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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敦】爱到死

My heart only wants you the moment you say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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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位重伤濒死急需输血的病人。

皮肤纸白、黑发,比韩国时尚杂志上的模特还像模特,鬓发末尾漂白,容易让人想起牛奶猫或是黑色兔子。姓名暂时不详,因为没有随身携带证件,只能从黑色立领风衣的内袋中智能手机的锁屏上看到一个月牙发色紫金瞳孔男孩子的照片。看上去跟病人不是同一个人,以手机裂痕中央为原点,再往外看去,是年轻男孩的一整张笑脸。应该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一般兄弟朋友会用对方的照片做屏保吗,怎么想都不会吧。手机是当季新鲜出炉的最高配版本,屏幕被重物压出蜘蛛网形状的裂痕,触目惊心。

“一直在出血……”

“应该是港口黑手党的吧,”

“那边不是经常送过来一些身份完全保密、年龄名讳根本不给透露的重伤病人吗,要么枪伤要么异能伤,我都处理过好几个了……有一个吞了一整胃袋的青蛙,肠子都破了……那天晚上我都快疯了。”

“但是他居然用另一个人的照片做锁屏?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一行的人不都是孤军奋战吗。”

紧急开始手术的医生们一面忙活一面隔着厚厚的医用口罩交流着,为确保运过来的重症病人没有传染病,他们将裸露在外的脸颊也套上了防护面罩,避免皮肤接触到病人的血液。

锁屏上的男孩在一个小时后出现。据那天晚上值班的护士们说,确实长得非常好看,像漫画里走出来的、薄薄的一片男主角,眼睛大大的,气喘吁吁地跑进医院大门时还在痛哭,但见到医生之后又强行把眼泪忍了回去。医生问怎么全身都湿透了,男孩答因为等不到车,所以直接从五公里外的工作地点跑了过来,穿越长长的高架桥、铺满春日鲜亮饱满花丛的街道,再划过小公园和学校,直奔较为偏僻的此处。

是的,现在是春日,事实上急需输血的病人也刚过自己的二十一岁生日。多么快意又诡谲的人生啊。大学生们吃着泡面在宿舍内打游戏看小说的年纪,他却早已在鬼门关进出无数遍了。

中岛敦抓着医生的手:“……输我的,输我的血。我的异能……是……”

按照常识来想,没有哪个异能者会蠢到把自己的招数全都从实招来。但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中岛敦的眼泪又一次簌簌而出:“输我的血,把我的血给他……我的手脚内脏血液都可以无限再生,输我的……”

“孩子,这太冒险了,不行的。”

“求您了……我们、我们,我和他都是孤儿……没有人会管我们的。等您配型再找到合适的血源的时候,他肯定已经死掉了……他的命只有一次,所以这次由我来救他,求求您……”

这一次由我来救你,只有我能救你。除了中岛敦之外,谁能源源不断地出于自愿地供血?

即便芥川龙之介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中岛敦却总是在噩梦中回想起芥川龙之介在自己面前被福地樱痴的利刃将他的脖子抹掉的画面。后面自己穿着芥川龙之介亲自脱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的风衣逃离了现场,所有的想念和悔过都像干掉的口香糖糊在胸口。他不知道该找谁倾诉,谁能懂这种感觉呢?除了亲眼目睹芥川龙之介在自己面前好不容易释怀地笑出来说“你这笨蛋,快给我走”的自己,谁能懂那种感觉呢。芥川龙之介回到自己身边之后,自己就已经暗下决心了。不可能再错过你了。

对。十九岁和二十一岁。他们相识甚至也就只有一年出头的时间而已,但好像已经把生老病死的人生进程通通体验过一遍。除了对方之外还有谁会拖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呢,应该不会再有了。爱情发展到排他性如此强烈而坚固的现今,其实也早就超脱出了一般意义的爱情范畴,也比亲情纽带更深刻。这是种没有你的话我跟死了也没有区别的感觉,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没办法向他人坦白。就好像在所有人都长着两只眼睛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在刘海之下、额头之上藏了第三只眼睛。

