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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
国木田独步押着喜提拘留40天稳定饮食规律运动待遇的芥川龙之介进了14号牢房,芥川的白衬衫因为方才不久前的聚众斗殴而溅了酒液,一片浅红色的印记洒在小腹处,像被水冲淡的血。芥川龙之介回头狠狠瞪了警卫一眼,在国木田推着自己后背一把将自己按进牢房时往前倾了一下。
“你别想让你哥过来说关系了,很不巧最近查黑恶查得很严。”
国木田独步把手扶在牢房黑色栏杆上,歪了歪头说,“老老实实待够四十天就成,这已经是你哥可以争取到的最短的时间了,隔壁牢房都要关一百天。”
中岛敦在矮床上深呼吸,慢慢地动了一下腿。现在应该已是后半夜,他已经在牢房里呆了半个月,还剩最后四十天,进来的理由是策划骚乱、扰乱治安,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暴行制造者。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空荡又无光的牢房,穿着统一发放的衣服每天起来干干活儿吃吃东西便算了,结果没想到现在又进来一个人。中岛敦刚进来前三天瞪红眼珠子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什么都不吃,只喝一点点水,最后是狱长过来问完话之后才开始进食。
真他妈冤。
“国木田先生不是最讨厌黑恶吗,怎么知道四十天是我哥求情求来的。”
芥川龙之介双手被铐住,站在牢房门口隔着栏杆盯着国木田独步,剑拔弩张好似两只争夺食物的成年狼,
“我还以为你连提及都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但是,”国木田独步回呛,“从我进来工作开始,已经见过你们几兄弟好几次了,太宰带妹醉驾飙车,限载两人的跑车上坐了他和另外两个女生;你大哥中原中也就不用说了,十八岁那年差点被打死,子弹擦过头皮还继续打。”
“不错啊,钟鼎之家。”国木田独步补充道。
芥川龙之介提脚猛踹栏杆:
“闭嘴!——”
“别闹。”另外几个狱警走过来制止,“要踢明儿早上去操场上练练腿,现在休息时间,别撒野啊,这里不是你家大宅子。”
“哈哈哈哈……”狱警都笑开了,这家人基本上男男女女都进来过一遭,太宰治今年年初因为财务问题喜提第三次入狱,在牢房里坐了一天就走了——中原中也跟森鸥外过来保走的,最后档案上落得一句“证据不足”。
“你……”芥川龙之介低声骂了句脏,中岛敦刚睡醒,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把他后背都弄麻了。
“……”
中岛敦似乎捕捉到了熟悉的人名。太宰?是说市内最大的实业集团的公子吗?太宰治吗?
太宰治当年喝多了带妹飙车差点儿撞在柱子上一车三命,当晚所有警察出动紧急开会,现场消息被完全封锁,媒体安安静静,一点儿水花都没有。虽然事情被压下去了,但还是进来坐了一个月才出去,据说太宰进来之后连胃病都好了,每天一日三餐好好吃饭,还按时运动,狱友都说太宰治是进来治病外加练肌肉的。这件事情做流媒体的都知道,中岛敦也是那年被师傅福泽谕吉带着入职,在茶水间玩手机的时候就听另外几个同事说了。
至于中原中也,没太听说过,但根据这几个人的话来判断,应该也是个狠角色,打架居然动枪,估计是黑道上的。
那跟自己一个牢房的这个黑发男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茬。中岛敦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
芥川龙之介接过自己的衣服之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床位,他的床跟中岛敦的挨在一起,他也是走过来才发现原来这间牢房里还有另一个人的。
芥川龙之介把脏了报废了的衬衫脱下来像甩垃圾一样丢在地上,露出胸肌和腹肌,略带嫌弃地皱了皱眉,拿起上衣抖了抖。中岛敦悄悄睁开眼睛,打开一条缝就够了,芥川龙之介好像真的很嫌弃这种衣服,又把衣服丢回了床上。芥川龙之介将皮鞋脱下,手轻轻一抚很快就将皮带松开了,黑色紧身裤也褪去之后,中岛敦就那么躺在床上看到了一个只穿了灰色内裤的精瘦男人的身体,还是冷白色的。
“……”
芥川龙之介宁愿冷死都不想穿,扎手,穿久了估计会得皮肤病。
少爷气。中岛敦心想。
芥川龙之介明显很烦躁,但他已经发不动脾气了,一整晚的混乱让他此刻有些迟钝,极端愤怒、不解、疑惑和心如死水之后便是疲惫,他现在只想睡觉,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最后还是慢慢套上了裤子。
但衣服质量真的很差啊。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自己的腹肌,最后还是把衣服提了起来,只用两根手指头。
“喂。”芥川龙之介猛地看向旁边的床,跟偷看自己很久了的狱友对视,中岛敦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这么暗的光线你都能看到我在看你?
