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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说点什么,亦或是做点什么。
毕竟这可是破镜重圆的第一夜,像闹了两个月的矛盾费了大半天的力气才终于和好的小孩子一般,心里越是埋怨责怪却又是想念思慕对方。他们冷战了几乎一整个春天,在初夏造访的时候他们在树林中拥吻,最后是芥川龙之介问要不要和好的,彼时他俩刚从河中爬起来,和前任一起执行任务就是很尴尬,要么就相安无事,要么就把事情弄得更糟。但两个人的内搭衬衫又都是白色的,从水里起身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就用不着多说了。心猿意马犯痒痒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腰揽了过来,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身高差太多也不方便,差不多的个头儿碰在一起,就可以吻个痛快。
讨厌也是在乎的一种,最伤人的是波澜不惊毫无反应,所以人们常说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中岛敦当然知道这点,各种情感博主鸡汤营销号说了无数遍人一定要拿的起放得下,但他深知以目前自己的年龄阅历心理承受能力来看,自己放不下芥川龙之介。
所以等到那层似有若无的屏障破开之后,他只想看着芥川龙之介那双铅灰色的、眼尾走势向下慢慢弯折像一段缓慢的叹息或是下坡路般的眼睛,男人明明只有二十岁,可并不似同龄人那样活泼朝气,芥川龙之介内收和少说多做的个性中岛敦早已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只是爱情这东西,关键还是要看你需要什么。有人患上渴肤症,一分钟不黏在一起都难受;有人谈了恋爱跟没谈差不太多,去哪里从不报备、去干嘛也不会给对象知会一声。芥川龙之介很明显属于后者。
于是中岛敦在勇敢向前冲和畏缩沉默之间徘徊,一会儿抬头看看挡风玻璃上一小道并不算清澈的雨水划过时留下的斑痕,一会儿转头望向窗外,双手来回地摸着安全带,等待这段其实并不算太长的车程结束。
芥川龙之介咳了一声,中岛敦吓得背后一僵,只能把背往前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芥川龙之介的侧脸不像想要开口说话的样子,中岛敦只好作罢。
中岛敦低头看了一眼芥川龙之介搭在电子手刹上白皙细长的手指,芥川龙之介如果换身面料上乘的西装,自己会把他认成某家府中的贵公子也不说定。
芥川龙之介的手边有一个很小的方形绒布盒子,跟各路爱情片里一样,是红酒般的暗红色。
中岛敦总觉得这种故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他还是问:
“……是给我的吗?”
可他刚问完就后悔了,因为芥川龙之介的后槽牙在脸颊下面磨了几下,好像这是一个很难启齿的事。
最后芥川生硬地说:
“是……之前还没分手的时候,买了准备送给你的,后面分开了就没送出去。”
中岛敦确定这是送给自己的东西便想要伸手去拿,可芥川龙之介又立刻补充,好像这个盒子里装了炸弹,芥川龙之介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中岛敦摸到它,“这个就不要了,已经失去买它那一次的意义了。以后再买个新的。”
中岛敦于是彻底放弃跟他接近亲热的机会,那晚在车里安安静静地坐到芥川龙之介把自己带回自己的住所,两个人同居起来如同根本不熟的同班同学。芥川龙之介也没说好爱你,也没说不爱你,中岛敦明明已经对他这副乏味的模样习以为常,可爱情这东西——知足才奇怪。
那晚芥川龙之介先进了房间,他告诉中岛敦自己先睡了,中岛敦以为他是要自己把动作放轻点更安静一些,所以攥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呆了半个小时。这两个笨蛋还处在又不好意思又想更进一步的地段,其实芥川龙之介是想说“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睡了”,可他看中岛敦定定地看着电视就不再出声。
所以等芥川龙之介一个小时之后出门喝水,看到中岛敦在客厅和厨房之间作连接用的那几节楼梯旁边的写字台前开了顶灯,把自己捎回家的那个装了曾经准备告白用结果根本没送出去的戒指取出来悄悄戴在手上端详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中岛敦套了件睡觉时穿的宽大短袖衫,袖口领子都被扯开拉长,好像塞进去的是根豆芽儿菜,中岛敦匀称修长的腿从下摆里伸出来,小腿交叠摩擦着,光着脚掌心踩在芥川龙之介家的木地板上。
中岛敦低着头,耳边那缕鬓发跟着垂下来挡住了眼鼻,导致芥川龙之介在卧室门廊边这个角度,看不见中岛敦的表情。
白发男孩用另一只手摩挲着银色的戒指,久久没有其他反应。芥川龙之介突然发现人总是把自己在乎的事情搞砸,明明自己不想再伤害中岛敦半分了,哪怕自己的各种无心之举还是会刺痛他的心。算了,倒也不必用自己代表其他所有人,这个世界上对待感情如鱼得水的人多了去了,而自己显然不在这些人里面。
芥川龙之介的地板干净到可以直接躺在上面睡觉也不嫌脏,他也是光着脚穿着黑色长袖长裤睡衣出来接水的,男人轻轻地走到中岛敦身后,这次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他伸出胳膊自后向前抱住了中岛敦的腰肢:
“明天再去买个新的吧,既然你这么喜欢。”
中岛敦用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去扒拉芥川龙之介的胳膊想让他放开,但这种不自然的掩饰本身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爱你凭什么要遮遮掩掩,这是你买给我的,这东西是我的!
