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芥敦】抓住那个崽子

0

公平公正地说,大西洋在考试用地理学乃至生活中受到的瞩目往往不如太平洋,甚至形容可怜的失恋男都在用“伤心太平洋”“孤单太平洋”之类的字眼。对,就是这样。芥川龙之介脑子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四次元的想法。从来没有人说自己“孤单大西洋”,但他很喜欢在大西洋上漂泊的那段日子,就像他的人生一样,虽说也经历过大风大雨但最后还是安稳地固定了下来,谈不上多么夺目耀眼但仍旧有着自己的章法,低调但不低端。从他下定决心出海直到现在回来不过也就短短十年而已。感谢年少有为,感谢过早离开家这件事。毕竟现在的他也就只有二十六岁。

大西洋动动触角便可以碰到格陵兰岛,很多考生都容易把这个知识点忘掉。芥川龙之介的工作便是一年中出海十周,在这段时间之内进行违法捕捞,顺便收集珍稀财宝和黄金钻矿,护照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证件照都是在网吧里用五分钟随便P出来的,那个年代查人口走私和偷渡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更何况他向来不算什么守法公民,八岁便把大自己四五岁的小混混揍了个半死,光靠拳头当然不够,他用的是石头。

于是乎,芥川龙之介在自己的黑色海洋里赶上了最好的时候,每年十周的区间之内他能够赚到好几千万。

年少有为的后缀往往都是“可惜好景不长”。好吧,确实如此,芥川龙之介再怎么不凡也没办法脱离这个惯有的套路。龙卷风和海啸一齐造访时他刚结束完一整天的清洁工作,与常年汗流浃背暴晒直至一层一层泛红脱皮的同行们不同,他有着神经质般的精神洁癖,做顿饭需要洗十几次手,只要手指上沾到一丁点油渍就立刻要洗。他累到把拖布和水桶摆在一边,倒在甲板上睡去,不到三个小时就和其他船员一起被卷入了海上漩涡之中。还好这是现代,如若是两三百年前岂不就是死路一条,那就不会再有以后的故事,他也不会遇到某个人了。

比自然灾害更要人命的是内鬼,一群人狼狈漂流至某处不知名的海岛跟着当地居民一起吃蜂蜜喝椰汁,但当天夜里的一声震天枪响吓走了岛上的不少海鸟,它们嘶哑地撕扯着喉咙惊叫着逃跑了。

芥川龙之介的肺是那个时候出问题的,这也是他必须回国的原因,至少……他必须回到医疗设备和休养环境都比较适合自己的国度去。他的右肺底部被子弹穿过,留下一颗花生米大小的小孔,他常在海上风吹日晒雨淋,受伤也是常有,但被长出獠牙的同伴用枪刺杀还是第一次。

嗯,本身就有肺病的芥川龙之介因此干脆杀掉了对方。他在脑海里想象出一只漂浮在海面之上慢悠悠往上移动的红色气球,透明而逐渐远走、与蓝天白云融在一起的气球。气球之所以越来越小不是因为视觉因素,而是因为它的底部因为小洞而漏气了。这就是自己的肺。这次他也没有用手,因为海岛上多的是石头。好一个仪式感,他想,这辈子最好别再杀人了,至少不能再用石头了,那多无聊,玩游戏都解锁不出新cg的水平。他还在隐隐担心自己的肺,唯有自己真正命悬一线的时候才能有活着的实感,其余时候,不过一名亡命徒罢了。

好在他足够心狠,粗暴残忍地杀出重围结束这一场混乱内斗之后他买了一张回亚洲的机票,在飞机上咳嗽得差点直接吐血而死,逊毙了,他想。根据电视上的新闻显示,自己的光荣事迹好像传回了日本,毕竟国民本就靠海而生、珍惜海豚和其他生物,自己这种危险人物则总是被挂在国际经济新闻“坚决反对违法捕捞”的页面上滚动播放,好一个公开处刑。老百姓他倒是可以共情,那些每天乘坐私人飞机和豪车出行、纸醉金迷推杯换盏的名流艺人有什么资格跟自己谈保护动物和绿色环保啊?