“看够没?”
芥川龙之介问。
1
“会不会抽烟?”
芥川龙之介问。
“不会。”中岛敦摇头,低着头继续抠裤脚边的线头,用手指捻住之后慢慢扯出来,丢进空气里任它落下。
“……”芥川龙之介轻易不与人搭话,但实在是太无聊了,但自己的狱友似乎比自己还要无趣,不会飞车,不会赌钱,没打过架,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别问了。”中岛敦似乎察觉到芥川龙之介视线里的问询意味,故意没有看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什么。”芥川龙之介说。他俩靠在牢房里的墙边,一个抱着腿坐,一个岔开腿把手搭在膝盖上。今天是芥川龙之介入狱的第五天,距离两个人出狱还有三十五天。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
中岛敦抬起头看向他,眼眶都红了,上门牙咬着嘴唇磨,芥川龙之介当然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为疑惑。中岛敦好像一直在忍耐什么,而直到今天,自己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和年龄而已,其他则一无所知。
“你是被陷害的吧。”芥川龙之介感觉他又生气又委屈。
“你问那么多干嘛啊。”中岛敦把脑袋埋进腿间的空隙里面,不想说话。
“那你别答便是了,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现在又说我问得多。”
芥川龙之介盯着自己的白发金眼狱友回怼道。
中岛敦跟自己个子差不多,扫除放饭都跟自己分到一组,话不太多,食堂里有几句话说不到一起去就打起来的,那才叫真流氓,烫得不行的汤还差点儿泼在狱警身上,中岛敦被自己拉到身后躲着,两个人都懒得掺和,毕竟就他妈是因为掺和才进来的,别问,问就是真他妈冤。中岛敦似乎跟与他差不多的乖乖狱友更聊得来,芥川龙之介今天白天就在学习室看到中岛敦跟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在聊写通稿该怎么提高效率,后面得出结论:截下对家的通稿,改改就发出去是最快的。
芥川龙之介当时在学习室门口瞟了几眼,中岛敦怎么跟那个眼镜儿就聊得喜笑颜开,跟自己就手插口袋谁都不爱?
“……”中岛敦扁了扁嘴巴,瞪了芥川龙之介一大眼,芥川也没有把目光挪开的意思,两个人互瞪了很久。最后中岛敦还是放弃了,缓缓开口:“上级贪污案被查了,正好我几个月前收过一次他发的礼包,但是当时整个办公室都收了……”
妈的,点子是真背。芥川龙之介问:“你的其他同事进来没?”
