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人类(无特殊能力),即猿人,大街上普普通通的七大姑八大姨。斑类,拥有猿以外动物特征的动物种族(力量与特殊能力出色),在愤怒或激动时便会魂现,显示出自身的动物形态。繁殖是重点,所以斑类世界的成人交会与典型金字塔社会结构,让生殖繁衍与爱欲既分庭抗礼又形影不离。重种,动物与动物之子。中间种,动物与人类之子。豺狼虎豹,龙凤犬马。人总有出身,英雄也问出处。
森鸥外,在横滨重工业雄踞三十余年的非洲象,在数字经济的汹潮中渐感力不从心。他的本家——森木控股,在2008年次贷危机中险中求胜,转而在电脑界扎根,但十年后的现在,却又因为市场供给过饱和而遭遇熊市,股价持续低迷。十年间他早已力竭精尽,然而并没有人受命于危难之间、为他排忧解难。
对,他最头疼的就是他那三个好继承人。这仨不是什么朋友,也不算兄弟,但他们三个有一个共同点——特会折腾。
中原中也,三十二岁,重种,主非洲狮。看起来帅帅气气挺正常,但实际上是最老辣下手最狠的一位。赛车手(不合法),横滨重种界车佬,你来我往不欠人情,行为处事讲究规矩。爱车如爱己,从来不带女朋友回家,因为在女方彻底接受他的职业之前这段感情就已经吹了。少年时期与太宰治结仇,至今未化解。
太宰治,三十二岁,重种,主眼镜王蛇。擅长开锁,自学酿酒,除了正经工作什么都会一点儿。极具经济头脑,早年干过二手手机重金属提炼与回收再制再流通(非法)。心怀暗谷,神秘开朗。如今凭借那张脸和教科书演技跻身娱乐圈一线。万花丛中过,内心很孤独。最近迷上了炒区块链和AI技术。
芥川龙之介,三十岁,重种,主日本狼。三个人里破坏力最强的一位。小的时候起便喜欢独来独往,实力强大,不容小觑。结婚之后,正在中岛敦的半强制措施下戒烟。貌似是三个人里最听话,老老实实在本家上班的一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别急。最让老爷子崩溃的是,芥川君给他找了个带把儿的儿媳。而且这位儿媳,背景不明朗,身世有疑点,还是公司科技部的重要人物……
中岛敦,出身草根却因为婚姻接触名门的中间种,对老爷子的执念左右为难——
呃……我、的确喜欢芥川……但是我还是直男……我接受不了生孩子啊……
于是有一天,森鸥外说:“你们仨没一个给我长脸的!全部给我做手机去!”
“……什么手机?”
“就是敦君现在在研发的那个项目!”
“怎么做?苹果,华为,OPPO,vivo,全是日本市场的大赢家,我们怎么办?”
不过,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三个人还是忍住喷酒的冲动答应了。
且看这四个人是如何左右逢源做好智能手机,斗智斗勇再次发家致富纵情驰骋横滨的!
序章、土味情话
已经有些年份的表盘上,生锈的时针与停在十二上面的分针成六十度角,正在徐徐移动至三。这栋会馆从前一天下午一直热闹到现在,婚礼特简单,交换了戒指、两位新人随便说了几句,之后就是轰趴了。下午的时候人还比较多,越玩人就越少,最后熬到这个点的就只有一些关系较为亲近的人了。
中岛敦从下午开始就一直被灌,一会被这位科室的同学拉过去干几杯,一会被那个宿舍的哥们儿叫过去喝一点,还没撑到十二点就醉了。芥川龙之介酒量太差,一杯电击白兰地能直接把他撂倒,所以他今天没怎么喝。现在已经午夜两点了,还围在圆桌边儿上的现在都坐在一起聊天儿,中岛敦醉得飘飘忽忽,处于反应迟钝和不省人事的交界点,他一边埋头吃自己面前那盘炸天妇罗一边听自己的朋友同事们拿自己开涮。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也一直待到现在,他们从婚礼开始就一直陪同,做足了功夫,森鸥外坐在他俩旁边,也差不多要醉了。太宰治一边跟其他人讲段子一边笑:
“敦君都醉成这样了啊!喝那么多,结婚之后要是天天在外面喝怎么办啊?”中岛敦拿着筷子把最后一块天妇罗夹起来,张大嘴吃进去,嚼几下吞了。芥川龙之介和他一个穿白一个穿黑,此刻中岛敦的丈夫正坐在他旁边,手肘搁在桌子上,手心里攥着一张餐巾纸,只要中岛敦吃东西的时候有油从撅起来的嘴巴上滴下来,他就用纸揩一下——中岛敦喝醉了之后太寒碜,又呆又懵,但可能还是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里饿怕了,饭量依旧惊人。
“芥川是不是不喝酒?那中岛出去喝酒之后,芥川不就得一个人在家了?”有人调侃。
中岛敦有点噎到了——他刚刚真的超饿,白天就一直站着接待客人,晚饭的时候只随便吃了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夜宵还剩得多,他就赶紧吃了起来。噎到之后,他直接拿起自己面前的纸杯,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又喝了一杯酒。喝醉之后的感觉很奇妙,每个人的声音都又近又远,像从天上飘过来,让他没办法及时做出反应。当然了,喝醉了之后,的确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的——
“再喝芥川就不要你了!”
中岛敦的一个大学同学打趣道。除了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之外的所有人突然爆笑。
且看芥川龙之介的冷眼。
然而我们的森木控股科技部策划人、十六岁时夺得全日本青少年科技大赛团队赛冠军的中岛敦老师,用那颗被酒精熏得智商全无的脑子想了一会,然后无所畏惧地把含在嘴里的那一小段筷子抽出来,手重重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操着大舌头说: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去哪里找下一个啊?”
“诶……现在,是不是都流行玩儿交友软件?点击头像加好友,从此不做单身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喝了酒之后就喜欢耍点儿小酒疯,不过还没到打砸抢、强吻路人美女那个地步,那个可爱的小样子也有别有趣味,所以一直以来他就把默默观看中岛敦醉酒的过程当成照顾小孩儿。而且中岛敦在喝醉之后会更坦率一些,平常不会当着芥川龙之介说的话,他也会在这种时候一并倒出来。
芥川龙之介仍旧是那个双手撑着搁在下巴底下,面上表情淡漠的样子,凸出来的那两小块眉弓和又挺又直的鼻梁骨在宴会厅的灯光之下更是招人稀罕,今天早上太宰治帮忙联系的婚礼化妆师连高光粉都没给他打——他的五官棱角线条太硬。他斜着眼看着满脸酡红、嘴唇红嘟嘟水嫩嫩的中岛敦老师,手把茶杯拿过来,酌了口绿茶。
“诶,我给你们说,以前有一次我去他俩家里玩,那天芥川君正好出去办事了,敦君在房间里疯狂吃鸡,”
婚礼热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出道十余年而演技依旧在线的一线男艺人太宰治今儿个也来到了现场,他穿的那套高定已经被媒体曝光了。白天的时候好多女粉丝都想进来看太宰治,幸好安保工作做得好,不然可能会更闹腾。他的坐姿很随意,后背贴着座椅,整个人半仰,一条腿伸直了搁桌子底下,一条腿曲起来靠在桌子边沿,手里把玩着自个儿的手机:
“然后我就给他说,敦君,你天天都玩这个啊?他说对,我就问他,那芥川君在家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这个游戏有那么好玩儿吗?然后他可能是心思没在跟我说话上,特别大声给我来了句,比芥川龙之介好玩!”
“我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岛敦明显没get到笑点,视野不明晰的他指着其中一位同事问:
“你是芥川龙之介吗?”
“我不是。”同事摇头。
“你是芥川龙之介吗?”中岛敦把头往左转,顺时针转了半圈,最后那双不再有神的大眼睛盯上了太宰治。
太宰治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用门牙咬了咬下嘴唇,不少人已经掏出手机来该录像的录像该照照片儿的照照片儿了。
“你……不是芥川。他的头发没那么乱。”
太宰治还想着讲一个又好笑又烂的梗,结果中岛敦已经抢答了。娱乐圈男明星都喜欢烫烫自己那点儿头发,捯饬得卷卷的乱乱的才叫偶像,太宰治就不一样了,他从小到大都是那个头型,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被中岛敦吐槽。又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你呢?你是芥川龙之介吗?”脑袋又逆时针转了回去,几秒钟后中岛敦指着中原中也问。中原中也脾气不好,但平时对待初次见面的客人也不会带太多戾气,今天婚礼上他也很客气地和各路来宾聊了聊。我们的车佬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放在手里转了几下,扯着嘴角笑了:
“怎么全把我们认成芥川?你是有多想他啊?”
