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all敦】他一定很爱你

中岛敦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墩子上玩了半个多小时的书包带子,他之前在小卖部借了公共电话打给中原中也,大中岛敦四岁的橙发少年说了句“我马上来”就挂断了。夏日午后的闷热可以把他舌面上残留的雪糕汁液全部蒸干,连胳膊和腿都被晒得软绵绵,手一摸上去很烫。

“是怎么回事?”

中原中也背着黑色书包提着棒球棍上这个坡,找到坐在大楼梯底下石墩子上的白发小孩儿,他之前从作业本上撕了一小块纸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中岛敦,告诉他只要被欺负了就打给自己,自己会过来解决。这是中岛敦第一次打电话向中原中也求助。

“中也哥哥……”

中岛敦抬起脑袋看他,眉头挤着、眼睛瞪着、嘴巴撇着做出懊恼的表情,一双金色眼睛又大又亮。

“怎么回事?”

棕发少年跑过中原中也身后那一群牛头马面,跟中原中也站在一起。

太宰治是后面来的,他今天中午本来在街边甜品店里和班花一起吃冰淇淋蛋糕,看到中原中也带着一大帮人稀里哗啦路过店门他就没心情吃了,一是想给中原中也添堵,二是因为中也去往了中岛敦学校的方向。他也不想中岛敦出事。

“怎么了,敦君?”太宰治又问了一遍。

“他抢我的午饭钱。”

中岛敦指了指学校门口快餐店里坐着的黑发少年。

芥川龙之介其实根本没抢,是随便用几句话诓过来的,等中岛敦反应过来开始生气的时候自己已经走了,现在在吃的这个饭是用自己的钱买的,芥川本人可是一点儿钱都不缺。

越喜欢他就越想去弄他几下。

芥川知道中岛敦打电话喊人来了,但他倒无所谓,来的都是自己熟人。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看到快餐店里坐的是谁之后尴尬得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芥川龙之介把最后一口蔬菜和着千岛酱送进嘴里,说:

“不头昏么?想吃就进来吃。”

0

中岛敦现在只想穿上帆布鞋冲到市郊后山去找到某位茅山道士学一学法术,乾坤大挪移或者时空穿梭或者其他的什么都好,只要能回到昨天晚上自己和这三个男人喝到烂醉之前就好。

他对着一屋子的空瘪啤酒罐发呆,黯淡的银色易拉罐环像被宰杀场系着血色的围裙满手脏污的师傅剥落捻皱的鱼鳞片。

三个人都没穿外套。中岛敦顺着自己左手边看过去,中原中也坐在茶几旁边,背靠着沙发双臂伸直搭在上边儿,男人的帽子歪歪斜斜还套在头上,只要再松动一点点就会掉落,白色衬衫解开了三颗纽扣,马甲还穿在外面。太宰治坐在他旁边儿的沙发椅里面,一双长腿叠起来双手撑着脸,尽管离得很远,中岛敦还是看得见他密而纤长的睫毛,眼周和眼角一直有着淡淡的红晕,桃花眼真的是造物主的杰作。

芥川龙之介在厕所里开水龙头洗脸的声音让中岛敦的心脏猛地跳痛缩紧了一下,他醒得早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但中岛敦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位刑警。中岛敦再一次认清事态:一屋子啤酒罐,宿醉的四个人,浓厚的酒味,还有被子里只穿了一件衬衫的自己,都是男的,衣服怎么穿倒是无所谓,但是……

中岛敦为了不忘记这件事情,再一次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腿根还有点湿,大腿内侧是红色的,再看仔细点,股缝里面、最隐秘的地方也是湿红着。

还有那种神清气爽的舒适感和饱胀感……

“……” 中岛敦从床上坐起来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看不远处还睡着的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他们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浴室里芥川也醉得不轻,拿个东西丁零当啷地动山摇,肯定也还没醒过来,而且起床气增长到一个峰值。中岛敦本人也半斤八两,他自己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昨晚喝醉之后到底做了什么。