“不知道,我那天刚下班回家就接到电话让我来警局,然后我就来这儿了。”
“……”芥川龙之介想,送礼包或许不是无目的地发福利,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还能这样抓人的,进来的应该也就只有中岛敦一个人。
“就是被陷害了。”
芥川龙之介又说了一遍这句话。
“你怎么知道?”中岛敦皱着眉,有些不满。
“……”
芥川龙之介没再说话,不袒露心绪是他一直以来习惯也安于此的处事方式,来往密切的也就那几个人,但都很管用,金钱为基础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关系,你掌握我的那么一点儿小信息,我有你的一笔账,这样我们才能继续相处下去。至于两个哥,自己哪儿知道他们两个在想什么,他们三个上一次敞开了喝已经是高中毕业之前的事了,在那之后三个人踏上不同的道路,自己跟中原中也上一次聊天是两年前他喝醉了问自己老家钥匙放在哪个花盆里,太宰治只有又惹麻烦了才会打电话过来给自己说保释的事儿,没有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说心里话。
不袒露归不袒露,但不代表芥川龙之介看不出来别人在想什么,相反,沉默思考时才能建立起来的敏锐和穿针引线的能力,他都有。
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今天白天扛着被子出去晒,结果失手将被子滑进水池里,湿了一大片,没办法只能晾在外面等被子干,今晚没得盖,只能靠在墙边忍一晚上。中岛敦已经困了,芥川龙之介又回到沉默之中去之后,他也撑不住了,慢慢地阖上眼帘。
中岛敦睡着之后脑袋一顿一顿的,最后一歪倒在芥川肩头,芥川龙之介感觉到肩头一沉,等中岛敦的吐息归于平缓而深之后,才说:
“脸上藏不住事儿,在办公室里自然最容易得罪人,只是你还没熟悉规则。”
芥川龙之介之所以会那么说,当然不是因为他很圆滑。
是因为他已经因为脸上藏不住事儿得罪别人无数次了,只是他无所谓。
2
“芥川——”
喊得超大声。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一手拿着拖布一手拿着沾了泡泡的抹布站在操场上喊,芥川自从进了这栋楼之后再没出来过,不知道是在跟其他人鬼鬼祟祟商量些啥,他俩还有一整间屋子没打扫。
“芥川……”“
“……别喊了,喊什么?”
芥川龙之介刚在拐角处的小房间里抽了根烟,监狱里烟很珍贵,而且都得躲着抽,被发现又得挨训。他走出来,双手揣在兜里,黑发随风慢慢地掀起来。中岛敦身边的落叶也被吹得很高,中岛敦用袖子遮住眼睛,这两天风大,沙子经常迷住眼睛。
“你先过去吧。”芥川龙之介用下巴指了指隔壁那栋楼,他俩扫除速度一般都是最慢的,其他人敷衍了事做完就行,而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要么就是一个人跑去躲着抽烟另一个人一直在等,要么就是做得很慢。
中岛敦摇头:“你下来啊。”
“干嘛?”芥川龙之介现在满身烟味,头发上也有,他虽然抽烟,但很讨厌身上沾上味道,头发上尤其不可。
“我不认识路。”中岛敦抬起脑袋往楼上看,他俩总爱皱眉,其他狱友知道他俩是一个房的,总走在一块儿,但不怎么对话,就是皱眉,一副被冤枉的表情。
“我也不认识路。”芥川龙之介说。
“一起找。”中岛敦继续锁紧眉头,芥川龙之介感觉到什么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
“嘛呢?不聊了?”
芥川龙之介跟这几个烟友不怎么熟,中岛敦在这个时候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做实了自己的猜测。
“……”
中岛敦紧紧盯着那个男人搭在芥川龙之介肩膀上的手,然后舒展开紧皱着的小脸,嘟了嘟腮帮子,“下来吧。”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也没冲那个男人解释一句什么就下楼了。男人站在楼上看着芥川跟这个叫中岛敦的人一起走远了,芥川还接过了中岛敦手里的扫除工具,两个人似乎关系很要好。
另外几个人从偏僻的房间里走出来,啐了一口:“操,让他走了。”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打我的?”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走进另一栋楼,这里全是被拘留的人,狱警们也都在,不用担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们是一群人过来把你约到另一栋楼去抽烟的,而不是几个人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地过去。”
中岛敦低头低声道,“而且这群人……我没有见过,我就知道你应该也没怎么见过。”
毕竟他俩从早到晚、从起床到睡觉都待在一起,就字面意思。“我想跟你一起起床”,用在这个环境下也太惨了。
“……”芥川龙之介身上的味道也差不多散干净了,他清了清喉咙,“到这里也不能掉以轻心。”
“是。”中岛敦说,“毕竟你……身份应该跟他们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进都进来了。”
“穷凶极恶的人很多,不一定每一个都是讲道理的,而且进都进来了,人能好到哪儿去?再者说,知道你名字的人也不一定都是陌生人,你家家大业大,有仇人指使也不一定。”
中岛敦说得有板有眼,认认真真分析,芥川龙之介低头抿了一下嘴巴没说话,跟他一起进了待打扫的房间。芥川把“正在作业”的牌子立在门口,转身关上门,还上了锁。
“……”中岛敦听到锁声就回头了,拿着拖布问他,“你锁门干嘛?”