“芥川去哪儿了啊……他怎么不见了……”
“他就在你旁边儿啊!”
中岛敦转头,看到已经被自己“明媒正娶”了的芥川龙之介正用那双炭黑色的狼眼注视着自己。然后才是全场最高能——中岛敦对芥川龙之介笑了笑,而且真的是特别寒碜的那种笑,照下来不用p字儿都能拿来当表情包。中岛敦伸出刚刚砸筷子的那只手,对芥川龙之介比了个心。
“谢谢你……肯嫁给我……”
“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芥川拿着手里的餐巾纸把他脸上沾到的油狠狠擦了几下。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其他人全都肚子痛。
“谁嫁给你了?”一直没发表意见的芥川龙之介提着中岛敦的衣领,两张脸对视。芥川龙之介的白色西装亮得有点扎眼,刺得醉酒的中岛敦老师眼泪汪汪,中岛敦穿着芥川上个月给他买的黑色西装,一只手毫不顾忌地摸上他的脸。
“……你是芥川龙之介吗?”中岛敦的记忆已经断层了,他又指着芥川龙之介本尊,继续我来提问你来答的小游戏轮回。有一些女同事几乎笑出鸡叫声。
再看芥川龙之介的冷眼。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虽然土,但是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温暖呢……”
中岛敦顿了顿,然后说,“我上次在网上看到有一句说的是,我走之后你一定要记得带雨伞,因为你的心会下雨……”
“太土了!”所有人吐槽,但因为整个场面实在是太搞笑,一群男生女生全部笑得直不起腰。
“最近特流行这个……还有什么……我觉得你今天特讨厌……讨人喜欢和百看不厌……”中岛敦老师又喝了一杯下去,他现在已经无法正常判断自己嘴里吃的喝的是什么,也意识不到在新婚之夜讲这些土话有什么后果。
“谁啊?你说谁讨厌啊?”又有人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中岛敦旁边那位日本狼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打算对自家傻媳妇儿作评价,但越是这样就越好玩儿。
“芥川、芥川龙之介……最、最讨厌……”
中岛敦像解恨一样拿手指在桌子上戳了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逗小孩儿一样。
芥川龙之介没笑,但唇角还是有了点上扬的弧度。
照中岛敦老师的这个逻辑思维,最讨厌的肯定是芥川龙之介了,要是在两个人的婚礼上对第三个人表白,那还得了?
一群人一会聊聊过往好好矫情一把,一会展望未来谈谈发展规划,也有人提到了中岛敦正在研发的一个智能手机项目。项目是公开的,但宣传力度不大,一是市场资源不好,二是项目资金确实不够,但没人敢当着森鸥外的面说资金的事,都只是夸中岛敦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大一企划,一半是真夸中岛敦这么多年的努力拼搏,一半是暗讽……森木控股的窘况。
两点四十分左右,宴会彻底散场了。男人女人们把外套搭在肩膀上,三个两个地走出别墅,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今天会在别墅里住下,送完客人之后,中岛敦又蹒跚着走到大厅的三角钢琴旁边。
“芥川……”中岛敦拖着长音叫他。
芥川龙之介正和收拾大厅的保洁人员说着什么,醉鬼还在芥川芥川地叫,他看了中岛敦一眼。中岛敦坐在琴旁边,双手搭在了白色琴键上。芥川龙之介谈完打扫的事情之后才走过来,靠在钢琴旁边看他。
“芥川。”中岛敦见他过来了,抬起那颗象牙白的脑袋看他,背微微驮着,手指按压琴键发出轻轻的响声。他金色的眼睛正充血,眼角有道透明的湿痕,脸也红得不像话。“我给你弹首曲子……不知道我还记不记得了,我试一下。”
“什么曲子?”
“我爸爸妈妈一起写的……我以前,还在家的时候,他们爱弹琴唱歌,这个是他们……教我的。”
中岛敦是孤儿,父母去向不明,森鸥外托人去查过他的身世,但一无所获。芥川龙之介知道福泽谕吉是中岛敦的恩人,在他少年时期的学习、生活中帮了许多忙,又是资助又是教导。芥川龙之介怎么都料不到,中岛敦还记得自己的父母。他把眉峰挤起来,用手在中岛敦头上揉了一把。
“那个时候你几岁?”
“……六岁。”
芥川龙之介也不知道他会弹钢琴。中岛敦先动右手,再把左手放上去一起弹。芥川龙之介对音乐没什么特别研究,但到底是公子哥,从小在森家耳濡目染,基本乐理还是懂一点。中岛敦弹的是首很简单的C大调,但很轻快温馨,透过中岛敦颔首的投入模样,仿佛可以窥见中岛敦和他已经死去的家。
芥川龙之介的心脏有点抽紧。
“好像……弹错了……”指尖不小心划过一个黑键,好像一张平整画卷上突然有一块凸起冒了出来,中岛敦停了下来,从头开始弹。
“……”
“大概就是这样吧。so mi do re……”
“敦。”
“然后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敦。”
芥川龙之介掐着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中岛敦皱着眉头,一脸不开心。
“不想弹就别弹了。”
“那现在要干嘛?”中岛敦把手从钢琴上拿下来,整个身子转向芥川龙之介,脸颊在他掌心里慢慢捂热。
“……睡觉。”芥川龙之介走向楼梯,中岛敦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新婚之夜的画风太不对了,明明楼上他们两个的卧室里,美酒美食玫瑰花甚至床上用品一应俱全,然而他们现在居然……在学习音乐?
累成这个样子,又被某个小醉鬼折腾那么久、讲了那么多土味情话,今晚应该在床上干的正事肯定是干不成了,赶紧洗洗睡吧。
第一章、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嘶——
这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瞳孔只需要再放大一点点,看着对方,身体里那支已经灭绝百年的种族的基因就会在皮肉之下、血管之中狂涌暴动。魂现,冲击,撕裂。手臂之上青筋骤现,好像雨林深处地面上阡陌交通紧紧缠绕的树根。手一挥,那些人就全都倒在了地上。有一个比较难缠,还掏出了枪。他大手一抓,扯住那个保安队长的衣领把他抡摔在地上,好像是个一百二十度的圆弧。那人的牙齿磕在地上,血喷出来。啊,好痛。
魂现倒是无所谓,就是耳朵和尾巴会露出来。怪别扭的,又不是小男孩儿。
他站在玻璃看台上,两只手放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他低头看着这个占地至少一千平方米的私人仓库,东北方向是金属绿色,东南方向是玫瑰灰,由北至南是渐变的蓝色,西方全是黑色。一共一百二十八辆车,一辆都不会少。因为自己也是用六位数密码进的这栋别墅,不可能有什么差池。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心里却一点都不发抖。为什么要犹豫?这批车早晚会被转移走,自己只是率先当了恶人,把它们借去另一个地方了而已。如果被森鸥外的人拿走,指不定会被蹂躏冲撞成什么鬼样子,发动机都会给中原中也弄移位。暴殄天物啊,这些车随便拿一辆出来,就是外企高管一两年的工资。
反正他们三个从小的时候进森家开始,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是吗?
森鸥外是怎么收拾别人的,就可以怎么收拾他们三个。
这是他们三个当年用一个小时弄明白,又用了十四年去努力忘却、强迫自己往好处想的事实。人之间有真感情吗?他们三个找不到答案,找到了也不会高兴。所以中原中也会去玩车,太宰治会去演戏,芥川龙之介则找了个孤儿结婚、相守终生。这是对抗,也是逃避。
手机响了。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滑动屏幕。
“喂,您好,这里是Mineral Farm,您订的商品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问您是现在过来取,还是需要外送服务?”
“麻烦了,一会会有人过去取。”
他没有听对方的道谢就挂了电话。
“今天早上老爷子打电话过来,说是让你一会过去吃饭……约定的是七点,现在是六点半。”
广津柳浪跟在中原中也后面说,今天晚上十一点十分在滨郊有一个加时赛,中原中也跟对方车手是老友,过来凑热闹的人也不少,中原中也原本推了,推了两次之后也不好再拒绝,所以只好过来取车了。
中原中也低头吸了口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的烟:“这次又是什么事?”