男孩儿委屈地哭起来时,芥川龙之介又把他翻了过来抱在怀里,用他的脑袋顶住自己的胸口。中岛敦抱着他小声抽泣了会儿,然后又傻乎乎地把手指探出来看了看戒指,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为什么不愿意让我戴?”
芥川龙之介用手摸了摸他发烫的耳廓:“不是不愿意……我也不知道,总之觉得怪怪的。”
确实蛮奇怪,但如果你喜欢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第二天中岛敦就被芥川龙之介领着去了商场私人订制的店铺选了一款新戒指,左手右手一边一个,中岛敦伸直十指美滋滋在太阳光下观赏自己的戒指时芥川龙之介只觉得好笑,男人双手揣在风衣口袋里跟在他后面走,乡镇上混社会的大哥都没你花哨。但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好。
中岛敦上头半小时之后才发现这里是市中心人流量最大的地段,他笑嘻嘻地把两只手举到眼前边走路边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脑子有点什么问题。芥川龙之介似笑非笑地绕到他面前,两只手还是揣在风衣口袋里的那副拽样,男人歪着脑袋问他:
“戒指已经给你了,你应该说什么?”
中岛敦不明就里地慢慢摇头,张大嘴巴看着自己老公:“……”
“求婚啊。”芥川龙之介面不改色地回答他,“好好地、认真地说,说你希望我娶你,或者如果‘娶’这个字眼对你来说实在是说不出口,你可以说‘请和我结婚’。”
芥川龙之介的吐字慢条斯理优雅从容,可越是这样,他话里藏着的骄傲和恶趣味才越发令人讨厌,中岛敦被他羞得双颊绯红:
“……啊?!你干什么啊,这里是市中心!你不是最讨厌高调了吗!”
芥川龙之介:“我哪里讨厌高调,我只是一直在做我喜欢的事情而已。”
也对,芥川龙之介要是低调的话至于在作战的时候用罗生门像串烤鸡肉串一样把别人扎得满身是孔吗?中岛敦除了服了就是我全家都服了,好在中岛敦现在早就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做什么都瞻前顾后了。他尽管胡闹,反正有人给他兜底,而这个擅长且只为中岛敦一个人开通绿色通道为他解围帮助他进步的人,正是现在站在中岛敦面前耍小性子欺负他要他向自己求婚的芥川龙之介。
所以中岛敦只能咬着下唇皱着眉怨愤地看了会儿对面这个男人,然后果真单膝跪地,真的玩很大,就这么在人潮侧目之下抬起头冲自己最喜欢的男人说:
“芥川龙之介,娶我。”
芥川龙之介本以为自己会讨厌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可当我们深陷在某种甜蜜的情绪里面,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游击队长继续给予他一些温馨的小贴士:“勇气过剩,诚意不足。”
中岛敦没办法了,只能放缓声音像撒娇一样求他:
“和我结婚……”
中岛敦刚做出“老公”这个口型准备叫他一句,芥川龙之介就很浅很短暂地笑了一下:
“好,我答应你。”
欺负人这件事,过了就是愚弄践踏了,芥川龙之介知道为了达到目的我们总得把更多的人狠狠踩在脚下,但他做不到对中岛敦这样。
中岛敦时常觉得自己普通不起眼、笨拙学得慢,有时候还会给别人添麻烦拖后腿,这样的自己是毫无用处也没什么闪光点的,可芥川龙之介往往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不爽。你已经比大部分人都要幸运都要幸福了,多少人穷其一生都做不到普通,哪怕只是拥有一副普通的皮相、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善心和普通的坏心眼,偶尔动动出轨的心思、远走高飞的想法……这些都是最鲜活真实的普通人的样子。而最重要的是,你是善良的,容易轻信他人、容易感动,这样的你已经好过无数人了。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自卑敏感,生怕自己普通的样子也会让自己觉得无聊,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正是看中了这份所谓普通。普通又怎么样?普通难道不好吗?更何况你压根儿不普通,从眸色稀奇却又像黄昏一样漂亮的眼睛,到你说话的声音,到哭起来的样子,庸才尚且有老实巴交这么一个姑且算得上是优点的特质,而你有着打动任何人并让他们注意到你的才能。
中岛敦确定自己这辈子不会再遇到芥川龙之介这样给自己买了戒指还要让自己向他求婚的人了,再也不会有了!