中岛敦几乎给主治医师下跪,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少年被几个医护人员架起来打了镇定针,然后也跟着被送进了病房之中。中岛敦在昏睡过去之前看到了用来盛放新鲜血液的透明塑料桶,好诡异的画面,原来人身体内有这么多血啊。但芥川龙之介却总是在港黑的工作里受伤,一次又一次,已经不稀奇了。人又强大又脆弱,有这么多血也不够用。

但没关系,自己还在这里。中岛敦的手臂被缠上胶带,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感觉到了取血针刺进皮肤之内传来的轻微刺痛感。他们以后还会因为物理意义上的死去活来而惊心动魄数亿次,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如果今天濒死的是自己,芥川龙之介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把自己复活。不为什么,只因为芥川龙之介是芥川龙之介。

这一次由我来救你。中岛敦在氧气面罩下渐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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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明确地感受到芥川龙之介还活着的瞬间,就是当自己睁开眼、盯着通体雪白的观察病房天花板看了许久,发现四肢还能活动,转头看见芥川龙之介也跟自己一样套着氧气面罩穿着病号儿服垂眸安静睡着的时候。芥川龙之介身边的呼吸机随着他的生命体征频率稳定而缓慢地活动着。

急躁又冒进的血液供给成功了。中岛敦途中几经休克身亡,但老虎的心脏又总是慢慢苏醒过来、继续跳动。中岛敦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自己抱着白虎的尾巴蹲坐下来,不停地问他芥川龙之介还有多久会醒,它每次听到自己发问时都会转头看自己一眼,意思是再说:再等等。

好在人救回来了,中岛敦确认身边的伴侣好好活着之后又因为疲倦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对上的却是仍然穿着病号服的芥川龙之介严肃凶狠的脸。

中岛敦身上的管道吊针和呼吸机已经被摘开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恢复常态了,甚至能去院子里做一套广播操。芥川龙之介坐在自己床前的椅子上,抱着胳膊不悦地看着自己。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万一血输不进来、你自己又死了呢?”

芥川龙之介一见他醒了就开始数落。

“什么,为什么我刚醒来就凶我!这难道不是我们隔了一周之后第一次见面吗?”

“呀,你先回答我!”

“你才是笨蛋好不好?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这样救你,你还不知好歹,闭上嘴好好休息吧,要么就好好感谢我!”

芥川龙之介的神色突然变得悲伤起来,不是电视剧里样板戏般的悲恸表情,而是拼命压着眉毛与眼皮、眼睛和鼻翼都在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动摇的表情。中岛敦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态。

芥川龙之介将手覆上来,中岛敦以为他要掐自己的脸,结果却是温柔抚弄自己的脸颊:

“……傻瓜,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总比不尝试要好。”

中岛敦干着嗓子回答道。芥川龙之介缓缓眨了眨眼,依旧是那副有些悲伤的表情。中岛敦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主动亲了一下他的脸。

“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就像我对你来说那样。”

中岛敦用胳膊抱住他的肩膀,男孩总有长大的一天,懒惰的幸运儿可以等到四五十岁父母病故之时再长大,但老天爷没有给予他们这样的优待。不过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中岛敦将脸埋在他颈窝,轻轻地说:“所以不要再说这件事了,都过去了。”

2

你的傍家儿胆子也忒大了。中原中也进病房送花和慰问品的时候没忍住摇头称赞,芥川龙之介停下吃红豆汤的手和嘴,义正严词地提醒中原中也:注意言辞,不是傍家儿,是正儿八经的对象。行吧,中原中也尴尬地抿了抿唇,差点忘了芥川龙之介二十年守身如玉只愿一生爱一人了。

芥川龙之介能正常下床走动、散步、吃饭及活动身体的时候,也总算有港黑的同事们进来探视了,中岛敦的身体恢复正常之后就回去上班了,连芥川龙之介都觉得很神奇。好像不以为意的只有中岛敦,明明做出最吓人最出格的事的人也是中岛敦。