讨厌日本电视台翻来覆去地翻炒那些违法捕捞的新闻,他暂时去到韩国静养。出于纬度因素,冬天的韩国比日本更冷。他在大邱度过了一整个静谧又温暖的冬天,疗养院的医生护士比他想象中更沉默,除了医嘱和必要对话之外根本不跟自己聊天,简直完美。他就喜欢话少的聪明人。

哈,即便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却只能按下光怪陆离、混杂刺激生活的暂停键,这辈子都与打打杀杀风吹雨打的工作无缘,除非他想现在就去死。他没有父母,将他带大的阿姨在他十六岁那年决定结婚,所以他就变成了外人。她嘴上没有这么说,但芥川龙之介清楚她日后不会再把自己的事放在第一位,所以他干脆出了国,走的那天她跑来送行,问自己打算出国做什么工作。芥川龙之介总不能一五一十告诉她,所以随口胡诌:外贸。

好像也没毛病。现在他确实带着不薄的薪水回来了,十年过去,养育他长大的小小酒吧街变成了盛大热闹的歌舞伎町。

他现在供职的这间牛郎店名叫Celia。他倒是没有非要和富婆聊天的癖好,只是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灯光色彩与黑夜的游船上一闪一闪的红灯相似、偶尔也有高高灯塔上白色探照灯那样闪耀地穿透自己的胸口一样的光芒的工作地点,想来想去好像只有牛郎店了。他在肺被穿孔之前烟酒不忌,现在已经很久很久没碰过了,但身材却比以前结实了很多。尼古丁果然是食欲杀手,他想。

且慢,刚刚说到的有如白色灯塔一般的光芒可不是水晶灯或是某个女人的宝格丽项链,他说的是警察的手电筒。他喜欢这种看条子乐子或是干脆把他们当猴耍的工作。他清楚这一片的警察都拿自己没办法。拿到自己的档案又能怎样,如果自己是警察也只能揉着太阳穴摇头。这男人的故事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从何处查起。

1

这一次前来找芥川龙之介麻烦的是一位初出学校的小警察,帽子从不反戴,每天都以百倍的精神头和笑容投入到工作中,那份热忱和单纯让常年和警察打交道的芥川龙之介都有点动容……不是感动,是觉得蠢。这种热血笨蛋自己见得多了,把他下放到乡下可能都会感谢领导给予了自己一个交流学习的机会。

而见到中岛敦本人时,芥川龙之介却觉得这次被看乐子的变成了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排场大方,五六辆警车开到不算宽敞的路边停下,一群年轻面孔的警察们穿着整齐的制服出现,为首的中岛敦向自己出示了证件,眸中没有防备、嘲讽或是愤怒,而是带着微微怯懦的躲闪。

“……你是,芥川龙之介?”中岛敦确认道。

“是。”芥川龙之介今晚穿了身浆果紫色的西装,胸前的口袋里塞着杏色的方巾,他不消低头看便能用各式各样的丝巾在手中变出花样,什么款式的都能折。这是以前在船上当服务生时练出来的绝活儿。

“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中岛敦迎上他的目光,芥川龙之介彼时仍用微微抬起下颚的、分明就是瞧不起人的神情看向他。他察觉出芥川的不快与鄙夷,又说了一遍:“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2

中岛敦提出了最简单最直接的要求:“……原本这一块是不归我管的,但昨晚你们店里发生了枪击事件。我知道你不是喜欢高调的人,上新闻真的很烦人对吧。查了查你的档案,在库的内容比这东京都任何一个人的简历都精彩,这世界上还有你没做过的事吗?没有了吧。”

“牛郎店当然可以不用停业整顿,但你需要停职,否则上面的区域管理成绩会很难办。”

中岛敦公事公办地跟他谈条件,“这么大一个江洋大盗现在在这小小的歌舞伎町里当牛郎每天朝五晚九,想想都觉得好稀奇。”

芥川龙之介被他一句话一根刺的聊天方式堵得胸口闷:“你既然连我的档案都看过了,那应该知道我肺不好吧?”

“……你……”

“我可比你大,大很多。如果你把我气进医院了,你是要负责的。”

芥川龙之介面不改色地要挟他,中岛敦确实没有理由现在就对他执法。

“还有,我凭什么为了你们的区域成绩停职?你们养我吗?”

芥川龙之介逐一击破,“再说,我跟你们压根不认识。不可能,别想了。”

“……”中岛敦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而痛苦。芥川龙之介心想,拜托,这个小警察也太不禁逗了,该不会要在自己面前哭鼻子吧。

“那个,我想问你……”中岛敦从刚才见到这个男人起就一直想问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但他知道他们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自己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无关紧要的往事叨扰他。与其说叨扰,不如说是自取其辱。芥川龙之介看起来不像会念及旧情的人,他肯定早就把自己忘了。

“嗯?”芥川龙之介在店面之外的长廊上靠着柱子、双手插进裤兜里歪着脑袋看他,比起例行询问,他们看起来确实更像旧识。

“……没什么。”中岛敦低着头把话咽了回去。

“说。话别讲一半。”

“没什么,只是,如果搞定你的话,我也可以升职。我上了四年的班,这次评优对我来说很重要。”

“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吗?你们警察还真是优绩主义浸淫最严重的群体之一啊。”

“你难道不是吗?被女人包围着的感觉不好吗,头牌芥川先生?”