“应该是那个手机项目的事,老爷子不待见中岛敦那么久,这次是第一次肯定他。”
“呼……”中原中也先把烟吐出来,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森鸥外到底还是老了,脑子里装的全是战国时期的事儿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芥川龙之介找个男人结婚又怎么了?“又是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啊。”
广津柳浪和他进了地下室,把墙壁上的开关打开,楼梯亮了。“可能是中岛敦的为人总算受到他肯定了吧。”
“芥川又不是脑子不管事,怎么可能找个寄生虫回来吃自己家的米?”中原中也常年在外跑比赛,没功夫关注自己家里那点儿柴米油盐酱醋茶,只知道森鸥外对芥川龙之介的婚事有些许不满。不满又能怎么样呢?芥川已经三十岁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时间精力再去折腾,找个合适的自己也喜欢的不就行了吗?
“对了,那个手机的研发,你有意愿入股吗?”
“……再说吧。”中原中也没有理解广津柳浪话里的意思,因为他注意到了某种情况。血腥味——猫科动物的嗅觉是不错的,他有点想吐,因为他的车库十多年来一直干干净净,空气清新剂的牌子和味道还是某个前女友选的。
中原中也走到看台边,发现那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地上的血向自己流过来,沾到了自己的靴子底。恶心,但是震惊、疑惑与隐隐的不安盖过了这种反胃,从血迹一直延伸到眼皮。
等一下。
中原中也绕过那些被打得哎呀哎呀叫的保安,冲向玻璃看台——透明的台下,空无一物,只有水泥地垮着青灰色的脸告诉自个儿,你的车没了。
一百二十八辆,一辆都没了。
“这是……”广津柳浪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中原中也十八岁时开始的事业,就是他的一百二十八,这些车都是他的心头肉。
人在太震惊难过的时候,往往什么都说不出来。
中原中也没有爆粗口,但他气得开始磨后槽牙,黑色手套几乎被它所包覆着的手指掐破撕烂。“……”
“那老头子是想干什么?!我不是都说了我会回去管那点儿破账的吗?”
男人的吼声在广阔的地下停车场中上下窜动,广津柳浪开始打电话联系安全监控中心,准备查录像。中原中也用手机调出了最近的一家医院的急救电话,让他们过来把地上的那几个人搬走手术。
“是谁?”广津柳浪蹲在一个尚有意识的人的身旁,没有什么伤痕,就是一口牙保不住了,“多久的事?!”
“我们……被下了药……没有看清、广津、先生……”
“不过……是个重……种……”
“废话,猿人能把你收拾得像孙子似的吗?”
中原中也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灯柱上。
“殉情……殉情啊,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现在已经是六月了,然而我们的双料影帝依然把那件儿高定不对称拼接风衣捂得严严实实,手里转着一个大包装袋,里面全是吃的。一楼接待处那个新来的接待员脸上的粉擦得太厚,口红也没涂好,但小姑娘看着太宰治的眼神简直像膜拜耶和华。太宰治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每次来都会被人看被人拍,他懒得管,不过被大众听到自己独创的殉情小调总归是不太好,于是他换了首歌。
“每当感觉自己受了伤,不辞而别逃去了远方……呃、多……多?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太宰治进了电梯,提着那袋沉甸甸的吃的,按了十五楼的按钮。芥川龙之介今天才从伦敦直飞回东京,又要从东京开车回来,已经赶不上今晚在森家的晚饭了。太宰治最近通告不多,上周刚拍完一部网剧,现在是休息期。今天中午芥川打过来,让太宰治如果要去找中岛敦会合的话,麻烦顺道在公司两条街之外的甜品店里把给中岛敦买的那堆吃的拿了。
“诶,真体贴。结婚了就是好。”太宰治笑着上到十五楼,打开了中岛敦办公室的门。手机策划人兼董事夫人就是不一样,一个人有一间五十平米、五米挑高超大空间办公室,事务助理在外面负责接待和行程安排,太宰治天天在外面儿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累了就睡片场的宿舍,而且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当他看到办公桌前全套正装、一边在纸上写字儿一边看电脑的中岛敦的时候,又觉得他现在所拥有的幸福全是他应得的。
“敦君。”太宰治跟他这位弟媳的关系还不错,中岛敦小他四岁,是他们四个人里最小的一个,不过干起事来很认真很拼命,脑子也聪明,在手机计划里做起决定来果决大胆得连芥川都有些意外,“芥川君让我给你带了点儿吃的。”
中岛敦正在忙他们的新手机的特色企划,目前确定的是三个大项目——体感测温,人工智能起居助理,虚拟支付。现在正在忙体感测温的测试,芥川龙之介这段时间飞去伦敦就是去拉天使投资,因为森鸥外真的没钱了——这个理由其实是最最根本的原因,但是没人明说。
“谢谢你,太宰先生。”中岛敦看到这堆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甜点的时候笑了一下,是那种最温暖的笑,不是在感谢太宰治,而是在开心。
“最近忙吗?”
“还好,每天都能准时下班。”
“……我们多久过去?”太宰治知道森鸥外是不太待见中岛敦的,虽然这种家长不同意的烂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一直在影视剧里被玩儿到现在,不过森鸥外施加的压力是很膈应人的。
“呃……六点半吧,开车过去正好。”
尤其是,当森鸥外用流水线标准化的笑容,说出瘆人的话的时候,中岛敦怎么可能应付得了这个老妖怪?更何况芥川龙之介今天不在,所以芥川给他那包吃的,应该就只是想表达一句话——我在。
中岛敦翻了翻袋子,拿破仑千层,泡芙,海苔肉松卷,全麦面包……啊,跟那次一样。有一次他实在是饿得不行,去这家甜品店挑了一堆吃的,芥川龙之介就沉默着站在自己身后等自己选,除了付钱之外什么事都没干。其实这堆东西自己也是随便挑的,但他记住了自己那次拿的所有东西,并在今天把它们原样买了一遍,还让太宰治带过来。
那当然开心了。
太宰治是眼镜王蛇,那双鸢色眼睛毒到了一种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境界,小年轻就是不一样,结了婚还这么甜蜜蜜。这位大影帝用平时看剧本时十分之一的心思去看自己面前这位芥川龙之介的家里人,这只猫微笑着把拿破仑千层拿出来,纠结了好久要不要吃,但最后还是相信自己海纳百川的肚子,一口咬了下去。
“他怎么买了那么多啊?”中岛敦一边呜呜呜地咀嚼一边问,“你要不要来点儿?”
影帝笑着摇了摇头,说:“他说,你全都吃得完,而且不会耽误晚饭。”
“这倒也是。”中岛敦很快就吃完了拿破仑千层,然后伸手去拿泡芙,一口可以吃下去大半个,“对了,你最近不用拍戏了吗?怎么特地过来呢?”
跟芥川龙之介谈恋爱的时候,中岛敦隐隐约约觉得他的家底不一般,后来结了婚,他才知道芥川龙之介家里真是卧虎藏龙,有个赛车手非洲狮,还有个大影帝眼镜王蛇。他以往几年见到这位眼镜王蛇都是在大荧幕和综艺节目里,跟他近距离对话是结婚之后才开始的。
“上周刚刚杀青,哎哟……累死了,是个网剧,不过剧本很好,你可得支持我的作品。”太宰治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芥川君可得有半个多月不在家了吧?晚上会不会寂寞?”
“没关系,可以吃鸡。”中岛敦如实回答。
“嗯对,比芥川龙之介好玩,对吧?”太宰治老拿这个烂梗出来调侃中岛敦,但烂梗之所以被称为烂梗,就是因为好用。
两个人笑了起来。
“对了,投资的事情怎么样了?”
“……嗯,我想想……大概这个数。”中岛敦向太宰治竖起两根手指,“不过还是有点儿悬,因为之后会一直用钱。”
两千万?确实有点儿少了,如果要做手机的话。“那之后的资金,你们想过怎么办没?”