“你挺在乎我啊。”
芥川龙之介将中岛敦推到墙边,慢慢地将手撑在中岛敦耳边,
“我被不被打跟你有什么关系?”
“……”中岛敦一下子哑了,对啊,纨绔子弟一个,被收拾一顿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岂不挺好?自己干嘛帮他?还那么大声喊他吸引别人注意,使眼色努力暗示让他下楼?还那么认真给他分析?
“我……”中岛敦的眼睛一直在瞟别的地方,芥川龙之介低下头抬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中岛敦最后说,“我为人好。”
“……成,你为人好。”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但中岛敦看不出他是满意这个答案还是不满意,他慢慢地将中岛敦放开,转身不再看中岛敦,弯下腰开始擦地板。
“……”中岛敦平复了一下心跳,这人干嘛突然来这一出?
没礼貌!还犯浑!
中岛敦拿着拖布啪的一下甩在地上开始拖地,芥川龙之介看他那个力道那个背影就知道他在生气。
气我没亲下去?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背对着背自己干自己的,干着干着也各自皱上各自的眉,芥川在思考什么时候亲最合适,中岛敦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帮他。
3
“冷么?”
芥川问。中岛敦在隔壁床摇了摇头,芥川听他没声儿,又从喉中发出一声:“嗯?”
“不冷。”中岛敦把嘴巴也埋进被子里,监狱里还真没那么冷,各项设施挺齐全的还。再过一周他们就要被释放了,中原中也来探视过,但还是没能见到芥川,说明最近是真的查得严,关系都不管用了。中岛敦其实直到现在也还没搞懂芥川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芥川脾气不好,但从不主动撩架,而且脑子很聪明,也很讲究,不像那种字没识几个就开始开跑车打炮的富少。
当涵养成就与所拥有的财富名利不相匹配的时候,罪恶肮脏恐怕早已开始发芽孕育。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进来。”芥川龙之介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盯着黑黑的天花板。牢房外的走廊有白灯,隔着那么远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中岛敦亮亮的、清澈的眼睛还是依稀可见。
“你怎么知道我刚准备问你这个?”
“因为你一直都想问。”芥川龙之介说,“公司酒会,我这边的人跟仇家遇见,两家打起来,我刚进后厨拿了西瓜刀出来就看见条子来了。”
“……”中岛敦没搭腔,芥川龙之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这就被吓到了?”
“不是。”中岛敦隔了会儿才开口,“也算是。”
“其实很正常,对我们来说。”芥川龙之介说,“但你不行。”
“你以后也不行。”中岛敦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面对芥川那边,伸出手摸了一把芥川龙之介的头。
“……”自从芥川十岁开始还没人敢摸他的头,脸更是不行,但他跟中岛敦早就摸过了,能在监狱里做的都做了,下次可以找个没人发现没摄像头的地方把不能做的也做做。
“我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但那帮人……他们逼死了我母亲。”
“你母亲……是?”中岛敦才想起来芥川家的复杂关系,森鸥外跟三个公子好像关系都不咋地,但又没办法分割开。
“情妇。”芥川龙之介呼出一口气,这个时候要是有烟抽就好了,但是没有。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就该就着烟。
“……哦。”中岛敦说,“森先生对你母亲不理不睬吗。”
“他说爱,但是怎么可能顾得过来,连我自己都不信他愿意伸手搭救。”
“冤有头债有主,谁骂你,骂回去;谁打你,打回去。”
中岛敦说,“只是别再用这种方式了。”
“你觉得我该用什么方式?”
