是嘴硬,最后女儿要是没钱肯定第一个把钱打过来,但中原中也嘴上还是蛮硬的。

女儿只能伸懒腰笑:“知道了,我的爹诶,看您这样子就知道我妈还没跟你和好。”

“我要出门旅游了,这家不想呆了。”中原中也的话里还带了点儿委屈。

太宰治在客厅里听到他们爷俩儿打电话,在一旁跟着说:“哎哟,你还跟我委屈上了,你走吧!”

他俩吵架,做女儿的也就随便听听,他俩从没真的分开过。没有任何事情能把他们分开,除了自然的死亡之外。不对,太宰治也曾说过,死亡也不能分开。

“他一辈子都是我的狗。”太宰治当时像个小孩子一样捂嘴笑,“没我的允许不能离开我。”

女儿只能用手指转转耳道:“你俩要不一起来个委屈的独自旅行?然后在爱的小岛上相遇?”

0

“你找我?”

芥川龙之介推开中原中也的门,手指弯曲着保持住叩门的姿势,吸血鬼面色苍白、眼神寂冷,中原中也背过身去将衬衫扣子扣好,一道人影从桌底下蹿了出去,借着中原中也办公桌后的酒红色天鹅绒窗帘遮挡,一溜烟儿跑进了里屋。

芥川用手指捏住鼻子吸了吸,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中原中也既不害羞也不遮掩:“哪儿有都进来了才想起来自己要敲门的。”

芥川龙之介低头淡淡扫了眼,然后咳了两声:“我也想问,你是有多急,鸟笼都忘了关。”

他们两兄弟来自一个重组家庭,中原中也的老爹带着年幼的他与芥川龙之介的生母生活,哥哥是狼人,弟弟是吸血鬼,每个月都在为了食物发愁——没吃的,怎么都找不到吃的。他俩当然可以吃人类的食物,零食奶茶火锅烤肉都可以,但这对他们来说统称零嘴儿,中原中也的梦中情肉着实是难找,上乘生肉需要从幼崽小牛开始培养,杀菌驱虫、病毒防控便是一大笔费用,在取肉的时候还得中原中也幻化成狼人原型自己亲自上阵,芥川龙之介听着都觉得累:要不你还是别吃了。

中原中也冰蓝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光:其实还有个法子,吃人肉,不过还是很难挑。

同样将人血视为第一主食的芥川龙之介往后退了一步,试图与在犯规边缘疯狂试探的哥哥划清界限。有句话叫大哥不要笑二哥,指的就是他俩。

芥川龙之介只能通过他们这个圈子里的黑色产业链购买血包,但还是很难喝,虽然他自己也说了,在下进食只是为了果腹,好的那你就果腹吧,难吃不死你。芥川曾经在心里做过测评,猴子血、猫血……都很难吃,千年前他还可以吸龙血,那才是饕餮盛宴,但时代在召唤,科技在进步,龙早没了,但芥川龙之介还活着。

真是服了。

中原中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慢慢伸手把裤链拉好,太宰治刚刚跑进里面的休息室,那小孩儿最擅长在自己干正事儿的时候捣乱,特别是自己接到很重要的工作电话的时候,太宰治可以趴在办公桌底下闹腾自己,闹腾到自己没办法好好说话。

芥川龙之介轻轻挑了一下嘴角,中原中也的夜生活向来多姿多彩,他俩也活了一千年了,对爱情就是随缘邂逅珍惜当下,累了,佛了。

“我是想跟你说。”中原中也直接进入正题,“有个人类小孩儿,可以做你的血源。”

“有多小啊?没成年?”芥川龙之介问道。

“刚满十八,02年的。”

“那确实是没成年。”芥川龙之介对外宣称自己生于1990年,2010年的时候自己还算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事实上自己一直都是二十岁的模样,转眼间十年过去,自己也只能配合着说今年我三十了。

芥川龙之介有点儿无语,他冲哥哥点了点头:“你怎么想的。”

“我都在暗网上找人了,你还奢望合情合理么?”中原中也说,“这么小的小孩儿当然不能拿你怎么样了,你注意注意别把人弄失血过多了就行。”

中原中也今天把他叫来就是跟他商量稳定血源的,中原中也在暗网为芥川龙之介这位老总招了个秘书,应聘要求:身心健康,面容姣好,每周有稳定的空闲时间,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必要的时候愿意献上自己的身体。

中原中也在键盘上打字的时候楞是没把“献上自己的血”打出来,下不去手啊我,但暗网上果然是什么人都有,还真的有人应聘了——行吧,十年前短信传情笑话大全里就已经写了,老总白天用男秘书晚上用女秘书,献上自己的身体未必是引申义,也有字面意思——就是要咬你一口再顺走你几百cc新鲜血液的意思。

接下这份酬劳丰厚但是代价也极高的工作的人,是人类大学生,名叫中岛敦。

中原中也把男孩的证件照甩过去:“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吸血鬼对着喜欢的人的时候下手应该会轻一些哈,神话传说里写了不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你妈妈来我家之后好像就开始吃素了。”

对部分男的来说,做那件事就像是在吃饭,饿了就要吃,跟喜不喜欢其实没什么太大关系,但聪明男人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爱上她的样子来;但如若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反而不会装了,举手投足都像长不大的小男孩。要不说男的至死是少年呢,芥川龙之介想,他上一次真情实感爱一个人好像还是真真只有二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车马书信都很慢,一辈子真的只够爱一个人。那个女孩死于瘟疫,自己飞到她所在的村庄时,人早就没了。待到芥川龙之介将身手眼力锻炼到极快、爆发力也变得可怖起来的时候,待到芥川龙之介能用眼神控制人类的时候,反而没人给他喜欢了。

芥川龙之介进食的时候完全就是恶魔——中原中也回忆了一下自己小的时候亲眼所见芥川龙之介吸一头梅花鹿的血时的场景,那画面——觉醒,猎杀时刻!

“你对人家温柔点,听到了吗。”中原中也又提醒了一句。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的照片拿过来看了会儿,翻来覆去地看,确实很小,小羊羔一样的青春的脸,大眼睛,刘海还蛮少见的。

“渺小短寿的人类,吸血鬼怎么可能喜欢。”芥川龙之介说,“吸血鬼只跟同类联姻。”

“随你,你别闹出人命来就行,不然不好收场。”

中原中也懒得跟他辨,但吸血鬼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吸血鬼爱上一个人之后……”芥川龙之介推翻了中原中也方才说过的话,吸血鬼把中岛敦的证件照夹在手机壳和手机之间,这样只要拿起手机就能看到他的照片了,应该不会认错。

芥川低声说:“吸血鬼爱上一个人之后,是舍不得吸他血的。”

1

“搞什么鬼啊你们两兄妹,交钱呐!没钱就别租房子啊,出去出去出去!”

中岛敦的行李箱被房东婆婆甩了出来,男孩撇着嘴闭着眼生怕灰尘翻进自己眼睛里,他用手臂挡了挡空气中飘飞的厚重毛屑,交不起房租没钱就是只能低头:“知道了……对不起,这周就补齐房租。”

他跟泉镜花从孤儿院逃出来之后先是有一顿没一顿,再是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中岛敦还在穿十四岁时的外套。男孩子个头儿冒得快,冬天的时候中岛敦只能用围巾包住手臂,不然会被冻死,他的外套现在全都已经变成短袖外套了。

泉镜花为了补贴家用,十四岁就进入向日葵舞团打工,一边演歌舞剧一边训练,图的就是不花钱还可以拿工资。正巧上个月舞团老板跟媳妇闹离婚赔得底裤都不剩,中岛敦还在念大学,家里又一下子没钱了。

中岛敦在网上找到那则秘书招聘广告时二话不说点击了“有意向”键,因为找遍全网,自己找不到一份不需要本科学历的工作。

中原中也是这么说的:“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不会为难你的。哦,跟我没关系,跟你接触的是我弟。”

中岛敦一边捂住耳朵将房租婆婆的念叨责骂堵在外面,一边拉着行李箱往市内走,今晚是跟神秘老总第一次见面,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的据说是老总的哥哥,中原中也之前跟中岛敦通过电话,狼人看起来听起来相处起来还是比吸血鬼更像阳间人,言谈举止都正常得多,至少他身上没有芥川龙之介周身逼人的寒意,虽然他们其实都是阴间人。啊不,这么说也不对,但确实是蛮阴间的哈,活了一千多年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往外说。

“我弟弟不是话少,他话真不少,但是可能有点儿奇怪,你多多担待。”

中原中也是这么说的。中岛敦倒是无所谓老总话多还是话少,你给钱就行了啊!

那晚中岛敦按照约定来到酒店取到房卡,进了房间之后洗了澡吹了头,先是站在窗边观赏横滨夜景,再回到床边继续等,等到犯困就钻进被子里睡觉。

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睡了。中岛敦迷迷糊糊把手机抓过来看,我丢,已经半夜两点了,这老总是在开跨国会议吗!

芥川龙之介向来是夜行骑士黑暗独行者,能不在白天露面儿就不露面儿,其实千年过去他早就无所谓什么阳光十字架教堂玫瑰念珠大蒜了,单纯习惯晚上出没而已。晚上好,不怕晒不怕热,而且可以穿各式各样的长款风衣和西装。

当吸血鬼来到房间里的时候,中岛敦已经把一条光腿伸出被子夹住,抱着枕头呼呼大睡了。

“……”芥川龙之介手指一动隔空将床头台灯打开,他歪着脑袋看了看中岛敦的睡颜,再把手机翻面看了看手机壳下压着的照片,嗯,是同一个人,没错。

进食开始之后中岛敦有了点儿要醒来的迹象,少年闭上眼见不着人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四散的寒意,您是刚从冰柜里出来是么?芥川龙之介掀开被子,把他的胳膊从睡衣里剥开来,轻轻咬了一口,破皮之后用牙深刺,一口一口地吸。

你对人家温柔点——中原中也强调过几遍,芥川龙之介自己也知道,其实自己没这么想吸,一周100cc就够了,我现在点一杯奶茶都比这个量大。

中岛敦的血液很甜,这是没被碰过、还没跟任何人接过吻的小孩儿的独特馥郁,但又不是单纯的小崽崽奶香味儿,芥川龙之介尝出一股花香味,闭上眼感受的时候,吸血鬼的大脑里还浮现出童年跟着母亲一起去花海写生的场景。水性杨花的女人和在外面乱搞的男人都蛮臭的,吸血鬼只要靠近一个人便能闻出这个人生活作风如何,进一步说,人品也能摸个大概,芥川不爱白天上街也是因为这个,各种各样的臭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要是不戴墨镜不戴口罩的话,可能会被熏晕在街头,原地暴毙。

反正也不是小孩儿了,只是芥川太久没恋爱,有点儿不太适应中岛敦的香味儿。

可口得像苦咖奶油慕斯蛋糕一样,第一口半甜半苦,抿唇静候,继续第二口、第三口……越来越甜。

“唔……干什么、好痛……为什么还有蚊子,这里不是二十楼吗?”

中岛敦伸手抓了抓被芥川龙之介咬破的手臂,手指沾到一抹鲜红,男孩还闭着眼没完全醒过来,他动了动腿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蚊子能飞到二十楼吗?”

芥川龙之介跪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他,得,看也不看一眼就说我是蚊子?

芥川龙之介用手背揩去嘴角和尖牙上的红,手指在中岛敦额头上点了一下,吸血鬼的眸中放出一抹红光,中岛敦瞬间整个人清醒过来,全身冷汗。

“……什么?”中岛敦感觉刚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逼迫自己睁眼,比连着设置三十个闹钟还有用,“你是……芥川?”

挺好,睡着的时候血是温冷的,小东西睡醒、开始害怕颤抖的时候,因为心跳加速的缘故,血会变烫变热。毕竟人类也喜欢喝热汤,冷汤发腥发馊,还很油。

“过来。”芥川龙之介一身黑色立领风衣,大手一挥中岛敦整个人便从床里弹起来扑进他怀里:“呜!你干嘛???”

中岛敦看见这张纸白阴沉的脸和他的牙齿之后就懂了个大概,原来献了个身是这意思啊,哦,原来吸血鬼真的存在……

等会儿???这可是二十一世纪,和平年代,这么老土的都市传说怎么可能是真的??

“总、总裁……”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按进怀里,小孩儿只能颤颤巍巍说,

“您漫画看多了吧,cos玖兰枢也不是这么cos的……啊不不不,您比他帅,真的,您别咬我成么,这是现实世界,不是在做实验……”

这也太阴间了吧!亏我小的时候还跟小镜花一起蹲在电视机面前看吸血鬼骑士的动画呢,爷的青春被迫结束了!阴影了,这次是真的阴影了!

很明显,千岁老人并不知道玖兰枢何许人也:“你说什么?什么书?数学书?”

“没什么。”中岛敦伸手抓了把额前的头发,“不要咬我……很痛。”

“真的疼么?”芥川龙之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得像在讨论几千万一笔的大生意,他拉开中岛敦的浴袍袖子,两个人一起盯着那两颗黑色的牙印看,“我根本没用力咬。”

“等会儿。”中岛敦越看越不对劲,“你把牙齿亮出来我看看。”

这种蛇一样的齿痕,好奇怪……确实不像人咬出来的。

芥川龙之介用一根手指扒开嘴唇,把一口尖牙露出来给他检查。

“你是变异人吗?蜥蜴人?还是实验室里被化工原料污染过的变种人?”

中岛敦皱着眉提问,“你力气好大……你先放开我。”

芥川龙之介被他整不会了,一千年了,只有这个人类小孩儿敢这么对自己说话,自己此刻毫无排面。

“我是吸血鬼,在人类世界已经生活130年了。从1890,到现在,130年。”

芥川龙之介把也沾了点儿血的白色领巾解下,血统纯正的少爷正式结束这次体验还算不错的用餐,芥川龙之介把领巾揉进手心,再张开手掌的时候,领巾早就不翼而飞。

男人继续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小孩儿在过度惊吓超高速思考之后选择休克,昏过去吧,昏过去之后再醒来或许就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你好老啊……”

“啊?”芥川这回是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男人清楚感觉到自己千年不动的血压有些上涨,心跳也加速了,鼻尖上亦是极为少见地渗出了一滴汗来,他一把抓住中岛敦摇了几下,但中岛敦又困又累加上受惊过度,连被自己亲了一口都没察觉。

中岛敦,昏。

2

芥川龙之介为了把自己的珍贵血源饲养得白白胖胖充满希望天天开心,不仅出钱把中岛敦一整年的房租都付了,还把那间出租屋翻修了一遍,更将楼道里半个月坏一次的声控灯给修好了——弹指一挥间的事儿,字面意思的弹指,他瞪哪盏灯哪盏灯瞬间熄火,他手指一点就又好了。

千岁老人正儿八经朝一个人提出同居,竟是因为方便看管自己的血源中岛敦小朋友,但中岛敦一眼看穿他不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想跟自己住,只是怕自己乱跑磕到碰到或者生病进医院从而影响口感罢辽。

中岛敦对自己的失落和不安稍加掩饰,手挠了挠后后脑勺,低头看着自己脚边这一大箱子衣服。芥川龙之介今天下午搬来了好几大箱东西,既然你不愿意跟我住那就随你——芥川龙之介原话是这么说的,但其实这句话可以这么理解:你不搬过来那我就挪过去,你退一寸我挪一丈,看你怎么躲。男人帮他置办了不少过冬用的东西,电暖桌小暖炉新锅新勺还有暖烘烘的新被子,中岛敦的小家瞬间被填满,更温暖更有烟火味儿。芥川龙之介只拥抱过自己一次,这周的进食正巧定在今晚十点,男人却凭借着出色的脑力买下了完全适合中岛敦身材的衣服,还全是大牌儿。

男孩很想说一句其实可以不用再买了我还不起,但芥川龙之介在知道小镜花就住自己隔壁之后脸都黑了。吸血鬼还挺有操守,说什么在外面恋爱次数多了之后身上会变臭,男女老少都一样,所以你要负责任点。

中岛敦无语凝噎只能继续挠头,你想什么呐,我跟小镜花又不是恋爱关系,再说了,你付钱我办事,我不会做有损于金主的事儿的。

男孩悄悄抬眼看了看芥川龙之介的脸,男人正在动着嘴唇低声念数字,清点……给中岛敦买的新内裤。芥川龙之介买了一大箱,中岛敦想,我可以穿到八十岁。

“一百条,没错。”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

“嗯。”中岛敦垮着脸,“谢谢,真是帮了几十年的大忙了。”

“……你别不高兴,给你说的你要听。”芥川龙之介侧过脸,在昏暗的小客厅里看了看中岛敦的耳朵,完全红了,总不可能是冻红的吧。男人伸出手捧着中岛敦的脸,他发现只要自己多亲亲他多抱抱他,血会更烫更甜,隔着表层肌理都可以闻到那股香味儿。好几次芥川龙之介都差点儿把持不住,千岁老人没那么容易破功,中岛敦则直接被冷面吸血鬼撩到发傻,只能挣脱开他的怀抱往旁边躲。

“天冷了,多穿点,别趁我不注意又把秋衣秋裤脱掉。”

“嗯。”中岛敦继续垮脸。

“把你书包给我。”芥川龙之介伸出手,冲他动了动手指。

中岛敦把沙发上的书包递给他,男人把里面的书抽出来让它们在空中自在悬浮,再将空书包倒过来甩了几下,里面有三封粉红色的信。

芥川龙之介抬头瞪了中岛敦一眼,当着他的面拆开,手指翻动的时候中岛敦的心彻底死了,这男人不仅要介入我的生活对我的衣食住行指手画脚,还要一把子掐断我的桃花运我的女人缘!

中岛敦望着男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虽说是千岁老人,但芥川确实蛮年轻的,皮肤一点儿都不松,也没有发腮,特别瘦,但隔着衣服还是能摸到胸肌。

男人操着一口清冷嗓音没有感情地朗读起情书来:“亲爱的中岛同学,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

千岁老人的口癖非常古旧,古诗词的那种古旧,中岛敦一边听他念一边在脑海里放上一曲古乐,高山流水无比诗意。

中岛敦冲上去抢:“你看就算了,你还念出来???”

芥川龙之介把手臂抬高,中岛敦够不到,只能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靠。

中岛敦的下巴碰到芥川龙之介的唇,两个人近距离对看了会儿,家里的灯非常合时宜地熄灭了。

“……我怎么闻到了生气的味道?”中岛敦嗅了嗅,芥川龙之介曾经告诉他,如若吸血鬼生气,空气中会有很浓的愤怒味道。

中岛敦直言:是不是冰柜味儿,我第一次见你你身上就一股冰柜味儿。

芥川龙之介咳了两声:你这么理解也行。

“不用问,你就是闻到了。”芥川龙之介一手抬高中岛敦的胳膊,让他把脖子和胸口都露出来,另一手揽过他的腰,

“灯,我关的。”

“……关、关灯干嘛呀。”中岛敦咽了口口水。

“当然是要吃饭了。”

芥川龙之介说完之后亲了他一会儿,从脸到嘴,绵长的湿吻结束之后中岛敦的体温有如预期那样升高了一些,血香再一次漫出来,“除非你愿意在开着灯的室内被我吃。”

“能不能等我准备一下?”“你还要怎么准备?”

“我……我去洗个澡……”“不用,你身上不脏。”

“我作业还没写完。”“又不是要占用你一整晚的时间。”“等你吃完谁还有心思写作业啊?!”

“唔……芥川……”

那晚中岛敦的衣服被他全扯烂了,芥川龙之介的解释是我真的没有使多大劲儿,小孩儿也是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才悟出芥川龙之介为啥要给自己买衣服的:以后自己可能还会被他扯烂无数套衣服。

“我收回我的所有道谢!!!”中岛敦在出租屋里抓着枕头喊道。

芥川龙之介坐在床头背对着他,用手指抹了抹嘴角,以前进食的时候自己总是闭着眼,吃完把人扔一边就行,但现在自己却睁开眼睛看着中岛敦吃,一边看他反应一边调整自己咬下去的力度,中岛敦轻轻皱眉自己就停下来。可能再过段时间,自己连咬都舍不得咬了。

“头昏么?”芥川侧过脸问道,自己今天稍微喝得有点儿多,200cc左右。

“不昏……”中岛敦用冰凉的手背贴着额头,“就是好热。”

芥川龙之介没来由地哼笑了一声,很冷,又有点儿像在看中岛敦笑话。中岛敦用被子遮住自己不让他看:“你出去。”

“我刚吃完饭,你就赶我走。”

“那你喝杯水就走吧。”

“不行。”

饲主和血源接触久了之后,心意也慢慢连接在一起互通了,芥川龙之介在想什么中岛敦完全不知道,但中岛敦小脑袋瓜里在盘算什么,芥川完全了解。

“想……做吗?”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的手指在被褥底下慢慢勾在一起,约定好不准反悔一般。

中岛敦今年18,还没成年,然而小老虎完全没意识到芥川龙之介比自己也就大个九百多岁,还觉得自己胆子够大。明明是抱着伤害自己、索取自己的目的接近,芥川龙之介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在哄自己开心。

男孩儿用被子捂住脸,软绵绵的声音从棉被之后传过来,每次被吸之后中岛敦的声音都抖得不像话:“没套……今天不准进来。”

所以,只要有套就可以?芥川龙之介深呼吸了几下,吸血鬼将自己的体温变得更低,不能再跟中岛敦撩下去了,再撩下去的话这间小小的出租屋肯定会被自己掀翻。

也不知道中岛敦发现没有,不止他自己,芥川龙之介也有反应了。

3

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会这样。

中岛敦挂着工作牌跟着组长进到会议室,面前坐了好几个西装男,中间儿那个自己熟得不能再熟了,哈哈,姓芥川名龙之介,千岁老贼,绝对就是这男的把自己的实习地点强行改成他自己的公司的!

中岛敦抽着嘴角打开文件夹,站在几位老总面前准备开口作自我介绍,从童年经历说到大学专业再说到参赛获奖,空气安静得不像话,怎么就没个人点点头呢?

“行了别念了。”芥川龙之介手指一挥,中岛敦的文件夹便放了下来,一张涨红的小脸气鼓鼓地对着自己,“去你办公室吧。”

中岛敦有的时候会生他的气,因为芥川龙之介从没说过喜欢自己,但中岛敦有的时候又觉得这种暧昧苦恼的爱恋很没有道理,毕竟自己也从没说过喜欢,没资格说他。他俩该做的不该做的想做的全都做了,自己生病芥川龙之介会直接穿越到自己家里帮自己治好,芥川在外面吃到变质的东西发烧整个人昏迷不醒,自己才发现挑嘴真的有坏处,会把整个人喂得特别娇贵,一点儿坏东西都不能吃,中岛敦嘴上说你也太讲究了吧,但还是伸出双臂抱着芥川跟他脸贴脸。

芥川龙之介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想把血源保护好,什么时候饿了就来一口吗?

中岛敦下了班之后跟着同事跑出去吃饭,说是同事,其实就是同一所大学里的其他同级朋友,一群人吃完饭之后还跑去夜场凑热闹,芥川每个月塞给中岛敦的钱足够他挥霍无度,但男孩望了望舞池还是不太敢下去。

不仅是芥川龙之介介意,就连中岛敦自己也知道,在外面乱玩久了身上确实会臭,烟酒臭味,还有路人的体臭。

“唔?”