“我今天有在想这个事情,森木控股去年的钢铁产能过剩严重,我们账面上没有那么多钱了。”中岛敦看着太宰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前几年做的智能手环和学生手机赚了一点,可以先拿那些顶着。”
“那也不是长远之计呀,怎么,要不我帮你们想想办法?”太宰治挑着那对桃花眼说,“钱这东西还是很好赚的,只要你有心。”
“哇,真的吗?”中岛敦每次听太宰治那么说,总觉得自己又被骗了,但又觉得他确实能把赚钱当成捡钱,“话说,太宰先生,你的那个手机作坊……”
太宰治二十出头的时候开始着手二手手机贵金属提炼和手机再制再流通的生意,当然,法律上是不允许那么干的。不过一部手机里金银铜锰还有许许多多金属元素都可以提炼出来赚钱,而且是笔非常可观的收入,再加上手机再制再流通也可以以次充好,太宰治那几年赚了不少——而且不止八九百万那么简单。
“哦,那个啊,一直有人在运作的喔。”太宰治完全不避讳,熟识他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作坊的事儿,森鸥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他知道老爷子很不爽,“说起来我也算半个行家了,至少我也懂点儿手机。”
中岛敦忙着吃,所以一直点头。
“代言人请了吗?”太宰治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再坐回来,“敦君,现在的手机除了拼质拼量拼更新速度,还得拼市场营销哦,如果没有一个时尚帅气人红戏红的代言人……”太宰治挑了挑眉,逗逼耍宝儿的样子特别好玩儿,中岛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顺着他的话说:“对对,太宰先生,你说得对啊,我觉得国木田先生就不错。”
国木田独步的本家是影视传媒公司,家大业大,几乎垄断了整个电影市场。国木田独步早年在话剧界锤炼演技,太宰治就是在演话剧的时候结识了他。
“啧。”太宰治见中岛敦不买账,又说,“还得请漂亮的女明星代言啊!我给你说,我……”
“您打算变性?!”
“不不不!我给你说,代言拿给我做吧,毕竟再怎么说我们还是得帮忙的。”太宰治觉得再让这位吐槽担当洗刷自己的话可就不行了,于是他补了一句,“到时候我可以让美女们陪你吃饭。”
“哇……这个……”中岛敦是直男,这一点很好看出来,但他喜欢芥川龙之介也是真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才会那么互相吸引,“对了,关于手机的名字,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嗯……要用老爷子的名字来命名吗?鸥外鸥外,时尚可爱?”
“……太土了。”
“你们婚礼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你不记得了?来来来,我放给你看。”太宰治把手机相册打开,调出中岛敦在婚礼那天晚上醉酒畅言的视频,我们的策划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举勇夺土味情话大赛冠军,“点击头像加好友,从此不做单身狗”“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这种土话居然都想得出来,果然酒还是个好东西。
中岛敦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拿婚礼这事儿调侃过了,他又硬着头皮看了一遍,当自己露出一个又屌丝又寒碜的笑容对芥川龙之介比心的时候,他都觉得芥川脾气真的变了好多,居然没直接走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宰治趴在桌子上笑,“哎哟……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您,别拿我开涮了。”中岛敦想起正事儿还没谈完,他知道森鸥外应该是会用点手腕让这三个人老老实实回来做手机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一年只有十天在家的太宰治回来操持这个事。他大概猜到了一点,但是不想往深处想,因为森家的事很复杂,权谋暗涌、各怀鬼胎,他觉得光是知道这个家庭分崩离析却又以奇怪的方式重新联系在一起的独特性质,就足够让人沮丧了。
对着自己家里人都不能说真话,那么还能对谁说真话呢?
“我倒是有几个朋友,可以过来代言,而且最近话题度什么的也都还行啦。我觉得我的提议很不错啊,所以你们的研究一定要抓紧!今天也要加油啊!再不抓紧我又过气了!我都过气四五次了!”
太宰治夸张地鼓励着中岛敦,“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工作!”
中岛敦确实是饿了,管不得一会还要回森家吃晚饭,他把那袋泡芙吃完之后又开始吃海苔肉松卷。太宰治看他的眼神带着迷之慈祥,让人意识到这位人精绝对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敦君,看在我帮你们二位甜品传情,又主动揽下代言工作的份儿上,帮我个忙吧。”太宰治伸手在风衣内袋里掏了掏,把厚厚一叠三寸照片拿出来甩在办公桌上,全是我们大影帝的超清写真,头发蓬乱眼神迷离,其实就一鸟窝头。中岛敦神色一滞,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吃得那么开心,因为他以前也这样上过太宰治的当,手都快签断了——
“我下个星期有个发布会,懒得亲自签名了,那么拜托你了,敦君。”
太宰治精得都快成仙儿了。
“来,昨天刚去拿的泰国香米。”
尾崎红叶把四个盛满了米饭的陶碗端了过来,四缕白雾遮住中岛敦对面森鸥外的脸。森家的饭桌是长方形的,也就是说,森鸥外不坐自个儿对面,就得坐自个儿旁边——真他妈尴尬。中岛敦道过谢之后把饭拿过来,往嘴里扒拉饭。他和太宰治六点二十五就出了办公室,他去更衣室换了便装,然后俩人一起开车来了森家。在办公室里还是吃多了,可能是因为饿,加上是芥川龙之介买的东西,所以中岛敦全都吃完了。
“给中也君打电话了吗?”森鸥外开始动筷之后,其他三个人也开始吃了,“怎么还不来?”
“给他打了,他说他那边有人受伤了,他去医院一小趟,一会就回来。”尾崎红叶拿纸巾把自己面前那块桌布上沾到的少许汤汁擦掉,“估计是开车的时候出的事。”
“敦君,最近应该挺忙的吧?”森鸥外笑问。
……来了。
“还好,不忙。”中岛敦抬起头,一边吃一边对森鸥外露出了个有些苍白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笑得没问题,但太宰治看着他,觉得他似乎很疲惫,“一直挺稳定的。”
明明是句很普通的回答,但中岛敦没意料到森鸥外居然会变脸色。老爷子抿着嘴唇,敛起一半的笑容:“哦,这样啊,那……”
“你们什么时候生孩子呢?”
……
其他三个人全懵了。尾崎红叶露出惊讶的神情,筷子举在嘴巴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圆场。太宰治有点阴郁,那双蛇眼既冷漠又锐利。
中岛敦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明明是个中间种,在应付重种的气势压制的时候却面无怯色,中岛敦抬头迎上森鸥外的目光,眼神里有抵触,也有坚定。
“那应该开始准备了吧。说起来,敦君,我前段时间托人从法国那边带过来的怀虫,今天正好拿过来了,保质期是三个月,你觉得呢?”
森鸥外确实急了,或许老年人都这样儿吧,没有安全感,所以总得搞点事情来证明自己在这个家里还是有话语权在。
“……”中岛敦低头,长睫毛似乎会反光,盖住了那双紫金色的异色瞳,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不好看,已经笑不出来了,但他说,“可以,我收着。”
太宰治很讨厌这种感觉。虽然森鸥外刁难的不是自个儿,但这不代表自己会自在逍遥。他最近在炒区块链,虽然娱乐圈儿里玩这个的人不少,但没有谁的投入和收入有自己那么高。现在区块链在法律上也是灰色地带,一旦被查出来,有得太宰治受的。但是森鸥外知道了这件事。
这就很烦了。
第二章、没一个给我长脸的
当气氛紧张的时候,难受的不可能是当事人,当事人面儿上滴水不漏绷住那张脸,心里风起云涌酝酿着自己该怎么做一门满分嘴炮。
最难受的是尾崎红叶和太宰治。尾崎红叶是中原中也的老师,与森鸥外也是多年朋友,在森家算是个二当家的,她觉得中岛敦人挺不错的,怀孕这事儿怎么能强求呢?毕竟是男人,而且她曾经听芥川龙之介提过,其实中岛敦是喜欢女孩儿的。心理上的鸿沟已经很难跨越了,现在森木控股恼火成这个样子,股价持续低迷且似乎难见天日,中岛敦在科技部顶着做智能手机,哪儿能再让这孩子操心怀孕的事儿啊?
当然了,女人的想法肯定是要温柔许多的,森鸥外就不那么想。既然你是直男,那为什么要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呢?你是何居心?你的家世到现在都是个谜,十二岁以前的经历完全空白,现在所有人只知道福泽谕吉是你的恩人,那么过去呢?你的家乡、父母呢?