起因只是一场成人礼。中岛敦和他们三个从小就认识,现在中原中也像以前一样依旧是许许多多人的大哥,芥川龙之介当了刑警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太宰治当了管理学老师,每天笑着对大教室里百来号人背书,而中岛敦还在尝试读懂太宰治背了无数遍的那些书。昨天是中岛敦的成年礼,大家在酒店饭桌上喝过一轮之后又回了中岛敦家继续喝。

很好。

中岛敦怎么都想不到会出这种事情,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发生了,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存在过的痕迹都很明显,问题是另一个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芥川龙之介从浴室里出来,宿醉的双眸充血无神,眼眶还有些肿。他的嘴角和下巴一直滴着水,中岛敦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就别开了眼睛。芥川龙之介瞥了他一眼,走近的时候中岛敦的背抖了一下,结果男人只在床头柜抽了张餐巾纸把手擦干净了。“太宰先生,中也先生,起来了。” 芥川龙之介的嗓子本来就因为常年肺病咳嗽喑哑低沉,喝了一晚上酒之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个男人也已经快要醒过来了,芥川龙之介喊了一次之后都陆陆续续起身了,其间还跟中岛敦打招呼,全部都跟没事人似的。中岛敦想动动身子把裤子穿上,腰扯着扯着疼。

的的确确是发生了什么的,昨晚承受了什么激烈的运动最后畅快地发泄出来的快感,他还留有最后一点点印象,那种一直忍耐极乐与煎熬到最后一刻的快乐,即便醉到神志不清,他还是记得。

太宰治在找手机,中原中也接水喝,芥川龙之介走到门口打电话准备回局里。 到底是谁?

中岛敦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七点一刻,横滨的日光已经洒进来了。

1

“分公司的管理控制系统的设计必须同时用于解决政.治风险、经济风险和文化差异,政.治风险如政局动荡性、政策限制、法律法规对经营成果的扭曲等……”

太宰治的黑色西装干净到上面连一小根白色的线头都没有,他上课从不戴麦克风,即便是在大阶梯教室也是如此,他觉得戴着很傻,如果不拿个小铁球做做物理实验的话会显得更傻,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本来就爱笑,上课的时候也一直面带微笑,如果有长期吵闹的学生,他会斜着眼睛笑着看过去,一双似暗又明的桃花眼带着点儿威胁恐吓的意味,吓得学生们会立刻收手、低头看书。

太宰治执教鞭不到两年,但不少女学生挤破了头疯狂点鼠标刷新欲图冲进教务系统赶在人数满之前选到他的课,不管早上八点还是晚上八点她们都不在乎,只要能进太宰治的教室,就有拿着手机偷拍他的机会。中原中也听说太宰治很受欢迎的事情之后笑得呛烟,这群小女孩儿搞得自己跟站姐似的,爱豆到哪里自己追到哪里,拍了图还要精修一番,不把太宰治的皮磨成烂大街网红加个阿宝色滤镜决不罢休。

虽然这位被拍的主儿根本不在乎,他一开始就说过了:“迟到早退什么的我不管,上个厕所就不需要向我请假了,我不会为难你们的,期中作业交了,期末考试来考了就行。给我点面子嘛,我也会爱你们的。我知道自己教得不好,听不下去睡觉也行哦,总之不要说话哈,吃薯片或者谈恋爱都小声点。”

其实他的教书方式很迷幻,所有人只要听上十分钟就能发现其实他口述的内容和书上的文字一模一样,所以中岛敦一直说他是背书匠,但他带出来的学生管理学成绩都不差。

这大概是爱的力量。

“这堂课就到这里,大家稍微休息一下。”太宰治听到课室大楼外面的铃声响起就不讲了,台下学生们各自拿出手机开始修图po照片时他走出教室门准备处理未读信息,一抬头就撞见了正好也冲进门来气喘吁吁跑得小脸都红了的中岛敦。中岛敦不会在大教室里声张,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讲台上对视一眼之后,太宰治就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把手揣进西裤兜里就走了下来。中岛敦气鼓鼓的,但是太宰治知道他从不发脾气,对自己则更不会。男人的眸子暗了一下:“怎么了?”