中岛敦往后仰了一下,整个人都被芥川龙之介抓了过去,芥川龙之介今晚跟着朋友过来玩,正巧把跑出来乱玩的大学生抓了个正形。

“你别扯,会坏的!”中岛敦护着自己的领口,“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没问你呢。”芥川龙之介在吵到不行的夜场里说,他的声音分明小到几乎听不见,中岛敦的脑子却清晰地接收到了每一个字。

“我正常下班正常活动啊。”中岛敦有点儿想笑,但他还是憋了回去,“那你呢?”

“我……”芥川龙之介说,“我正常下班正常活动啊。”

“那不就结了吗。”中岛敦一下子泄了气,连肩膀都压了下去,他转身想走,芥川龙之介把他拉到门口清净的地方说:

“你身上已经有味儿了。”千岁老人又开始节操教育了,“臭味儿。”

中岛敦猛地抬头瞪着他:“你身上也臭,只要在公司里就臭。”

“我身上哪里臭了。”“你身边全是女孩子,你跟她们在一起久了就臭。”

芥川龙之介总是讲道理,但是怎么看这男的都觉得他特别不讲道理:“她们是我同事。”

“他们也是我同事。”中岛敦又犟了回去。

芥川将他摁在小巷子里,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思考了会儿,现在是在因为什么吵架?

“芥川,”中岛敦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吸血鬼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一样放开了他,

“难道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吗?”

芥川龙之介跟他突破最后一道线之后就不再吸他血,以前没血还能忍,现在恋人就睡在旁边,芥川发现定力这东西几乎是等同于没有的,只能在心里唱一首赞美诗高歌我们亲爱的主,要不说中岛敦说他是千岁老人呢。芥川龙之介舍不得咬他,只能把食欲化作另一种隐秘的渴望再施加给中岛敦,只要中岛敦不喊停他就可以一直做。

“?”

中岛敦猛挠头,芥川龙之介确实是太久没谈恋爱了,怪不得中岛敦有的时候会不开心,一直瞪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一样,这么一看确实是遗漏了某个十分重要的步骤:

“那我们从头开始?还是现在把告白补齐?”

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抓过去,中岛敦的脑袋被他用黑色外套笼住,再睁眼的时候中岛敦已经回到小出租屋里了。中岛敦看他一面忍着不能吃一面盯着自己胸口,最后将外套和围巾都褪了下来,客厅桌子底下的一盒未拆封的套就这么被遗忘,他把芥川龙之介直接推进了房间。

“你是不是好久没吃饭了?”

芥川龙之介不想看他,只能盯着白墙答:“一个月了。”

“想吃么?”

中岛敦轻轻地问。芥川龙之介会在做的时候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中岛敦却好像一直没说过,只能摇头说你能不能快点结束,芥川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只能拽过他的胳膊咬出一块牙印。

“……”中岛敦的香味儿已经把自己五脏六腑都包裹了,芥川龙之介还没对谁妥协过,倒不如说从自己答应中原中也接受这个血源开始,自己便一直在对中岛敦妥协。

芥川龙之介发现“不想”比“想”更难说出口,于是他选了后者:“想。”

中岛敦把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芥川龙之介气得想抓着他脖子把他摁墙上咬,吸血鬼不出招只是礼貌,男人转身正式开吃的时候中岛敦说有点儿想了,他俩衣服也脱得差不多了,可以做了。

“等会儿……芥川,你还没说……”

上面被咬下面被×,中岛敦受不了这么大的,只能抱着他抗议,“我不是说了你要先说才可以吃吗……”

“我爱你。”

芥川龙之介先是用气音说了一遍,再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爱你。”

凡人总算是完整拿到了一颗千年之心,芥川龙之介又开始追问:“你还没说呢,别睡。”

“我爱你……”

中岛敦总在奇怪的事情上胆子超大,之前是二话不说选择当血源,现在是踩地雷,原本只要什么都不说就可以被放过,中岛敦却在“我爱你”之后加了这么一句,“老公……”

芥川龙之介咬破他的嘴角、脖颈和耳后,清冷的面容慢慢松垮,他酒量差,所以滴酒不沾,自然也从未喝醉过,但中岛敦现在却看到了他最失态最没自制力的样子。

“不不不……啊……好热!”

中岛敦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血被抽出去,但芥川龙之介又用sex的方式将自己填补了回来,

“啊!!!别吃了!!”

“每天都在练深蹲,只为今后能坐上对的人。”

0

王俊凯最近有点儿恐爱。亲姐姐王凯莉听他在描述时将恐和爱字稍微分开停顿了几秒,就知道他原本想说的是恐男,长发女人问,怎么,你不是要踮起脚尖找寻爱吗,怎么又后悔了?

王俊凯极少说别人坏话,他一直认为,如果一个人会在自己面前巴拉巴拉说很多很多他人的不是,同样也会在别人面前议论自己,而且讲得很难听。正是因为太过了解人的劣根性,他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更何况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太生气不太在乎,没什么是我理解不了的,他只会受伤,只伤心,不生气,不主张打击报复,除非朋友被欺负。

但是王俊凯忍不住了。

“你见过刚一聊上就给你发金针菇图的么?”王俊凯捏紧可乐罐,咬着小白牙皱着脸气愤极了,气得可以翻白眼翻到阿尔卑斯山的那种,“我差点儿瞎了,我多年近视都治好了。”

王凯莉:“我没见过,我早八百年就不玩交友软件了。”

王俊凯极少向姐姐说那么多,而且是在这个隐秘的领域尴尬的话题上面。第一次约到一个IT社长,跟王俊凯算是门当户对——王俊凯手上有一家服装设计公司,还有不少火锅店,每天十点上班十九点下班。IT社长的大肚腩挺出来几乎将衬衫扣子炸崩掉的时候王俊凯已经变了脸色,大哥原来宁也是照骗,我还以为拍照五分钟P图两小时是耐心女孩的专属,没想到你发给我的照片也暗藏玄机!

IT社长在餐桌另一端低头给王俊凯倒红酒的时候,王俊凯的脸又黑了大概这么三分之一。

同样是三十岁,我的发量多到每年都要去找tony老师打薄一层,你已经地中海了。

王俊凯吃完饭就直接开溜,顺带相中餐厅里面的一位帅哥服务生,服务生手指淡淡烟草味道,是记忆中曾被爱的味道,王俊凯把微信二维码亮出来,把手机放到桌下,让帅哥服务生过路的时候正巧可以看到。无中生有,暗度陈仓,无言无语,无可救药。

第二位是银行家。王俊凯费解为什么三十代男人看起来都好像病入膏肓,要么一边吃饭一边冒虚汗整个人发烫吓得王俊凯还以为他马上要晕过去了,明明餐厅冷气开得很足;要么谢顶秃头,顺带一个标配大肚皮,您家过年是不是都不用买肉买油的啊,直接拿刀从您肚子上刮就行,这也太猪逼了;要么就满嘴扯谎,说的还全是错的,怕的不是你装逼,怕的是你在正巧擅长这个领域的人面前装逼然后被打脸。王俊凯说一不二却又温柔细致的心不允许他直接撕破脸皮,但他会内涵,会黑脸,会阴阳怪气,就是不帮腔:“真的吗?我不信。”

女孩子为了拥有甜甜的爱情减肥瘦身学会收拾打扮自己,男人凭什么仅凭油嘴滑舌就能收获婚姻?明明那么普通,为什么又那么自信?

王俊凯觉得这件事很不公平,于是在跟这位银行家吃饭之前,王俊凯穿了件宽松衬衫,脚上踢着一双人字拖就出门了,外加一条跟王凯莉一起在快时尚店买的肥宅裤。

谁曾想银行家十分中意他这身又学生气又休闲又可爱的打扮,连连点头,王俊凯看他为人老实也不跑火车,还是坐下来安安静静吃饭了。

“然后呢?”王凯莉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面部扭曲脚趾抠地,sos,我的宝贝,你太惨了。

到了要做事儿的时候王俊凯其实没什么抗拒的情绪,这人确实挺温暖的,然而王俊凯躺下去把脑袋好好压在枕头上慢慢闭上眼,过了十分钟,房间里安静极了。

王俊凯只能掀开一条眼睛缝儿:“开始了吗?”

“已经结束了。”银行家尴尬地、难堪地启齿。

王俊凯没办法在这种事情上演戏迎合,最后只能愣着睁大眼睛,然后叹息。他这么轻轻一叹息既礼貌又残忍,摧毁了一个男人可笑幼稚的自尊心,也让他再也不轻信男人的话语。男的从十二岁开始就喜欢逞能,怎么方便怎么来,至于性质如何、这么做好不好对不对,他们不在乎。正常男的百里挑一,好男人万里挑一,而且大部分好男人还是从一颗冷硬长草的石头开始,被另一个温柔的女人调教出来的,再一小部分好男人呢,则因为受过情伤不再周旋情场,只愿孤身一人过完一辈子。

耶斯莫拉。王凯莉拍了拍王俊凯的肩再抱了抱他:“这也太惨了。”

你以为他还没开始,结果他已经全部做完了——这是在干什么?我可不想看你的肥肚皮。

“有的还只有肥肚皮,连那个都看不见。”王俊凯说完之后又打开一罐可乐。

王俊凯以前不是没跟女孩在一起过,他属于男人里最后一小部分——小时候受过情伤,再然后便将自己半封闭半开放地放置在街角,谁注意得到他不重要,大部分人只是短暂地好奇,真的爱他、愿意在雨夜撑伞将他带回家的,从来没有。因为被伤害过,知道正常的爱情至少应该是什么样子,王俊凯的要求慢慢变高了——其实说到底,没什么要不要求的,不让我伤心是基本,让我开开心心就是最好。王凯莉也很头疼,王俊凯找对象真的好难,虽然她自己也是一个多年寡王,要寡一起寡。

“我给你说你以后别花时间去谈什么虚无缥缈的恋爱,一上来就先试一下,知道吧,只要那方面合适,其他的一切好谈,你又不缺钱又不缺朋友,爱情只是锦上添花。”

王凯莉一本正经地说起来,钱、感情和sex你至少得拥有两个吧,你王俊凯又不缺钱花,如果对方又短小又爱吹逼你肯定不会喜欢,别说你了,连我都不喜欢,没人喜欢吹逼男人,所以一切以sex为主。女人的手指在空中抓弄又松开,像在讲台上讲课:“先试试合不合适,摸一下,搞一搞,不然你花个两个三个月的,买了一大堆领带西装香水,一进酒店一看,小如蒜头,哦不,比蒜头还小,是吧?是不是几乎看不见?你上次给那银行家买的纪梵希云淡风轻还在我家,三大瓶,我用不完!”

王俊凯垮着脸听她念叨,他两只眼睛都近视,不戴眼镜看东西的时候自然而然会将看到的一切物体模糊轮廓并且放大一些,然而即便是这么礼貌这么给面子的生理缺陷都救不了金针菇,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要先说有无再说大小,爷直接看不见,你还问我“怎样,我厉害吧,大不大”,我大你个头!

为什么这么普通还这么自信?王俊凯冷漠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对方还不依不饶:我不信,你肯定是装的,你肯定很爽。

王凯莉说:“你跟我以前一模一样,觉得就是要先牵手再亲最后才是那个,我告你一切都行不通了,先下手为强,别被骗了,现在骗子真的是有够多。”

“你这样找不到男朋友的知道吧。”王凯莉小手一摊,柳叶眉一皱,王俊凯撇着嘴将可乐一饮而尽。

三十岁的总裁在秋夜里喃喃道:“那怎么办……?”

“你公司不是最近有一个新楼盘开工了么?就在隔壁,听说最近来了一群很帅的小伙子,最帅的那个在做监工,身材巨好,而且会帮着年纪大的同事带孩子,特别温柔。”

王凯莉笑起来,盯着王俊凯那双有些泛红的桃花眼看,“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的,对方有钱与否不重要,长得帅为人好就是最大的面子,而且你还是老板,他不敢偷懒。”

1

易烊千玺得知社长要来看自己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工作上犯了什么大错要被撵走了,但他思来想去愣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工作很简单,仔仔细细检查楼盖得好不好电线埋得对不对,一天五次,他不仅完成了分内的工作,还要帮着带孩子。

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了!在他们这儿做工的大部分人都拖儿带女,白天上班的时候孩子就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要么扔给托儿所,看着怪可怜的。

易烊千玺抱着一位工友的小宝宝往超市走,小孩子闹了一整个早上,说我想吃糖我想吃糖,易烊千玺本身也比较喜欢小孩儿,他只能抱着孩子进去买。

王俊凯开着超跑来了个神龙摆尾,chua的一下停在易烊千玺跟前儿,易烊千玺刚看见法拉利的车标,心想这是哪位暴发户开车这么拽,结果下来的是王俊凯社长。

王俊凯穿得很像高中生……易烊千玺看了几眼,灰底白色竹纹衬衫,阔腿牛仔裤,中间扎一根腰带,脸又白又小,看起来完全不像三十岁的人。

易烊千玺穿得则更普通,大短袖大短裤运动鞋,手里还抱着孩子。

“老板。”易烊千玺点点头,王俊凯跟自己本来就没什么理由相见,如果王俊凯点名要见自己,不是打算开除自己,那肯定就是有事相求了。

“……你的?”王俊凯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易烊千玺怀里的小女孩。

“不是我的。”易烊千玺连忙解释,说多少遍了我才二十二,我没有孩子!

“哦,没关系。”

王俊凯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王凯莉的爱情圣经:先试试合不合适,摸一下,搞一搞,不然你花个两个三个月的,买了一大堆领带西装香水,一进酒店一看,小如蒜头,哦不,比蒜头还小,是吧?

王俊凯极力克服不安害羞窘迫担忧,虽说他确实是老总一个,但对感情,他向来不自信,因为就没舒坦没顺利过。

所以老总现在表现得很厚脸皮,只要我不尴尬,易烊千玺就不会发现我在尴尬:

“我不是来陪你带孩子的,我是想跟你造个孩子。”

易烊千玺以前也不是没跟女孩子谈过恋爱,但对方总是生他气,说他不主动,易烊千玺心想我还要怎么主动啊,我不会,但他自始至终没学会,对方也早已离开。

二十二岁的男孩抱着孩子,在超市门口听着路过的摩托车呼啸而过:

“……哈?”

不是,老板,如果你长得很普通,没这么好看的话,我现在扭头送你去警局都不为过哦。你这是性骚扰。

2

工友们那天都没见到易烊千玺,他抱着孩子出去说要买糖,之后便再也没回来。

他没什么拿得出手可以穿着去参加宴会的衣服,翻遍整个旧行李箱也就那几件休闲装,王俊凯把他带上车之后将车后座的纸袋子递给他,里面是王俊凯亲自挑的白色西装,裤腰还特地请师傅改小了些。易烊千玺很瘦,穿长裤的时候必须扎腰带,要么就拿夹子夹在腰后,不然分分钟垮下来。

易烊千玺在酒店一楼找了间厕所进去把衣服换好,王俊凯一边靠着酒店大厅里的大柱子一边思考:我该怎么告诉他我想包养他这件事?

但易烊千玺聪明,不需要你多说我自己懂,易烊千玺刚打好领带准备出门,他上面的一个小组长就发微信过来了:

“王总喜欢你,想跟你多交流交流,你可以不用来上班了,你俩交流去吧,交流得好你后半辈子都可以不用工作了。”

易烊千玺大概懂,但好像又不是很懂,自己凭什么少奋斗二十年?凭什么?

自己肯定得付出点儿什么,王俊凯一定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点什么。

不就是学着主动吗,我会。易烊千玺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如何撩妹”,但王俊凯不是妹子,他是男的,但这区别也不是很大。

那晚王俊凯如愿以偿跟易烊千玺睡在了一起,鉴于以前在这件事上受到的伤害积攒起来的心理阴影实在是过于深厚,易烊千玺洗好澡躺上床一言不发的时候王俊凯直接抬起头问了一句:

“你该不会是在等药效发作吧?”

易烊千玺扭头冲他半害羞半无奈地笑了一下,男孩有着剔透的琥珀瞳、好看的鼻梁和性感的唇酒窝,他拉过王俊凯细长的胳膊,将王俊凯的手慢慢地拽过去覆上那个东西,然后说:

“你比我大八岁,你求我,我再碰你,不然显得我……挺没礼貌的。”

好……硬,好大,还很烫。

王俊凯刷地一下收回手,等会儿不对啊,是我包养他,自己现在怎么这么被动?

王俊凯索性掀开被子直接坐了上去,红着脸按着易烊千玺的腹肌说:

“每天都在练深蹲,只为今后能坐上对的人。”

易烊千玺慢慢地与他交流,轻轻地试探,他确实是初次,但王俊凯愣是不相信,又胀又痛,我要死了!

“你觉得现在坐对了吗?”

易烊千玺问他,一语双关地。

“太对了,坐得太好了……啊……”

王俊凯扬着头哭。

爱上一个人其实蛮简单的,他小声哭几下就足够了,易烊千玺产生了个坏想法:是不是因为之前交的女朋友都不够好看,还是因为,自己没碰她们?为什么自己对王俊凯产生的迷恋,只属于他,对别人都没有?

易烊千玺那晚一直用手帮王俊凯擦眼泪,一切都结束之后王俊凯趴在枕头上喊累,易烊千玺坐在他旁边歪着脑袋盯着他笑。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笑啊。”

“我想问问,老板。”易烊千玺直言道,“睡你有钱拿么?”

“……哦。”王俊凯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失落,自己差点儿把这茬儿忘了,是王凯莉教自己先试试合不合适再谈爱不爱的,这本来就是交易。

王俊凯最后慢吞吞地说:“有,每个月都有……好痛,好累哦。”

易烊千玺想低下头亲他脸脸,小猫一看他过来了就把头往另一侧甩,不满地哼了一声。

男孩只好把头又收回去,王俊凯恶作剧般地将脸又扭回来,挑着那双桃花眼冲易烊千玺笑,又勾人又羞赧。

易烊千玺看着他红红的眼角,直接用手将他翻了个面,亲上去。

“唔……唔?嗯、唔……”王俊凯握拳打了他几下,“不要……”

小猫一哼哼易烊千玺就受不了,易烊千玺大部分时候都蛮乖,但只要他挑着嘴角坏笑,别说王俊凯了,工友们都说你怎么一下子气质都变了。

王俊凯心想,早知道我就不在外面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了,直接找易烊千玺不香吗——

因为易烊千玺又来感觉了,毕竟才刚刚尝过这件事的滋味,男孩一下子没缓过神来,拉着王俊凯做了一整晚。

“啊……为什么又做起来了,易烊千玺!已经五次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呜呜呜……”

王凯莉说得对,确实要先试试这方面合不合适,太合适了我的姐,王俊凯抱着头哀嚎,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易烊千玺把自己搞成这样,自己在他面前还是什么老板啊!

3

“他好用吗?”王凯莉在微信上问。

“好用,怎么不好用,我差点晕了。”

王俊凯的手都没力气打字了,只能勉勉强强按住语音键给姐姐发一条软绵绵的甜蜜的抱怨这样子。

“真的吗?我丢,王俊凯,这么多年过去你终于!”

“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小,跟之前那些完全不一样。”

王俊凯说着说着便又开始害羞,易烊千玺在里面淋浴间洗澡,王俊凯转头张望了一下,又悄悄地讲,“哎哟我真的有点儿累,我不跟你说了。”

易烊千玺好像完全不会受所谓天气时间工作量或者其他杂七杂八的奇怪理由影响,王俊凯之前遇到的人总说我今天太累了精神不太好,王俊凯心想您这哪里是不太好,你每次都吃药,我过生日那天你还要吃两颗,你可拉倒吧!

精力充沛又天天健身的年轻男孩就是好,易烊千玺刚出来一秒钟就又来感觉了,直接抓着王俊凯继续搞,王俊凯一开始还嘻嘻笑,心想这回总算不让我失望了,做着做着才开始觉得不对劲,怎么那么猛啊!

“你是喜欢他,还是只觉得他好用?”

姐姐这么问道。

王俊凯犹豫了会儿,易烊千玺还没对自己说过喜欢,倒是非常听话,自己说要去哪里他就提前准备好要带的东西,然后开着自己的车带自己去,自己低血糖犯了他还会喂自己吃糖,然后把自己抱起来走。

“当然是喜欢他好用了。”

王俊凯嘴硬了一下,却心虚地用手抹了抹眼角。

易烊千玺刚洗完围着浴巾出来就听到王俊凯这么说,男孩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在王俊凯这里学会了怎么喝酒,学会了怎么照顾他,学会了怎么让他更舒服,但王俊凯还没说过喜欢自己。

行吧那就。易烊千玺转身把擦过头发的浴巾扔进洗衣篮里:

“原来我们没在谈恋爱啊。”

王俊凯把西装外套披在肩头:“……啊?”

“我还以为老板一开始来找我是想跟我谈恋爱,原来不是。”

易烊千玺有点儿生气了,和着你只是想要这根东西啊?

王俊凯躲在立式衣架之后,把小脑袋探出来看他:

“你又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可能只是因为遇到了我,如果换成别人,你或许也会这样对他好……”

4

易烊千玺和王俊凯的关系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把话说破之后王俊凯正巧忙了起来,忙到没空跟易烊千玺在一块儿玩儿的地步。

易烊千玺又回到了还在紧急加盖的楼房中,太久没住的小单间积了不少灰,他光是打扫卫生换床单就花了半天时间。

抱着后脑勺躺下去睡午觉的时候,易烊千玺一瞬间回忆起了身边枕着一个人的触感,王俊凯有的时候会直接把腿搭自己肚子上睡。

更要命的是,王俊凯坐自己身上或者趴在自己那儿用嘴做的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刚躺下去就老觉得王俊凯一直没离开过。

王俊凯还是一身休闲服,开着那辆法拉利跑去了隔壁大楼找易烊千玺,工友们都说他已经没工作了,跟你走之后就把工作辞了,现在应该回出租屋了。

原来易烊千玺是抱着跟自己一起走下去的决心跟自己在一块儿的啊,王俊凯的脑海里闪现过往自己遇到的各种奇怪男人,他们都不好,他们都爱撒谎,他们嘴上说着好好在一起,其实什么都做不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俊凯在进门之前给易烊千玺发了条微信:“你在哪儿,聊聊。”

搞得好像自己才是抛弃妻子的渣男。

比自己小八岁的小狼狗平常是耷拉着耳朵的可爱狗狗,关键时刻才是狼,比如现在,易烊千玺就委屈得不行:“你又不在,聊什么聊。”

王俊凯深呼吸,然后敲门:“我在,快点开门!”

感恩感激,还好王俊凯抓住了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幸福,易烊千玺第二年年初就跟着王俊凯回家过年了。

BGM:蔡依林-说爱你

“刚刚吃完烤肉,他不让我亲,揩油失败,那就只能用他的袖子揩油了。”

0

“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大洋是?”“我心底的爱情海洋。”

“袋子里装满红色小球,从这个袋子里拿出蓝色小球,这属于什么事件?”“灵异事件。”

“已知a*b=52,a+b=28,求关于ab的一次函数关系式。”“你求我也没用。”

“speak的过去式过去分词?”