中岛敦那晚又坐上他的车回家,男孩儿非要去弄芥川龙之介的方向盘逼他停车,芥川龙之介只能将这辆高底盘家用越野在路上甩了三遍然后在路边制动,还没张嘴骂一句有病啊就被中岛敦拉下领子在唇上狠狠吻了一口。
芥川龙之介睁开眼,中岛敦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男孩又羞又急:
“今晚不好好补偿我,我是不会原谅你在大街上欺负我这件事的。”
芥川龙之介还以为他打算说什么呢:“……哦,知道了。”
中岛敦看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就更气了:“不准‘哦’!”
芥川龙之介:“嗯,好的。”
中岛敦:“……以前每天晚上都是我在跪,今天我还要在市中心跪,我以后都不跪了。”
芥川龙之介只好应答他:“是了,你躺着,行了没。”
中岛敦彼时还不懂他说的躺着是什么意思,直到芥川龙之介把自己的腿分开埋首其中,自己才大呼上当:“……啊!芥川龙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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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这事本身就是某种仪式,跟喜欢收藏贵得想上吊的鞋子衣服包包一样,有优渥的条件的话它就是童话,一无所有的话它只会把你拖垮。可实际上爱情这件事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比婚姻乃至婚姻制度要伟大,所以结不结婚其实并不重要吧。
这是芥川龙之介一直以来的想法。跟中原中也聊天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中原中也总觉得他油盐不进还有点不开窍不近人情,这次男人也这么说了:“人就是需要这种仪式感,如果连做个场面的心肠都没有,人家怎么放心跟你结婚啊。”
芥川龙之介:“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还需要……”
中原中也:“我跟我媳妇都认识七年了,我们不也要办婚礼么。”
芥川龙之介:“……”
还好自己意识到这件事还不算晚,所以他决定还是由自己来说结婚的事,上次故意欺负中岛敦让他跪下求婚完全是一时兴起,自己总不可能把所有的事都丢给中岛敦要他一个人做。于是在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一起出任务的某个下午,烈日当空的时刻他们被打飞出落地窗,玻璃碎渣几乎落尽眼底比他们原本的目光还要闪耀清亮,芥川龙之介用罗生门把他裹住拉向自己这边:
“我们结婚吧。”
中岛敦露出一个困扰到极点的表情:“我俩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说这个!”
可芥川龙之介认真得自己又有点想哭了,中岛敦只能让黑色布条缠绕住自己的双腕,然后搂住他的脖子:
“我愿意——!”
芥川龙之介牵住他的手,跟他俯瞰着这个广大的城市:“现在全世界都听到了。”
中岛敦五秒之后才开始惨叫:“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不会飞吗——!?”
不过热恋期的小情侣很显然都没有把这个大危机当一回事,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安全降落在港口黑手党铺好打上充足空气的气垫床上,医生部下纷纷围拢过来查看情况,他们始终十指紧扣着,两个人摔得四仰八叉还不忘往对方那边看去,并且同时笑出了声。
中岛敦闭上眼,好像只要芥川龙之介在自己就不用惧怕其他的任何东西,事实上自己也早已这样有恃无恐了:
“那以后……我……”
芥川龙之介微微皱眉,躺在中岛敦身边像品尝某种薄片糖果一样在唇间咀嚼:
“芥川敦……好奇怪的名字,不过其实也还好。”
中岛敦反倒很认真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改名叫中岛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
他们好似都迷恋上了跟云朵狂风亲密接触的感觉,婚礼也是在空中飞船上举办的,两个人穿着白色西装挽着手从船舱里面探出身子又跟整个城市打招呼,他们年纪都不算大,还有的是时间对这世间的各种事情物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浪费。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白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如果有来生……我们还会遇见吗?”