“你出来一下。”

中岛敦和他除了是世交以外还多了一层关系,这也是他们两个私底下说话从不带称谓的原因,熟到不能再熟,但必须止步于此。只要太宰治说了什么越界的话、忍不住想做什么越界的事情,中岛敦会提醒他应该把手收回去。从决定交往到已经分开了的现在,他并不抗拒太宰治对自己的肢体动作,他是在规避自己不直接拒绝之后的心悸,如果自己觉得并不讨厌,距离继续缩短之后,可能又会重蹈当时的覆辙。

中岛敦知道他今天只有下午的这三节课,而且就是在大教室上。中岛敦为了直接捉到太宰治连电梯都没等,从八楼下楼梯到二楼膝盖都有点儿发软,听到男人声音之后就锁定了教室。他拉着太宰治两个人无言地走到楼梯上,一楼下面就是架空层,没有灯,也不会有人来这里。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和中原中也虽然不怎么见面,但每天都会在聊天软件上互相发点平淡日常,“我起了”“我吃了”“好的”之类的简短对话把他们的生活透明化,在对方面前仿佛没有隔阂,一见面还是会照常聊天。

“……”

“……”

太宰治没有开口说话,他怕自己只要一说,中岛敦对自己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自己都还是会有想拥抱他的冲动。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来阻止罢了,追中岛敦很难也很简单,他其实也是跟中岛敦在一起之后才明白,自己所需要了解的不是千层套路,是自己的真心,和他对自己的理解。这大概也是自己和他分手之后空窗到现在的原因。

“醒酒了么?”中岛敦问他。

太宰治站在楼梯之下,中岛敦背光,一步一步向下朝他走过来。西装男人听着他的篮球鞋与瓷砖摩擦的声音,人老了记性不好,一天过得很漫长又很快,他有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都会忘记晚饭吃了什么。

“哦……你说昨天啊。”

昨天是中岛敦成人礼,太宰治四杯龙舌兰下去就断片儿了,再醒来时自己在中岛敦家里,中原中也和芥川也醉得恼火,三个人都头痛。

“醒了呀,不然我怎么上课。”太宰治对他的迷茫在于,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定位去衡量自身。说是前男友显得隔膜不亲近,但如若又像在一起之前那样跟他零距离地相处,两个人心里又都有疙瘩。但中岛敦从不提谁亏欠了谁、谁还喜欢谁这种问题,恋爱本来就是生活的一小部分。

太宰治也不会向他说“我还喜欢你”这种话。

“这样啊……”

中岛敦和他在一起过一年左右的时间,其间只接过吻,没有上床,太宰治想到他没成年就下不去手,中岛敦本人也一直没有那个意思。少年把他当成亲人看待,是即便分了手心里的依赖和温存还是不会消磨的感情,自己不是会随便依赖上谁的人,太宰治更是没有对谁产生过“没有你我会死啦”的念头,他那么多年就是一个人过来的。在一起这段时间里有无数的问题拿着电锯一点一点割掉中岛敦对他的爱情,割到最后只剩白色碎屑,连形状都看不清,分手之后其实连朋友都做不成,他们也的的确确不算朋友,但羁绊比用户籍、财产以及儿女绑定起来的联系还要深,所以他们没有断交。

尴尬,中岛敦昨天刚成年就被睡了,还不知道是谁。太宰治要是知道了,估计嘴巴都得气歪。如果是中原中也或者芥川龙之介上的,他肯定会生气;如果是他自己上的,他会……气自己居然记不得了。

中岛敦当然不会向他坦白实情:“那你还记得昨晚我们是怎么到我家去的吗?”