太宰治特喜欢故意惹他生气,男孩撑着脸,国木田独步的麦金色瞳孔里几乎可以喷火,棕色卷发少年微笑着战术后仰,嘴里喊出两个单词:

“speaked,speaked!”

“如何描述男女同学之间恰当得体的社交距离?”

太宰治伸出食指,身子微微前倾,对国木田独步说:

“你说你有点难追,OK我把你拉黑,礼物不需挑最贵,迪奥寇驰你不配。”

国木田气得太阳穴突突跳额头两侧青筋浮动后槽牙都磨圆了,犹记起最初太宰治他爹把他带来自己这儿,说这孩子很聪明,就是有点淘气,希望自己每天给他辅导一下作业看着他做题——国木田独步想,这哪里是有点淘气?有点?A little?Excuse me?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慵懒贪睡,你得走出舒适圈儿!给太宰治一根杠杆,他可以举着跑到楼下去把鸟窝捅下来,把鸟蛋带上楼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自己打开包能被破壳而出的新生命吓一大跳;陪太宰治去商场买衣服,他拽来一件新西装在自己身上比划,说这个适合你你快去试试,说完就站在自己身后把自己推去了更衣室——

女更衣室。

且不说险些被抓去见差人,国木田独步被三个女生举着拖鞋打出来那一刻,恨不得抓住太宰治脖子把他掐死。

国木田独步今年二十二,太宰治今年十八,家教其实再陪伴太宰治这么一个月就够了,太宰治放假之后他俩各奔西东,未必还会再联系,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里的过客,能陪自己到最后的只有自己本身。

太宰治今天穿的黑色凉鞋配黑色袜子,他歪着脑袋,在桌面之下将脚伸出去,在国木田独步的大长腿上踢了踢,先是踹他小腿,再用脚尖儿挠国木田的膝盖痒痒。

国木田独步当然不会迟钝到连太宰治的情意都感受不到,但他讨厌计划外的一切,讨厌被拉着走,讨厌任性俏皮的出人意料,讨厌……太宰治这样,自己抓不住,自己碰不到。

自己的计划里可从来没写过在做家教的过程中收获爱情这一点,也从来没规划过怎么跟太宰治周旋。

国木田独步把红笔和蓝笔一起放下,红笔是自己批改时用的,蓝笔是太宰治现场再解一遍题的时候用的。

“你别闹了!”国木田独步嗓音浑厚,“好好做题!”

太宰治睫毛弯弯眼睛眨啊眨,话说到嘴边居然会转弯:

“我没有闹啊,你问我答,我可是在好好回答你诶,比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得多吧。”

1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其中八九都是太宰治害的。国木田独步在推开太宰治的宿舍门前,这么想着。

他确实不太喜欢计划外的事情,那会让他感觉被动,一阵焦躁,后背都被烧着的那种。男人是什么生物呢,十二岁开始就喜欢走捷径,追女孩、工作或者生活都是,只要快捷简单就行,其他的他们一律不管,国木田独步今年二十二,他还没明确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人究竟如何,是好还是不好是成熟还是幼稚,但太宰治确实教会他一个道理。

这个道理就是:意外来得就是这么没有道理,自己只能习惯意外的发生,再解决它。这似乎更能考验他的能力,往大了说,还可以考验他的定力和人品。

太宰治对国木田独步的微笑是出于本意,对他的捉弄是出于情意,在桌面底下撩他闹他是出于故意,但他打包票,在门框上放一整袋面粉真的只是为了整蛊他的亲爱室友中原中也。他跟中原中也姑且算是发小吧,四五年不说话、在楼梯上遇见就互瞪的那种发小,中原中也今晚打球去了,顺带在小树林里跟漂亮女朋友谈了个恋爱,现在还没回来。太宰治对国木田独步的迫害绝对不是故意,要怪就怪这袋面粉实在是太重太白太容易掉下来,要怪就怪地心引力逼得整间宿舍发白发亮发烂发臭。

“太宰……”

国木田独步按照约定来到太宰治的宿舍监督他做作业,男人还捎了份自己亲自整理出来的试题,刚打印出来还热乎着呢,太宰治正在桌边整理自己的新鞋,他前几天拿着手机问中原中也你觉得这双好看吗,中原中也头也不回地说不好看,太宰治又问你丫到底看没看,中原中也头也不回地说好看。

太宰治决定不再询问他任何关于鞋的话题,事实上把自己心爱的事物搬出去跟别人交谈又得不到预期的回复完全就是自取其辱,作为回礼太宰治便在门框上装了一大袋子面粉,袋口被他用大剪子剪破了。

所以此刻的太宰治八十八分惊慌还有十二分笑场,我的妈呀,你可千万不要走进来!!!

太宰治举着空掉的鞋盒和一双崭新的篮球鞋:“不不不不,你出去你出去你出去!!!!”

国木田独步还在疑惑:“啊?我刚来啊?”

嘭——!!!

我的世界飘雪,我的世界好冷,我的世界从此黑暗下去不再有你。

五秒钟之后,609宿舍传来一声低沉怒吼:“太——宰!!”

中原中也半个小时之后才回宿舍,临近毕业,宿管班主任校长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随意了,每晚在外面吃喝玩乐谈恋爱到将近十二点才回来。

太宰治高一的时候天天迟到,操行分被扣到负一百三十几,他不为所动,班主任一周后就忘了这件事,但是见他一次就让他做一次深蹲,一次三十个。

中原中也刚打开门就看见一张宽阔的背和一道深深的长长的背沟,肌肉练得非常不错了。

等会儿,太宰有这么高吗?

中原中也皱着眉跟国木田独步四目相对,国木田就在腰间围了块浴巾,我丢太宰怎么会带陌生男人回来???

“……”

中原中也手里的篮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是在干什么?

太宰治还没开口解释,他觉得这个情况简单易懂到不需要解释,你要是想简单点儿觉得他只是个借宿舍洗澡的同级生那倒也无所谓,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请了个家教的事儿,这就代表中原中也绝对会想歪。想歪也没关系呀,你想歪就想歪吧,我就准备把这男人往歪路上带。

“打扰了。”

中原中也又瞪了国木田身后的太宰治一眼,太宰治还在整理鞋子,他俩的宿舍里摆着一整面墙的鞋,一人占据一半。

国木田独步洗了半小时才把面粉全部清理干净,他擦着头发走到太宰治身后,冲男孩说:“好了,可以写作业了。”

“这都十二点了,还写啊?”太宰治讨价还价。

“今日事今日毕,你明天连着写五套题也可以。”

国木田独步摊开手,把浴巾递还给太宰治,“你自己选。”

太宰治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的杀伤力怎么说呢,就跟被小孩子打了一下差不多。男孩跟家教背对背地坐,太宰治先是坐下来喝水冷静平复心情,国木田这身材,好家伙,喝了半个小时之后太宰治开始做手指操,再选了一个做作业专用歌单,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写完了吗?”国木田独步转过来准备检查第一份试题,太宰治扔了件T恤给他让他套上:“嘿嘿,还没开始呐。”

“那你还不快点?”

国木田独步催促道。

太宰治拖着声音答了句好,撑着脸开始做题,第一题就给他整不会了。

“已知该地海拔2977米,该地的支柱产业是?”

太宰治盯着地图盯得出神,你怎么不让我研制火箭发射原料呢,你去问该地啊,你问我我咋知道???

“我的世界变得奇妙而难以言喻,还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梦境。”

太宰治决定跳过不会的题往后做,这一跳就是个乾坤大挪移,十道选择题他空出来八道,男孩一边唱歌一边抖腿,“直到确定手的温度来自你心里,这一刻也终于勇敢……”

“说爱你”这句话还没出口,国木田又训人了:“别闹,好好做题!”

“我不会做。”

太宰治转身,笑得一脸纯良,“教我,老师。”

国木田独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太宰身边将他手中的钢笔拿出来,慢慢弯下腰跟他讲起来。太宰治歪了歪脑袋,一个字儿没听清楚,眼睛倒是一直定着,看着国木田的侧脸目不转睛。

“根据海岸线可以判断,此地位于西欧,所以这个地方是……然后,这个地方是……气候,全年气温特征是……降水特征是……这个地方盛产……”

太宰治的耳朵自动过滤掉了所有重要信息,挖出一堆空等着国木田独步去填。是的,我会就是我的功劳,我不会那就拜托你教会我了。

“你听懂了么?”国木田独步没戴眼镜,太宰治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脸,鼻尖与鼻翼连接的弧度都记了下来,男人已经准备打人了,

“你说实话你到底听没听。”

“……没听……”太宰治低头看了看国木田独步腰间的另一块浴巾,朋友你是不是连内裤都没穿?

“你!”

国木田独步一把拽住太宰治的脖子摇了几下,再把他扔床上决定就地正法。

太宰治这回没啊啊啊地大叫也没露出一副欠扁的表情看着自己,就这么盯着自己笑,他最近越来越奇怪了,总是冲自己笑。

你别冲我笑。

太宰治被压在床里,像猫一样动了动肩膀和脖子:“哎哟,痒痒……”

国木田独步在他身上按着,甚至有些害羞,这感觉已经不对我努力在挽回。太宰治身边朋友不少,还喜欢跟漂亮妹妹聊天,国木田独步一直都以为他有女朋友。

“国木田……老师……?”

太宰治像晨读的时候拼写英语单词一样,轻轻地念出男人的名字,“国木田独步?”

中原中也这次是真困了,他在外面吃了一轮夜宵才回来的,然而少年开门便面临雷击。

“……”

太宰被那男的压在床上干嘛?这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在我的床上做?”中原中也本想这么问,但人家都已经开始了,算了吧。

事实上国木田独步和太宰治都在这种稀里马虎的暧昧里沉溺,又晕又甜蜜,他俩八字还没一撇呢,中原中也已经想好搬家的事儿了,太宰你以后就一个人住吧,你要是以后常带男人回来我真的遭不住。

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回来了,但他还是不想解释,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误会吧,尽情地误会吧,让这件事情成真吧!

国木田独步的西装被太宰治扔进了洗衣机,如果现在就走人,只能穿着太宰治的衣服走,最后国木田慢慢起身,清了清嗓子:

“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们了,那今晚我先回去了。”

中原中也低着头进了洗手间关门洗漱,太宰治在国木田独步走之前爬起来,两条长腿垂下来:

“外面下雨了,你打伞不可以用左手哦。”

国木田独步问:“为什么?”

“因为用左手打伞的时候,如果天上打雷了,电流就会顺着你的头穿过你的左手再直接击中你的心脏,你人就没了!如果你用右手的话还好一些,电流就穿过你的脚底板直接达到地面然后散开。”

太宰治说得有模有样,“我小的时候看科学节目看到的。”

国木田独步说:“真的吗?”

中原中也在门后刷牙,差点儿一口泡沫吐出来。我丢,恋爱里的男人是傻子。

“真的,快点,记下来记下来。”太宰治连忙催他。

国木田独步把理想记事本和钢笔拿出来刚写了一行“他说打伞不要用左手”,太宰治就说:

“骗你的啦,早就辟谣了。”

国木田独步一把子捏断钢笔,又把太宰治拽过来吼叫着摁在床上,以前明明是要货真价实收拾他一顿打到他认错再把他踢出去的,现在却有点儿舍不得了。

“你要干嘛呀。”太宰治问,“你又不打架,就这么把我摁床里干嘛。”

国木田独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质了,还有股酸臭味,他再一次把太宰治放开,那晚他一个人在路上吹了很久的凉风,最后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么一段话:

“鉴于他总是打乱我的计划,所以从即刻起将‘他可能会捣乱/闹我/骗我/耍我/装可怜装无辜让我妥协’列入考虑范围之内,随机应变,努力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

在婚恋一栏里,国木田独步又写:

“二十六岁结婚的愿望不变,人选或许有了。”

但是他好像忘记一点,就是男人这东西,在没有喜欢的人之前计划总是列得特别长远周密理性,等到爱的人出现的时候,他们只想尽快结婚。

毕竟男的就是喜欢走捷径,就是经常自己打自己的脸。

2

太宰治还有两周就要正式参加考试,国木田独步最近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起,学校也已经停课了,从早到晚男人就这么陪着自己复习,很累很苦,但太宰治找不到逃开的理由,因为国木田独步实在是太认真太负责了,自己听第一遍没太听懂,国木田就换另一种方法再讲一遍。

“你去哪。”国木田独步把晕晕乎乎差点儿一不小心打滑摔下楼梯的太宰治拉回来,太宰治穿着校服和篮球鞋,书包带子勒住他脖子,整个人都松松垮垮懒懒散散:“我想去便利店买咖啡,明早喝。”

“喝多了晚上睡不着。”国木田独步说。

“可是如果我不喝,明早我就会打瞌睡,然后一整个早上就见不到你了——”太宰治补充道,“一整个早上都在睡觉。”

国木田独步被他的话堵住,过了几秒才说:“我带清凉油给你提神吧。”

“清凉油?抹哪里?”太宰治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这男人或许连风油精是什么梗都不知道,他旋即改口,“好的,谢谢老师。”

太宰治在晚饭的时间溜出去,一身酒气地回来,国木田独步知道他肯定是跟同学出去吃饭喝酒了,于是问:“你少喝点,酒喝多了会发腮,二十岁就变老了。”

太宰治做出一个对酒当歌的姿势:“喝酒好难受,下次还喝……”

说完这句话,男孩又转身,在楼梯之下仰视着还在楼梯上方的男人,一双桃花眼泪汪汪的,

“我发腮你就不喜欢我啦?”

“老师永远喜欢你这个学生”和“我爱你,我喜欢你”很明显不是一个意思不是一个次元的。

国木田独步还没把表白正式列进计划里,但他还是推了推眼镜说:

“这倒是不会。”

这就算是确定心意了,太宰治扬着头嘿嘿地笑,溜达着准备去便利店买解酒糖:“我是一个酒精过敏的帅哥,我的酒品暴差,可是我暴爱喝……”

太宰治穿过乌漆嘛黑小巷甩着书包,加油,便利店就在前方,白色的灯在他视野之中闪烁了几下,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突然窜了出来。

哦,天菜啊,还穿着校服,看起来好嫩,糟老头子就喜欢玩学生。

“多少钱?”糟老头子拦住太宰治问。

太宰治用印刻在DNA里的思维回答:“我这双吗?哦,不贵的,aj14,韩国买的,两万五。”

男人听不懂什么aj不aj的,他只听到了“两万五”这个数字。

“走吧。”

男人拉过太宰治的手臂准备把他往酒店带,半夜出门就是好,能捞到新鲜的小孩儿。太宰治闻到不属于国木田独步的味道靠近时瞬时出了一整背的冷汗:“我丢,你谁啊你???”

太宰治拽着男人的手腕给了他一个过肩摔,再一脚踹在软乎乎肥嘟嘟的肚皮上,靠,好恶心!

太宰治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指尖陀螺,这是他上课最喜欢玩的玩具,高一的时候被数学老师没收了,上周才还回来,年代久远到太宰治早就忘了自己玩过这东西。

太宰治把金属制玩具砸过去,转头就跑。

国木田独步见太宰治一直没回来便跟着过来了,还没走进小巷的时候太宰治就背着书包冲了出来,一脸惊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国木田独步怕鬼,实话实说这么黑的小巷子怨气撞灵也是蛮合理的,男人往后退了几步,喝了酒还上着头的太宰治直接抱了上去,两条手臂勒住国木田独步的脖子:

“你怎么才来啊……我刚刚、我刚刚在小巷子里撞见一男的,他问我多少钱,我还以为他问我鞋多少钱,我说两万五,他……”

国木田独步被他勒到脖子都快断了,他慢慢将手搭上太宰治的背,帮他顺气。

“他还以为我是卖那个的。”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岂有此理!太宰治虽然已经把人揍了一顿,但还是觉得膈应得不行。

国木田独步拍了拍他的脑袋:“人呢?”

“打昏了,反正没爬起来。”

“报警吧。”国木田独步往小巷子深处张望,这确实,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不不不,我要是被抓了怎么办?”太宰治一把抓过国木田独步的手机,惊魂未定。

“那就打给医院。”“医药费你付啊?”

“那打给谁?”“不打啊,你干嘛非要打电话啊?走吧走吧走吧——”

太宰治拽着男人的西装袖子把他往一边拉,像非要拽着爸爸去坐超市门口的摇摇车一样。

国木田独步又把太宰治往回拉,用指尖揉了揉他泛红的眼尾和汗湿的脸颊,一口亲了上去。

太宰治确实是话多,叭叭叭说个没完,这次总算是住嘴了——被亲的。

太宰治被他吻了一会儿,两个人慢慢分开之后,太宰治又摁着男人的头坏笑:“你吻技好烂,让我来教你几招。”

国木田独步总被他搞得蛮被动,二十二岁的人了,还能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儿撩到脸红,也是没谁了。太宰治撞上国木田独步,结局就是双双认栽。

国木田独步那晚抱着他从街上亲到小区门口再亲到家里最后亲上了床,完事儿之后太宰治用手指去戳他的脸,又嘿嘿嘿笑。

“其实你根本没喝醉对不对。”

国木田独步把床头灯打开,在笔记本上写下“跟他正式确定关系”这句话。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我有说我喝醉了吗?”太宰治撑着脸说。

“你在哪儿学的这些?”国木田独步又尴尬地停顿了一下,他指的是各种技巧,太宰治看起来蛮会的,但等自己跟他较起劲儿来他又委屈上了。

太宰治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得跟一个大自己四岁的人解释这些:“看书学的,浏览器边侧小广告学的。”

国木田独步对待一切待办事项都百分之二百的严谨,他在纸页上继续写:

平均时长提高到四十五分钟以上,五十分钟为好。

太宰治刚刚揪着自己男朋友的脸说了句你好可爱呀,国木田独步是真真切切害羞了,把太宰治逗得嘎嘎乐。国木田只能拽着他腿又警告一遍:你别跟我笑。

然后又来了半个小时加时赛。

太宰治又伸脚踢了国木田独步一下:“我问你个问题。”

“讲。”

“您截止三小时之前,不会还是……吧?”

国木田独步对这种事情倒不是很好面子,他抬着太宰治下巴说:

“总比你装经验丰富好得多吧,同学。”

3

国木田独步已经习惯太宰治在自己眼前晃悠了。

因为小孩就是爱闹爱玩,国木田独步跟别人讲电话的时候会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臂绕住太宰治的脖子,要么就任由太宰治拉着自己的手到处甩,自己坐沙发上跟别人正经谈事情,太宰治就坐在自己分开的腿之间抓着自己的手掌咬。

太宰治属于国木田独步最搞不懂的那类人,太宰治也没做什么准备,唱着歌空着手就进考场,数学满分,英语满分,作文满分。

费解,属实是费解,你是怎么考的?

太宰治进大学之后还是天天睡觉神游,高数书一学期愣是没翻开过,连名字都没写,国木田独步语重心长让他好好学习,太宰治用手指转着耳孔说知道了知道了,还是继续睡觉神游。

太宰治期末考试高数成绩:96。

到底怎么做到的?

太宰治像是上天专门安排来气自己的一样,气着气着就喜欢上了,喜欢着喜欢着就爱到不行了,自己想说教都无处下嘴——毕竟小孩成绩是真的好。

甚至连自己多年前在本子上写下的二十六岁结婚的计划,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

太宰治自己也发现了,他托腮吸了口奶茶,笑着冲对面戴着订婚戒指的国木田独步说:

“你是不是故意写二十六岁结婚的呀?你二十六的时候我就二十二,你在等我大学毕业吗?”

0

“呃,其实我一直想问……”

中岛敦吸着芋圆奶茶,把身子往芥川龙之介那边靠了点儿,用手遮着脸问,“太宰先生身边那个小女孩是他的孩子吗?爸爸是谁呀?”

Omega永远是Omega最好的朋友——中岛敦跟太宰治在知道对方属性之后关系就好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好了起来,天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

太宰治今年二十二,娃也已经上跑下跳咿咿呀呀会唱歌会背书了,天天跟在中岛敦身后喊哥,太宰治原本准备说呃辈分乱了,其实你应该叫叔叔,但转念一想他们这群人不都是小孩儿吗,压根儿没人做好当父母的准备,中岛敦才十八岁呢。这么一想着,太宰治圈成O形的嘴巴又慢慢拉上拉链合成一条细细的微粉色的线,最后叹口气,对​小恋说:“你少欺负你敦哥哥,他还有芥川哥哥给他撑腰呢。”

芥川龙之介倒是不介意中岛敦成天跟小孩儿玩在一起,还会给大小孩小小孩一起买零食奶茶,芥川一听中岛敦这么问,伸出食指用指节狠狠在他脑门儿上叩了一下,中岛敦捂着发疼的脑门心惊呼:“唔!干嘛?”

国木田独步跟太宰治讲了半个多小时,但谈话一直没有结束的迹象,两个人都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国木田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最后把眼镜摘下搁在桌上,用手抹了一把脸,太宰治手里那只记号笔一会儿脱帽一会儿又戴帽,毕竟是民间侦探社,没钱,艰苦奋斗勤俭节约,再这么玩儿记号笔的水就全干了——太宰治忍住手痒,把笔放了回去。

“都说了二十六岁之前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国木田独步说。

太宰治摊手皱眉:“昨天内女孩儿不挺喜欢你的吗,从你进咖啡厅到你拎着袋子出去,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反正我是没得机会了,你这样多让人家伤心啊。”

国木田独步转头:“哈?她一直在看我吗?”

“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太宰治迷惑到不行,你这样能找到女朋友么?算了这话还是咽回去,不能说。

中岛敦看他俩打嘴仗打到渐渐地忘记忘记了时间,唔好意思,确实是误会咗了。芥川龙之介看着小饺子的侧脸,低声说了句:“傻子,那女孩儿笑起来像谁,不是很明显吗?”

小女孩手拉着风筝跑进侦探社办公室,奔向太宰治怀里,太宰治把腿分开,用手扶住她两只胳膊把她抱在怀里揉了几下:“哎哟,你每次都跑得汗津津,我不是给你说别跑吗,摔了怎么办。”

小恋挑起嘴角笑:“我爸说得没错,你果然很爱我,就算离开他也舍不得我。”

中岛敦看小女孩挑眉笑的样子,脑海里瞬间出现一张脸。

中原中也!

太宰治揪了揪小女孩的脸,撅着嘴巴跟她较劲儿,分不清谁更幼稚:“我不要你爸了你跟谁。”

现在的小孩儿可不好骗,光看他们这么会玩iPad和手机就能看出来。

小女孩说:“我跟中原中也,你肯定舍不得我,还会去找他复婚。”

1

四年前BIGBANG仍旧是五个人的组合,2015年MAMA颁奖礼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举着iPad躺床上看了无数遍,那几张专辑的歌翻来覆去听到烂却还是很喜欢,实在是听腻了就翻更古早的歌出来听,太宰治每次开会之前都要外放一首跟着跳舞,等人来齐了又立刻板着脸坐回座位上,干部风采,谁都不爱。中原中也则撑着脸在旁边笑:装,你就接着装吧。

太宰治越来越能睡,一个人在外面餐厅一边排队一边玩游戏等中原中也过来的时候甚至会打盹儿,中原中也过来摸摸他的头,说:您七十几了?站着都能睡着?