芥川龙之介想了会儿,然后认真地回答他:
“每个人最后都会跟最合适的人待在一起,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中岛敦努了努唇,好像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一般情况下男人面对老婆的这种问题都应该回答“我只爱你一个人”才对,可芥川龙之介的下一句话是,
“可我觉得你已经绝无仅有,不管是改朝换代还是改名换姓,可能我只会喜欢你。”
中岛敦朝掠过的飞鸟和稀薄的白云说道:
“是的,我也觉得遇见你已经用光了积攒好的所有运气……毕竟我以前这么倒霉,可能这是在为我自己积德。”
芥川龙之介向别人介绍中岛敦时言辞高深莫测得甚至有点儿故弄玄虚: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可以在他怀里看到山川河流,如果这是爱的话我愿意以一生来句读,深渊只是我窥见光明之前的一道小小的鸿沟。
而中岛敦则这么向别人介绍芥川龙之介:最近搞了个比我大两岁的,特白净这小伙儿,看见他就想亲一口。
芥川龙之介还逼问过他“我对你来说的意义就这么浅薄吗”,中岛敦却觉得他好像在糟蹋自己的心意:
“你什么时候看我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2
时间是在一顿一顿饭里过去的,是在一次又一次地从家散步到小公园又从小公园回到家里过去的,总之这几十年里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一直没想过要和对方分开,哪怕他们也无数次在暴雨夜里争吵。
芥川龙之介那张脸总让中岛敦琢磨人类衰老的极限,为什么周遭的朋友们早已容颜不再、慢慢脱发长出老年斑,芥川龙之介却依旧干净清爽、跟二三十岁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中岛敦甚至摸着下巴问自己老公:你是不是妖怪?
但岁月始终会留下它该留的痕迹,比如芥川龙之介的声音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洪亮,中岛敦也没办法再像十八岁那年初至横滨时天天元气满满跑上跑下了。子女孙儿都聚在身边时,中岛敦明确地有了自己早已不再年轻的意识,事实上芥川龙之介也有这样的感觉,以前一样东西自己不喜欢就是不会下口吃一嘴,但现在身边有孩子拢过来劝自己吃点,可他就算不年轻了也是个倔老头,正如中岛敦无数次咬着牙数落的那样: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早就打你了!
这天芥川龙之介还是抱着胳膊说不想吃清蒸鱼,原因是他不喜欢中岛敦用的那种酱油。这又算是什么理由!?中岛敦在厨房里听后辈孩子们轮番上阵地让芥川龙之介好歹动动筷子吃一点,可芥川龙之介就是不愿意动动金口。
中岛敦只能系着粉色围裙举着汤勺从厨房里冲出来,指着芥川说:“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出去散步,别占着我的位置。”
芥川龙之介瞪大眸子,他身上套着中岛敦给他选的套头毛衣,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现在只是十月中旬,他们却都觉得凉了。
中岛敦扬了扬下巴,这个简单的动作便能让芥川龙之介看到从前。中岛敦小时候跟现在的确是两幅模样了,现在的中岛敦虽然温柔如常,可早已有了保护家人的力量,温和但是绝不让步、和善可是从未谄媚逢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芥川龙之介爱着这样的他,也被他身上的这种品性深深地吸引着。
芥川龙之介把手放开,低头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中岛敦笑着回了厨房继续炖汤,等汤品上齐之后中岛敦在厨房喊芥川龙之介,说太烫了自己抬不动。芥川龙之介过去帮他弄,最后两个人又坐在一起吃晚饭,中岛敦帮他给鱼剔骨,芥川龙之介帮他夹菜添饭。
他们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常年在国外科研工作,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他们的心里甚是想念,但深知海阔凭鱼跃的道理,该闯的就去闯闯吧。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都是孤儿,没有什么经常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的长辈,他们只有彼此,当然也清楚年轻人最需要的就是自己的空间。可转眼也到了他们的女儿谈婚论嫁的时候,未来女婿造访跟他们一起吃晚饭,中岛敦千防万防就是怕芥川龙之介乱讲话或者干脆不讲话把整个场面弄得更加尴尬,所以直接把芥川龙之介赶出家门让他自己散步去了,说你自己随便在外面吃点,等我在家里做完饭我们吃完了你再回来。
芥川龙之介被推出门的时候还有点委屈,可中岛敦执意这样,他没说什么,披上外套就走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未来女婿问叔叔您冷不冷,芥川龙之介说不冷。
于是芥川龙之介坐在茶几的一端,把酒杯和白酒拿出来打算跟这位年轻人拼酒,嘴上说是随便喝几口,年轻男孩却从自己女朋友亲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他这才想起来这位叔叔可是港口黑手党的游击队长,虽然早就卸任了,但港黑的规矩就是誓死效忠,芥川龙之介现在仍然是正宗黑帮一枚,鬼知道会不会突然大发雷霆掀桌砍人……男孩战战兢兢地迎上未来岳父的瞪视,谁曾想芥川龙之介看谁都这幅德行。
那晚年轻男孩被吓得够呛,中岛敦从楼下买了点东西回来就发现芥川龙之介果不其然又把事情搞砸了,只好尬笑着圆场,最后把芥川龙之介推进卧室把他关禁闭罚他面壁思过。
中岛敦骂他:“他可是你女儿的男朋友,你不会讲话可以不用讲!”