他想看看太宰治的记忆模糊到什么程度,清醒在什么时刻被扼杀掉。

“唔……”太宰治知道他似乎意有所指,但自己不会去深究。他相信中岛敦,也知道他很聪明,自己尊重理解他便是了。“好像是你说你家还有好几箱没喝完的,问我们要不要点了东西拿着上去吃,顺便把存货全部干掉。”

男人在几乎无光的环境内偏着头对他笑,一如既往地迷人精致,那张脸只要绽放笑容,中岛敦就还是会想起以前的时光。但他们都选择及时止损,并且退回到最合适的位置,所以不算失去。幸好还没有失去。

“这样吗?”中岛敦的记忆在缓慢恢复,如果是自己提议的,那这仨也太给面子了,居然全部都来了吗?但凡有一个人不来,排查任务会变得简单一些,而且说不定这事儿根本不会发生!

“那我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啊?我也不太……记得了。”

中岛敦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其实他们还是看得清对方的脸的,少年不习惯撒谎,特别是对太宰治,他把头稍微偏了一点。

“……好像是芥川扶你进去的吧,你说你想吐,他好像跟你说了什么,然后扔了个盆在你床边。”

太宰治的记忆也就到这里为止了,在这之后他已经醉到不省人事,剩下的内容也得亏他老人家不知道,不然下节课只能假笑伺候,心里堵得慌。中岛敦闻到太宰治吐息之间带出的他口香糖的味道,柠檬薄荷,他们以前都很爱吃,是中岛敦爱买,太宰治后面也吃成习惯了。

“是芥川吗?”

中岛敦记得芥川龙之介那件皮衣的味道,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也有一道黑色影子,那种皮革香味他刚刚睁眼就钻到心里去,但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是芥川的衣服。

“好像是吧,忘记了。”

太宰治想问一句“你想问我什么呢”,他当然看出来中岛敦在疑惑,但他们已经说好多余的事情不问多余的话不说出口了,他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堵住的感觉,不痛,但有点闷。可能是架空层经年不处理的原因吧。

2

芥川龙之介今天正好在中岛敦大学附近处理一起民间高利贷的案子,冲进小区公寓时几张牌桌摆在一起烟雾缭绕,老板娘买回来的外卖放在桌上冒着热气儿还没来得及吃。他一脚把他们的桌子踢烂了,吊儿郎当不好好回答问题的那几个嫌疑人吓得气儿都不敢喘。

中岛敦看到刑警队的车停在学校门口还拉了短时警报就知道可能芥川龙之介又来了,芥川一个月会过来一两次,每次都会打电话给自己让自己出来。有的时候是板着脸递一包森鸥外自己做的糕点过来,有的时候是用那种又臭又生硬的语气问“不吃饭吗”,搞得好像是自己约他出来玩儿不给他饭吃似的,明明是你自己一直饿到现在跑过来找我好吗,不过最后还是两个人走着去吃饭了。

他背着书包抱着篮球走过警车的时候一下子被鸣笛声吓得抖了三抖,芥川龙之介坐在车里双手叠着放在方向盘上,下巴也搁在上面。男人看车前这个被自己突然按喇叭的声音吓得眼睛又瞪大一圈的小东西,大拇指点了点自己旁边的副驾驶座。中岛敦露出有些不快的表情,但不是因为不愿意坐他的车。

有一次也是约饭,芥川就把车停在他学校门口,中岛敦出校门看到车但没看到人,就站在车边拨电话给他问他在哪儿。其实那次是芥川龙之介迟到了,正好在便利店买水,他一直觉得跟中岛敦出来没有必要准时赴约,偶尔迟到拖一拖他也没什么关系,而且自己的确是刚刚收工,就在电话里随口说了句“我开着车,到十字路口了,马上了”。中岛敦那次气得笑了,明明我就站在你车面前啊?!后面芥川拿着水走回车边看到中岛敦时两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但芥川龙之介表现得比他从容得多,只用大拇指点了点副驾驶座,让他坐上去就行废话少说。

“吃饭没。”中岛敦把薄怒的眼神收回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芥川龙之介发动车子,开出学校上到大路上来。

“吃了。”

“……”

芥川龙之介知道中岛敦除了跟自己吃饭,很难答应其它邀约,因为吃饭的时候不需要说话,闭上嘴巴把点的东西吃完就行了。他俩之间说的话只要多一句都会让关系更加尴尬。他是察觉得到中岛敦刚刚结束一段恋情的,前段时间和他一起去餐厅点东西,他似乎一直心不在焉,听自己说话也会走神,不丧着脸应该是这个温柔的人最优秀的表情管理成果了。