太宰治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么能睡,虽然他一直都爱偷懒划水,划出五大洋外加一片绿洲都不在乎,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太宰治一天可以睡十四个小时,但最近很累,即便没做什么都还是很累。

中原中也发现“有情况”,也是前个星期的事儿。

太宰治从港黑大楼地下车库开上车回家,到了家楼下的地下车库又停车继续睡,趴方向盘上张着小嘴呼呼呼的,一点头一倒下去就是四十分钟,最后是被热醒的——夏末闷热湿润的天气总是会让人焦躁,太宰治被中原中也叫醒然后拍拍小脸的时候本能地、近乎贪恋渴求地去贴老公的掌心,中原中也刚在露天泳池游了五千米出来,全身都很冰凉。

中原中也微怒又心疼,刚准备讲他几句,看他疲惫又强忍着什么的神色又忍了下去,太宰治看起来确实不太好:“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你脸好烫。”

太宰治睡得满脸是汗,棕色发丝粘在脸侧,中原中也用手指一点一点帮他往上梳,最后用手指揩去太宰治眼角的汗与泪。要不说你情绪不稳定爱闹公主病呢,原来是因为已经有了啊,中原中也后知后觉。

太宰治前一秒还拉着中原中也的手撒娇,下一秒又拉着脸问:“我问你个事儿。”

中原中也点头:“嗯哼?”

“我刚刚做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俩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你要做饭给喜欢的女孩子吃,现在我俩在一块儿这么久了,你怎么从来不说要做饭给我吃啊?怎么,是我站得不够高么?”

中原中也被他一整串流畅的问句整蒙了整不会了,您刚睡醒逻辑就这么清晰啊?

“等会儿,太宰。”中原中也把车门打开将他抱出来,让太宰治双腿搭在自己胳膊上,转身往家走,“你回去用一下我新买的那个。”

“哪个?”太宰治搂着他脖子,看着中原中也晴空般的眼睛,“小白棒吗?”

“对。”中原中也点头,“我觉得应该是中了。”

他俩都忘了是在哪儿看到的锦囊妙计——做的时候拽过枕头垫着老婆的腰,这样容易中,于是中原中也每次做到头脑发热失去理智的时候都还能记得要把枕头抓过来垫着,太宰治一边摇头一边带着哭音问你干嘛呀,中原中也却已经没工夫开口说话了。

半个小时之后,他俩家里的厕所传来太宰治的喊声,十八岁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又无奈又愤怒又带了点儿撒娇意味地说:

“中——原——中——也——!你自己过来看!”

中原中也刚跟芥川龙之介开局,游戏不能暂停啊朋友,但中原中也还是把耳机一摘鼠标一甩往厕所那边冲,我就说吧,我就说吧?橙发少年举起太宰治的胳膊,看了看那根小白棒儿,我就说有了吧,怪不得最近这么能睡能吃,还越来越爱跟我找茬儿翻旧账顶嘴了!

太宰治这段时间更爱钻牛角尖然后怼中原中也了,怼得中原中也气到回不了话的那种,最关键的是太宰治平常嘴人都是带着笑,现在却自己也生起气来了,中原中也心想你都骂过我了为什么还这么不开心啊?

原来确实是啊,心里有气是吧,不开心是吧,正常,毕竟你现在还揣着另一个人呢。

中原中也穿着白色大短袖和短裤,一副婚后家居男人典型款模样,他插着腰看着太宰治的眼睛认真地说:“是不是很饿?”

“饿,想吃肉。”太宰治看了看天花板,然后说,“想吃烤乳鸽,想吃鱼,想吃螃蟹。”

中原中也抓了抓头发,往厨房走:“螃蟹不行,我现在就去给你做,正好冰箱里还有鸽子肉。”

谁说我不会给喜欢的人做做饭的?我做了你可得一口不剩给我吃完。中原中也随口一说的话,太宰治永远记得住,可怕记忆力和惊人的头脑确实是难以对付,中原中也以前为了不让太宰治多问,随口一说我去图书馆查点东西,一年半过去,少年再次提起那晚,又说我跟朋友喝酒去了。

太宰治的记性是真的吓人,棕发少年当时就变了脸色,眸子里的深色潭水变浑了些:“你不是说你去图书馆查资料了吗?”

中原中也决定以后再也不撒谎了,大事小事都不撒谎,本来他这人就不喜欢讲大话,对着太宰治则更不行,被识破很尴尬,其次就是,为了圆谎又去撒更大的谎,拆东墙补西墙,很累。

他俩意外地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太宰治过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等会儿,那我以后怎么上班?”

中原中也在厨房里处理食材,往外面喊了声:

“平常在办公室里聚众打牌,现在又有事业心了?”

2

太宰治身后的下属问:“大人,现在要怎么处理?”

太宰治拢了拢长款风衣,将自己的下腹遮住,他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被绷带盖住的右眼: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拖下去,别脏了仓库,最近停水。”

最年轻的干部在大决策上面从不眨眼犹豫,果决又冷酷,然而没人知道他衣兜里装着打地鼠游戏机和儿歌集锦DVD,还有黏土玩具店的名片——他在车里还跟中原中也吵嘴,“反弹”“反弹无效”“反弹有效”“个屁”地你来我往,无聊,但是这又可以打发时间;下车之后太宰治就整理一下外套和衬衫,大长腿一迈走进大楼里,不苟言笑,看到同级才会凑过去说话,下级成员从没资格见到他。

太宰治埋下身子慢慢下蹲的动作跟以前无异,但确实是吃力了许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有多辛苦,四个月了已经,再这样下去只能休假了,瞒不下去了。

太宰治看了看地面上的脚印:“挺聪明的,知道我们在这儿布控了,不过背叛没什么好下场,你们知道的吧。”

清冷的声音在仓库四角回荡,在场各位从没见过太宰治开心活泼的样子,太宰治皱一下眉他们就倒吸一口气等着批评处罚。

“知道,大人。”

太宰治把枪转了个方向塞回衣兜里:“今天先这样,回去吧。”

中原中也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他转了个弯儿走出小巷子,踩着钢板踏进这间仓库,黑色半指手套裹着的手搭在门框边,来接太宰治下班了:“嗯?”

轻轻一声嗯,默契又温柔,太宰治转身,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川剧变脸:“你来啦?”

其他下属人傻了,反射弧长的现在都没意识到中原中也跟他什么关系,读懂空气的则四处乱瞟准备下班回家不当电灯泡了。中原中也跟纷纷准备走出去的下属们擦肩而过,期间点了点头就当是回应他们的问候,太宰治从衣兜里拿出一只小跳蛙:“看,我今天中午去吃快餐,老板送我的,还送了我两只!”

中原中也看他这副小模样就稀罕得不行,太宰治每天都累,累到眼角都下塌了,但中原中也说你要乖乖的,等我来接你,不要乱跑,太宰治点点头说嗯嗯,然后就真的一直等着他来接。

中原中也拧眉,揪了揪他的脸:“是因为看到你肚子了么。”

太宰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自个儿都头疼得不行,真的好麻烦,我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上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哼,好像是的。”

中原中也把太宰治拿出来的第二只小跳蛙放在掌心里看了会儿,另一只手牵着他往外走,走了一会儿又回头问:“要我抱吗。”

太宰治好像就是在等他说这句话似的,中原中也回头就看见太宰治盯着自己后脑勺微笑着看自己,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太宰治怀上之后变得更漂亮了,那种韵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嗯。”太宰治点了两下头,然后伸出胳膊冲中原中也说,“抱抱。”

中原中也弯下腰将他抱起来,还是两条长腿吊在自己胳膊上一甩一甩,太宰治喜欢这样,有一种骑士救……救谁?不重要,反正这样安逸。

太宰治笑嘻嘻地在中原中也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唱起儿歌:

“今天开始我要自己上厕所,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小看我,宝宝巴士教我上厕所秘诀,我等不及了我要上厕所。上厕所时,不能吃东西;上厕所时,节约用纸;上厕所时,不能玩玩具;上完厕所,冲水哦。”

一个字儿都没错。中原中也在心里瑞思拜了这么一秒钟,嘴上则说:“你早教意识也太强了,你该不会连土耳其进行曲都会哼了吧。”

中原中也总是帮他安排好各种各样的事情,太宰治有的时候都会忘了其实他跟自己同年,自己吃的饭、穿的衣服、出门在衣兜里揣好的零钱、进家时玄关摆好的暖烘烘棉拖鞋、晚上想喝水的时候凑到嘴边的杯口……无处可逃,我退无可退,我连想要放弃的理由都找不出来,好像所有让自己沮丧不安不开心的东西,中原中也全部都用手臂当在了外面,自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每天吃饭睡觉顺带长肉就够了。

太宰治又莫名其妙地不开心了:“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说完还捶了中原中也肩膀一大拳。

中原中也被捶痛了,哎哟喂,这一拳确确实实是痛了,痛进心窝子里了,最强体术师也开始演戏了:“啊,好痛。”

说完,中原中也还做了个闭眼咧嘴的样子,太宰治露出半怀疑半担忧的表情,伸手过去给他揉揉:“你没事儿吧。”

中原中也又睁开眼,拉着脸往一楼大厅走:“骗你的,当然不痛。”

3

“中也?”太宰治每晚回家低头刷着刷着手机就会被中原中也赶去洗澡,太宰治嘴里哎呀哎呀地叫唤,最后不情不愿拽了条毛巾搭在肩膀上往浴室走,请问能不能随便来个人发明一台全自动洗澡机,我第一个购买,我全款付清,站进去就能直接洗干净的那种,求求了,洗澡真的太麻烦了!

太宰治又坐在浴缸里懒懒地喊:“中也!”

中原中也还是在打游戏:“干什么?”

太宰治把手伸出水面在飘满热腾腾蒸汽的空中抓了一把,白雾猛地逃窜开来,又慢慢聚拢,橙色灯光笼罩着室内,太宰治又昏昏欲睡,但心里有点儿痒痒。

“哎呀,我不会洗澡,我忘了怎么洗澡了。”

“你怎么不忘了管我要钱呢?”

“你帮我洗一下嘛。”

“宝贝儿我这把还没打完呢。”中原中也的心本来就是万丈高楼铜墙铁壁,太宰治却总是能一拳给自己打弯了打脆了,钢筋水泥轰然倒塌只剩地基。中原中也没这么长情地爱过一个人,恋爱脑不可取,整天想东想西又显得伤春悲秋矫情拧巴,爱情不是什么要面子的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中原中也从不觉得自己为了太宰治做这么多改变这么大是一件丢脸的事。

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

“老公……你帮我洗一下咯……帮我洗一下嘛……”

这声老公一喊,句子末尾的声音这么一拖,委屈又可爱,中原中也的心瞬间化了。

橙发少年十五岁的时候还会把太宰治逼到墙角勾起他的下巴说“今晚去我那儿吧”,太宰治将计就计扭扭身子说好的少爷,中原中也又会瞬间涨红了脸,低声说:太宰……你别这样。

现在的中原中也可不吃这一套,一边吸烟一边淡淡地、好像根本不害怕你任何招数似的盯着你看,能把太宰治看到小脸通紫,红得发紫。

太宰治真的快像一只水鸟把头扎进水里一秒睡着的时候中原中也才进来,老公解开浴巾进了淋浴间洗了个头,最后两手往后一抓,将湿发梳到脑后,转身看了看太宰治,喉结因为吞口水动了一下。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太宰治抱着膝盖喊了句:“老公?”

中原中也的眼睛因为淋水有些红了,他一脚跨进浴缸,慢慢压上来,笑着对太宰治说:

“来吧,宝贝。”

“你,你干什么?我给你说我有命在身,你干什么啊啊啊啊杀人喇!!!!”

那晚太宰治在一切都快要结束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中原中也则故意说:哦,这我确实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要你了。孕中期适当×生活还是可以的——中原中也当时听医生这么说,心里就有底了,太宰治平常在家里看自己的眼神就不对劲儿,感觉想是想吃掉自己一样。

太宰治又不高兴了:“什么意思,你只顾你自己不管我啊。”

中原中也把嘴凑到他耳后,在浴缸里抱着太宰治说:

“你想就直说,以后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不碰你,把你馋哭。”

太宰治转身咬着唇,刚准备骂他几句就又被堵嘴:“你……唔……唔……”

4

“来,你拍一,我拍一。”

太宰治伸出双手,蹲下来跟小女孩玩拍手游戏,“中原中也开飞机。”

小女孩仰起头回应:“你拍二,我拍二,中原中也就是二。”

“你拍三,我拍三,中原中也排第三;你拍四,我拍四……”

中原中也下午下了班把车一转弯便开去了侦探社,一路上他打了不下三个喷嚏,总算开到红砖建筑楼下时,两父女的拍手游戏总算是决出胜负,太宰治拿着女儿的山楂糖吃了几口,笑吟吟地在前面晃悠。

小恋在太宰治后面说:“我有点后悔把糖给你吃了。”

太宰治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恋嘴皮子利索还会告状:“你比我大这么多你怎么不让着我呢?你怎么可以吃我的糖呢?我告老爹去。”

太宰治不以为意:“可以,你看看中原中也帮你还是帮我。”

中原中也下车之后撇了撇嘴角,目光在大宝宝和小宝宝身上来回移动,他左手抱着给小恋买的玩具熊,右手抱着给太宰治买的曲奇大礼包。

中原中也:“别吵了成不。”

太宰治跑过去抱住中原中也脖子:“啊,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小女孩也跟着跑过去钻中原中也怀里:“老爹,我也要抱!”

中原中也被他俩拽得差点儿喘不过气:

“你俩私底下直接叫我大名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2010年

中岛敦起初是很怕芥川龙之介的。究极原因,十年后中岛敦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只能用手指卷起耳边的头发慢慢地绕圈儿,对着芥川龙之介那张纸白的帅脸,憋了大半天眨着眼睛愣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只能把男人推开,闻着他身上纪梵希云淡风轻的香气说:我不是故意的嘛,还不是你太凶了。

芥川龙之介、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刚跟着老爹搬来这片街区头一天儿就闯了大祸:在中岛敦家开的小卖部里打水果机,把机子弄坏了。普通人修理机器就一个法子:关机重启,永远滴神。太宰治找到开关之后将游戏机关掉再重启,然而没用,五彩斑斓的灯没亮起来,大胸美眉的照片也没亮起来,最后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一人一边给了游戏机一大拳,彻底坏了,还冒出了黑烟。

我了个大草,太宰治当时就想跑路,然而时年八岁的中岛敦穿着双紫色塑料拖鞋就冲了出来,估计是在里屋写着作业听到动静了。

中原中也那时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他知道弄坏别人东西就得赔,只能尴尬冲中岛敦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芥川龙之介没搭腔,双手揣棒球服衣兜里,冷冷盯着中岛敦那张气到涨红的脸看。

太宰治还没正式跑路,只能装作自己态度良好,中岛敦在这几个人之间看了一圈儿,最后把一直冷着脸不作声的芥川龙之介逐出家门,还吸了口气大声喊道:

“以后不准你来我家小卖部!”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笑yue了,芥川龙之介指着自己的胸口瞪大那双眼尾微塌的灰眸:“……哈?”

·2010年

森鸥外领着三个臭小子上门打招呼的时候,中岛敦抓着福泽谕吉的衣摆躲在他身后,露出半张脸向门外张望,害羞又好奇。

中岛敦当然记得这仨,我家水果机就是你们弄坏的是吧?福泽谕吉那天给中岛敦说,未成年人不能玩水果机,但他们三个已经认错了,机子已经修好了,你以后要看清楚再做决定。

中岛敦悄悄多看了芥川龙之介几眼,芥川今天换上了校服,不过感觉还是不太像正经读书的,太宰治站在森鸥外身边笑眯眯地说:

“今天我们正式搬过来啦,福泽先生好,我叫太宰治。”

中原中也的铅笔裤上沾了点儿灰,他低头拍了两下再抬头:“我叫中原中也。”

芥川龙之介做完自我介绍之后,福泽谕吉摸了摸中岛敦的头:

“叫哥哥。”

中岛敦先是喊了声太宰哥哥,再叫了声中也哥哥,到芥川这儿就哑巴了。

“叫哥哥呀,还有一个哥哥没叫呢。”福泽谕吉蹲下来看着中岛敦。

中岛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说不出口,或许是芥川龙之介的眼睛很想让自己重来一遍,想让他们两个重新认识一次,以体面的浪漫的方式——中岛敦想,是自己做错了,自己冲动将人推出小卖部那天确实是做错了,但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小,所以没有人怪罪自己?

中岛敦最后把脸埋进福泽谕吉的鼠尾草色和服中摇头:“嗯……不叫。”

芥川龙之介又一次指了指自己,睁大双眸挑了挑眉,一副没搞懂为什么会这样的表情。

打个招呼都不行?

中原中也拍了拍芥川的肩膀:“让你不笑,这下好了吧,给你说多少回了在外面多笑笑,世界更美好。”

·2012年

中岛敦又咬着笔睡着了。

他还有半个月就要升学考了,福泽谕吉在家里最凉快的房间给他弄了张小课桌,外面就是爬山虎和粉色紫色花朵,中岛敦可以一边吹着夏末晚风一边写卷子复习。中岛敦偏科,国文成绩很好,但数学稍弱,太宰治给他补了两个月,最后棕发男孩伸了个懒腰,然后抱着后脑勺说:没关系,这一百分我们不要了。

中岛敦:我谢谢您。

福泽谕吉的小楼旁就是森鸥外的小洋房,一个日式古朴一个崭新气派,芥川龙之介经常从家里捎可乐薯片出来,然后爬上福泽家小楼,顺着长满爬山虎和花朵矮墙一蹬就能上去,然后轻轻敲两下中岛敦的房间窗口,把他吸引过来,将零食拿给他吃。

中岛敦的小脸堆在桌边挤出一块小饺子,中岛敦嘴里还含着钢笔,估计过一会儿墨水都能被吸出来,他半张着嘴睡得可香了。

芥川龙之介爬到他窗前:“你这样能考吗。”

中岛敦:“呼……呼……可是这个薯片好好吃哦,真的,这个味好好吃哦。”

芥川龙之介:“什么味儿。”

中岛敦:“那必然是青柠味儿。”

芥川正巧带来一包青柠味儿的,长腿一迈直接闯进中岛敦房间之后,他听着蝉鸣蛙叫和中岛敦的鼾声,手盖上中岛敦的脸颊揪了两下。

真好捏。

“起床,人虎。”

中岛敦在学校运动会上特能跑特能跳,体能冠军,像只小老虎,先是太宰治这么叫,后面芥川给了他一个奇怪的外号:人虎。中岛敦也懒得管他这种奇怪又古旧的说话方式到底从哪儿来的,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森先生说话都比他潮。

“……嗯?”

中岛敦慢慢睁眼,好不容易能看清前方之后——

卷子上全是口水。

芥川龙之介和他同时变了脸色,中岛敦赶紧用两根手指捏着试卷一角将它拎起来:“呃,这好像不能要了。”

“走,中也和太宰先生在等我们照大头贴。”

中岛敦把试卷贴窗户上,由于口水,卷子自动粘在了上面,还特牢:“什么大头贴?”

“他俩说是喝奶茶送的,他俩合照很奇怪,所以让我俩过去。”

等到了商场之后中岛敦一直在找钟表看时间,福泽谕吉要是回家看到他没有在好好学习,估计又得被拉过去说了,但另外三个玩心特大,毕竟他们老子玩心也特大,虎父无犬子,哦不,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对,总之就是那个意思。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四处乱晃的小脑袋扭过来:“今晚福泽先生跟爸在一起吃饭,爸不回家福泽先生也不会回家。”

中岛敦这才总算将悬着的一口气慢慢放下,他笑着用手吮了吮胸口:“哦,你怎么不早说呢,吓死我了哥。”

中岛敦对着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叫哥就很自然,纯兄弟的感觉,但对着芥川龙之介一般都是“你”“那个,那个”,芥川不知道他在慌什么,黑发男孩儿揉着中岛敦的头发,将它完全揉成鸡窝之后再收手,把中岛敦带进照片机里面拉上帘子。

“他俩在干啥。”中原中也在远处奶茶店的桌面上洗扑克牌,“把帘子拉这么严实。”

“你别想多了。”太宰治咬着吸管,“敦君还没成年呢。”

中原中也低头笑:“成不成年没区别,芥川喜欢他,这不事实吗。”

时年中岛敦还不到一米五,芥川龙之介已经一米六五了,他俩站一块儿的时候中岛敦必须踩着狭小空间里的小凳子,两个人站一块儿照相。

两个人对着屏幕里被灯照到反光的脸,沉默了很久:“可是我们两个来照也很奇怪啊。”

中岛敦看了看右下角的系统提示,哦还好,只有九张。

九张?!意思是要换九个姿势咯??这谁顶得住啊???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身子转过来对着自己,问他:“你为什么不叫我哥?”

“我刚刚不是才叫过吗?”中岛敦抬头看他,狗啃刘海是他自己剪出来的,后面发现这样还挺好看,就索性让它这么长了。

芥川龙之介一本正经纠正他:“你叫我的时候很随便很别扭,叫他们就很正常,你不想叫我哥也行,你叫我哥哥吧。”

“有区别吗?”中岛敦皱着脸,“你在乎这个干嘛呀?”

芥川龙之介似乎真的不开心,天天给你带零食天天翻墙跑上来找你,就这待遇?这谁受得了?

中岛敦伸手捏了捏芥川的脸颊,彼时芥川龙之介还有些婴儿肥,中岛敦撅着嘴唇,保持着微微抬头的姿势看着芥川:

“哥哥……哥哥。”

芥川龙之介没工夫拿着拍照器按键了,手指就这么松开来,摄像头对着他们连着咔咔咔了九张。

那声“哥哥”像是在空旷大客厅里回荡一般,那晚芥川龙之介回家洗漱闭上眼准备睡觉,都已经半夜一点了,都还在他心里挥之不去,绕梁三日的那种。芥川每次生气都挺吓人,事实上中岛敦不知道怎么应付身边朋友的坏情绪,也不太会安慰,最后也搞得自己很累,芥川龙之介生气的时候很严肃很恐怖,所以自己一开始才那么怕他。

太宰治那天也拿到了洗好的照片,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一高一矮一上一下对视着,眼神又暧昧又纯真。

太宰治拿着那张大头贴反复看:“恐同了吗。”

中原中也在他旁边嚼着薯条:“我已经恐过了,在我发现芥川龙之介喜欢他之后。”

·2014年

太宰治默不作声拿出一卷全新的纸,放在桌面上,中原中也把窗帘拉好,将灯关掉,把一摞书甩桌上,还有一沓租来的旧碟片。

芥川龙之介跟他们两个一起坐在桌下,黑发少年抱着腿靠着沙发,仰头喝了口啤酒,太宰治把碟片放进影碟机里:“好的,开始。”

中原中也翻开一本书,芥川在他身后慢慢将头凑过去,两个人铁青着脸看了很久,这确实是不心动,因为错字病句太多了,一段话里起码三个错字。

太宰治一边等碟片加载完毕一边也跟着坐下,三个人抱着一本小×书看起来。

“我好爱他,我穿上了自己的豹纹睡衣,走进他的房间,在他面前摆弄自己。那晚,我们突破了界限……我好累,但并未昏厥。”

太宰治看着看着还读了出来,“就这?就没啦?”