芥川龙之介想,他该不会就学坏了吧?在监狱里待了这么一段时间粉变黑了?芥川也将脸朝向中岛敦,他其实很想把两张床推着拼在一起,但这是铁床,没办法动,只能忍着。
“很多渠道都可以,用你们那套行,用我们这套也行,只要不被查出来、一群人串通好就可以。”中岛敦虽然从小到大尚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但不代表他不懂。当初就是因为自己拒绝了老板女儿的贿赂,他老爸才黄鼠狼给鸡拜年送了员工礼包,最后高层被一锅端,这件事情被查到,收了东西的人也会被拿来开刀。
中岛敦也是现在才发现,其他人恐怕根本没有收礼,“办公室人手一份”或许也是谎言。哪儿有老板发福利的道理?老板不让你跪在地上承诺年底一定完成指标就算不错了。
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老板被查应该还有一个原因。”芥川龙之介觉得世界很小,他轻声说,
“你老板上一年亏了几十个亿,几家股东都准备撤资,其中一家就有太宰先生。他说你们老板是老赖,赖得不行。”
“如果你们公司申请破产,上面有人来查之后,几家股东偷税漏税的事情就会被发现,加上你老板睡了其中一个股东的老婆,所以你老板被推出来挡枪了。”
人好像真的没有坏和自私的下限,拉别人共沉沦也能减轻负罪感。
“……”中岛敦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这到底是啥狗屁老板?回去就辞职走人,干嘛都成,这一行应该是待不下去了。自己毕竟已经有了被拘留的经历,履历抹不掉。毕竟他们都太过普通,太渺小了。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中岛敦想,和着老板也是被卖了?最巧的是,芥川龙之介完全知道内幕,但两个人又正巧毫无交集。
短暂的相处时间里,他们才慢慢剥开自己。
“你出去之后,不用担心后路。”芥川龙之介说,“我做一下就行。”
“你知道怎么办吗?”中岛敦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
“比你知道得多。”
芥川龙之介第一次在中岛敦面前笑,时间很短,短到中岛敦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但又很好看。
4
“出去吧。”
一个狱警把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号码牌回收,指了指前面那条长长的路,“别回头了。”
“为什么不能回头?”芥川龙之介问。
“因为不回头意味着你以后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中岛敦说,“我小的时候看刑侦剧看到的。”
“那倒不一定。”狱警朝芥川龙之介挑眉。
“我监督他,肯定不会再回来的。”中岛敦抢先一步说。他怕芥川一脚踹在这个狱警身上,刚出来又他妈得回去拘留。隔壁牢房的狱友聚众闹事入狱,期满之后出来,跟朋友一起在监狱门口飙车庆祝,因为违反交规又被抓进来继续拘留。太草了,当时整条走廊都是欢快的笑声。
“……”芥川龙之介看了中岛敦一眼,两个人最后都笑了,一起走向大门。
“……”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在监狱门口等候多时,中原中也抽着烟靠在新买的玛莎拉蒂旁边等,太宰治双手揣在风衣兜里笑眯眯的。
芥川龙之介跟中岛敦还没走到路的尽头就牵起手来,主要是真的太长了,不干点儿啥都觉得不太自然。中岛敦看到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两个哥之后立马甩开了芥川的手,芥川一下子有点儿不高兴,又把他的手扯回来拉上。
“……”太宰治笑得更开心了,“不错嘛,你挺淘啊。”
“这位是?”中原中也把烟拿出来夹在手指间,用有些暧昧的眼神看芥川龙之介诶。
“女朋……”芥川龙之介话还没说完,中岛敦就抬起腿踹了一脚,嘴里骂着“没礼貌,犯浑!”,还没踹到屁股就被芥川制住,两个人在中原中也太宰治面前闹了会儿,当然他俩也不懂为什么小情侣是怎么黏在一起的,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背在背上,两腿分开,手缠住芥川的脖子,脑袋乖乖靠在他肩头,看起来挺熟练。
他俩更不懂的是在监狱里是怎么能找到对象的,每天唉声叹气渴望回家都来不及。
“我不回家吃饭了。”芥川龙之介看了眼中原中也,然后也用暧昧的眼神暗示了一下。太宰治说:
“成,你去吧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儿?”中原中也问。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回到车里,等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先走了,太宰治才说:“你是太久不近情爱,一下子正经起来了么中也?我说的是那方面的安全。”
“……”中原中也无语,“我怎么知道你会用老爹叮嘱孩子的语气说这种话?”然后又说:
“森先生不是说今天一定要让芥川君回家吃饭么?”