“怎么了。”芥川龙之介看了他一下,问句说出来像陈述句。中岛敦听到他一贯的语气一直很不爽,关心人像审讯人,但惊天动地的事情就在于,芥川龙之介居然能关心人。中岛敦每次想到这里,火会被泡沫灭火器灭掉一大半,或者直接不气了。

“刚打完球,有点累了。”中岛敦撒了个小谎,如果以后跟太宰治见面都可以用打球来掩盖,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都会让自己很累就是了。

“要回家么。”芥川龙之介没有多说什么,中岛敦也一直都好好地和自己相处,之前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也没有和自己刻意保持距离,他不会去猜测、也无意猜测他把自己摆在哪个位置,中岛敦的一句“我不会推开你”音量不大分量却重,自己也一直记着。

他不会推开自己的,不会的。他是这么说的,也一直这么做,自己不用去多想什么。

“嗯,回家吧。”中岛敦今天找了太宰治去架空层,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时间长不长,分开之后自己需要花不少功夫去缓缓,太宰治明明只比自己高十公分,那种带着他身上带着香气的气场会裹挟、缠绕、试图入侵自己,所以绝对不可以对视,绝对不能盯着他的脸看,多看一秒都会出事,太宰治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中岛敦家离学校不算远,下车之后两个人各自把手揣进外衣口袋里在巷子里走,芥川龙之介在他身后二十公分慢慢地跟着,那么多年无数个晚上自己都是看着他的后脑勺送他回家的,看着他从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儿一点一点长到十八岁的大学生。

“芥川。”

中岛敦一下子停下来转头了,芥川龙之介还在回忆着以前诓走他午饭钱他一个电话把中原中也连着太宰治一起叫来的事儿,中原中也果然说到做到,带着一帮人就来了。太宰治没接到电话也跟着来了。

……等一下。

“干嘛,突然转过头来。”

芥川说。

芥川龙之介差点儿跟他脸碰脸,他们两个只能短暂地拥抱然后放开,还是以迷之好兄弟的名义来抱。果然所有的亲密关系都只能靠双向输出双向接收,光一个人不停地给一个人无动于衷也太过凄凉无奈,两个人都自私到一点儿都给不出去倒不如直接分开,真正甜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甜的,苦尽甘来是极小概率到0.001%的事件,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屎里找糖。中岛敦对芥川一直是理解的、善意的,但不代表他能给得更多,现在应该已经是极限。芥川在中岛敦人生中第一次喝醉的夜晚扶着他走到夜场外的小巷子里,大垃圾桶飘散着香蕉葡萄之类的食物腐烂发酵的甜酸味,中岛敦被他抱着腰,芥川龙之介连局里的大老爷们儿都没伺候过,那一次被中岛敦熏得第二天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他为中岛敦做了多少,中岛敦又为他做了多少,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了。芥川龙之介对他的好几乎是不计较得失的,虽然没有好到随叫随到的地步,但只要中岛敦给他发信息,芥川龙之介除了睡觉之外都会很快回复。有时就算刚睡下,中岛敦问他“睡了没”,他都会说“刚睡”。而中岛敦在他面前亦是始终如一,从不会突然冷脸闹脾气不理你,也不会仗着你心里的喜欢撒野,芥川龙之介虽然爱他,但从不无条件娇惯他。他们踩在天平两端相对望,彼此都知道对方为了保持现在的模样有多认真用力,但永远走不到对方那边去。

中岛敦知道自己不能把对太宰治的那点儿介于怀念与推拒之间的负面情绪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来,不管芥川之前跟自己怎么怼来怼去,因为多了一层特殊关系,自己不能做让他多心介意的事情。

“昨晚是你扶我回床上睡的吗?”