中原中也往前面翻了几页:“重点部分在这儿。”

芥川龙之介近乎迟缓地眨了几下眼,他确实把内容全看进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的幻想对象不是作家笔下的美人儿,不是暗黄灯光下、红色大床上的温香软玉,而是……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慢慢研读起来:“这,还没我会写。”

中原中也:“就是,有点儿假,对吧。”

太宰治:“我每次看到他们写滚烫的×液我就出戏,其实根本一点儿都不滚烫。”

中原中也:“确实,还没我会写。”

太宰治:“你做过?”

中原中也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做没做过呢。”

芥川龙之介又仰起头喝了几口啤酒,试图把自己冰到清醒:“……”

读碟完毕,影片正式播放起来,三个人那晚用了一整坨卷纸,电视声传到隔壁房间正在写作业的中岛敦耳朵里之后,中岛敦也没搞懂自己在气什么,芥川龙之介冲完第二次的时候已经有点儿头晕,加上醉酒,他现在很想抱抱中岛敦。

“啊……不要,不要……哥哥……”

为什么这个演员偏偏叫的是哥哥?

芥川龙之介移开眼睛,片中女孩子身材很好,尤其是腿,眼睛还很大,哭起来的时候小脸红红的。

“别看了。”芥川龙之介抓过遥控器按下暂停键,中原中也跟太宰治还在津津有味地聊电视里女孩子的three size,声画却突然全部卡壳。

中原中也:“?”

太宰治:“你要是受不了就先出去吧。”

芥川龙之介被一语道破心事,只能默默再按一次中间的按键,片子又开始播了。

毕竟自己冲的时候想的也是中岛敦。

中岛敦当然不是在气他们看片看书不带自己,他自己在班里也会无意中撞见同学们传阅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然后偷笑,但芥川龙之介每天下课都会来找自己,自己压根儿没时间仔细看那些书上写了什么画了什么。

当十四岁的男孩直接打开隔壁房间门的时候,中原中也太宰治芥川龙之介这边刚完事儿,太宰治用手擦了擦手,中原中也把碟片和书全收好,只有芥川龙之介拿着罐装啤酒站起来摇摇晃晃,中岛敦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一句“这是在干什么”,芥川就又揪着他衣领把他抓了回去。

芥川将门关上,把啤酒往桌上一搁,用手遮住嘴咳了两声。

芥川越来越高了,中岛敦的个头儿冒得比较慢,现在还在仰视他。

被压在墙上之后,中岛敦问:“干什么……哥哥……”

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抚了抚他的脸,很短暂的这么一下:“你在生气吗?”

“不想让我看那些吗。”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生闷气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旁边不说话,后面芥川说你有话就直说,你不说我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于是中岛敦就在大院儿里跟芥川吵架,吵到最后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走出来各拽一个,把他俩拽回家,他俩在吵什么整片街区都听得见。

中岛敦直视着他的眼睛,就像以前每一次听他话一样,直面这件事,把情绪摊开来给你看:“我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很危险,且不说中岛敦面前站着的是醉鬼,在恋爱面前反射弧比较长的、迟钝的白发男孩说:

“不是因为你看这个不带我,反正我就是不想让你看。”

芥川龙之介站他面前把外套脱了,好热,明明已经入秋了,外面在下雨。

“是吃醋吧。”芥川龙之介的嗓子有点儿哑。

于是那个晚上,是怎么从想发脾气到被芥川龙之介堵住嘴再到被搅和被裹到黏黏糊糊晕晕乎乎的,中岛敦完全没有头绪,等亲了十分钟才发现,啊,原来自己被亲了,最要命的是,芥川不止亲了一次,每次都亲个十分钟,分开之后又继续,反反复复把中岛敦的嘴都亲肿了。

“对,我确实是吃醋了。”

中岛敦摸着自己的唇,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一样,认认真真地冲芥川喃喃道,“我就是吃醋了。”

·2014年

芥川龙之介抽烟被中岛敦发现了。

其实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也抽,而且抽了挺久了,但中岛敦管不了他们,只管得了芥川龙之介。芥川是会每天在早餐店排队给中岛敦买东西顺带选一根紫色吸管的人,中原中也这么多年就没吃上过一份芥川带的早餐。

芥川夹着一根新烟在班门口窗台边吹风,中岛敦正好跟副班长一起举着拖把和桶走过来,白发男孩看到他手里拿的什么之后就开始不开心,皱着眉瞪着芥川绕了过去,连招呼都不打。

芥川龙之介只能尝试着戒烟,其实老师怎么说他都无所谓,森鸥外也不是很有所谓,他每天在外面忙这儿忙那儿根本没时间管他们三个。

每次中岛敦生气不理自己、绕道走装不认识自己的时候,自己总会跟着一起不开心。若是换成别人,芥川根本不会给多一个眼神。

你为什么装不认识我——芥川也很不爽,所以每次都要把他抓回来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中岛敦每次都把校服袖子留在芥川拳头里攥着,自己把胳膊收回来:“不理你,还没原谅你。”

芥川龙之介其实也没打算刻意隐瞒自己抽烟这件事,但当要在中岛敦面前把烟拿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想一会儿,最后忍下来。

争吵于今天下午放学之后爆发,中岛敦在秋日大雨中、自家小楼的围墙下对芥川龙之介吼道:

“我说的话你一直都是随便听听,你听进去了吗?让你早睡,让你好好吃饭,你做到了吗?”

因为雨很大,中岛敦跟他的音量都提高了好几倍。

芥川龙之介很想说些什么反驳他,但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很要命,他自己都会觉得中岛敦没错。

于是芥川龙之介只能扭头往回走,穿过灰色的、长长的矮墙和一大面绿色的藤蔓,他的红色校服擦过被暴雨淋到蔫掉的花朵,中岛敦原本一直忍着没哭,现在忍不住了,雨水盖住他的视野,最后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背影大哭起来。

芥川龙之介听到他哭便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冲进街边餐厅把中原中也面前那包抽纸夺走。

中原中也还在吃面:“喂,喂?你拿走了我用什么啊?”

太宰治撑着脸笑:“你就用袖子将就将就吧。”

他们都不带伞,十几岁的少年从不怕雨淋,他又将抽纸护在外套之下走回去,把中岛敦拉到家里,两个人坐在一楼楼梯上,芥川龙之介一张张将纸抽出来帮中岛敦擦眼泪。

“跟我吵架可以,不准哭。”芥川龙之介一边给他擦一边放狠话。

中岛敦的头一点一点的,哭声原本止住了,对方这么说他又开始哭。

“别哭了,再哭我亲你。”芥川龙之介说。

中岛敦自从跟他亲过之后就很惧怕芥川再亲上来,不是因为讨厌对方,而是因为每次跟他亲完晚上回去都睡不着,再这样还怎么上学,早上七点四十就要考勤嘞!

中岛敦慢慢停下来,用芥川的袖子擦了擦脸: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戒掉的。”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脸,像揉面团一样rua了几下。

第二天早上中原中也走到芥川旁边坐下,其目的不言而喻——班花跟芥川龙之介就隔了条过道,但芥川心里没她眼里更没她,班花每次说芥川同学我扭不开矿泉水瓶,芥川每次都答:我也打不开,手上有护手霜。

中原中也特意挑了节美术课跑到后面跟班花聊天儿,班花喜欢帅哥,只要是帅哥都行,反正我单身!中原中也跟人家聊了半节课,芥川龙之介就用手指在桌面和自己牛仔裤上抓了半节课。

芥川龙之介把戒尺递给中原中也:“你打我手心一下。”

中原中也转头:“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确实忍得很辛苦,对着中岛敦也一直忍得很辛苦:“戒烟。”

中原中也慢慢笑起来:“哦,那不用,我断掌,直接扇你耳光都行。”

一周后的美术课,太宰治也坐到了芥川龙之介旁边来,岂能让中原中也领先一步?

“太宰,你的睫毛好长哦。”

班花撑着脸跟太宰治隔着一条过道笑。

太宰治撑着脸:“不,你的才长,像芭比娃娃。”

芥川龙之介把戒尺递过去:“打我手心一下。”

太宰治也听说他在戒烟这事儿了,他都没空多问,漂亮妹妹就在我面前呢,太宰右手拿着戒尺抬起来,芥川咳一声他就把戒尺落下去一回,啪的一声之后再转头跟妹妹聊天:“啊,我也喜欢那部电影,重映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吧。”

半个月之后芥川龙之介一双手算是废了,肿到连钢琴都弹不了。芥川龙之介会打架,会抽烟喝酒,但也会拉小提琴弹钢琴,中岛敦起初从害怕他到愿意跟他说话,就是被他房间里的钢琴声吸引了去。

中岛敦在小楼里给他找了很多草药膏,慢慢抓住芥川的手指把他的手心摊开来让自己看清楚,看着看着中岛敦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金豆子砸在芥川泛红的手心之上。

芥川龙之介问:“你哭什么,你怎么又哭了。”

中岛敦知道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哭,再哭他又要亲自己了,于是他说:

“只要你坚持戒烟,我就跟你结婚。”

·2016年

芥川龙之介离开的时候,中岛敦正好刚过完十六岁生日,芥川买了个奶油蛋糕来接他放学,两个人在福泽小楼下搬了两条小板凳坐着,中岛敦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低着头许愿,芥川用手指点了点他:

“许的什么愿。”

中岛敦只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在想我吗?”

“没有!”

芥川确实没有在盲目自信,中岛敦在想什么他都知道,一点点情绪变化他都能感觉到。

离开家去当兵读书这个决定芥川龙之介当初只是跟中岛敦提过一次,没有太认真地坐下来谈,中岛敦只说:你既然决定了,去做便是。芥川坐上墨绿色越野车离开这片街区,中岛敦当时刚放学回来,嚼着泡泡糖跟同学一起嘻嘻哈哈蹦蹦跳跳,走到灰色矮墙那儿的时候正好与芥川擦肩而过。

中岛敦没有看到他,但是气息这东西没办法骗人,中岛敦在那辆车彻底开过自己身边之后才转头,那个时候自然已经看不见坐在后座的芥川龙之介了。

我真的有抱紧你的冲动——中岛敦冲回家的时候福泽谕吉还在跟森鸥外聊天,森先生还冲中岛敦笑:“啊,回来了?芥川君刚走,跟他道别了吗?”

好巧哦,正好错过了。

中岛敦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提在手里慢慢甩了两下,问两个大人:“另外两个哥哥呢?”

“在外面玩儿呢,成大学生之后就不怎么回家了。”

他们四个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似乎分离才是人生的常态,中原中也上一次跟中岛敦在一起吃饭还是大人聚餐顺带将小孩儿们捎上,明明以前他们四个经常一起吃面。

还好,中岛敦想,十六岁生日是芥川陪自己过的。不然自己的十六岁真的满是遗憾。

中岛敦只能在客厅里轻声说:“我想哥哥。”

·2018年

中岛敦大学开学第一天就睡过头,他总是在重要日子的前一天失眠,这一点,多年无法破解。

他咬着酸奶吸管将它凹成菱形空心块儿,提着一袋全麦吐司冲进大教室,找到一个空位便赶紧坐下,旁边的同学笑他:“这也太准时了。”

老师空着手就进教室了,连水杯都不需要?走路姿势和气质这东西是不有意识苦练便改不过来的,即便盖住芥川龙之介的上半身,中岛敦都能一秒认出他的腿。

芥川龙之介脸上还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因为脸小,眼镜几乎将他鼻子都盖在里面了。

中岛敦手里的全麦吐司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他又赶紧将它捡起来吹了两下,五秒定律,还可以吃还可以吃。

教室慢慢安静下来,像噤声隔绝信号的机器放在芥川身上,从前往后启动静音效果一般。

“……我靠。”

中岛敦不小了,偶尔也会说脏话,但他最愤怒最脏的话基本上也就是对着芥川骂出来的一句“你给我滚”。芥川离家之后很少与他联系,据说是根本没机会用手机,但只要拿到手机就会给中岛敦打电话。

中岛敦也有想他想到委屈生气得不行想发脾气的时候,但芥川每次在听筒那边深吸一口气然后问怎么了之后,中岛敦心里的火苗儿又被熄灭了。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中岛敦把最后几口酸奶喝掉,芥川龙之介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不到,然后男人开口:

“现在开始上课,把书翻到第五页。”

·2019年

中岛敦牵着芥川龙之介的手将他拉到小树林里面,男孩迎着夏末晚风用手扒拉了两下凌乱的白发,气鼓鼓的,像只小饺子,自热的那种:

“你能不能不要在上课之前亲我?”

中岛敦来学校就两件事儿,谈恋爱,学习;中岛敦回家就一件事儿,谈恋爱。芥川龙之介回来之后,他们正式确定了关系,芥川为了回到他身边做了不少努力,放弃了东京的工作机会和更好的福利,恩师极力挽留他,他仍然执意回到横滨。

恩师问:为何如此坚持呀?

芥川龙之介答:回家结婚。

中岛敦听到芥川慢悠悠又好像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儿似的将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又有了想哭的冲动,最后才说:

“你真的很喜欢我。”

从当初那个不会骑单车不会跳绳、上窜下跳的小豆丁,到后来脸上坠着两坨小饺子,再到后来在自己面前双手合十许愿还偷偷睁眼看自己……已经快十年了,芥川龙之介好像一直没有只当他哥哥的想法,相反地,他一直觉得中岛敦叫出口的“哥哥”有另一个意思。

欧巴撒浪嘿的那种意思。

芥川龙之介好像很莫名其妙:“明明是你先亲我的。”

中岛敦“我”了大半天却还没组织好语言,刚刚那门课自己上得那叫一个天旋地转,芥川每次收拾自己一顿之后,自己短时间内就别想好好做事了,中岛敦可算是知道早恋的危害了,不是不让你们相恋,是不想让你们在学习上分心!

还好芥川龙之介是在他读大学之后才出的手,不然这情况或许更严重。

中岛敦将芥川龙之介推到了树下按着:“还不是你……塞了那种东西,遥控器一直在你那里,我又拿不到……我忍不住。”

中岛敦力气不小,这么一按树叶都被摇下来一大片,树干都跟着摇了几下。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他的脸,灰色眼睛在镜片之后闪光:

“要生孩子吗?”

他是人真的诶。中岛敦的脑子里只有这个认知,犹豫害怕闪躲退却什么的,则完全没有。他从来都不后悔爱上芥川龙之介:

“唔……好。”

·2020年

中岛敦抱着篮球在走廊上跑,他要提前下去占位置,稍微晚一分钟都不行,小的时候只要一放学他就冲去吃饭,生怕最喜欢的菜被分光,现在则是直奔球场。

冲到篮球场占好位置之后中岛敦抱着篮球直接坐在地上喝水擦汗,芥川龙之介跟中原中也正好经过,俩男人戴着墨镜低头聊天。

芥川可以在几百个人里极快地找到中岛敦,毕竟以前中岛敦个头冒得慢一些,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去校门口接他放学都要找很久,只有芥川龙之介,一抓一个准,看到一个衣角或者一条书包带子就直接扯过来抱着,百分百正确从来没出过错,中岛敦也喜欢让芥川龙之介来接自己放学。

在茫茫人海里你挤我我挤你,中岛敦总是四下张望有些慌张毛躁,但芥川龙之介总是在自己更焦急之前一把将自己抱过去,好像自己在想什么他都知道。他确实是全都知道。

芥川龙之介没摘墨镜,但中岛敦知道他看见自己了。

中原中也顺着芥川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是在看篮球场上的中岛敦。

芥川用手在耳边绕了个圈儿,中岛敦愣了一秒,然后反应过来了,把口罩拿出来默默戴上。

可是真的好热哦。中岛敦皱着眉看了芥川龙之介一眼。

不行。芥川一动不动。

你自己不也没戴。中岛敦斜着眼看他。

芥川龙之介只能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顺带把黑色口罩也带出来戴上。

那晚芥川将车开到校门口接中岛敦回家,中岛敦给芥川带来一束花,说是国际教师节礼物。芥川龙之介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将中岛敦空出来的那只手抓过来,两个人一起握着变档器。

“现在才祝我节日快乐?”芥川说,

“我平常教给你的那些,你不应该每天早上都对我说一句教师节快乐吗?”

中岛敦问:“你平常教我什么……?”

三秒钟之后,

“啊!!!!!芥川!!!!”

我们注定无法拥有正常的爱情。

0

易烊千玺第一次见王俊凯的时候,他差一点儿转身就走,因为学校门口小卖部实在是太热了,尤其是靠近空调外机的那块儿。他很讨厌夏末初秋,这种嚣张的、夏日的余热怎么都不肯放过他,他低血糖,做一整天兼职之后会跑去校门口风最大的那块儿站着狠狠抽两根烟,蹲着打会儿游戏再回宿舍,不然他根本没办法完全清醒过来。

明明也就只有二十二岁,王俊凯却感觉毒辣阳光可以把自己蒸烤到透明融化,自己一直不算健康,现在则更是每况愈下。

王俊凯用右手手背揩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继续给客人打冰粥。

2011年的物价比起九年后的现在来说,比起九年后的、稀碎的萧瑟的玻璃渣一样割伤脚底的现在来说,确实是友好了许多,让人念旧,草莓酱和玫瑰糖浆一起惹人沉醉,即便香精很低劣,味道很冲。

易烊千玺把薄片一般的塑料勺子往碗里一扔:“快点儿吃成么,太热了。”

说罢,小少爷用另一只手拽起T恤衫领口摇了摇,让风灌进去。

胡先煦刚准备抬头回怼一句“见过催人做饭的没见过催人吃饭的”,易烊千玺跟他面前的冰粥便被一股强大力量掀翻倒在地,深色汤汁儿和透明果冻洒落一地。

胡先煦有点儿懵,易烊千玺则反应极快,立刻站了起来皱着眉看向来人。

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粤语骂道:“让开啦,不要挡道。”

王俊凯就是这个时候低下头来快速眨着眼睛紧张思考对策的,易烊千玺观察了一圈店面,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挑事的人,胡先煦肯定也不认识,那把混混招惹来的必然是王俊凯了。

王俊凯只能往后喊:“老板……麻烦出来一下,有人找。”

易烊千玺发现这个男孩儿似乎很怕人,不是怕生的那种怕,是任何一个人气势汹汹、气场极强地来到他面前,他都会本能地闪避,想要逃开的怕。老板老板娘从后厨冲出来怒喝,王俊凯连忙给他们让道。

他既不想参与,也不想直接一走了之,这种挤在普通人类之间不左不右不上不下的孤独感与尴尬感,也一直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直到以后。

易烊千玺感觉一股无名火窜上脑门儿,他用手臂挡住王俊凯,冲来人挑了挑下巴:“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啊,这是学校,看不见啊?”

王俊凯抬起头盯着这个男孩的侧脸,安静地端详,他知道这个男生——隔壁学院,物电系,易烊千玺。读书不算太努力,家里有钱,在学校里就是玩儿,家里有个哥哥,最近刚被放出来,据说打架会动枪,头皮上有子弹擦过留下的疤痕。

王俊凯拽紧身上的蓝色围裙,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易烊千玺的帮助绝不可能无价,除非他对你真的没兴趣。二十一岁的男孩转头冲王俊凯笑:“你拿什么谢我?我吃不下冰粥了,我想吃烤肉。”

1

“北哥,吃点儿这个。”

王俊凯把一盒拆封了的解酒药递过去,另一板已经被易烊千玺吃完了。

今天算是他跟易烊千玺在一起之后请大家伙吃的第一顿饭,易父易母起初死都不同意,但易烊千玺逆流而上完成了一年营业额破三千万的目标,在他们这座不大不小的城里已经算是佳话奇闻,父母便松了口,允许王俊凯与他宴请宾客,正式介绍彼此。

王俊凯没有父母,但其实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任何麻烦事儿需要解决。

只有一个双胞胎姐姐,王俊凯每周都会与她通电,王凯莉起初还会热情地接起,后面自己都收拾不干净糟烂的生活,根本没心情来参加弟弟的婚礼。

王俊凯一直追问:莉莉,你到底怎么了?

后面王凯莉才在电话里哭着说:对不起……他又打我了,小凯,我的脸肿到没办法化妆,我已经半个月没去上班了,我的脖子和肚子都好痛……

生了孩子之后一直瘦不下去,丈夫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又打又骂,我好恨他,来个内双帅哥倾听我的复仇计划。

王俊凯跟王凯莉从小就很爱生病,王俊凯跟易烊千玺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说的是:有些人就是很顺利,这是我们无法决定的……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人要多努力多拼命才可以走出那种阴影啊,以为自己可以的时候又总是发生变故,好像进了上帝的黑名单,像沿着井壁往上爬又掉下来的蜗牛。我一直在做啊,一直没有停下来啊,但是快乐好短。

很没道理,但好像一切都早已注定:我就是不幸之人,与你不同。

易烊千玺今晚喝到不省人事,胡先煦一边骂你丫怎么那么沉一边背着他往家走,M城大学樱木花道变成樱木灌倒,王俊凯笑着揪了揪老公的脸,说:你先回去乖乖洗澡睡觉,不用等我,我还得跟爸妈聊天儿呢。

2014年的他们已经用上了iPhone6,这还是一个秋天,但不同的是,今年降温极快,他们买好的情侣款薄外套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今天他们穿的都是西装五件套。

北野始终一个人坐在桌边吃宵夜喝酒,没有人陪他,他便一个人默默地喝。他跟易烊千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在外貌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但气质与谈吐却又大相径庭。王俊凯有些惧怕这个人。

易烊千玺曾笑着摸他的头安慰:这跟当初我英雄救你时遇到的那货不一样,他是哥哥,他对我好,也会对你好。

北野很早就出门闯荡了,具体闯荡成什么样,无人所知无人所晓,但不论在外面经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他绝不给家里人添麻烦,报喜不报忧。今天他塞给易烊千玺和王俊凯一人一个大红包,光看厚度就知道绝对不止一两万这么简单,易烊千玺锤了他一拳说你干什么,亲兄弟还搞这些,王俊凯也尴尬地将红包留在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北野却说:别这样,千儿,这是干净钱,你尽管用。

两兄弟之间的气氛又瞬间降到零度以下,王俊凯甚至没听出易烊千玺真的有在拒绝他,北野却一直明白,自己不受家里人待见。

易烊千玺瞪了他一眼,嘴上却还是笑着:“哥你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同辈人不用送红包,你应该帮我包红包送给侄子侄女儿。”

王俊凯有些惧怕这个人。他当时看着北野与易烊千玺的脸很快纠结、冷硬起来,却又一秒松弛下去,不由地心生寒意。易父易母向来不怎么跟北野说话,今天更是直接把这个大儿子当空气,觉得能让他来参加弟弟的婚礼已经是宽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北野在包间里剥开新煮出来的鲜虾,一只一只地蘸醋、吃下,然后就着酒对王俊凯说:“你过来吧,放这儿就行。”

王俊凯犹豫了半秒,或许正是这一份犹豫与戒备心彻底将北野激怒,又或许他早有预谋——

北野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包间中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做了多久,连王俊凯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北野撞得很凶,一分钟一百下的水平,易烊千玺明明更好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在与这个跟老公长得一模一样也流着相同的血的男人拥抱的时候,自己会有一种熟悉感?