“算了,谁想回去啊。”太宰治说完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有些矛盾无法调和,而且阴影会伴随人的一生,伤害和痛苦也是无法抹去的。人只能做到转移注意力,其实从未遗忘。中原中也觉得他们三个应该赌一下,谁下次再进局子就罚钱,罚大点儿,请另外两个人玩顿好的。
“诶,我说……”中原中也刚准备开口,但又停下来了,“算了,没什么。”
“嗯?”太宰治拧开苏打水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说不了话。
“我刚准备说,下次我们三个谁要是再进去,出来之后就请另外两个出去玩,但看芥川这个样子,可能是玩不起来了。”
“也对啊,我从来没见他带人回过家。”太宰治说到这里又笑出声,他刚才大老远就看见芥川跟那个白发的男孩牵起手了,还怪纯情的,自己只在床上跟人十指相扣。
“你要带我去哪儿?”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背上敲了一下。
“你想去哪儿?”芥川龙之介问。
“我不知道啊,要不回家?”中岛敦也拿不定主意,现在也不是饭点。芥川没答话,过了一会儿把他从背上放下来了。
“我是问你,先吃饭还是先去酒店?”
芥川龙之介在市中心十字路口边的红绿灯前问他。中岛敦已经学会有话直说了,上次就是因为自己有话没直说,芥川龙之介一整天没理自己,公子哥就是公子哥,不说喜欢就不亲,不说喜欢就不摸,还要闹脾气搞冷暴力,第二天扫除还缺席,最后全是自己做的,幼稚!犯浑!
中岛敦想了想,酒店本来就是又可以吃饭又可以睡觉的,他舔了舔嘴唇,眨了眨眼:
“……反正都是去酒店,随便哪一家都可以。”
中岛敦刚说完,就被芥川龙之介撞上来封住了嘴唇。
尾声
中岛敦在新办公室里忙到没时间吃午饭。这是家更大更好的公司,应聘的时候也是像其他人一样正常地面试笔试实际测验,但自己的简历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人提起自己曾经违规的事情。临近年关,所有人都在冲KPI,但手机已经响了很久了,中岛敦猜是有什么急事,接起来之后却发现是太宰治打来的:
“敦君,芥川君被抓进去了!”
“……啊?”
中岛敦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桌子上,心脏猛地一抽痛,“什么?”
“没事没事,就是酒驾……”
“是酒驾还是醉驾啊?”中岛敦气得想打芥川龙之介。
“他那个小鸟酒量有什么区别吗,酒驾就是醉驾啊!”太宰治一本正经地说。
“谁带他喝的啊?”中岛敦猛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领带都气歪了。
“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
“……”
中岛敦抚了抚额头,“这样,我去看一下吧。我现在就去。”
“成,你去吧,我跟中也不好露面了现在……我们进去太多次了。”
“……?”中岛敦说,“不行,我也进去过。”
太草了,两个人在电话两端同时沉默。
芥川龙之介那天下午在警局里一直坐着,中间还打了几个喷嚏,最后是中原中也未婚妻、自己嫂子过来说了几句话,自己才出来的。他也是那天才知道自己嫂子是教育部大拿的千金。回家之后中岛敦也没出来跟自己说几句话,就一个人在厨房里煮鱼汤,芥川跟他搭话也没用。中岛敦那天晚上睡觉之前才没忍住开始发作,说你就该进去再待十天半个月,不然不长记性。
芥川龙之介当时把他抱起来走向浴室,说:
“可是嫂子是那边的人,这是既定事实。你不能放着现有的资源不用,留着好走的路不走。”
“还挺卑鄙。”中岛敦顶了一句嘴,之后就被扔进浴缸里收拾了。
钟鼎之家,钟鼎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