不可动摇的傻,典型乡村封建家长思维,教科书式刁难新进门儿的媳妇儿的视角,史诗般的迂腐,壮丽的拉锯战。
中岛敦意识到,在这段婚姻里,他要付出的东西不只是对芥川龙之介的爱与相守。
“怀虫现在在哪儿呢?”中岛敦喝了口尾崎红叶做的味噌汤,豆腐很好吃,“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放在芥川君房间里了。”尾崎红叶代为回答,“是自助式的,不需要去医院着床。”
自助式的?那么省事儿啊?就那么想让中岛敦赶紧为这个家添丁?
太宰治把那件儿风衣挂在了他的椅背上,衬衫袖口卷三卷,在手肘上面叠好,他一只胳膊撑在饭桌上,另一只胳膊拿着茶杯,牙齿咬着杯口。真他妈尴尬,幸好今儿个自己来了,要是没来,中岛敦指不定会被挤兑成什么样子——哎,其实也不算挤兑,他看得出中岛敦脆弱敏感,老爷子一句话应该会让中岛敦在意很久,关键是芥川龙之介现在又不在,谁能给他安全感?
其实中岛敦是有心理准备的,重种繁殖效率极低,更何况他的对象是日本狼?要知道日本狼在一战之前就已经灭绝了,芥川龙之介的老家只剩最后三只日本狼,他被森鸥外收养并且培养成了破坏王,而其他两位早已不知身在何方。照这么说,芥川龙之介的境遇比起中岛敦来说好得多得多,至少他还是有家的。
“现在手机进入哪个阶段了?”森鸥外把盘子里最后一个手卷吃了,“听说是在做体感测温?”
“是的。”中岛敦答,“下个星期就可以进下个项目了。”
”芥川君什么时候回来?今天饭都没来吃。”尾崎红叶找机会插嘴,“是出国了?还是去东京了?”
“他去伦敦了,三点四十五到东京,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了。”中岛敦此刻感觉尾崎红叶像一根输氧管,总算能聊点儿暖心的话题了,“一走走了半个多月。”
“太宰君,最近拿了个影帝,也不知道回家说一声。”森鸥外前段时间看电视,太宰治去年演的一部文艺片在东京电影节得了个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提名,他记得女主角的扮演者是与谢野晶子,这俩孩子私交好像不错,“不过你们仨都一样。”
没人说话了,该扒饭的扒饭,该夹菜的夹菜。芥川龙之介还好点儿,每一两个月会和中岛敦一起回来看看,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从十八岁起就算路过家门口都不会进去。
“没有,只是忙。上周刚刚杀青一部网剧。”太宰治随口说。他想起某天在剧组收工之后接到的老爷子亲自打过来的电话,那个时候自己拿着剧本坐在摇椅里都快眯瞪着了,但森鸥外的话却让自己突然清醒,体温骤降,冷血基因开始发作。
“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玩女人怎么闹,跟条子过不去的事儿你最好少沾,如果非要我出面的话,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嗯。”太宰治拿着手机厌恶地咂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所以嗯了一声就挂了。
太宰治炒区块链的事在圈子里只有与谢野晶子知道,但他最近跟菲茨杰拉德旗下的group公司有点儿利益纠纷,对方不知道从哪个渠道调查到了他那点儿脏事儿,如果没处理好、他又被曝光炒区块链牟取暴利的话,以后别在娱乐圈混了。表演和酒精一样,能够给予他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快乐。
广津柳浪在车库附近的那家医院安排了病房、赔了钱、买了牛奶水果,把那四个花重金请来的重种保安安顿了。能轻轻松松破开密码、把精壮结实虎背熊腰的专业人士打成这个样子的,除了老爷子那边的人还能有谁?森鸥外可不是个简简单单的民营企业龙头,他年轻时可没少舞刀弄枪。
中原中也还有个他完全没心情去的饭约,不过考虑到他已经半年多没回去、就算路过了都不进去,他还是回去了。西装五件套的黑帽男人气场五米八,他的黑色手套已经被指甲抠皱,黑色风衣被风掀起来翻倒,打在路过的一个小姑娘的脸上。小姑娘被掀翻在地,发出痛呼。他转弯,贴着墙快步走,手重重抵上森家的老式木门,惨痛的嘎吱声中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饭厅。
太宰治听这乒乒乓乓的声音就知道是哪位爷来了,中原中也进饭厅的那一刻,客厅里就突然被草原猛兽的野味儿和低压填充。太宰治哼笑一声,他们两个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阴鸷、仇怨、对抗——就像十四年前的决裂,以及这十四年他们的明争暗斗。
中岛敦看到了他们两个相互狠狠瞪视的兽眼,他心里有什么地方在跳痛,于是在桌子上抽了餐巾纸之后他先行离席。他要去芥川龙之介在搬走之前用的那个房间,他看了一眼中原中也,非洲狮的冰蓝色眼睛寒光毕现,喉结上下滚动几寸,说了一句:“我是不是不该来?菜都没了。”
“说什么呢,还多着呢,保温炉里给你留了很多酱豆腐和炖汤。”真是委屈尾崎红叶了,刚刚送走一个跟老爷子对尬的中岛敦,又来了一个定时炸弹,她站起来准备进厨房拿菜,“快坐下吧,还站着干什么?”
“……”中原中也抬眉,又把眉峰铲平,他拉开第五张椅子,留出一个很宽的位子,腿伸直。太宰治伸出舌头把唇角的汤汁轻轻舔了一下,手把一碗盛好了的饭放在中原中也面前:“大忙人,一天火气真大。”
中原中也拧紧眉毛,刀削斧刻的五官在爆发出戾气的边缘挣扎。太宰治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让他那么生气,但他懒得去管,双料影帝用筷子夹住碗里最后一块酱豆腐蘸了蘸碗底的汤,一口吃进去。一个二个事儿真多,要是芥川龙之介在,这四个人一起垮脸给老爷子看,那画面更美。
“说起来,芥川君和敦君结婚已经小半年了哈。”森鸥外也吃完了,爱丽丝下午茶的时候点心吃多了,晚饭就没有上桌,她从玩具房里出来,跑到饭厅里,森鸥外接住向自己跑过来的她,“真快。”
……重点来了,大重点终于来了。
森鸥外:“中也君,你最近……”
被劫车的狮子没功夫扯谈恋爱结婚的事儿:“下个月在澳大利亚有个比赛。”
森鸥外:“太宰君,你最近……”
炒区块链被发现的眼镜王蛇此刻更为冷血:“哎呀,我最近接了三个综艺,还有另一部大制作网剧,是年代剧哦,怎么办……我通告费都跟制片人谈好了。”
尾崎红叶差点儿被尬死。
沉吟片刻之后,老爷子发话:“你们仨没一个给我长脸的!要么就不结婚在外面玩儿,结了的一直拖着不要孩子,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生殖率很高,一定要这个世界上只剩你们自个儿才舒服?”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沉默。
“全部都给我做手机去!”
“做什么手机?”
“就是敦君在做的那个项目!”
“怎么做?苹果,华为,oppo,vivo,还有索尼和三星,日本市场的大赢家,我们怎么去竞争?”
这次轮到森鸥外沉默了。其实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都懂,五十好几快六十的人了,早就跟不上来了,他怎么可能知道一部手机背后有多少风投公司、科技公司承担着的风险,以及早起贪黑打电话敲代码、三十几岁就会被新进工程师淘汰的社畜的心?他不可能懂。
中原中也几口把面前那个秀气的小陶碗里的饭全吃了,尾崎红叶递过来一盘烤好的里脊肉,他夹走一片,看了旁边的太宰治一眼。虽然他俩是仇人,但也是熟人,很多事情一个眼神就能说清楚。太宰治慢慢地转头,那双勾人劲儿十足、眼角还上提的桃花眼里面流光繁复,太宰轻轻扬了扬头,用下巴尖儿指了指老爷子。中原中也立马读懂了他的意思——
老人是要哄的,现在不答应也没办法,应了吧。
三秒钟之后,心里惦记着一百二十八的车佬和始终走在时代前沿、特会赚钱的双料影帝一起说:“别气了,我们知道了,做做做,我们做。”
中岛敦上到三楼,手捏住门把向下压,一股檀香味顺着张裂开的缝隙缠绕住他。芥川龙之介的房间一般只有芥川和他回来过夜的时候会住,但家里的佣人每周都会打扫,现在房间里的窗帘拉开垂在墙角,窗子开了一点儿。中岛敦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他很喜欢松软弹性的感觉,但芥川好像不太喜欢,因为在做的时候,中岛敦的身子会陷进床里面去,他还得把中岛敦捞起来,不然的话不好进去……
满打满算也有二十天没见了,中岛敦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粉紫色的纸盒,也就是森鸥外拿来的怀虫。纸盒下面压着一个灰色的DELL笔记本电脑,四个角已经被砸褪漆,应该是很旧的东西了。他把纸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十公分长的管子和一个小胶囊。胶囊就是虫,具体操作方法是把虫塞进管子前端,再把管子塞进……那个地方,而且六个小时不能上厕所。中岛敦身为直男的确不是很想了解这些,但他和芥川龙之介去医院体检的时候宣传告示牌太过醒目,他们都看到了。
中岛敦把管子和虫都拿了出来,放在手掌心里仔细端详。说不抵触是假的,他也是男人,这种心理障碍也不是简简单单直男癌三个字能概括的,反正真是压力如山,因为这个他刚刚吃饭的时候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要?不要?