易烊千玺更温柔,易烊千玺爱着自己,但为什么自己还是可以跟他哥哥做?

我是不洁,是不幸,是灾厄。

“求求你放过我……北哥……”

王俊凯那晚本就疲惫,硬撑着在敬酒聊天,他发现自己无法抵抗,手指已经抓住客人用过的筷子,他很想直接将它猛戳进北野背中,手腕却被北野制住,动弹不得。

有的时候抵抗着抵抗着反而会放弃,爱上伤害自己的人,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轻松一些,这是本就伤痕累累的大脑在自我保卫。北野其实并没有在王俊凯身上留下什么印子,说是用强,力度却好像还不及易烊千玺生气的时候大。

你为什么不反抗?都是男人,打他一顿又何妨?

王俊凯闭上眼睛,脑海里是易烊千玺咬着下唇愤恨的、难以置信的脸,再然后则是自己,小时候的自己,瘦削迷茫的自己,不停地问:你为什么不反抗?

被北野弄到几乎喘不过气来之后,迷乱而背德的动作终于停止下来。

北野站起身提好裤子先走了出去,甩给王俊凯一句:

“千儿跟我,哪个更厉害?”

王俊凯被冰凉彻骨的愤怒与悲伤淹没,随即便是排山倒海的反胃,他在桌边干呕,此刻他需要药物,大学时一刻不能离的药物。易烊千玺以前总是半夜起身为自己接水,等自己吃了药再抱着自己继续睡,现在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自己似乎也没有资格寻得他的原谅。

发病的时候王俊凯急着在夜里寻找光源,易烊千玺的琥珀瞳就是自己的太阳,但现在自己好像不配拥有太阳了。

2

王凯莉于2014年11月敲开易烊千玺与王俊凯的家门,新婚燕尔,家里的摆设还是很喜庆,地暖和摆满桌面的水果零食让王凯莉这几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王俊凯给姐姐倒了一杯热茶,易烊千玺起身去厨房做饭,王凯莉见易烊千玺走进厨房之后,才慢吞吞地说起来:

“他把小一带回老家了,我一个人过来。”

小一是王俊凯的亲外甥,长得很好看,易烊千玺和王俊凯在他出生的时候也包了万元大红包,只希望他健康快乐成长。

只希望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健康快乐成长,不要像他们一样,无人滋养无人呵护,最后只能长成歪歪扭扭、细瘦枯败的大树。王俊凯也是因为外甥实在是太小、父母家暴现场绝对不能让孩子看到,才在劝离这件事上如此强硬如此凶狠的。平日里他极少发脾气,最不喜欢的人大概只有自己。

王俊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背,王凯莉瘦到几乎脱相,这段时间离开家之后才慢慢胖起来。“先好好休息吧,工作的事情我跟千玺帮你想办法。”

易烊千玺在厨房里择菜切菜,声音很轻,两姐弟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王凯莉早就不是第一次被打了,事实上结婚之前就已经有过,现在孩子还很小,王凯莉的离婚之路极为艰难,王俊凯跟自己前阵子驱车赶往王凯莉所在的P城,冲进那男人打牌的地方将他狠揍一顿,最后说:再敢来找我姐,我弄不死你。

王俊凯崩溃大哭,从小到大他从未打过任何人,但王凯莉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为了姐姐他可以付出很多很多,几乎一切。

易烊千玺亦是心疼他的心疼,帮王凯莉找房子,帮王凯莉买车票,同时提防那男的再回来找他们麻烦。

王俊凯在写字楼里开了间设计工作室,每天就是坐着画画,安静的细致的工作比较适合他,易烊千玺是不会再让他去前面接待客人了,不想让王俊凯再去面对蛮不讲理的混子。

“我看看你的脸。”王俊凯用手指摸了摸姐姐的下巴。

王凯莉慢慢将下巴抬起来,将脸凑到他面前去,伤总算是养好了,王凯莉化了淡淡的妆,脸与王俊凯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已经差不多好了……”王凯莉回握住他的手,“不用担心我,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易烊千玺将菜下锅,沉默翻炒,王凯莉刚刚敲门的时候,是自己走到前面去给她开的门,湿漉漉的黑色发尾搭在白色连衣裙的蕾丝花边肩头,沁出一片水痕,比起王俊凯来说更为小巧圆钝的鼻头上也滴着雨水。这个秋天真的很凉——易烊千玺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来,没有缘由,他拢紧身上的毛衣外套,继续做饭。

易烊千玺与王凯莉其实并不熟,饭后王俊凯主动去厨房洗碗,让易烊千玺将姐姐送回新家:“房子是你帮她找的,那块儿我不熟,你开车送她去吧。”

王俊凯在新婚摆酒那夜做了一件错事,今天则是他人生中第二件。

他就是对这两个人太放心了。

3

“我跟小凯也会打闹……不过都是他打我骂我,有的时候开玩笑会开成真的,他发完脾气之后先哭,然后会跑过来抱着我跟我道歉。”

易烊千玺跟王凯莉找不到任何可以聊的话题,少爷看似玩世不恭狐朋狗友一大堆,事实上敏感细致,照顾他人感受,你不喜欢的事儿我绝不会提。于是易烊千玺在送王凯莉回家的途中,只能跟她聊王俊凯,问她王俊凯小时候的事儿。

“小凯不会跟你真的生气的。”王凯莉跟王俊凯的说话方式极像,很可爱,很真实,而且会在说完之后点点头,像是确定自己说的话没有问题一样。“他很喜欢你。”

易烊千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强调“很喜欢你”这个点,男人转头看了姐姐一眼,然后将手放在变档器上,干笑了几声:“你们小的时候打架吗?”

王凯莉低着头玩着自己的黑长卷发:“没有哦……我们只是被打被骂而已,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吵架打架。”

易烊千玺自觉说错话,闭上嘴不再搭腔,心中却又有一种不自在感不停地流出,让他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问题。

蓝黑色的秋夜与冷风枯叶相配,易烊千玺的车轮碾过树林中央小路上的大片落叶,在清脆的、植物尸骨断裂声中,王凯莉的手往变档器那边伸,原本是想把茶杯捞过来喝几口,却碰到了易烊千玺手指上的婚戒。

银质小圆环比秋风还凉,王凯莉立刻收回手,易烊千玺抬头看了她一眼。

将王凯莉送到楼下之后,易烊千玺压根儿没下车道别,直接掉了个头,又开回王凯莉身边,摇下车窗对她说:

“有什么事情就给小凯打电话,我跟他会一起处理的,祝你在这儿拥有全新的更好的生活。”

如果没有这种违和感与不适感,易烊千玺当然可以直接说“有什么事儿可以给我说”,但他还是换了个方式。他总觉得这一切有问题。

事实上这一切确实有问题。

4

王俊凯牵着小外甥的手从电梯中走出来,低头看着小孩子一摇一晃的脚步:“慢慢地走,对,不要急。”

今天是易家的家庭聚会,王俊凯将小外甥也带了过来,王凯莉最近在补习机构找到了一份工作,今晚要监考初中英语。一个人带孩子确实是很累,王俊凯一见王凯莉没空就立刻把孩子接过来,要么让他在自己工作室里玩,要么带着他出去散步。

北野打着手机从房间走出来,还是一点儿都没变的圆寸,他拍了拍身上的西装,站在窗口前对着冷风吹,将身上烟味消散开来。

王俊凯在宴会厅门口与他相遇,牵着孩子的手猛地紧了一下,随即僵住。

北野收了线,回头看了一眼来人是谁,像是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似的,下颌线与易烊千玺的形状完全相同。

“来了?千儿在里面,进去找他吧。”北野摆了摆手。

王俊凯松开手让孩子先跑进大厅之内,自己留了下来,低声地问北野:

“北哥,刚回M城吗?”

北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没人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那年出来之后北野没再闹过事,但易家人还是不太待见他。

他阴鸷狠戾的眼神究竟投向谁?

“是。”北野给自己点燃一根烟,“你最近瘦了。”

王俊凯又感到一阵恶心反胃,事实上北野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他绝不可能忘记——

“这不关你的事。”王俊凯打断明明也就才刚开始的对话,退后两步与北野隔得远远的,贴着白色冰凉墙壁,

“千玺在里面,我要去找他了。”

北野好像并不担忧并不着急:

“小的时候我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让给了易烊千玺,他心里清楚,当时家里只能让一个孩子上学,只能让一个孩子上兴趣班,什么都是只能供一个人。”

王俊凯的背抖了一下,他想起来易家并非一直辉煌,易父十年前才在M城声名鹊起,再往前面看,则是一直艰苦奋斗着。

“这不是你堕落的理由。”

王俊凯永远无法忘记婚宴那个夜晚,自己被北野伤害,又同时伤害了易烊千玺——尽管千玺从不知道这件事。从在一起到现在,只要自己失眠、夜半惊醒或是哭着要抱抱,易烊千玺从没离开过,王俊凯总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发作,只要有情况就提前跟易烊千玺说“我感觉不太对劲,今晚你先不要和我说话”,但奇怪的是,从婚宴那天到现在,自己的状态一直良好。

自己就没有了依赖易烊千玺、寻求他温暖庇护的理由,自己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被冷落被忽略还会流泪,现在则是感受着彻骨寒意,默默地盯着天花板,听着易烊千玺平稳而深的呼吸声,慢慢入睡。

如果自己还像以前一样需要照顾和包容,或许这件事也可以被合理化,被不了了之,被一笔带过,被原谅。

“这本来就是我们堕落的理由,王俊凯。”

北野似乎没有进去吃饭的意思,他用手指夹着烟站在背光的平台上,身后的光束里满是飞尘毛屑,他的脸隐于黑暗之中,

“从小就拥有一切的人不会理解我们,他们也不能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我们尽善尽美。易烊千玺不会这么要求我,也不会这么要求你,你放心好了。”

北野说完便往慢慢打开门的电梯里走,好像那张阴沉的、痞气的脸,王俊凯根本没资格好好观察一般,北野极少与王俊凯正面对视,就连那晚也是一样,剧烈抖动的视野中,王俊凯只能看见自己不断渗出的泪滴,北野的脸带着狞笑,冷而毒狠。

“我会走出来的……我会好好跟千玺一起生活的。”

王俊凯用手推开即将合上的电梯门,两个男人像即将展开厮杀的虎豹一般咬着牙相望,王俊凯在阴暗之中,北野站在白色顶灯炙烤着头顶与肌肤的窄小电梯里,好像北野从不在乎光辉与晦暗,就可以自己把自己包裹在光里。王俊凯则,一直在阴影里,从未走出来过。

“他跟你不一样。”王俊凯说道。

“那是肯定的。”北野说,“我只睡别人的女人,因为我不会负责,也晓得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他又要对你负责,又忍不住爱上跟你一样的人,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好点?”

北野礼貌地、轻轻地点点头,也像确定自己说的话没有问题一样。

电梯门缓缓关上,冷气继续飘散着,贴住王俊凯的后背与脖颈,液化之后的水痕湿润了肌肤。

5

易烊千玺从家里带来新炒好的鸡和螃蟹,敲开王凯莉的家门,王凯莉正巧也在家里收拾屋子,她随便找了个蓝色的潜水艇夹子别住头发,露出小而光滑的额头,皮肤白皙透亮,面色红润,她笑着提过易烊千玺手里的东西,让他进来坐。

王凯莉的生活正在走上坡路,她聪明勤劳,人缘也不错,在补习机构交到了不少朋友。

王俊凯最近比较忙,易烊千玺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时间则变多了,弟弟忙工作,自然就是让伴侣去照顾姐姐,易烊千玺要么就一个人在家里吃饭,要么就打包了给王凯莉送过去、然后被留下来一块儿吃。

易烊千玺逐渐淡忘了当初的不适,与王凯莉的来往变得融洽起来。

王俊凯与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两个人一天下来压根儿说不上几句话。易烊千玺每次来王凯莉家想跟她聊些什么,却发现关于王俊凯的事情,自己甚至说不出来几件了,王俊凯每天早上匆匆套上外衣出门上班的背影,自己倒是很熟悉。

“最近有烟火大会,小凯小的时候就很喜欢看,你们今年要去吗?”

王凯莉把玩具擦拭干净递给儿子,小孩拿着玩具一面咿咿呀呀一面走开,易烊千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的黄金八点档电视剧:

“要去的,我已经买好票了。”

王凯莉忙活完之后将手伸到脑后将潜水艇夹子松开,蓬松浓密的黑卷发落下来披在肩头,她今天穿的是彩虹色条纹的针织衫和低腰牛仔裤,坐在易烊千玺身边之后,男人默默往旁边移开了些,自然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敏感?

王凯莉低头看了下易烊千玺戒备与避嫌之后的礼貌距离,小小的沙发只能坐一个人,再或者两个人紧贴在一起抱着坐也行,她其实没必要跟易烊千玺挤一张沙发的。

易烊千玺感觉有点儿热,他用手指扯了扯领带与衬衫衣襟:“最近总是大晴天,开车出来蛮热的。”

王凯莉连忙将桌面上的水杯拿过来递给易烊千玺,年轻男人咬着杯口问她:“姐姐,小凯给我说你们机构不少男老师追你,你有没有看上的呀?”

王凯莉低头搓了搓手指,围裙上的线头不少,她一根一根地拔掉,然后说:“没有……我现在没心思在外面找对象。”

也是了,带着个孩子,操持家务,上班,打扫卫生,忙起来连坐都不能坐一会儿,谁有心情谈恋爱?

“我带着个孩子,对象没那么容易找。”在易烊千玺沉默的时候,王凯莉又轻声补充了这么一句。

易烊千玺跟王俊凯还在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姐姐命不好,嫁得不好,但其实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易烊千玺起初只是惋惜,因为自己爱王俊凯,自然也愿意对王俊凯的家人好。

易烊千玺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的爱人完全相同的精致小脸,她细长浓黑的卷发散发着香气,白皙透粉的手指尖不停在围裙上搓着。

易烊千玺没来由地、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我是他,我绝不会打你……”

6

王俊凯今天下班很早,洗好澡裹着毛茸茸浴巾钻进卧室被暖气包围,外面的冷空气瞬间被隔绝开,他低声笑着,嘻嘻嘻地跑到床边抱住还在看未读消息的易烊千玺。

易烊千玺笑着把手机放回枕头上,伸手搂住他,抓住浴巾帮他擦掉未干的水珠。

“老公,我们啵啵……”王俊凯在上班的时候会忘记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但只要进度停滞、一筹莫展,他就会很慌乱很迷茫,自己想要极力忘却的事情又跑回自己眼前让自己难受。但易烊千玺不一样,跟易烊千玺在一起的时候,王俊凯可以放心做一个小孩子。

王俊凯抱住易烊千玺,热乎乎的身子往上贴:“想、做……”

易烊千玺亲着他,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过了:

“来吧,宝宝。”

王俊凯其实对这事儿并不是那么那么地上头,第一个原因就是长期生病,他根本没心情没想法,只是因为爱易烊千玺,才愿意和他做这个;第二则是,技术真的很差。易烊千玺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让他慢慢口不要急,一开始王俊凯直接吞不进去,后面已经可以把易烊千玺弄到皱着眉痛苦忍耐了。

开始之后王俊凯突然把着易烊千玺的肩让他先停下来,自己转了个身趴在床里,完全主动地将自己交给主人。

“来,这样来……”王俊凯像是急得不行,像是要确认什么。

确认自己被爱着。

易烊千玺在他后面轻笑一声,又一次与他抱在一起,运动仍然在继续,但易烊千玺的心与眸子比外面的深秋之夜还要凉。

王俊凯之前从不这样,向来都是由自己主导,自己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乖得像只小猫,因为自己很爱很爱他,他也无条件地回应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十六岁那年,跟刚从外面打工赚了不少钱回来的北野出去吃夜宵的时候,北野说的话。彼时易烊千玺还是高中生,穿着校服跟着哥哥出门,规规矩矩不喝酒不抽烟,北野却对着青春期男生说了不少话,其中一句便是:

动物都是从后面来,你知道么?人与动物的区别便是,人因为拥有感情,想看到对方的脸,才会想要从前面来。

易烊千玺当时心系炸串,只知道吃,随口问他:意思是,你都是从后面来咯?

北野一边抽烟一边点头:那当然,我从不面对面的。

易烊千玺跟王俊凯从在一起到现在从没在这种时候关过灯,即便王俊凯觉得在黑夜之中紧紧相拥更有安全感,他们更愿意看到对方的脸。

易烊千玺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北野说的这句话,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或许只是正巧回忆起来吧,大概吧——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得过且过,越是深究自己越是痛苦,但是做不到啊。

王俊凯这段时间的犹豫与不自在,对这件事突然的冷漠与莫名来到的兴致,是因为什么?

因为另一个与我长得一样的人对你做了什么,是吗?

婚宴那天易烊千玺暴喝一顿,然后被胡先煦背回了家,临走自己告诉王俊凯,把我吃剩的解酒药给我哥吧。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如果猜想是正确的,那自己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就不该让他俩单独待在一起,一秒钟都不行。

易烊千玺那晚由着王俊凯的小性子,来了四五次,最后两个人懒得再出去洗澡,随便抽几张餐巾纸擦了几下就睡了。

王俊凯毫无自觉、一点都不警觉,就这么窝在老公怀里睡,易烊千玺好不容易睡了两个小时却又醒了,只能一面听王俊凯的轻微鼾声一面让两个人抱得更紧些,让自己的香气彻底粘在王俊凯身上。

你是我的,必须从气味上就能闻出来。

7

“喂,千玺?”

王凯莉颤抖着声音,“我打给小凯……他没有接,应该是还在开会……我们机构今天举办运动会,有两个孩子受伤了,车子不够……你能不能过来帮帮我?”

易烊千玺在办公室里发呆喝茶的时候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不由地有点儿心虚,开着暖气的室内热烘烘到一秒钟就能睡着,易烊千玺的后背却渗出冷汗。

之前王俊凯洗好澡推门进来,自己那个时候正是在跟王凯莉发微信。

王凯莉问自己想吃什么,她周末做好,然后自己和小凯一起过去吃。按道理来说,你跟王俊凯最亲,你应该先问你弟弟想吃什么,不是吗?

易烊千玺似是不懂,又似是完全理解了,他只能思考自己该怎么回复,就在自己还在犹豫的时候,王俊凯便进来了。好像这就是答案——你不重要,我眼前的人才最重要,王俊凯对我们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至于我们两个熟不熟、聊什么、关系怎么样,这都是次要。

易烊千玺找不到理由拒绝,听起来也确实是蛮严重,挂断之后便开车往运动会举办地点赶去。

王凯莉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西装、白衬衫、包裙,脚踩黑色高跟鞋,背着孩子确实是很不方便。

易烊千玺看着她融入街道两旁大榕树之中的、纤细的背影,她的长发和身姿,一瞬间有些恍神,他低下头走了过去,问道:“怎么样了?”

王凯莉连忙转头,眼睛里满是泪花,后面两人将受伤的孩子抱上车送去了医院。

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待的时候,易烊千玺问:“出这事儿,校长没说什么吧。”

王凯莉则吞吞吐吐:“……不好说……如果家长闹过来的话,我可能会被开除吧……”

易烊千玺转头看了这个女人一眼,不再说话。

王凯莉好像没有“即便生活很难我也可以一个人应付下来”的决心,她犹犹豫豫地站在你面前,慢吞吞地告诉你,我过得很不好,但是又不问你帮不帮忙。

从第一次送她回家那天到现在,那种不适感总算是明了了——易烊千玺想,你是在对我撒娇,是么?

易烊千玺后面又因何适应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大概还是因为,她跟王俊凯是亲姐弟,他们太像了。王俊凯想撒娇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时候,就会这么支支吾吾地在易烊千玺面前说话,最后还是易烊千玺主动问:是不是要我帮忙,要就直说。

那晚王俊凯老家那边的亲戚请客吃饭,易烊千玺和王凯莉一同过去,到了饭店之后王俊凯跑出来接他俩,先是抱着自己姐姐说了句我好想你,问候了几句之后再过来抱易烊千玺。

易烊千玺只有在与他相拥的时候才最放松:“宝宝,冷不冷啊?”

王俊凯今天穿得很厚:“不冷……哎哟,好痒痒,你的头发该剪了。”

那晚吃完饭之后王俊凯被阿姨叔叔拉过去聊天喝酒,易烊千玺其实有些不悦,王俊凯跟他姐姐有难的时候你们从没出现过,等他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你们又纷纷冒出来说小凯我们很想你,你们特么早干什么去了?

易烊千玺在王凯莉面前轻轻咂嘴,些微透露自己的不满,王凯莉却轻笑出声:“没关系,人都是这样的,能照顾好自己的家庭已经很不错了,对别人确实是没那个心肠管的。”

易烊千玺只能先把王凯莉送回家再回来找王俊凯,王凯莉在车上又跟自己提到了工作的问题:

“如果丢掉工作,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不想一个人。”

她到底是想说“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呆着做失业青年”,还是想说“我不想那么孤单,你陪陪我吧”?

易烊千玺被这种话术绕到有些头晕,晚上送王凯莉回家的时候易烊千玺从不跟着上楼,但那晚却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

你们是一个人吗?是的吧?明明努力地在生活,却每次都遇到挫折,每次都失落而归?你们就是一个人,容貌,语气,还有委屈的样子……

你们是一个人吧?

王凯莉的丝袜和衬衫几乎被扯烂,回过神来时,易烊千玺意识到一切都已经晚了。

“求求你放过我……千玺……”

求求你放过我——

易烊千玺总感觉这句话听进耳里,有一种过电般的感觉,又痛,又麻,但心理上很爽。

易烊千玺不知道的是,北野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在某些奇怪的方面总是意外地相合。

易烊千玺一个小时之后才下楼,正好王俊凯那边也结束了,易烊千玺在车里抽了半包烟才下车接他。

王俊凯见到老公就跑过去抱着:“你怎么才来呀……”

说完还蹭了两下。

易烊千玺觉得有些不妙,自己还没洗澡,难道又要来第二次?

8

王俊凯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王凯莉在他面前握住茶杯,现在已经是初冬,他们每说一句话,白色雾气就冒出一些:“我要跟北野结婚了……”

王俊凯的瞳孔针尖几乎收缩破裂成碎渣,他做了无数次深呼吸才将自己完全平复下来,他闭上眼,然后慢慢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前段时间我们一起和亲戚们吃过饭之后,北野有一次过来我家那边办事,把小一接出去玩了一个下午,那晚我留他下来吃饭……”

王凯莉又开始吞吞吐吐,王俊凯尝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些:

“咦惹,你该不会让他过夜了吧?”

王凯莉对着弟弟时而勇敢果决时而害羞得像个小女孩:“嗯。”

王俊凯全身冰冷,手心里全是汗,他又想起那天电梯门关合上之前,北野对自己说的话:

我只睡别人的女人,因为我不会负责,也晓得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他又要对你负责,又忍不住爱上跟你一样的人,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好点?

易烊千玺那晚还是将王凯莉送回了家,在这之后,北野便出现在了王凯莉的生活之中,与她相恋,这一切会不会太凑巧了?