芥川龙之介:“我是没有讲话啊,我是想让他跟我喝酒。”
中岛敦:“拉倒吧,你这个酒量,十岁小孩儿都喝得过你。”
芥川龙之介不屑一顾:“我只是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能不能担当大任。”
中岛敦气得把床上放置着的洗干净晾干收下来的衣物拿起来甩了几下,再扔给芥川龙之介让他来叠,正巧砸在芥川龙之介脸上:
“如果是我,我摊上你这么个岳父,我觉得我已经够辛苦了!”
中岛敦的脾气上头得快消散得也快,他每次都会后悔,当然这次也一样。等他慢慢缓下来的时候又开始难过了,慢慢用棉拖鞋在木地板上搓着滑过去直到站在芥川龙之介面前,芥川龙之介知道他脾气好,就算发脾气也没什么太大杀伤力,更何况中岛敦生完气还要道歉,请问你这算什么,打了人还要朝别人鞠躬赔不是吗?
芥川龙之介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用手搭在床边的扶手上,还是年轻时那张笑了但又没有笑的脸。
中岛敦扯了扯他的衣角,芥川龙之介把他的爪子轻轻打开。
中岛敦又戳了戳芥川龙之介的脸蛋,芥川皱着眉躲开了。
中岛敦小小声地问他:“你想干嘛?”
芥川龙之介本来还偏着头思考着人生呢,他灵光一现,又转过头对中岛敦说:“我们再要一个吧。”
中岛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瞪大眸子又看了看芥川龙之介的下面:
“……”
芥川龙之介甚至有点受伤了:“你是妄自菲薄还是瞧不起我?”
他们结婚不到一年第一个孩子便出生了,两年之后二儿子也降生于世,再过三年小女儿也来到这个人间,现在家里侄子外甥孙子侄孙一大堆,中岛敦又是会对小动物小孩子心都化成一滩水完全招架不住的类型,芥川龙之介都怀疑自己家里是开幼儿园的,每天回家都是一大堆小团子在自己脚边跑来跑去。
中岛敦露出当初自己也是个小孩子时的羞赧神色,打了芥川龙之介一下:“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啊,就算我们不采取防护措施……”
芥川龙之介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中岛敦咳了两声为自己壮胆:“你别瞎胡闹了行不行啊,真的没可能了。”
芥川龙之介思索了会儿,双手掌心互相摩擦,过了会儿他才说:
“那就这样,既然几率低得可怜,那我就自由发挥、随缘际遇,剩下的交给天意。”
男人低头看了看中岛敦毛衣罩着的小肚子,他最后把中岛敦抱过去,掀开他的衣衫下摆,把脑袋笼进中岛敦的衣服里面,把自己套住。
中岛敦抱着他:“讨厌……一把年纪了还要撒娇……”
爱情其实需要我们双方都付出一定的牺牲,如果离开了你我能遇到更好的人呢?可出于道德感和责任心,我们没有这么做,我们还是守在了彼此身边。所以爱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让我们越来越在乎对方,而不是越来越冷漠疏忽。这才是爱的意义,爱是最稀奇的东西,人可以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但是不能没有爱。芥川龙之介以前也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中岛敦听他说话总会被他藏在深处的自轻自贱所触动,从而觉得伤心。自傲的人心中竟也埋藏着自卑,中岛敦怎么都不敢想……还好他们相遇了。为了活下去而做好事获得他人认可的人,和为了活下去不断地搞破坏的人,他们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缺点,可以对方为镜方可校准互补,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也正是因为这个,从没有想过离开。
还好他们都是因为对方太好了才选择义无反顾地去爱,而不是把爱送给某个人、爱着这份爱本身,即便遍体鳞伤也不舍得放手。
中岛敦红着脸笑,有些伤脑筋地说:“……那我们……”
芥川龙之介把脑袋拿出来,冲他勾了勾手指,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甩掉拖鞋爬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