芥川龙之介想起来,中岛敦是在走回卧室的途中差点摔了一跤砸在自己身上,自己才把他揪起来的,送到卧室门口自己就回来趴着睡了。

把大概经过说一遍之后芥川没有从他的表情里读出多云转晴的意思,还有点儿阴转暴雨的味道,中岛敦把视线完全放在他和太宰治身上,忘了还有另一个难对付的主。今天早上刚刚醒来发现事实之后的尴尬不安再一次上涌,芥川龙之介的问句都差点被他过滤掉:

“你想问我什么?”

中岛敦低下头咧着嘴,好像在准备一个如平常一样的公式化微笑,加载完毕之后他抬起头来对芥川龙之介笑,他很少对芥川这么笑。“没事,我先回家了。”

没说谢谢。

中岛敦怕芥川龙之介的温柔在自己这里积攒多了之后,自己看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次投入到一段恋情之中去,与一个女同学,或者男同学,又或者与芥川龙之介在一起,再或者跟太宰治破镜重圆也好,如若分手会造成这种又彼此理解又不能说出口的尴尬局面,他宁愿不要在一起了。但如果真的喜欢上了,人是做不到成全的,只想占领。所以就算演技蹩脚,有些话自己都不能说出来,不然界限会模糊,汽车会抛锚,海水会暴浪。

3

中岛敦打开家门,把外套脱下来夹在左臂臂弯里面,右手抱着篮球,他动了动脑袋让挂着的耳机松下来勒住自己的脖子,把篮球丢进鞋柜旁边的一个网格球框里面。

刚刚芥川龙之介送自己回来的时候自己手机就时不时震动了,他的手机常年震动,很少会有人打电话进来,中原中也和自己每天聊天才打破了手机陈尸口袋的惨案。中原中也照常给自己说“睡了,挂机了,一天没合眼了”“醒了,在工作”“外卖晚点了,外面下了小雨”“这家烤肉饭好吃”,下面甩给自己一个店面链接。

这家店我也爱吃。

中岛敦打出来这句话给中原中也发过去。

中岛敦跟他聊天总能开开心心,中原中也一直是所有人心里站在大哥位置的人,不管老幼男女,和他聊天相处总能感觉到舒适。敞亮明朗的人有着感染他人的力量。中原中也从自己小时候起就一直当自己哥哥,当年那张写了他电话的小纸条,现在还搁在书柜里一角,自己没去碰,但每次打开书柜就能看到。

如果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说的都是真的,那中原中也才是……

“刚下班。”中原中也回复道。中岛敦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问他:“昨晚你扶我回房间了吗?”

中原中也隔了两三分钟才回,果然不出所料,芥川把自己拎回房间之后,自己睡着睡着感觉难受起来上厕所,在走廊上跟醉着起来找水喝的中原中也碰到了。

“你起来上厕所,之后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一觉睡到天亮。”

中原中也是那么说的。

中岛敦想如果男人昨晚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呆到今天早上,事态会不会更加尴尬。虽然他们四个都是男人,但这也算是大事儿了,耻辱羞愧之中还有些复杂情绪。弄明白之后呢?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应不应该告诉他呢?

自己是讨厌的,是无所谓的,还是……?

第二天早上起来中原中也履行跟中岛敦的约定,开车带他去森林公园兜风,作为十八岁生日的礼物之一。中原中也给他买了不少东西,也打了点儿零花给他,中岛敦本来就不缺钱用,太宰治偶尔也会给他节日红包,芥川跟他吃饭也从不让他付钱。他总是在这三个人稳定的长期的好意之中感到幸运、欢欣和略微困扰。

中原中也从加油站便利店里出来,拿着两瓶矿泉水走到车前的时候他探着身子看了一下坐在四座轿车后排蜷着身子裹着毯子吹着空调睡觉的中岛敦,中岛敦已经醒了,睡了一两个的午觉醒来之后人会发很久很久的懵。中岛敦扶着车门把按钮按下去,两只手扒拉着车窗跪在座椅上撅着屁股把头往上抬,做出从很小的牢房洞口里探出头来跟监狱长对话的样子。