易烊千玺爱上自己,是因为自己独一无二,还是因为自己身上有着某种惹人怜爱的特质呢?如果出现一个与自己几乎一样的人,易烊千玺也会爱上她吗?

王俊凯不知道北野与易烊千玺之间有什么不挑明的规则,但由于自己与北野之间也有一些绝不会再拿出来说的事情,王俊凯只知道——

北野会睡易烊千玺睡过的人,而易烊千玺会爱上每一个王俊凯。

王俊凯与王凯莉各自怀着各自的秘密,决定将它烂在肚子里,像被车轮碾过的秋叶一样破碎便可。

王凯莉从看见王俊凯露出困顿迷惑的表情时,便知道王俊凯在犹豫什么,他在考虑要不要劝自己离北野远点。

王俊凯为什么会排斥北野呢——王凯莉想起接连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两个男人,易烊千玺与他的哥哥。

易烊千玺爱王俊凯,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当易烊千玺可能或是已经犯下错误的时候,北野会像死神一样出现,给予易烊千玺审判,让他永远记住自己做了什么。

起初是作为小儿子霸占哥哥本该享有的一切,再然后是明明与王俊凯举办了婚礼生活在一起,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王俊凯的亲生姐姐。

姐弟俩不再说话,低着头继续喝茶烤火。

易烊千玺与北野那晚在篮球场打了一架,易烊千玺是家中唯一不冷落北野的人,此刻他却拿起了钢管欲图狠狠戳下去。

北野被他抓着领口,恶狠狠瞪着自己的弟弟:

“有胆你就戳下来。”

“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论你做错了什么,不管做了多久,惩罚总是会来的。被爸妈骂也好,被朋友背叛也好,你总是要背负一些代价。”

“我觉得这样很公平,千儿,你夺走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资源,目光,长辈的宠爱与青睐,那我也会拿走一些对你来说重要的东西。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鬼迷心窍,那相对地,你还是会受到惩罚。”

北野在半夜的篮球场上冷冷地说,“毕竟我们是兄弟啊,我会看着你让你保持清醒的。”

这还怎么好好相处?两姐弟都被自己和北野睡过,两对夫妻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笑都笑不出来!

易烊千玺的泪水几乎落下眼眶,最后他愣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会一辈子对小凯好,这个想法从没变过。”

易烊千玺咬着牙,“你呢?你能对王凯莉好吗?”

“少一分钟都不算是一辈子,你就别说了。”北野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他的帆布鞋踩在篮球场的绿皮地上,

“有内疚之情是好事,这样你会更努力地对他好。”

9

六年后。

王俊凯开了间更大的工作室,每天都在画稿开会中度过,累得不行的时候就跟易烊千玺打电话。

易烊千玺进了部队之后连玩手机都要报备,每天的两分钟通话时间都用在王俊凯身上了,他像是想要忘掉什么一样,告诉王俊凯,我想去磨练一下自己。

他确实该去当兵,只是因为工作和结婚一直搁置在一旁,五年前才正式入伍。王俊凯在跟他分别的时候崩溃大哭,他一直是个病人,易烊千玺就是他唯一的解药,易烊千玺最后也哭了,抱着他说,宝宝你别哭了,我不想走了。

王俊凯的脸甚至比以前更小,精致嫩白到像橱窗里的bjd娃娃,易烊千玺下车便直奔王俊凯的办公室新址,彼时王俊凯正在与同事们聊天吃东西开会。

王俊凯身边坐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像是刚大学毕业,王俊凯在工作中很有主见,自己认定的事情就是定了,觉不让别人打扰。

易烊千玺有些恍神,王俊凯看起来过得很好,像其他千千万优秀男人一样,他当年的犹豫、怯弱与害怕都不见了。

“小凯?”

易烊千玺在会议室门口轻轻地打招呼。

“……啊?”工作室里的人都叫王俊凯哥,王俊凯已经很多很多年没听过这个昵称了,他的声音瞬间软化下来,“老公?”

王俊凯先是愣神,最后跑过去跳在易烊千玺身上抱住:“啊……你回来了!”

“想我吗?”易烊千玺闻了闻他的洗发水香味儿。

“想,想,好想……”

王俊凯确实是想他,一直都——好像两个人分开之后,才可以更好地审视这段感情,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无言,想说些什么,但总感觉不自然。

分开之后确实是思念,确实是伤心失落,好想他回来,想抱抱他。

那晚王俊凯提前下班,员工都小惊讶了一下,王哥怎么回事儿?哦原来是老公回来了,那没事儿了。王俊凯在外从来都是敬业认真独当一面,只有在易烊千玺这儿才会撒娇示弱。

易烊千玺牵着他的手往家赶,路过超商的时候一辆黑色车朝他们按了按喇叭,易烊千玺跟王俊凯正在聊晚上想吃什么,车窗摇下之后,王凯莉和北野同时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回来啦?”北野冲他俩笑,车后座坐着两个娃,小一已经念小学了,王凯莉又给北野生了个女儿。

王凯莉冲王俊凯喊道:“小凯,你记得把我新做的辣子鸡拿出来给千玺吃点儿!”

王俊凯跟易烊千玺的神色同时一滞,这是他们的内心短暂地崩溃的标志,再然后,他们竟又一起笑了。

你是爱我,还是爱着每一个我呢?

他们四个都很想这么问自己的伴侣。

王俊凯冲姐姐点点头:“诶,知道啦。”

易烊千玺与北野甚至没有多说话,两个人闭上嘴默默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又是一年秋天,北野的车发动、车轮碾过路面上的落叶时,尸骨破碎的脆响盖过了王俊凯和易烊千玺过快的心跳声。

▷芥川龙之介的场合

“都是熟人,我就不介绍你了哦?”

太宰治对着镜头笑了一会儿,芥川龙之介原本都已经坐下了,又立刻站起身搓着双掌准备作自我介绍,太宰治又笑着把他按下来,

“好,这位,我们的常客,芥川龙之介。芥川君最近曝光率很高诶。”

芥川龙之介身后便是节目logo灯牌,他第一次上节目的时候还在他们那个小糊团里担任主唱,两条纸白的胳膊伸出牛仔马甲,还被红色灯牌上的小灯泡烫出水泡。虽然早就转型当演员和作曲家,但他每次上节目还是会条件反射地往前倾一些,烫伤真的很痛,回家还会被中岛敦说。

太宰治作为这档综艺的固定MC,经常把一些跟自己关系还不错的人请来接受采访和整蛊,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边吃火锅一边聊,至于会在锅里捞出什么东西——芥川盯着滚动着的气泡和锅底的红油微微皱眉,他刚出道的时候吃出过整条章鱼、硬币和金项链,再后面就是煤块,有够无语。

“因为最近是宣传期。”芥川龙之介老实作答,“配合宣传。”

太宰治跟台下的观众同时憨住,最后一起笑出来:“果然是不媚粉哈,连‘因为想多多营业一下’都不会说。”

芥川龙之介的粉丝对他基本上没啥期望,只要你还在工作就行,芥川不喜欢别人管他,连经纪人都拿他没办法。你永远不知道他最近是在写歌还是在拍戏还是在神游还是在自己钻研新的爱好,不过他的作品总是横空出世,粉丝半夜被消息震醒才知道他的歌无声无息地出了,第二天早上就屠了榜,各大榜单都有芥川龙之介的名字。

专辑封面还是他自个儿画的,一张黑色碟片,上面写着专辑名,这就是他的专辑封面。求美工老师的心理阴影面积。

太宰治把煮好的肉捞起来放进芥川龙之介面前的碟子里,小声提醒了一句“袖子”,芥川将黑色立领风衣之下的花蕾状袖管轻轻往上拉,拿起筷子轻轻地用气音说:“我开动了。”

芥川龙之介确实有不少妈粉,而且是觉得他很不会生活需要照顾的笨宝宝,台下妈粉听他细碎的念白纷纷尖叫起来。中岛敦知道之后说:呃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挺需要照顾的,也挺笨的,他妈粉确实挺了解他的,但好像我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于中岛敦来说,芥川龙之介的可爱是谈恋爱久了之后近距离跟这个人呆久了越来越爱他、想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好好宠爱他的可爱,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长睫毛和低语梦呓,健身之后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呆懵,还有晚上睡觉中岛敦不小心踢了他一脚把他踢醒之后,芥川轻声的一句“oops…..”。

于妈粉来说,芥川龙之介的可爱是随便来个男的都可以泥塑的可爱,这就不多说了,化个眼妆就是娇娇美人,唱首情歌就是温柔妹妹,跟中原中也在颁奖礼上说几句话对视一会儿就是第一金瓜与我的宝贝的爱情故事,吃个饭就是妹妹在喂我吃东西。

中原中也的助理会把粉丝修好的图给他看,中原中也在酒店房间里一边喝酒一边问:为什么要把芥川修得那么漂亮啊,他的脸和嘴巴没那么红啊,饭圈修图不是不可以动脸的吗。

助理只能擦汗,中也先生你懂的太多了,小助理悄悄说:那得看粉圈里是正苏粉多还是泥塑粉多了。

芥川龙之介一边用筷子夹起一串毛肚一边问太宰治:

“这毛肚能吃吗。”

太宰治有些惊讶:“我怎么可以浪费牛身上所有好吃的东西来整你呢,你放心吧。”

芥川愣了会儿,然后把筷子伸进锅里开始捞猪肉:“你要用猪身上的东西来整我咯?”

大家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就好好坐下来吃顿饭吧,憋闹了。

台下一片哄笑,太宰治有些尴尬,撇了撇嘴:“我都这么说了,当然不会在吃的东西上整你了,你当节目组傻啊。”

芥川龙之介在这个节目上干过什么?

吸氦气然后倒在地上狂笑,他演过这么多戏参与过这么多打歌舞台,加起来都没笑过这么多,清醒过来之后又一秒变脸,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吃出章鱼,章鱼触须碰到他的脸之后狠狠粘在上面扯都扯不下来;被面粉砸脸,他只能抹抹脸然后继续唱歌,表情管理完全在线;跟着嘉宾一起喝果酒,真醉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这个片段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剪进经典放送事故集锦里,芥川上任何一档访谈都会被拉出来公开处刑,他只能捏捏耳麦说,我已经看过十几遍了,别放了。

“诶,行。”芥川龙之介吃了几口之后就停筷了,其实他属于吃不胖的类型,跟中岛敦一样,但比起中岛敦来说更瘦,他现在随身带着健身教练,正在为了新戏增肌。“不会说着说着话浇下来一桶水吧。”

“……”太宰治跟他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棕发男人笑出来,“应该不会,我也不知道。”

芥川龙之介看了会儿镜头:“那应该是会的了。”

太宰治看了看台本,正式今天的访谈:“你最近有二十多首弃曲又被翻出来了是么?”

芥川龙之介以前跟中岛敦一块儿待在一个三四年还没出头的小糊团里,第五年他们都打算回家了,新专辑的主打歌突然爆红,把他们送上超一线,有段时间老板还说就是因为芥川太不听话这团运势才不好。

中岛敦跟芥川在一起这么多年,悟出一个道理:我不建议大家奢望芥川龙之介听话,因为绝对不可能。

芥川私底下写了很多很多首歌,有rap也有抒情也有给朋友写的生日曲,因为惹怒老板一直没能得到发行的机会,他跟中岛敦的合约在今年正式结束,中岛敦的合约上写明了二十八岁之前不能结婚。

于是他俩就在中岛敦二十八岁生日当天扯了证,拿着筷子蹲在火锅旁边等它熟似的。

总算从公司分离出来自己单干之后芥川就把这些陈年老曲全部发了出来,汇总成一张新专辑,一共二十二首歌,专辑名叫《甜豆》,主打歌亦是同名——今年中岛敦生日兼他俩结婚纪念日,芥川写给他的歌。

浇灌泪水,豆子便砰的一声掉落,甜豆长大别太快,我会陪伴你。

“甜豆是谁?”太宰治也有同样的问题。

芥川龙之介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俩的大部分交流都是用眼神和嘴角,随便挤两下就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芥川龙之介不能再吃了,但健身教练就坐在下面,经纪人很焦急地往旁边看,然后问:“他吃了吗?芥川吃了多少口?火锅五口,烤肉三口,不能更多了!”

健身教练:“你就让他吃吧,三十岁了,胖也胖不到哪儿去。”

芥川龙之介果然又扒拉了一口米饭,虽然这个节目组很坑逼,但是做饭确实很好吃。

“你说还能是谁。”

芥川龙之介这么回答太宰治。公布婚讯的时候记者问是和中岛敦吗,芥川也答:不然还能是谁啊。

太宰治犀利发问:“你觉得是敦君做的饭好吃还是节目组做的饭好吃。”

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按了按鼻头:“好吃和喜欢是两个意思,我更喜欢他做的,不过这儿的火锅确实好吃。”

已婚男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你们在家谁做主比较多?”太宰治笑着问他。

芥川一听这个筷子就停了下来,他前几天还在家里跟中岛敦吵架,以前是互吵,两个人都很愤怒,结婚之后就是中岛敦单方面念叨抱怨,越骂越气,芥川很想争辩些什么,最后又插着腰气着走出去喝水,喝了一大杯冰水再走回来说:我觉得你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中岛敦哭着说:你懂,你懂还在剧组把自己弄生病了,你最懂。

芥川一看到他哭就靓仔语塞,最后只能坐在中岛敦身边等他哭完。

芥川说:“大部分时候是我,但得看问题严不严重。”

太宰治一针见血:“那本质上还是敦君作主,因为你不敢把他弄哭。”

中岛敦以前还在团里的时候就是最能吃的忙内,大家一起来上太宰治的这档节目,他的镜头分配少到只有几秒钟,但作为背景板的老幺中岛敦一刻不停地低头吃,只有大哥们答谢或者道别的时候会站起来跟着一起说,像训练过无数遍一般,其他时候像只饿坏了的猫,一直在吃。

在那之后中岛敦便有了吃饭粉,大家都喜欢看他吃饭,因为看起来实在是太香了,特有食欲。

中岛敦属于后天努力选手,演唱会期间还是坚持去健身房锻炼,在舞室跳到地板上全是汗,累到直接倒在椅子上睡着,被芥川龙之介揪起来抓回宿舍洗澡。

中岛敦现在也慢慢开始接戏了,一年拍一部,其他时候都在旅游画画,偶尔跟芥川龙之介一起唱歌,芥川负责乐器混音词曲和后期制作,中岛敦就乖乖和声。

芥川龙之介一本正经回答:“其实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他哭就是我的问题。”

台下一片尖叫,太宰治等大家都起哄完了才说: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你的问题,只是要他哭你才能意识到。”

芥川龙之介用手摸了摸后脑:“……嗯。”

“你之后有什么行程安排,有什么活动吗?”太宰治问,“跟粉丝朋友们唠唠。”

芥川龙之介确实是吃不下去了,他跟中岛敦一直是队内饭量低谷与高峰,芥川龙之介少吃的饭差不多都被中岛敦吃下去了,但他俩从出道到现在体重就没怎么变过。

唯一一次波动……就是度蜜月的时候,芥川从早上睡醒睁眼就跟他做,一个月掉了三斤,中岛敦掉了五斤,还说是你的错。

难道不是你的错吗?芥川龙之介在蜜月结束之后揪着他的脸掐,你这张小嘴再叭叭我就再收拾你一顿。

芥川龙之介对着台下调了调耳麦,他身上的黑色套装是代言方赞助的,品牌方很喜欢他,刚设计出来的包和衣服他立刻就能上身。

“之后会去一档音乐节目常驻,一共十期,年末会出一张迷你专辑,五首歌。”

芥川龙之介想了会儿,“有一首歌是给电影写的ost。”

太宰治想起这个少年刚出道时的样子,无数黑帖言之凿凿指责芥川龙之介不努力、臭脸、没有实力,但其实如果芥川放弃自己,他可能就真的出不来了——毕竟他跟前老板的关系确实是有够差,现在在活动上遇到都绝不打招呼的那种。

芥川当初就是为了吃饭才出来当练习生的,因为当练习生不用花钱,吃住都在公司,就这么简单。

太宰治一下子反应过来:“什么电影?”

芥川龙之介歪着脑袋,很短暂地冲镜头笑了一下:

“中岛敦主演的新电影。”

▷中岛敦的场合

“大家好,我是中岛敦。”

中岛敦每次上节目都规规矩矩走到中间鞠躬打招呼再抬头,太宰治把他拉到桌边:“那天芥川君来上节目,有告诉你吗。”

“啊?”中岛敦双手拿着话筒,“我不知道他每天工作在忙什么,他拍什么戏也不会告诉我。”

太宰治迷惑:“原来他从不告诉你啊?”

芥川龙之介确实不像每天回家抱着中岛敦说自己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的人,把钥匙扔鞋柜上就开始换衣服,连“我回来了”都没有,大部分时候都会问:你怎么还不睡?

中岛敦说:“他在你们节目干嘛了?又喝醉了吗?”

芥川龙之介还在团里的时候经常被拉到搞笑节目去玩游戏,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也不笑——

就是要整蛊这种人,节目效果更好。

太宰治:“这倒不是,你有空多上上网吧,别过二十年前文艺青年每天迎着海风写生的生活了。”

中岛敦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哦,主要是我不怎么看网上的东西了。”

中岛敦还在队内的时候会看网上的恶评,毒唯之间闹得很大的事件他也都清楚,有段时间他特别惧怕镜头,在机场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戴着墨镜不看前面,要么就转头找芥川,把芥川的袖子抓过来拉住,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唯粉那段时间特辛苦,一面给自己的宝贝加油打气一面为了修图还要特意把另一个人P掉。

中岛敦不止一次给芥川龙之介说我不适合舞台,我不该出道,芥川会把他说哭,然后抱着他说:你在怕什么,已经足够了,现在已经够了,不要怕了。

《甜豆》这首歌的副歌歌词是中岛敦每晚睡下之后芥川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不要怕了,用眼泪浇灌,甜豆便发芽。
谢谢你给过的伴手礼,一万点暴击的笑容,胜过红豆汤。

中岛敦跟太宰治一同坐下开始吃披萨:“谢谢!这个芝士好香。”

太宰治问:“你在家里做饭么?”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做,芥川早出晚归。”中岛敦盯着厚厚的芝士看了很久,最后一大口咬下去,“不过如果我睡过头了,醒来之后就会发现他已经把饭做好了。”

太宰治问:“他以前好像从来不做饭的哈。”

“确实。”中岛敦说,“在一起之后我俩就意识到,必须得有个人做饭,不是自己就是对方,所以还是爬起来学做饭了,不管怎样,随便两个菜,能吃就行。”

太宰治擅长给嘉宾挖坑:“你跟芥川君在家里吵架么?谁先道歉?”

中岛敦歪着脑袋喝了口可乐:“我俩好像从来没对对方说过对不起。”

“但他上次来,他说大部分时候是他作主诶。”

太宰治冲中岛敦挑眉笑,“是这样吗?他欺负你啊?”

中岛敦的妈粉比女友粉多了好几倍,即便他已经二十八了,在机场跟粉丝打招呼还是举起手挥挥然后拖着声音说“你们好”,一说到被芥川欺负,台下全都高呼起来。中岛敦以前在综艺里被骗之后会生气,但生起气来也很可爱。

中岛敦说:“也不是欺负吧,他一直都那个样子,其实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根本不吃说教那一套,脑回路……呃,怎么说……那个词?”

中岛敦伸出手转了两下配合自己思考的过程,太宰治提醒他:“清奇。”

“对对,他脑回路比较清奇。”中岛敦捂着太阳穴,想到芥川脾气个性有多古怪他就头疼,

“如果你要教他做事,他一般就会说,对啊,但我不。这就是他平时在家里跟我犟嘴的样子。我的表情就跟大家一样,欲言又止无语凝噎,我也看到过很多人试图让芥川听他们的,中也先生也是,最后直接把西装扣子扣好站起来走了不理芥川了……”

“搞艺术创作的是不是都这样,好像不犟几下不钻牛角尖就搞不出艺术……你也是,为了画画会忘记吃饭……是吧?还是把颜料吃了来着?”

中岛敦害羞,捂着嘴弯着腰笑,他之前为了画画,不吃饭、通宵、掉头发、把颜料当成蒜泥酱吃……各种事情他都做过了,最后芥川冲到他面前把画板和人都抱起来往车上走。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其实如果不犟的话就没办法一直一直努力了。”

中岛敦认认真真点头,“其实我跟他公开也是,当时有人造谣他一晚上带四个嫩模回家……”

太宰治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特别好笑的假料:太宰治是变性人,中岛敦在剧组偷吃导演盒饭,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打架中原中也关的门……

太宰治笑到往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岛敦自己也忍不住笑:“他当时就坐在我旁边一边嚼吧我做的便当一边刷手机,他助理会把黑帖发给他看,其实如果是我我会生气的……但他面无表情看完了,然后说如果打官司的话是不是要先证明自己的感情状况,也就是说我需要公布跟中岛敦的关系……”

中岛敦咳了两声,冲至今未婚的太宰治干笑:“然后,我们就结婚了。”

白发男孩曾在知乎上开了个匿名贴记录自己的恋爱历程,每天四点起床,晚上一点睡觉,但是一直在存钱房还贷,跟艺人男朋友的恋爱故事也很甜。评论区的人一直催更,后面才发现原作者不是女孩子,是男孩儿,这篇帖子就是正主亲自写的芥敦文学。

牛叉。

“他对你好吗?”太宰治明知故问,他想让中岛敦亲自说。

中岛敦慢慢地眨了眨眼,然后点头:“嗯嗯。”

“是不是只要你哭,他就会认错?”

“他不会认错,但是态度会比之前好很多。”中岛敦说,

“他前段时间在剧组吹风把自己吹到重感冒,跟他说他还不听,他一直不理我,还走出房间喝水,然后回来继续跟我理论,说这其中的道理你不懂。我知道为了背台词为了练习演员要保持清醒,但他总不能刚把身子养好就又出去吹风吧?”

“然后呢?”太宰治撑着脸笑。

“我说你懂,你懂还在剧组把自己弄生病了,你最懂。”

太宰治笑yue了,中岛敦还体贴地伸手过去帮他顺了两下。

“你哭了吗?”太宰治是会在节目跟其他恋人夫妻嘉宾一起开隐晦含蓄的车的,这种程度确实不算什么。

“哭了,然后他就坐在我旁边眼神威胁,没用,最后还是没还口,冷静一会儿继续回来坐在我旁边。”

太宰治问:“那他最后是怎么哄好的?”

“啊这,节目不能播吧。”中岛敦环望了一圈,找到经纪人之后用眼神询问,“我可以说吗?”