芥川龙之介通过这段不长的对话察觉到自己面前的中岛敦有三个特点:不会说谎;眼睛比嘴唇更诚实;对着自己的时候反而很有脾气。自己说一句他能回十句,顶嘴很厉害。

“我从刚刚就想问了,你在单位上也是这么怼上司的吗?”

芥川龙之介说,“虽然东京的社会生活跟我没什么关系,但你这样真的很不礼貌。”

“我在单位从不怼上司啊。”中岛敦又一次出乎意料地爽快,“我只对你这样。”

我只对你这样——更确切地说,我只会在你面前这样。因为我只有你了。我只能在你面前耍小性子了。但这种话,中岛敦永远不会告诉他。

中岛敦发现他生气了,脸色臭得像马上可以给自己一拳。是了,被初次见面的小警察出言不逊,换成谁都会生气吧。中岛敦总是在莫名其妙的事上孤注一掷、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勇敢,反正自己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与其跟他只照例聊天,倒不如试探一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事实当然是不记得。好尴尬,好郁闷。中岛敦在心里把脸蛋揪成一团,坐在心房的最角落抱着膝盖坐下来低着头哭。久别重逢,自己却把事情轻而易举地搞砸了。

“让我离职也不是不行。”芥川龙之介说,“条件是你也要离职。”

“哈?!”

“很奇怪吗?我又没惹你,你直接冲过来要我下岗,那一物换一物不过分吧。既然你这么有正义感,用你自己的前途换整个东京都的安全,这难道不划算吗。”

芥川龙之介只会说出更伤人的话来。

3

“警察过来找麻烦的事你搞定没有啊。”

说这话的是中原中也。他正在修剪自己的指甲。有道是好男人不留长指甲、在钱包里备好小雨衣、每周至少买两次菜回家做饭,这些中原中也都做得到。但那又有什么用,他和太宰治还不是每天都吵架。

“没有。”芥川龙之介在他办公室里把玩花瓶和唱片机。嗯,芥川龙之介也到了玩这些东西的年纪了:“那小孩让我离职,理由是我影响了他和他们片区的业绩。”

“这么勇吗?”中原中也作为这一条街五六家店的大股东,自然是也需要和警察打点好关系的,“现在的小孩子说话这么冲的吗。”

“但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只是方式比较诚实。”

芥川龙之介回头道,“喂,你以后别再在店里发疯了。”

中原中也柔顺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你怎么回答的呢,大西洋上的黑色幽灵?”

这个绰号原本是用西班牙语讲的,翻译成日语之后则变得又臭又长。芥川龙之介在海上漂了这么久,西语、英语和法语都能听懂,但写字还是有点吃力。他就是手握长刀从船上一步一步走下来掠夺的幽灵,这么多年来都是。该死的肺病。

芥川龙之介白天在家补觉、做饭、洗澡、看书外加锻炼身体,夜幕降临便换好衣服过来上班,其实在牛郎店观察人类也是他一直在进行的一项人生活动。地方越是乱,他能感受到的世界越广大。这里什么人都有,学生妹、喝得到处乱吐的出轨男、大学教授乃至是电视台主持人,总之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很多不体面。而看得越多,能让你感到害怕的事则越少。芥川龙之介用这样的方式保持失去大海之后的心理平衡,用这种高频次的微小刺激维持自己的生命。

肺部破洞之后他无数次想要去死。回国就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拿着一堆钱回去又能给谁用呢,他自己又不是喜欢消费的人。在甲板上打扫卫生然后累到睡着更适合他,因为他不用思考归期。

而这份隐秘的自厌自弃,他也没有向任何人谈起过,被午夜伤心玫瑰们紧紧拥抱着的时候他都没讲过一句。对他敞开心扉的人越多,他离那些人的距离就越远。

“我还能怎么说。”芥川龙之介答道,“我说如果你辞职的话那我也辞职,他就被气得没话讲。”

中原中也仰头哈哈笑,芥川龙之介有些难为情,反复喝止他。

“三天之内把这件事搞定,你做得到的吧?”