有的人说人就是一座孤岛,有的人又说不是。哲学道理扯了那么半天,又深奥又难懂,但生活是很现实的。中岛敦知道,自己在结婚之前就是雨打浮萍,没人会管自己是快乐还是难过,但结婚之后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这是安定生活的代价。芥川龙之介没特意跟他谈过要孩子的事儿,只淡淡地说不急。中岛敦知道他也在体谅自己,所以……
他进了房间里自带的一个卫生间,把裤子慢慢脱下来,坐在马桶上思考人生。偏偏这种时候另一个男主角不在,他只好独当一面了,但还是想他能多呆在自己身边,这大概也是婚姻的意义之一。
他把虫子放进管子前端,然后又开始沉思。最后他还是行动了。管子很细,塞进去的时候不是很困难,也不疼,就是感觉挺别扭的。总之先试试吧,这东西应该挺贵的,保质期三个月……哎,斑类世界啊,真是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在想这些的时候,中岛敦突然记起了什么,但又觉得这不重要。
“敦君?出来了,走了。”太宰治在外面敲房间的门。
中岛敦从洗手间里出来,打开房门:“走这么早?不用再陪陪他们吗?”
“在木川里有个轰趴,你也去吧,我给芥川君打电话了,他说他直接开车过去。”太宰治没有女朋友,不拍戏的时候经常出没在横滨夜场,木川里就是其中一家,太宰治觉得他家的咖喱饭最好吃,“中也跟红叶大姐在后院儿聊天儿,也是一会过来。”
中岛敦的手机响了,他解了锁点开短信,芥川龙之介发了一条“我一会到木川里”过来。中岛敦觉得最近确实是有点太累了,他点了点头,跟着太宰治下楼。
“这顿饭太尴尬了。”中岛敦长出一口气,“森先生说你们了吗?”
“说,怎么不说。”太宰治答,他们俩下到一楼,出了房子,来到车库,“我和中也答应做手机了。”
“你们也要加入了?他怎么说的啊?”中岛敦睁大了那双金色眼睛,大影帝和车佬常年在外日晒雨淋,居然要回来加盟了,真是奇闻,“……太宰先生,你是不是又有照片给我签名?”
“没有啦,这次是真的要做。”太宰治转头看发动车的中岛敦,“……毕竟百密一疏了。”
最后那句话因为引擎声没有被中岛敦听到。
芥川龙之介进木川里的时候尾崎红叶给他打了个电话,电子音乐的声音太大,他就站在入口旁边的一块告示牌那里接了电话。“芥川,你跟他们在一起吗?”芥川一只手插口袋里,一只手拿着手机,头稍稍偏一点看圆形舞池中央某位策划人和其他路人在一起嗨歌的身影。
“我到了,之后就能见到他们三个。出什么事了吗?”
……中岛敦绝对喝醉了。他在思考今天自己不在的这顿饭吃的是有多腥风血雨的同时,大脑的一角也在冷静地判断。中岛敦绝对不会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跑到正中间儿去唱歌。
“感觉那三个孩子都挺不开心的,还有,中也刚刚才走,你一会见到他好好给他说……”尾崎红叶在电话那头还没讲完,芥川龙之介就被一个光着膀子、背上匪气张扬的纹身还在流血的男人撞了一下。芥川龙之介比中岛敦还轻十斤,他被男人撞得趔趄了一下。
“……让他别气了,车的事情……”芥川龙之介已经没什么功夫听尾崎红叶叮嘱了,因为这个倒霉催撞到了我们的破坏王的路人甲也是个醉鬼,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对着芥川龙之介爆了句粗:“操,挡什么路?”
“……知道了,我这里有点事,先挂了,红叶大姐。”日本狼收了线准备几步冲上去揪出这个草包的脖子把他往后摔,后来一想他背上的刺青全是血,弄脏自己的手总归不好,一个服务生上前去和那个路人甲说了什么,芥川龙之介打消了这个念头,往里面走。
今天Pub里的歌全是太宰治选的,这位影帝三十好几了但还是喜欢听对心脏不好的电子音乐,芥川盯着那位拿着话筒和几个年轻姑娘一起唱着情歌的策划人,走到太宰治订的卡座那里坐下了。
芥川龙之介拢了拢风衣衣襟,两只手环抱在胸前,太宰治看着他死死盯着舞池中央刚刚喝醉不久的中岛敦的样子,觉得这俩人真是爱情保鲜大师,太宰治笑着给他倒了杯啤酒:“敦君可能心情不太好,刚刚来了之后一下子干了三杯龙舌兰,就成这样儿了。”
“你说你要走!还让我别挽留!我说你无情!你却说你的心早已不在我这里……”中岛敦穿着牛仔外套和休闲裤,那张嫩嫩的猫脸晕上两团粉红色,他拿着话筒跟着大屏幕唱着,旁边几个小姑娘变笑边盯着他看,还问他要了电话。
中岛敦愣了几秒,想起来自己已经结婚了,于是他把太宰治的电话给了她们三个。反正这几个姑娘不吃亏,大影帝的电话,谁不想要?