“醒了?”中原中也也低着头看他,中岛敦刚睡醒眯着眼睛嘟着嘴适应强光,男人伸出手揪了揪他的脸,把矿泉水塞给他。中原中也捏着捏着就笑了起来,中岛敦被他烫热的大手摸到脸颊,那种记忆又好像复苏了。自己成人礼那天晚上的事情,在见了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之后破案了,冷静了一天之后中岛敦决定在五月六号的凌晨接受现实,把被子盖好在梦乡里走进小时候家门口的巷子,看到他们三个向自己迎面走来,他们是现在的样子,步入社会之后从容体面又没失去最初的特质。自己好像初生婴儿只能伸出手去抓去够,但在自己抓到他们其中一个之前梦醒了,自己也没有看清楚是谁。

回到驾驶座把车发动了的男人跟他聊了起来,中原中也其实算是大前辈,但他俩总能聊到一起去。中原中也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拿这个小孩儿当什么,弟弟还是自己人?或者是……

或者是……

“你爸你妈没让你把钱退回来给我吧。”

中原中也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男人说的是中岛敦过生日他给的零花钱。

“没呢,他们不知道。”

他们四个是世交,从小熟识直到现在。中岛敦玩着安全带带子,听中原中也车载音响里的英文歌,他喜欢节奏感强、带点儿电音的歌曲。

“都无所谓啦,又不是不熟。”中原中也把车开进景区,“不过你以后,可别随便收别人的钱啊。”

“谁的钱?”

“比如同学的,朋友的,你若是收了,别人会对你提出一点新的要求。”

中原中也打着转弯开进森林公园里面,大叶榕葱葱郁郁空气清新,就是距离市区太远。

“嗯。”中岛敦答。

那你算是谁呢?

中原中也知道自己很喜欢中岛敦,不过他难以在爱情、友情或者亲情之间准确界定,或者说他对中岛敦的感情是很多种糅合在一起的。爱很难提纯,可以肝胆相照,可以你侬我侬,也可以血浓于水。他和中岛敦是可以把后背拿给对方看交给对方保管的关系,不可能不走心。中原中也会将许多工作上的事请跟他说,中岛敦虽然年纪小但不会什么都不懂,但生活又没有很多交叉点,利益相关不重,这大概就是他俩关系好的原因。

中原中也不再多说,把音量调大之后在沥青路上开向森林深处。

4

中岛敦决定去欧洲玩一小趟,他因为家里大人担心,直到现在才有一个人出远门的机会。刚提着一个大行李箱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中原中也的喇叭声就响起来了,凯迪拉克就是那么气派,美帝车大部头高耗油,一声喇叭吓得中岛敦戴在耳朵里面的Airpods都差点掉下来。啊,Airpods第二代,也是中原中也送的,上面刻着Atsutiger的灰色字。

“诶,你怎么来了?”

中岛敦提着行李箱喘着,中原中也从车上下来帮他把箱子拿过去,放在后备箱里。

“你要是堵在高速路上去不到机场,可别哭着打电话过来让我开车送你去,我一会儿事儿多着呢,两个会怼一起开,很忙勿扰。”

中原中也把副驾驶的门打开,中岛敦已经准备坐进去的时候,另一辆白色车也开了过来,对着这边鸣笛。这大早上的,还让不让其他住户好好赖床了?

太宰治的捷豹也跟着停下来,大学老师打开车门站起来对中原中也把墨镜摘下来,一副“怎么哪儿都有你”的表情。

“干什么?”中原中也说。

“你干什么?”太宰治反问。

“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中原中也说。

芥川龙之介从小区外面走进来,他把车停在了外面马路上,走进来接中岛敦。中岛敦只是把自己要旅游的事情给他们三个随便说了一下,没想到他们三个居然这么准时,平常家庭聚会可没见他们这么积极。

“……都在呢?”

芥川龙之介今早还要开工,穿着皮衣黑色紧身牛仔裤的警察脖子上还挂着刑警证。

“……”

三个男人同时看向中岛敦,中岛敦感觉耳机要掉了,伸手把它们再塞紧一点儿。

“你要坐谁的车?”

中岛敦听到他们三个问。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