中原中也笑完之后把姿态摆正,严肃地问他。

芥川龙之介心知肚明不能让警察扰乱自己经营太久:“知道了。三天之内把他拿下,行了吧。”

“你指的是哪方面的拿下?”中原中也挑了挑眉毛。

芥川龙之介这次垂眸敛唇,没有作答。

4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叫他“哥哥”。在游船上遇到他时我哭到昏天黑地、醒来之后脱力着只想跳海,跟着故去的父母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每年死于海难的人不止两个,可这些人里面为什么偏偏有我的双亲呢,直到现在我仍想不通这个问题。可能这就是命不好吧。

哥哥是在我想要寻死的时候把我救下来的。他穿着海军服,戴着白色帽子,像黑白默片里那样帅气英俊。哥哥当时正准备打扫甲板,因为今晚刚办完一场海鲜聚餐。他站在甲板上看着预备往下跳的我,用英语问我是不是疯子。我在美国加州出生,在那里待到三岁才回日本,自然是能听说写读英语的。哥哥看起来是亚洲面孔,所以我扯着嗓子问他是哪国人。他又反问我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小为什么要跳海。

把我救下来送回船员的休息室之后,哥哥给我冲泡了一杯橙子果汁,他说在海上他都靠这个补充维生素。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吃水果,他反问我为什么这么多话。

确定彼此都是日本人之后,我们开始说日语。得知我的经历之后他露出如临大敌般的表情,事实上我并不觉得奇怪。从父母在海难中双双罹难之后,我在大使馆、警察局和移民局都得到了类似的回应:踩到屎一样表情,搪塞支支吾吾的话语和踢皮球的态度。谁愿意特地把一个八岁的小孩送回日本,还是因为这种自然灾害事故,没人愿意管的。

哥哥大我十岁,所以比起叔叔,还是叫哥哥比较合适。哥哥起初也很不耐烦,把一包软糖塞给我便去出晨操了。等他半夜吃了饭回来的时候我几乎饿死在他的小房间里,我因为到处乱跑受了不少伤、也弄丢过钱,所以再也不敢随便踏出房门一步。哥哥那时候也只不过是个比我好一点的小孩罢了,他这才想起来一整天都没拿水和食物给我,赶紧把我拖去了船上餐厅吃饭。

在那之后他答应把我送回日本,前提是要等他们把船开到陆地附近再说,那样才能买机票把我送回去。原来是在找机场,我想,哥哥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坏。即便他总是赚着不光彩的钱。

哥哥什么都没教过我,但在我跟着船上的乘客们学会了西语儿歌并在他的房间里唱起来之后,他第一次对我展现出了意外的表情。像是总算和我有了共同语言一样,他告诉我,这是他从日本出来、下海之后,学会的第一首西语歌曲。歌词分为两段,他总是唱第二段,而我当时只背会了第一段的歌词。

哥哥的心情和脸一样捉摸不定,有时候淡然,有时候阴鸷暴怒,有时候又迟钝地放空。哥哥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对我的态度也总是让我捉摸不透,兴致来了便给我带很多好吃的,烦心忙于工作或是跟船员们发生分歧的时候就一整夜不回房间,坐在甲板上抽烟直到日出,我赶在餐厅于早晨六点刚刚营业的时候跑进去管厨师长索要吃的,以哥哥的名义。哥哥叫芥川龙之介。我叫中岛敦。但我的名字在船上并不顶用。

哥哥让小孩子饿肚子的故事很快流传了出去,我知道哥哥又会因为这件事感到烦躁了,结果也跟我预测得差不多,他那晚回房很早,用手将我正在看的迷宫书收走之后,他说:明天我就送你回日本。

我不敢轻易作答。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不生气,所以我说:

“你开心就好。”

好像是惊于八岁的小孩会说出这么早熟的话来,他有些冷漠地笑了两声。是的,哥哥,我远比你看上去更聪明,我也会想很多事情,只是我从来不会告诉你。我想的事情几乎都有关于你。

“我开心就好?那如果我让你报恩呢?”他反问道。

“我会的。”我看着他的眼睛,“等我长大了,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

话虽这么说,我其实很讨厌哥哥。我讨厌他黑脸时可怕的模样,讨厌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讨厌他总是只抽着烟看我吃东西但是一句话都不说,讨厌他大开杀戒时可怖的样子。但我也感谢他。如果没有他,我确实已经死掉了。

回到日本之后我兴冲冲地给他写了几封信,按照他在大西洋上时给我的地址寄了过去,后面这个地址给我回了信,告诉我“芥川早就不在老家生活了,我是他的养母”。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哥哥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了。而我对哥哥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他送我去机场的路上,我不停地哼唱那首西语歌:“这取决于你,这取决于我,只要你想,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那次也是我头一回听哥哥唱歌。他坐在租来的车的驾驶座上,双手把着方向盘,轻轻地接下他一向拿手的第二段歌词:“这不取决于你,也不取决于我。就算我们想,我们也没办法在一起。”

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哥哥,直到我后来看到新闻:载有日本非法分子的臭名昭著的游船在大西洋上沉没了。

再然后,便是某个十几年后的、灯红酒绿的闹腾夜晚,我来到歌舞伎町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芥川龙之介。他完全认不出我了,也是,重伤又几经辗转回到亚洲,他需要处理的事太多了,记不住当年那个小豆芽般瘦弱的可怜小孩是再正常不过的。我这样安慰自己,像骨头被抽出身体一样隐隐地失落着。我心里清楚,那都是借口。哥哥从一开始就不在乎我,愿意搭救、把我送回国只是因为他也是孤儿,所以生出了仅剩不多的一点点恻隐之心罢了。