中岛敦给dj说了一声,把歌切了,他后面有个高中生乐队一直等着。斑类的感官比猿人敏感得多,他把话筒递给别人,摇摇晃晃地走下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日本狼的视线和气息。芥川龙之介的气场没有中原中也那样的狂霸之气,但攻击指数和侵略性也不是盖的,更何况这只日本狼与自己关系匪浅,中岛敦就算醉了也知道大事不妙。
“刚刚来啊?”中岛敦进了卡座,对芥川龙之介笑了一下,太宰治估计他今天晚上跟他俩新婚之夜那天的等级差不多,已经醉到深处,中岛敦摇了一下,跌到芥川龙之介身上,后者虽然脸色阴沉,但还是伸出手搂住了他,“没事,我没醉,就是刚刚喝得有点儿快了,上头……”
“哦对了,太宰先生,如果之后有陌生号码打给你,记得接。”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扯起来准备走了,太宰治又正好被另一拨朋友叫去划拳,“记得……接……”
芥川龙之介把着他的肩膀往门口带,之前撞了他一下的那个男人还在门口胡乱闹事,中岛敦也醉了,重心不稳地往前面倒,和那个男人正好擦了一下肩膀。芥川龙之介的脸更臭了,中岛敦肩膀疼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位路人突然骂了句脏话。芥川低头看了一眼,中岛敦的衣服上没有蹭到他背上的血。
“我操,小瘪三儿。”
又有两个服务生过来拉那位即将进入修罗场的路人甲。
芥川龙之介懒得费口舌,旁边桌子上有一个空啤酒瓶,他带着醉醺醺的中岛敦往酒瓶走,一只手拿住酒瓶准备开干。这个时候中原中也也进来了——车佬火气更大了,因为他刚刚和尾崎红叶聊完,大姐好像并不知道车的下落。醉汉一个顶撞撞在中原中也右肩,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往往会因为当事人的智障变得十分复杂,醉汉不但不道歉,嘴里还骂骂咧咧,于是乎,非洲狮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中原中也见这人光着膀子流着汗,背上还全是血,于是他身子微微往后倾,一大脚蹬在对方的胸口上,把人家踢出两米远。桌子瓶子被撞到的轰隆声和女孩子尖叫惊呼的声音此起彼伏。中岛敦感觉搂着自己的芥川龙之介的手臂突然用力——大脑迟钝之中,他看到芥川龙之介一个酒瓶砸在了那个人的头上,嗙一声,酒瓶碎了。
芥川龙之介手里还剩瓶口那个部分,底端狗牙参差的玻璃还没派上用场,他不管周遭的反应和被收拾的那个倒霉蛋的痛苦哭叫,把棱角锐利、扎进去绝对痛得怀疑人生的那一端捅进了那位路人的背里。
“走。”芥川龙之介拉着中岛敦直接走了,有人吓得报警,不一会经理跑了过来,看到了在旁边一张干净桌子旁坐下的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看到桌子上有一支转转笔,他拿起来玩了两下,抬眼看到经理咚咚咚地跑过来:“实在是对不起,中也先生……”
“还是会员制比较好,不然什么杂鱼都能放进来,脏了你们的门面儿。”中原中也一手撑脸一手转笔。有几个人把头上身上全是血的醉汉抬了出去,救护车的铃声越来越近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太宰先生的卡座在里面,我带您去吧。”经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中原中也心里还是想着那一百二十八,没有应声,跟着对方走了进去。
太宰治被同行们拉进了另一个更大的卡座,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玩骰子的时候还悄悄用手拨骰子,为的就是让太宰治多喝点儿。太宰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小把戏?女高中生的套路,骗别的蠢男人可以,骗他还是太没水准了点儿。这么多年了,哪个女人是真心想对自己好,哪个女人想上自己的床,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感觉自己对面这个老看着自己的女人很眼熟——已经老了,应该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尽管那张脸肯定定期打瘦脸针和美白针,但眉眼有一种熟悉感——这个女人他以前绝对见过,但是在哪里见的,就想不起来了。太宰治没心肠拆穿这些女人的手段,他很绅士,输了便喝。卡座里其他女人男人都在起哄他玩骰子技术不好。
“你好,第一次见,别喝得太多了。”女人向太宰治打招呼。
“嗯,好。”太宰治笑着点头,把杯中的百威全部喝光。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喝尖叫的声音,太宰治跟着凑热闹的出去看了看,果然是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干的。他笑了一下,又没事人一样坐回卡座里。
“没事吧?应该有人叫警察了,过一会那几个打人的就会被叫走了。”大龄女人趁看热闹的还没回来,直接坐在了太宰治旁边,“真吓人。”
“打人的那两个不会有事儿,不过被打的那个以后肯定不可能再来了。”太宰治给自己添上一杯,低低地说。
第三章、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提搂着中岛敦的软腰,后者歪歪扭扭地走,胃部火烧火燎地疼,早知道少喝点儿了——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他往后仰头,把小脑袋靠在芥川龙之介铁板似的肩上。唔,硌得有点疼……芥川龙之介曾经在中原中也身上见识过猫科动物惊人的柔韧度和敏捷度,但人家毕竟是重种是非洲狮,车佬刚到不行,更不可能诱人可口。但中岛敦是个中间种,上床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平常的时候偶尔也会见到他扭扭脖子和腰,动动臀和腿,中岛敦是无心的,但总是看得芥川龙之介别扭,特别地让我们这位日本狼……心痒痒。
重种的性欲如同活火山。尤其是小别胜新婚的、隔了半个多月没见的现在,中岛敦这么蹭就是在擦枪走火。由爱走到性,结果就是欲水横流、肉宴午夜,不可能停的,反正重种拥有非人的体力和爆发力,受苦的是中岛敦。
不过,中岛敦从交往时到现在,一直能很好地应战,虽然已经累得真的发出猫猫的叫声,尾巴也一直缠着芥川龙之介的……那个,企图制止两个人近乎失控的性行为,但如果非要再来一次,他也没什么大问题,第二天照样早起上班。
芥川龙之介虽然交过女朋友,有过实质性关系的却寥寥无几,他之前多少听说过,太宰治经常被叫去参加男女明星全裸着在泳池树林里纵欲狂欢、光裸的大长腿和美胸白浪一般滚滚而来的风流轶事,不过出于对太宰治的敬重,他不想把太宰治跟那些腐烂的水果归为一类。重种的身体构造很难懂,斑类之间的相吸则更为奇妙,读书的时候他从没工夫细想,他们三个都觉得只要把教育部要求学的东西弄懂就行。
芥川斜眼看了看木川里店门口及时赶来的救护车和几个小警察,灰黑色的狼眸寒光点点,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他把眸光收回来,将不省人事的中岛敦塞进自己的特斯拉。特斯拉是近几年在硅谷后发赶超的电油混用车高端品牌,车辆百公里提速只需要3.6秒,速度是普通汽车的五分之二。他倒车之后开出步行街,在午夜时分车辆稀稀拉拉的大路上一路奔驰,开上高架桥。
“把安全带系上。”芥川龙之介没有看他,双手打着方向盘。
“嗯……唔……芥川……芥川……”中岛敦没乖乖听话,他一直在椅背上来回蹭自己的后背,一对肩往后翻弄,两只胳膊乱挥,把牛仔外套脱了一半,袖子还有一半套在手臂上,露出剩下的那件儿白色衬衫,白中央的一抹嫩肉色连接他脆弱的脖颈,如果芥川仔细看,还可以瞥见他的乳尖儿,“我要回公司……”
“回去干什么?”芥川龙之介把车窗关好,开了空调,紧了紧自己身上的黑色风衣,他转过头看自己旁边这个小醉鬼,不懂他在闹什么脾气,“项目出什么问题了?”
“没出。”中岛敦张开眼睛,困倦和混沌让他缓缓开关自己的眼帘,“我要去公司……睡……不回家,我不要回家……”
“……”
森鸥外肯定给他说了什么。这是芥川的第一反应。虽然他心中有数,但谁知道老爷子会怎么怼中岛敦和另外两位爷呢?
“……为什么不想回家?”芥川想象不到森鸥外会说什么,发问的时候,他的声音暴晒般干涩。
“我累了,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踩了一脚离合器,他转头看中岛敦,因为动作有点大,脸颊两侧的鬓发都跟着晃动。如果不是看到中岛敦依旧晕红着那张小猫脸,他差点以为中岛敦是在酒醒状态下说的这句话。
“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是老生常谈。你说啊……我跟你结婚是图些什么呢?”
幸好中岛敦最喜欢酒后吐真言。芥川龙之介也想和他好好谈谈,顺便看看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在舞池里和姑娘一起唱歌聊天儿。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图的。”芥川龙之介突然觉得心脏有点难受,像使劲用指甲揉掐平滑柔顺的新毛巾一样,皱纹越来越深。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中岛敦像寻求共鸣似的立刻答应,“就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图什么,你也没有什么可以给我图,我们才可以走下去……不是吗,我、我从一开始……就是那么想的。我上班,做智能手机,和你一起想办法拉投资,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
中岛敦越说声音变得越怪,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鼻子开始抽抽,但是刚刚在PUB里唱歌,把体内所有水分全部都挥发了出来,眼泪掉不下来。他醉得很深,言语不受控制,但这半年多来的不甘、愤慨、委屈与苦苦坚持即便不被书写,不经言明,芥川龙之介都能感受到。
但是他也忘了,他疼,芥川龙之介也会疼。
“是我做的不对吗?”
中岛敦问,但他不知道应该问谁。
“不是。”芥川龙之介答。给他买那袋吃的,确实是想哄哄他,但如果自己人不在,他还是孤身一人。
“森先生……一直在催,今天给我说他从法国拿来一盒怀虫,不用去医院着床,是自助式的……自助式的啊,芥川,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而且……那种时候拒绝是说不出口的……毕竟,连挂号费和时间都省下来……了……”
“他让你收,所以你就收了吗?”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温柔呢?
“……”
“中岛敦,你收那盒怀虫了吗?”