“你尽管说,播不播的再说吧。”太宰治催促他赶紧说。

“他就说,你再哭我就亲你了。”中岛敦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我就不敢哭了。”

其实中岛敦撒了个小谎,芥川每次这么说自己都会哭得更凶更难过,最后芥川龙之介会抱着自己倒下去。

再然后节目就真的不能播了。

太宰治跟中岛敦又闲聊了很久,最后放了一段没播出来的芥川龙之介采访片段,中岛敦回头看着大屏幕上那张大颗大颗的像素颗粒拼凑出来的帅脸,没一会儿又哭了。

记者问芥川龙之介:“前段时间拍到你俩在一起逛街,居然没牵手诶。”

芥川龙之介手里握着十几家媒体的话筒,冷着脸说:

“我想牵的,他不让。”

0

“……”

中原中也早就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连私人电话都不太想接了,以前还是五大干部之一的时候也累,但还没累到自闭,现在则是只想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听听歌吃点东西,然后继续工作。他跟朋友们都知道,单身久了就是会出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觉得其实就这么一个人呆着也蛮不错的,不想再去爱谁了,爱人好累,喜欢一个人想着一个人真的很累,但中原中也宁愿工作都不想再去爱谁。第二个问题则是,枯。

枯到好像有一个人提着一桶水慢慢走过来,不小心洒出来一些溅在自己身上,自己都会觉得触动。这种心动怦怦然但又显得很傻叉,中原中也想,无聊又幼稚,随便来个人都可以谈一场恋爱的话,还不如找个长得好看的人约一个晚上,做完就删掉所有联系方式披上外套走人,顺带将房费付了,他从不让对方付钱,至少保质保量性价比高还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大部分时候他都用下半身撩妹,男的确实是喜欢走捷径,无数感情里面明明只是走个肾就能解决的问题,有个人就偏要让自己走心,用心去撩他。心与灵魂这种东西又很娇气,不是你说拿就能拿的,但如若真的拿了起来,就再也放不回原来的石头堆儿里了。

现在是半夜两点,能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中原中也的基本上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但事实上亲近你的人为了照顾你是不会在晚上九点之后打扰你的,包括红叶大姐,年纪大了就是得早睡,抗初老必须提上日程。

欢迎来到初老的世界。中原中也用手指尖摸了摸电脑屏幕旁的平板,上面是成员为他写的电子日历软件页面,手指轻触便会有水纹涟漪般的光点效果。他看了看自己的出生日期和现在的具体时间,嗯,这确实,我已经三十岁了。

欢迎来到初老的世界,不婚的世界,一个人也很快乐的世界。

中原中也接起来:“干什么。”

他不太情愿接这个电话,也有两个原因,第一,累到不想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准备见喜欢的人,第二,太宰治跟自己早分了。

“中也……”

这必定是喝醉了,绝对是喝醉了。中原中也把平板关机,将保护壳甩过来套上扣好扣子,再将平板塞进抽屉里,锁上。

太宰治刚被选为新任社长,他原本以为这种事情向来与自己无缘,实不相瞒,我能一个月全勤已经算对得起全体同事了,但风云变幻新旧更替,他也早就到了不是说我不想做就真的可以不做的年纪,也因为他心里对全社有着从黑暗里走出来之后来到第一个庇护所般的、遇见圣地福音般的些微感激,他还是应了下来。太宰治本就学不会将就,聪明但不太会爱一个人,或者说,你得先爱我,我再照着你的样子爱回去。

“中也……我想吃芒果,我要吃芒果……帮我削一个……削一个就可以了……”

中原中也问太宰治:你吃芒果吗。太宰治:不吃。

中原中也削好芒果端过来又问太宰治:吃吗。太宰治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吃我吃。

你就说你是不是小猪猪?

太宰治在Lupin喝到捧着马桶像把它当成中原中也的头一样吐,吐完两次之后漂亮男人抹着唇边的污秽递给酒保一个歉意的眼神,他清理得很干净,甚至连呕吐都没有一点儿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宰治只是进去洗了个脸。

太宰治还是醉着,他将脸贴在桌面上挤出小饺子一般的圆坨坨:“中也……中也……”

他们早就不是十五岁的孩子了,那个时候他们住在狭小却五脏俱全的宿舍里,夏天空调积灰严重无法制冷,中原中也热到十分暴躁见人就骂,太宰治则在床上瘫着差点儿哭了——热哭的。

他们从隔壁楼搬来一台巨大无比的风扇,开到最大档张开嘴对着吹,两个人都带着点儿未褪去的婴儿肥的脸被吹到波涛汹涌,脂肪层在皮肤之下杀机四起你追我赶,最后太宰治跟中原中也都皱着眉说:“这电风扇怎么那么臭啊。”

后面他俩凑近观察,脑袋还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痛死我了我靠!他俩摸着后脑勺往后退,互相狠狠瞪了一眼。

这电风扇是酒楼后厨用的,一股潲水味儿。真他娘的,真他娘的好!

中原中也还会像十六岁那年一样,跟自己去迪士尼的时候带水带包带相机带纸巾带小风扇,还会在自己的手被门夹到之后拉过去呼呼,帮自己吹吗?中原中也还会像十六岁那年一样,港黑大楼因为某个高层的孙女儿乱玩乱薅被迫停电,大家都慌乱疑惑的时候抬起头来将外套盖在他俩头上,然后说“好吵,我们睡觉”吗?

中原中也忍着怒意在自己的大办公室里回答他:“我把你关阳台上去,让你再胡闹。”

“我没有胡闹……老公……”

无事小矮子,无事那个谁,无事那个谁来着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无事中原大人你最近在哪儿高就,无事你,无事我忘了你叫什么。

有事就哥哥,有事就老公,有事就爸爸,有事就……宝贝老公,我好想你。

喝醉了睡着就能在梦里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太宰治以前也这么尝试过,然而自己竟然梦见了国小数学老师,自己抱着他布置的一大沓家庭作业差点儿在楼梯间上摔倒,太宰治也是那个时候从梦中惊醒大骂这种都市谣传都是骗人的,但又有点儿惋惜自己没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因为在自己醒来前一秒,在楼梯口最下张开双臂准备抱住自己的学长,系着红色围巾,橙色头发,蓝色眼睛。

“老公……你过来接我嘛……外面下雨了,已经打不到车了……”

“谁说打不到车,是你没钱了吧。”中原中也一针见血。太宰治身上绝不会带足够的钱,中原中也却是个不带够钱绝不出门的人,还可以请其他人大吃大喝,太宰治每次用完就打给自己卖大半天关子,最后都是自己说:你是不是又没钱了,你是不是不会弄,不会就直接说。

中原中也将电脑调至睡眠状态,把私人座驾开到Lupin门口,黑色大伞合上之后一直在往下滴水。

厚底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冷气慢慢地飘,掀起中原中也肩头的发丝。太宰治凭借气味和声音就能判断来人是谁,中原中也的走路姿势和背影自己也熟悉得不行,夏天时他的汗味儿,冬天他打喷嚏头点顿的力度,自己全都记得。

尽管他们已经三十岁了。

“我给你说……最近的苹果一点都不好吃……”

太宰治抓起中原中也的手,抬头看向港黑现任Boss的眼睛,一字一顿,“一天省下一顿饭钱,一个月之后我就能拿这个钱去看胃病了。”

“为什么不吃饭?”中原中也问。

“我……就,啊,怎么说呢,怎么说呢这个事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点不太想下班吃晚饭,因为没有人陪我,我也不知道吃什么,我只能逮着固定一家店的某样菜品一直吃,吃到我想吐我都不会换一家店……我讨厌下班,我不想一个人出去吃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我们分手之后开始的吧。”

中原中也像诊疗师一样让他正面所有问题,声音却轻得好像枕边人低语,

“怎么会有你这种猪,三十了还要人盯着吃饭喝水。”

“什么意思?我不吃饭不喝水就是不要脸,就不是成熟的大人?”

太宰治挺直背拍了拍胸脯——中原中也的胸脯,差点把中原中也拍翻过去。

“我没说你不要脸。”中原中也说,“事实可以不用反复提。”

“中也……我讨厌日出,喜欢日落,讨厌下班,讨厌一个人面对人群……”

太宰治将脑袋埋在中原中也胸口,酒保低着头用毛巾擦着干净酒杯走到里面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中原中也低垂着眼眸,裹着半指手套的大手轻抚他的脸:“我知道。”

“我不是在逃避,我早就不逃避了。”

中原中也从不向他讨要任何解释,太宰治即便不说,自己也知道,也从不想问。

“我知道。”男人又点头。

“可是我好像还是会不知所措,明明男人爱上我是本能。”太宰治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

我理解,你爱上我也只是出于本能,而回应爱也是我的本能。

“谁爱你?”

“你。”太宰治说,“你的爱才叫爱,别的男人的爱都是误会,兄弟情太深之后的误会。”

中原中也被小猪猪逗笑出来,首领轻叹一口气,他们不喜欢日出,因为日出之后又是公式化的冰冷一日,没有感情,没有爱,只有点头摇头和眼神暗示,只有话术和潜台词。

中原中也抱着他,收紧了手臂:

“下一次见面又是敌人了,所以你现在要抓紧撒娇哦。”

即便喝昏了,肌肉记忆却仍旧存在着,太宰治的眼睛里盛满泪雾,双手抓紧中原中也的衣袖:“老公……”

1

每次跟中原中也谈判都迟到。

太宰治在车里抓了抓额前松软的棕黑色头发,这不就尴尬了吗,虽然中原中也早就习惯了,但每次都迟到这确实是不太好。太宰治完全忘了那天酒后自己跟中原中也短暂地见过一面的事儿,只是翻通话记录的时候知道他俩说过话,其余的全忘了。遗忘是一种天赋,不让自己的大脑超负荷忧伤烦恼的天赋。

中原中也身后的侍卫有些愤怒:“大人……”

中原中也看着面前茶桌上的茶盏和杯子,花香味儿的雾气一团一团往外喷泄,他伸出手动了两下示意没关系。

太宰治迟到了四十分钟,他昨晚设置的闹钟是早上七点半的,结果闹钟响了半小时他都没醒,隔壁宿舍中岛敦都醒了,跑过来敲门问这是在干什么,太宰治起来开门才起的床,加上早高峰塞车,现在已经可以吃早午饭了。

“哈哈,早上好。”太宰治笑着打招呼,他现在喜欢穿白色西装,一缕头发别在耳后,要是再来个发夹或者小花会更可爱。

中原中也抬眸冷笑一声,紧盯着太宰治的脸。棕发男人撅着嘴唇有些不自在地坐下,两个人正式开始谈判。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我气得两天没上班。”

中原中也给他倒了杯茶,将嘴角的牙签拿了出来。

太宰治低头看了会儿,这玩儿能喝吗,你在里面下药没啊?

“实在不行我让你谈两个女朋友呗,你看你急得。”太宰治又嘿嘿一笑,那哪儿是女朋友,我出去吃饭不找个女伴么?你自己寡逼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寡逼,大家精神守寡顶呱呱?

“……”中原中也深呼吸,将资料推到他面前,“你自个儿看。”

太宰治是现在才开始严肃认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了个乖乖,中原中也就是个胎神!

上上次谈判要求:看谁先出来,如果中原中也先出来,外面的港口让一半给太宰治,如果太宰治先出来,中原中也就把他拐去山里度假,晒太阳摘果子吃饭,还有做那个。

太宰治无比愤怒无比认真,骂了无数遍“你个全年发×期”,中原中也不以为意,抽着烟低头看着跪趴在自己脚边帮自己用嘴弄出来的太宰治:“你要是咬断了,下半辈子就自己在网上下单玩具自己玩吧。”

上次谈判要求:两个人走进港黑大楼里某一整层情趣房,中原中也改造的,还把墙刷成红色,特有压迫感,谁先说不行了我要出去,谁就输。

太宰治像摆弄健身房器械一样露出好奇神色:“哇,这个牛叉。”

结果最后被弄到嗷嗷哭,中原中也看他哭就有点儿受不了,双重意味的受不了。懂自懂。

太宰治站起来,郑重其事又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行,走吧。”

这次的谈判内容:中原中也和炮机一起上,太宰治如果能坚持一个小时,中原中也就答应他任何要求。

侍卫将中原中也的外套和手套褪下搭在手臂上,然后递给他俩三张崭新干净洁白的床单,低头向中原中也道别:“中也先生,房间是隔音的,芥川大人新加了隔音层刷了隔音漆,地面是吸水的,床是新换的,您注意身体。”

太宰治听到这句话扬着头发出惊天爆笑,中原中也撇着嘴转头瞪视着侍卫让他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我三十岁但我还没老!

太宰治搂过中原中也的胳膊:“欢迎来到初老的世界,软菇男。”

中原中也以前听到太宰治故意说自己不行总是暴怒,现在则会说:小心把你扎哭。

中原中也把他带进房间,将他抱起来做:

“欢迎来到新城堡……枕头公主。”

2

枕头公主这个外号儿也太没品了。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再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遮光窗帘让他们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全部弄完之后用纸随便擦擦就抱在一起睡,太宰治玩着自己手指嘟嘟囔囔碎碎念,中原中也站在穿衣镜前打领带整理头发。

“你每次都搞得我好痛。”

中原中也一边抹了抹头顶的发一边回头,把相同的句式甩回去说:“你每次都搞得我好头痛。”

“一会儿敦君过来接我。”太宰治闷闷地说。

“你穿好衣服。”中原中也瞟了眼他身上的红色印子,全是自己弄出来的。

“哎呀……”说到这儿太宰治又有点儿不高兴了,你属狗的啊这么能咬,咬得我身上全是,“你送我回去不就得了。”

“你不是说那小子来接你吗。”中原中也一脸黑线。

太宰治轻轻翻了个白眼:“随你的大小便。”

“宝宝,”中原中也先是憋笑,最后忍不住了,“你不是答应我不说脏话的吗?”

肌肉记忆永远存在,中原中也记得他晚上会起来喝水,记得他不喜欢打雷下雨的夜晚,记得他鼻尖出汗比后背多,记得他喜欢吃自己做的溏心蛋,记得他喜欢吃香辣蟹。太宰治好像只有在跟这位港黑掌门人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能好好睡觉,其余时候他讨厌睡觉,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不喜欢人群。那让他感到十四岁那年的闷热。

太宰治从城堡,啊不,从那层楼里下来之后上了中岛敦的车,中岛敦今年二十六,刚跟芥川举办完婚礼不到半个月,稳稳地幸福。

中岛敦通过后视镜看了会儿坐在后座明显还在发床懵没从这两天的记忆里走出来的社长,轻声地笑了会儿。

“我感觉,您跟中也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开心。”

中岛敦把车往侦探社开,“其实您看起来一直都蛮开心,但是跟他在一起,不会太累。”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还没分手的时候,中岛敦跟太宰治经常坐一块儿一起吐槽港黑男人,你说这群黑社会是不有病,对啊他们就是有病啊!他俩可以坐侦探社楼下咖啡厅里聊一个下午,挽着胳膊去商场吃饭打游戏的时候,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就跟在后面付钱提包,俩男人对视一眼,还是不太习惯挽手,最后只能说:你宝贝跟我宝贝玩得真好。

爷的青春结束了,中岛敦想,我们四个人或许不会再在一起吃饭逛街了。但真正的爱情永不结束,太宰治跟中原中也的故事不会结束。

太宰治仰着头吸了吸鼻子:“大概是这样的吧。”

分手五个阶段,第一阶段,有些些崩溃我maybe never好起来;第二阶段,放空自己沉默是金;第三阶段,踮起脚尖找寻爱;第四阶段,为何无论我愿意怎样试,怎样也无法一样爱慕他;第五阶段,无论谈多少次恋爱我只爱前男友。爱前男友无罪,前男友文学永不断更。

我好像还是最喜欢跟中原中也呆一块儿。西八,撕碎。

中岛敦说:“芥川在家里做饭,要跟我们一块儿吃吗?”

太宰治瞬间睁开双眼:“不不不,你俩别再对着我用一根心形吸管喝饮料了,我遭不住。”

3

每一次谈判就是天昏地暗忘了时间忘了你我,太宰治从当上社长以来数不清跟中原中也谈了多少次判,最后都以晕晕乎乎回侦探社、事件早就解决了为终,中原中也没太吃亏,自己也没什么损失。那可不是吗,你都把我弄成这样了你还吃亏,你简直就不是人。

这次谈判却是中原中也输,输掉的代价则是,太宰治做什么他无权干涉。

以前还很年轻的时候他们总是一起挂彩一起打车回家,根本没力气把车开回去了,现在则是坐办公室里吹空调把事情都交给下面去做,像今天这样他们一同出动的时刻,还是头一回。爷的青春回来了,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开着车出门,一人接一个,把各自上司扔车后座之后他俩默默对望,最后将他俩又搬到一起,让他俩搂在一块儿靠着,像十五岁的小兽互相安抚互相依偎。

中岛敦在副驾驶说:“太宰先生不是说了他是不会管中也先生死活的吗。”

芥川龙之介一边开车一边看自己媳妇儿:“他说的话你随便听听就行,他到底做不做,跟他怎么说的不太符合。”

十年过去,芥川也能说出“他的话你随便听听就行”这种话来了。不过正是因为被套路多了才发现太宰治其实根本没什么套路,他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用他那颗聪明小脑瓜思考。

中原中也全身是伤,太宰治赶到现场用异能将敌人定在原地整个憨住尴尴尬尬赤手空拳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蓝眼睛男人用最后一点力气举起枪把几个人全部干掉。太宰治算好了中原中也最后闭上眼睛的时间,在他确确实实爬不起来之前拆除炸弹从大楼里跑出来,顺便捂着耳朵,真男人永不回头看爆炸,主要是我怕眼睛进沙。

“太宰先生跟中也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就是小孩子嘛。”中岛敦回头笑着看牵着手靠着脑袋睡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没有老,一点都没有,从容颜,到心态,再到谈吐。

中原中也冻龄,太宰治逆生长,爱丽丝也不小了已经准备读大学了,太宰治跟着去开学典礼凑热闹吃饼干的时候还被别人发传单,说同学欢迎来我们吉他社。

太宰治嘟着嘴唇:“中也……我想吃芒果……”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确实是不知道太宰治对芒果到底有什么执念,只有中原中也知道。

十五岁那年,太宰治也是全身挂彩,趴在地上念叨着中也我想吃芒果,因为在他们两个出门上班之前,中原中也跟他说好了,你好好上班不迟到不早退,回家我就给你削,你吃多少个都行。

也不知道太宰治到底是出于求生欲才爬起来往家走,还是为了那一大袋子香香芒果,中原中也看到太宰治举着透明玻璃杯喝水的时候双手发抖全身是血,整个人都惊住,又心疼又生气,最后拽了条毛巾把太宰治包住往医院赶。

太宰治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被送到医院才发现自己原来伤这么重。

在那之后,不论是感冒发烧还是喝醉,太宰治都会说:中也,我想吃芒果,给我削一个嘛。几乎是与“求求你救救我”一样的、想要活过来的话语,想要迫切地看到重要之人时嘴里下意识说出来的话语。

中原中也则笑了出来,太宰治一边念叨一边把脸凑过去蹭他,两个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坐车不是在开车,前面还有司机和司机的老婆。

中原中也:“宝宝……”

太宰治又突然睁眼:“等会儿,这是谁的车来着,医院的吗。”

芥川龙之介:“我的。”

中岛敦撇了撇嘴:“……”

中原中也从不忌讳在别人面前恩恩爱爱,他一把将太宰治拽过去抱着。

“有些人呢,其实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真爱他的人的拥抱,前提是,你得真的爱他,他才会学着喜欢你,如果你跟他算是青梅竹马,他可以跟你纠缠一辈子。”

太宰治咳了两声,像早间新闻旁白一般地说。中岛敦很想问一句你在说谁,后面还是算了,您这就是自己内涵自己。

中原中也问:“那如果是天降竹马呢。”

太宰治答:“随你的大小便,我烦死你了。”

那当然是又离不开又舍不得又喜欢又装自己不喜欢了。

4

受伤的时候脑子不灵光,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几乎是完全放松完全懒散的状态,等他俩进医院睡了个三四天起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躺着敌人,还是敌人头头,还是前任。

中原中也转头看了眼太宰治,全身裹着绷带,腿被抬起来吊在架子上一晃一晃。这也太惨……

“这也太逊了。”

太宰治也看向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全身裹着绷带,手臂被石膏固定住,腿被抬起来吊在架子上一晃一晃。

“这也太逊了。”太宰治慢悠悠地说。

他俩又同时拔高音量:“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5

婚礼原定下午四点开始,太宰治直到现在还没出现。我知道你上班迟到,还喜欢睡懒觉,婚礼迟到我是想不到的,你总不可能下次结婚一定不迟到吧?你还想有下次?

中原中也坐在主位上喝着两杯鸡尾酒,用一根带着心形分流器的吸管儿把它们连起来,对面的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还是用同样的一根心形分流器吸管喝饮料,一边喝一边对视一边笑。

中原中也越喝越愤怒,越喝越费解,最后站起来说:“出门,找人。”

港黑受邀来参加婚礼的人都穿得喜庆漂亮,心想今儿总算可以好好吃一顿饭没人催我了,结果活儿又来了。

新活儿:找首领老婆,即最年轻的那位前干部,太宰治。

太宰治则在他跟中原中也第一次见面的破败街道边蹲着玩儿花花草草,天地良心,昨晚他确实是认真核对了一遍婚礼流程,把时间表都写在一张纸上塞裤兜里了,结果谁曾想他洗手的时候裤子沾到了水,字条被浸湿字迹被模糊,“16:00准时开始”变成“18:00准时开始”。

于是太宰治玩着玩着掏出手机准备自拍,他今天还特地化了妆,与谢野晶子气蒙了,说我特么给你化了两个小时,为什么妆前妆后没区别?你属相机的啊,吃妆是吧?

太宰治只能摸着额头做伤脑筋状:我太帅了万人爱。

自带眼线眼影和大卧蚕,你就说气不气,桃花眼男人,永远滴神。

中原中也跟一群黑衣人火速赶到的时候太宰治换了个姿势继续自拍,也同时被迫社会性死亡,太宰治极少自拍,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一群女孩子一起拍,他脸比其他女孩子都小都白。

一群下属:“……啊这。”

中原中也慢慢走过去,身上的黑色礼服后摆迎风飘扬:“这是在干什么。”

“婚礼不是六点开始吗?现在不是还早吗?”太宰治把手机藏到背后不让中原中也看见自己用了美颜相机。

“大姐,是四点。”中原中也微微前倾,抓着他下巴摇了两下。还好不是逃婚,不然我弄死你。

太宰治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时间,美颜相机着实敬业,镜头对上中原中也的脸,向来素颜出镜最多弄个断眉和唇钉的新郎官还被打上了腮红和口红。

“我靠。”太宰治这回确实是认真对待了,不逃避不搁置,他走到前面去挽住中原中也的胳膊,“走吧。”

真正的爱情永不结束,不论形式如何。他们肯定还是会吵架,或许会离婚,又或许分居两地,但爱情不会结束。

太宰治那晚敬酒的时候换了套休闲服,举着酒杯冲中原中也尬笑:“这个我要叫阿姨还是姨妈……我忘了,要不统一喊姐姐吧。这个人叫什么来着……我只记得他跟你一起吃过饭……”

中原中也咬着牙低声呵斥:“昨晚跟你说大半天,你只记得今天吃五层大蛋糕,我说了个寂寞,你自己想办法,别来问我!”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奇妙地在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婚礼上又收到一大波祝福,芥川只能低头道谢把红包收下,然后记住每一个人送了多少钱,以后还要回礼。

芥川龙之介:“这人是谁来着,松下,田中,井上?”

中岛敦只能抠脑壳:“你别问我,我也是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