“让我离职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你也要离职。”哥哥不留情面地说。

我那时差点当着哥哥的面哭出来。果然,芥川龙之介如我记忆中那样,总是这么恶劣、暴躁又阴冷。他还是那个他没错。

分离这么多年,我早已能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向他告白:我就是你当年救下的海难幸存者,能在法庭上作证你无罪的最后的稻草。我恨你,哥哥。我是因为感情和心意没有得到应得的回应,心里不平衡才恨你的。

5

时间不等人,中原中也给予芥川龙之介的时间只有三天。他俩之间从来没有不守时这种事,说到就要做到,这也是好男人必备品质之一。

中岛敦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可是今天是周日,现在还是大清早,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休息时间补觉日。芥川龙之介是从哪里搞到他号码的不重要,中岛敦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他的声音之后全然没了睡意,只好按照对方所说的起床洗澡换衣服。

芥川龙之介说今天会在自己家做很多饭菜,中岛敦可以过来吃,顺便跟他聊聊。中岛敦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应该是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一起准备给自己开条件劝自己转行、不要再管牛郎店不要再深入调查芥川身上的事了。怀柔手法对中岛敦管不管用暂且不说,他其实也不是那一款常规的热血青年。对他来说重要的是自己在乎的人,仅此而已。

到了芥川家之后中岛敦先注意到了鞋柜上堆叠好摆放着的一沓信件,很多很多封,看起来不像广告邮件。中岛敦换好备用拖鞋之后站在鞋柜前沉思良久,芥川龙之介今天穿了件驼色的毛衣开衫,里面搭配白色T恤,他穿着休闲在家里做饭的样子让中岛敦感觉不真实。好像自己当年真的跳了海、上了天堂之后看到的梦境,哥哥很温柔地招呼自己吃饭,一改自己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缺点,和自己好好在一起了。

但没有。这不是梦,也不是死后的天堂。中原中也是后脚到达的,三个人一齐上桌准备吃饭之时也由夜场老板中原中也先发言。

“你是从小就想做警察吗?”

中岛敦低头啃着椒盐味的通心粉,这确实是芥川龙之介的拿手好菜。当年还在船上的时候,只要找到一包通心粉,芥川龙之介能把它炒出各种各样的味道。以前芥川龙之介没这么耐心和食材,现在大房子大厨房都有了,他做得更慢条斯理也更好吃了。

中岛敦说:“我是为了找人才当警察的。”

“诶……找回被拐儿童?”

“差不多吧。”中岛敦抬起头来,芥川龙之介正巧坐在他旁边慢慢喝着开胃用的豆腐汤,“或者说,我是在等人回日本。”

“等谁?”芥川龙之介说,“谁值得你等这么久,还特地做这份工作。”

中岛敦讨厌他用这种清淡如水的语气数落别人,尤其是数落自己。中
岛敦忍下话头,说道:“太长了,今天就不讲了。”

芥川龙之介把无菌蛋倒入了寿喜锅之内,手法与当年给自己煮麦片的时候也无异。那段在海上的奇异旧梦对中岛敦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说出来没人信,拍成电影才能好看。而哥哥现在把这一切都忘了。

“你在偏心他吗?”中原中也打趣道,“你明明不在乎任何人的。”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说:“我确实如此。”

不结婚不恋爱身边没有任何伴侣的芥川龙之介会在乎谁、会抬头多看谁几眼呢,中岛敦不得而知。

“好冷血,哇。”中原中也回嘴。

“那倒也不至于。”芥川龙之介随口说,“我以前在海上的时候也跟别人交过朋友……不过最后他们都死在海啸里。”

忍住,忍住,忍住。中岛敦。他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破功,不能在外面掉眼泪,这件事也不用再这么快说出来。

“也救过一个比我小的孩子。”芥川龙之介抱着胳膊回忆道。

……咦?记忆的管道在这里便堵住了。当年确实在海上遇到过一个瘦巴巴的可怜小孩没错,他也是日本人,只不过后面再也没有见过面。

中岛敦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新买来的红木板凳因为大动作往后移位了不少,发出极大的剐蹭声。他双手紧紧按在桌面上,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转头红着眼看向芥川龙之介:“你们什么时候进入正题?”