过了没几天中岛敦又遇到了一个大难题。他需要一个人潜入机场混入乘客之中将罪犯安放在客机上的炸弹拆除,再在市中心设立缓冲带把人群隔离开,以免飞机失事之后撞上百货大楼造成更大的损失。

芥川龙之介鲜少有认真休假好好调理身体的机会,趁着这次住院几乎把医院楼下的所有进口水果都吃了个遍。他用牙签刺进一块苹果,再放进嘴里,重新买回来的手机夹在枕头和左耳之间:

“问题在于飞机撞上百货大楼之后会造成多大损伤,杀伤范围你测算过吗?需要清理开多少平方公里之内的路人,缓冲带和安全区该怎么划分,你想过吗?”

中岛敦一听到他用老师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就冒火,你装什么呀?你牛什么呀?

“……”

中岛敦咬着嘴唇,“我还没算。”

“你看,我都说了你脑子里全是浆糊。”

“你脑子里全是甜食。”中岛敦顶嘴。

“全是你。”芥川龙之介很自然地接过话头,把吵架巧妙掐灭在此处,把中岛敦逗得不知所措、心动又生气,但游击队长懒得售后,直接切入正题,“从市中心摩天大楼开始,方圆两公里之内都应该组织疏散。游击队的人会帮你的,你现在专心拆炸弹吧。”

“那怎么行!游击队的人来帮我?”

“给你的东西就老实收下吧。是银的主意,她说想谢谢你。”

中岛敦也会犯堂皇惶恐、客气推拒几下的毛病,不给别人添麻烦是刻在DNA里的习惯。但芥川龙之介也一样不把他当外人。

那天下午中岛敦把手机放在胸前衬衫的口袋里,用专业工具凝神屏息拆了半小时炸弹,成功让秒表停下之后再秉持着一腔怒火把它狠狠扔进了机场卫生间之外的大垃圾桶。他自己倒是觉得解气了,外人眼里他只不过是完美地投了个三分球而已,就是这样可爱又微妙的感觉。

3

客机最后刚好擦过百货大楼的天台顶,将最顶上两层楼撞毁,早已人去楼空的建筑物像透明积木一样被敲碎了一半,中岛敦站在远处仰头看,感觉像现实里的灾难片。

还好能疏散开的人全都被遣返去了安全的地方,唯一让人感到失落的是银行金库也被撞没了,中岛敦一边在事故现场整理材料一边思考自己那点微薄的存款该怎么办。那没办法,在银行还我钱之前只能跑去芥川龙之介那里蹭吃蹭喝了。

中岛敦捡起一根刚巧被点燃的木棍,当成火把在黑夜笼罩、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踱步。

芥川龙之介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忘了告诉中岛敦自己其实是今天出院,跟忙着工作的人说这个有点没眼色。还是熟悉的黑色立领风衣,刻在脑海里的脚步声和剪影。

芥川龙之介朝满脸黑灰、举着火把找寻回家的路的中岛敦走过去,明明每天都有打电话,但中岛敦已经很久没看到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他了。

眼泪又流了下来,没哭的时候是小老虎,哭起来就变成面包甜点了。芥川龙之介一手搂过他的腰,另一手的手背揩了揩他的眼泪,本来脸上就脏,现在更是哭花了脸。

“脏死了。”

芥川龙之介轻缓地说,但手上的动作还是很细心,“走吧,回家吧。”

“抱我……”中岛敦一边哭一边往他怀里钻,芥川龙之介最后只好把他整个人都塞进自己怀里。

“感觉像做梦一样。”中岛敦对他说,“你已经很久没这样好好抱我了……”

“以后会抱很多的。”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捏了捏他的鼻尖。

不用再说爱你了,字里行间、眉眼和嘴角,每一个角落都在齐声喊我爱你。

中岛敦保持着举起火把在一片废墟之内照明的动作,另一只手揽过芥川龙之介,和他在闪烁的星火之内一面笑一面转圈。未来是童话还是恐怖故事?说不准。

但我们会爱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