“……啊?”芥川龙之介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打算跟我谈条件封我的口吗?”中岛敦说,“你和这位……中也先生,早早准备好了要对付我对吧。”

“芥川龙之介,你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

中岛敦又想起那沓放在进门就可以看到的鞋柜上的信。用胶带或浆糊封好的信封口完全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芥川龙之介看都没看一眼。

“你当年在海上救的准备跳海的小疯子是谁,我们在一起足足两个月,后面你租了辆车把我送去机场,前一晚喝了酒,我们差点撞上一头犀牛,这些你都忘了对吧。”

“你知道你最讨厌的地方在哪里吗?”

“你明明知道有人在等你,但你总是装傻。”

之前他们约定过只要一方辞职那另一方也照办,而中岛敦最初便不是想来和他作对的。他只是希望芥川龙之介能变得比以前快乐一些,不要再这么易怒,赚到钱之后回家乡好好生活便可。而芥川龙之介还是跟以前一样古怪,做着其实不适合自己的工作,和各种各样的人相遇又匆匆离别,下班时间从不接陌生电话,用另一种方式透支着自己的生命。

既然芥川龙之介没有想改变的意思,那中岛敦当初为了找他而做的这份工作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坚持下去。锁定住十几年前便出了名的少年犯芥川并不是件易事,年代已久,经手这类国外案件的警官也换了就换,中岛敦做的所有努力都跟芥川龙之介的健忘很不搭。

餐桌上的另外两个男人没料到中岛敦会对芥川龙之介发这么大的火,尤其是芥川本人。

中岛敦面前的餐盘里装着芥川龙之介亲手给他盛好的通心粉、牛肉和番茄,而他只吃了一点点。小孩偶尔也会讨厌哥哥带来的食物。

中岛敦走到芥川龙之介家门口准备走掉时又回头问他:

“阿姨把这么多年的信寄给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嫌麻烦根本不想看?因为她嫁人了,对吧。”

芥川龙之介承认自己因为常年的病痛和孤单决心抛下很多事,包括爱和过去。自己在东京都能正常地生活下去已经不错了,而当年脏兮兮黑漆漆的小豆芽已经长这么大了,身高和自己相近,对着自己的时候脾气还是这么大。

“……”芥川龙之介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信是你写的。更不知道你写了这么多封。”

我果然很恨哥哥。中岛敦想。

“是养母的信的话就当真不会看了对吗?不用找借口了。”

“你一点都没有变,哥哥。你还是这么讨人厌。”

6

中岛敦办理了离职,没过多久之后芥川龙之介离开了牛郎店。以后总算可以早睡早起了,他们两个都是。中岛敦凭借着不俗的学历和工作经历找到了一份高中教师的工作,教社会学。芥川龙之介的风闻总是会合时宜又不合时宜地飘进自己的耳朵里,毕竟自己还有一些熟识的同事。听说那个下班时间从不联系女客人的芥川辞职了诶,说是旧疾复发,回韩国养病去了。

中岛敦虽然对芥川龙之介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但还是不太了解芥川龙之介这么多年做了多少工作。他当过三星主厨,做过私教,当过杀手,也在教堂的忏悔室做过神职。

这种罪孽深重的人能做神职纯属胡扯,中岛敦听说这个传闻的时候摆摆手坚决不信,直到他在自己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收到了一个洗衣机那般大小的未署名快递。他还以为是快递小哥送错了,但与对方核对过身份信息之后,他确定这就是寄给自己的礼物。

用裁纸刀拆开包装,只看见纸箱里好端端坐着一只超大型玩具熊。

中岛敦一下子明白了芥川龙之介想说什么。又一次骨头被抽离出身体一样的体验,中岛敦往后退了几步、靠上冰箱,然后缓缓往下滑,最后坐在地板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一个人悄悄哭了很久。

那天下午中岛敦又接着收到无数个快递,按照自己从小到大在信中向芥川龙之介袒露的心迹依次排列,九岁那年想要玩具熊,十岁那年是模型坦克,十一岁那年是球鞋……十八岁去读大学之后中岛敦就不写信了,但碍于根本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的联系方式,所以也没办法发邮件或是打电话。

他现在送过来有什么用?中岛敦沉默不语地签收了一个又一个的快递,最后把一屋子的礼物都踢开,他也有闹脾气不讲理的时候。

中岛敦在夜幕里闯入教堂,忏悔室的白灯还亮着,教堂分明就是随时随地你只要有心便可以来的地方。室外和室内由一道小小的窗户隔开来,从里侧递过来一本受洗、捐赠和印有教堂内地图的小册子,这代表忏悔室可用,窗户那头有神职在安安静静倾听你的告解。

所以中岛敦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激动得像喝多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上了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从八岁那年就喜欢上了,我今天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我发现我还是好喜欢他啊……”

“我知道他本意不是想做坏事的,他只是走投无路了。可理解他这件事让我感觉更糟糕了……我太累了。每天光是想着他,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我也说不上来我到底是想见他还是不想……明明他这么讨厌,无恶不作,性格也很差。”

“如果他现在就能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好好地生活下去,我们的罪应该都能被放下。”

中岛敦哭累了便趴在忏悔室面前的小桌板上睡了过去,

“……不过这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于他。就算我们想,我们也没办法在一起了。他早就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中岛敦不知道的是,芥川龙之介其实根本没有去韩国大邱。中岛敦做警察的时候成绩斐然,深得上面赏识,芥川龙之介把他气辞职之后甚至还接到了中岛敦上司亲自打来的电话,说作为交换自己出境避避风头,等歌舞伎町的风波被人遗忘之后再一个人悄悄滚回来。

芥川龙之介本来可以直接挂电话,可他想到了中岛敦那天在自己家吃东西时味同嚼蜡双眼放空的表情。他分明从看到那一沓根本没打开过的信件开始就已经崩溃了,只是还在强撑。

是,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应该随意许诺他“回国后就一起生活”,更不应该朝当时只有这么小的孩子甩脸色,让他不安,让他想念自己但又不敢勇敢地说喜欢自己。

芥川龙之介悄悄回国之后确实做起了神职,中岛敦听到的传闻并不假。

因为坐在忏悔室里侧一直很安静的牧师先生缓缓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芥川龙之介手里抬着一盏蜡烛灯,他掀开自己头上的兜帽,一手端着烛台照亮中岛敦哭累之后就这样通红着睡去的脸,另一手摸了摸中岛敦的头发。

我出现在了你面前,那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好好生活呢?这取决于你,还是取决于我呢?现在明明是我爱你更多。

7

时间很快到了学期末,中岛敦所在的年级组出经费组织所有在职老师一起去高档餐厅吃晚餐。中岛敦忙着改试卷,抬头一看外面已然黄昏,只好赶紧收拾东西往餐厅赶。饿到两眼昏花之时他坐在旋转吧台边拿过一份烤好的鸡肉就开始吃,每次面前的菜吃完之后就会有一份新的菜式乖乖地送过来,他没有想太多,继续解决这辛苦工作之后得来不易的晚饭。

芥川龙之介抱着胳膊站在厨房里等待了很久,他知道中岛敦今晚会来这间餐厅吃饭,也准备在这个学期结束的大好日子里也就是今晚好好向中岛敦求婚。

中岛敦原本可以从这份蛋包饭里吃出一颗崭新的大钻戒,但饿过头的后果就是狼吞虎咽不加思考,中岛敦身边堆着如山般的吃空的盘子,他低头吞下一口米饭,在嘴里嚼了两下便往下吞。食管和咽喉连接在一起的地方传来异物感。他皱着眉,喝了口水继续往下吞。

中岛敦的面容变得扭曲。芥川龙之介把自己丢下不管的这么多年里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一人独自在外丢了多少脸,运动会摔跤、被球砸脸、上课睡觉被老师罚扫操场、工作之后因为不会打牌而被调侃……但他可不想在芥川龙之介面前丢人现眼。自己到底吃了一块什么大石头下去?为什么嗓子这么疼?为什么眼前会有芥川龙之介穿着厨师制服、一脸担心又温柔地问自己“怎么了”的脸?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吗?自己做过的和哥哥一起上天堂的梦实现了吗?

“啊……呜、呃……”中岛敦掐着自己的脖子从凳子上倒了下去,险些后脑勺着地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从厨房里冲出来抱住了他,把他整个人搂在了自己怀里。求婚作战大失败,中岛敦把戒指吃进喉咙里了。芥川龙之介又觉得是自己错了,为什么不好好和他谈恋爱然后按部就班地求婚呢?可是在他大骂自己坏蛋、说自己讨厌的情况下,自己不管怎么表白都没用吧。

芥川龙之介的精神洁癖在这种时候又神奇地消失了,他直接用手指掰开中岛敦嘴唇,伸向深处帮他把那颗大钻戒拿出来。再不拿出来中岛敦会就此窒息的。中岛敦的脸已经像番茄一样红火了。

“啊……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就这么把钻戒从中岛敦嘴里取了出来,现在已经没空管什么求婚了:“我送你去医院,走,我们现在就走。”

中岛敦在急速的喘息中扶住自己的脖子又揉了揉,几乎缺氧窒息的情况下他把原本就大的紫金色眸子瞪得更大了。自己从小到大都在倒霉,芥川龙之介回到自己身边了还让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所有同事都一脸关心自己精神状况的担忧脸站在旁边守护着自己。

中岛敦看了看滚落在地面上的那颗沾了蛋包饭粒的大钻戒,如果这是芥川龙之介下定的决心,那自己被钻戒卡到差点死过去或许也值得了。

“……你这个疯子神经病变态狗崽子。芥川龙之介,我恨你。”

与嘴上嘤嘤着说出来的抱怨不同,中岛敦乖乖把双手蔓上了芥川龙之介的脖子,男人顺势将他抱得更紧。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芥川龙之介说,“虽然这次求婚很尴尬但我会再准备一次惊喜的。我知道你喜欢面面俱到的爱情,我都会给你的。这取决于我,也取决于你。只要你喜欢,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

“我才不相信你。”中岛敦窝在他怀里不愿出来,“你都去牛郎店工作这么久了。”

“我才正经上一个月班就有个小警察找上门来了,你觉得会是谁呢。都说了我什么工作都干过,在非洲大草原做角马和狮子的摄影师,在餐厅做饭,在教堂听你骂我……我都做过。”

中岛敦又想起自己生日那天哭到差点天崩地裂的丢脸经历。为什么哥哥会是那天负责接待我的神职?太丢人了。中岛敦用手在地板上扒拉着把那枚被自己吞进嘴里的戒指拿过来,视若珍宝地护在怀里,然后就这么昏了过去。

8

我和哥哥的相处模式和其他情侣都不太一样。他们是从确认交往开始,相熟相知、牵手接吻步入婚姻殿堂再相守终生,而我们遇到得太早了,导致自己深深确信以后的人生里肯定会有对方的存在。一旦走到终点,前面的这些步骤好像就散乱无谓了起来。

但哥哥知道我也有一颗想要恋爱的心,所以他一直在陪我。在高级餐厅吃蛋包饭差点被钻戒噎死的我和哥哥正式同居并补了结婚证,哥哥每次提到那天的求婚乌龙就很无奈,说之后会重新给我买一个戒指。我说以前那个不就很好吗,他说被你吃进去又吐出来,我有点接受不了。

“呀,芥川你说什么呢!还不是你自己一声不吭地准备求婚!”

吵架的时候我不会叫他“哥哥”,而是直呼其名。他好像已经习惯我这么没礼貌了,但平常的时候我都是会乖乖叫哥哥的。

“求婚肯定要一声不吭啊,我怎么知道你饿惨了吃饭这么吓人。”

“……”我听到这里就没再接话,哥哥看起来不像是生气了,只是一如往常在跟我斗嘴罢了。哥哥好像很喜欢这样会看眼色的我。

我往床上一坐,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招呼哥哥过来。哥哥把我接进家里同居之后就换了张king size的床,他说我一辈子不上班都可以,他在海上赚来的钱足以养我三生三世了。我当然不好意思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在一起之后生活里的所有事好像都是哥哥干的。灯泡坏了哥哥修,我的衣服是哥哥分类放进洗衣机里搅动的,饿了有他喂饭……晚上做完肚子突然饿了想吃面条,也是哥哥掀开被子下床去厨房给我做的。

哥哥明明不是会照顾别人的类型,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肺弄出一个破洞来呢。但他说就这样挺好的,他可以学,然后再用在我身上。

和好之后我每天都会说喜欢哥哥,哥哥起初有些不太适应,后面总是抱着我的腰在家里和我一起转圈圈,一面吻我一面摸我。

哥哥听我的坐在了我旁边,我们在床头互相对看着。

“吻我。”我对哥哥说。哥哥二话不说就吻了过来。

明明半个小时之前才刚从床上爬起来……昨晚又做了好几次,这好像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只要哥哥还有兴致,我可以奉陪到底。明明我自己在上面坐着摇晃也可以,但哥哥很少让我坐在他腿上动,被我追问过好几次之后才说“因为你力气挺大的,我肺上有洞,你别把我坐病了”。

真是气死人了,芥川龙之介这人真的是。亲着亲着我们就又滚回了床上,有时候会流着泪回忆这一切,觉得真是不可思议。那个不近人情的冷漠的芥川龙之介竟然会因为爱我、喜欢我而露出那样担心的表情,在我把戒指吃进嘴里差点窒息而死的时候急得口不择言,立刻伸手进来帮我取,他的精神洁癖可以说是恐怖级别的。可洁癖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心理障碍,只要他想通了,洁不洁癖的其实都不重要。

“哥哥……”我叫他。

“嗯?”

“我要不一样的结婚礼物……”

“嗯,想要什么呢?”哥哥吻着我的手指,声音变得含糊起来。他进来了……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和我连接在一起,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留。哥哥说:“还是说,你让我自己想?”

“……唔,不知道……其实我也还没想好。”

“那就……”哥哥用手按了按我的小腹。哥哥又亲了亲我,现在的芥川龙之介也会每天向我表白,说喜欢我、爱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就是我。

“要个孩子吧?我想把那首西语儿歌教给他。”

这取决于我,也取决于你。只要你想的话,我们永永远远可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