这一次没有回答。两个人耳边只有冷气轻飘飘填充车厢的声音,连呼吸声都被吞没。
“停车,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坐起身子,用手反复开车门。
芥川龙之介慢慢抬起下颚,左眼眼睑微微下压,歪着头看他,完全一副不相信他会这样的表情。芥川踩着刹车放慢车速,刚准备张嘴劝他不要想太多,但中岛敦反应激烈,见他不停车,直接开始用拳头砸车窗。
“我让你停车!”中岛敦把头转向芥川龙之介,酒嗓蹦出一声吼,芥川龙之介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把车停在高架桥的路边,不是因为被他吓到,而是因为——
中岛敦魂现了。他是普通猫类,但芥川龙之介至今只见过他变出那根细长毛绒的白黑相间的尾巴来,至于耳朵,则是从来没有见到过。中岛敦异色瞳圆瞪,脸颊上画出黑白花纹,牛仔外套下伸出那根小尾巴。
迎向芥川龙之介的是一股气流——猫科动物的味道。
芥川龙之介意识到某种可能性,也是在这个时候。日本狼压低脊背,深呼吸把自己的气息具象化,黑雾般压向中岛敦,两种斑类的气味碰撞翻搅再融合,最后慢慢消弭。芥川龙之介伸手在自己身边的扶手上把总控开关打开,车门锁开了。中岛敦打开车走了出去。
芥川龙之介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位白发的策划人气鼓鼓地把牛仔外套往上穿好,大步大步往前迈,在长长的高架桥上义无反顾地走。
芥川按了两下喇叭。
“干嘛?”中岛敦站住,回头。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距离十米、隔着车窗说话中岛敦也听不见,他慢慢把右手伸出车窗,竖起大拇指,其他几根指头弯曲叠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身后,意在说明中岛敦走反了——公司在他们身后的那个方向,家在他们前面的方向。
……
中岛敦睁圆眼睛,身后那条长长的尾巴摇了摇,像是在演示他的思考过程,然后这位醉醺醺的策划人站在原地不动了。……回公司真的太远了,估计走到天亮都走不到。
芥川龙之介慢慢开向前,到中岛敦身边停下,摇下车窗:“若你要回家,大可不必走路,我没有说不让你坐我的车。”
“……你!”中岛敦看着那张现在显得非常讨嫌、非常欠揍的带了一点点笑意的苍白脸庞,芥川龙之介的嘴唇和眼睛都带着狼的冷毅坚顽,棱角分明轮廓粗硬,中岛敦看着看着就脸红了,幸好本来就因为喝醉而红,不然多尴尬。中岛敦越过他的车向公司的方向走去,牛仔外套下摆划过每隔两米设置一个的花坛,压弯花草。
“……啧。”忍无可忍地咂了一下嘴,芥川龙之介觉得今天的中岛敦格外难搞,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地回来,不但不能休息,还得跟某个中间种奇怪的脑回路作斗争,疲惫程度可想而知。芥川打开车门走出去,强大的身体力量让他几步就赶上了中岛敦。
芥川自他身后捏住他的一只手把他往回拉,中岛敦把手往回扯,头却绝不转回来看芥川龙之介。芥川和他在高架桥上撕扯几个回合之后觉得实在是太掉价,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得在这儿解决私事儿,像拍电影似的,于是直接弯下腰把中岛敦整个人抱起来扛在肩上往自个儿的特斯拉走去。
“你……你放开我……芥川……芥川……”中岛敦一直在他身上闹腾,小受要是被小攻扛在肩上走说不定会拿屁股讨好地蹭蹭,但我们的策划人是个钢铁直男,他拳脚并用,兔子蹬鹰,但芥川龙之介钢条一样的手臂死死制住他,让他一点都动不了,“我……我要吐了……芥川……呕……”
芥川龙之介承认自己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打消把他扛回车里的念头的。大概三个月前,中岛敦去参加同学聚会,不出意外又喝醉了,芥川龙之介正好结束了一个应酬去接他,我们的策划人一见到自个儿正室就趴上去抱着。抱着倒是无所谓,问题是——
中岛敦哗啦啦吐了芥川龙之介一身,搞报废芥川的西装整套,而且两个人冷战了一个星期——太膈应人,芥川龙之介那段时间看到白粥就反胃,最后只吃无花果和肉类度日,更别提与始作俑者正常对话了。
芥川龙之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肩膀上的这个人往下甩——对,没错,就是甩出去的。中岛敦整个身子在空中画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完美弧线,简直是量角器本器。芥川龙之介在他落地之前接住他,按着他的头对着桥边的花坛,让他自己吐出来。
中岛敦双手扶着桥边的栏杆,低头对着花花草草酝酿,但半天吐不出来,他平复身体里不舒服的那种感觉,冷静了一分多钟,尾巴和脸上的纹路也慢慢收了回去。他转过身,慢慢在桥边蹲下。
“你回家吧。”中岛敦低低地说。
芥川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中岛敦把对方的胳膊往下扒拉,说:“我只是想一个人……我本来就想这段时间在公司住的……”
“我知道,森先生是没有恶意的,但是……我需要时……唔……”
芥川龙之介懒得再听他絮絮叨叨废话,说了半天还是承载不了经验与心意的核心,他也不想挑明一些事情,比如自己其实无所谓要不要孩子,其实更注重智能手机的事情,其实更在意中岛敦那雾霾天一样的身世,其实……是心疼中岛敦的。他直接用狼爪子钳住他的小下巴吻了上去,中岛敦在他怀里推挤了几下,双手用力推他的肩膀,醉了之后力气更大了,但是不可能大过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清凉干净的味道和中岛敦带着科罗娜的甜味从两个人几乎同时张开的口腔深处因为热气蒸腾出来,两条舌头一条推拒一条侵占,最后还是牢牢裹在了一起。中岛敦全身僵直,一半是因为还在生气,一半是因为芥川龙之介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吻过他。芥川龙之介一边深深吻他一边慢慢用手伸进他的衬衫里面,拇指才轻刮了一下他的腰侧,中岛敦就狠狠地抖了一下。最后,他慢慢放软了身子。
“你给我听好。”二十多天没见了,想得不得了的可不只有中岛敦一个人,芥川龙之介在听到中岛敦细细地呜咽呻吟的时候,眼睛差点不受控制地发红,他在濒临失控的最后一秒结束了这个吻,“森先生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是因为你的身世,二是因为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的所作所为。第二个与你无关,你也不必管,但他们两个现在已经答应回来做手机了,所以问题不大。”
“你的身世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说过了,查清楚比起什么都不知道好很多,不查是你自己的意思,但也有代价。森先生会怀疑你和我结婚的目的,也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没人知道你来自哪里。”
“我……”中岛敦正准备反驳,但借着街灯看对方那张早就攻略了自己的高地的脸,他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要证明给他看,你不仅不是个怀有异心的亡命徒,而且还会给这个家增添收益——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做手机。”
醉鬼闷闷地答。
“唔……嗯……芥……芥川……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芥川把头凑近,两个人对视了一秒不到,然后又开始拥吻。廉耻心是个好东西,尤其是一辆大货车从他俩身边开过的时候,中岛敦在唇舌交缠的间隙提出停赛。
“那要在哪里?”
芥川伏在他耳边问。
中岛敦又不是脑子不管事,芥川龙之介说的那些他当然都懂。但人就是很奇怪,总想干点什么傻事儿来确认自己是被关怀着的,是被爱着的……其实很幼稚,为什么一定要去确认呢……如果这个问题套在中岛敦身上,那答案应该是他太爱芥川龙之介了。只要感觉到有一点点疏离,惶惶、暗自恐惧和不安就会出现,这是不可抗力,说到底,还是没有安全感,还是孤独。不过,想回公司睡、自己一个人郁闷是真的,但他没有预料到芥川会直接在高架桥上吻他哄他。
那要是再不回家,就太不给人面儿了。
“……在家。”中岛敦的声音已经被某只狼弄得软到可以滴出汁水。
好不容易回去了,但他俩又差点儿在地下车库干起来。中岛敦虽然喝醉了,但是起码的公德心与道德良知还是在,他揪着芥川的领子保持理智距离,两个人无言地坐电梯、进家门,但在关门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暴起,搂住对方吮吻啃咬,像正在互相撕咬的猛兽。芥川龙之介的风衣被中岛敦脱下来,掉在地上也没人管,因为现在还有正经事儿要干。
一边吻一边往卧室走的时候,中岛敦自个儿把牛仔外套甩在了地上,然后两只手笨拙地解衬衫纽扣。芥川龙之介把手伸到他的下身,抓住皮带扣直接扯松,“咔”的一声脆响之后,中岛敦的牛仔裤顺着腿部曲线自己向下滑,那双奶酪色的细腿像开幕一样慢慢映入芥川龙之介的狼眸,挑惹着已经二十多天没开荤的身体。
芥川龙之介在床边坐下来,搂着他在自个儿腿上进行前戏,手掌在中岛敦直起来又软下去的后背大肆游弋,但始终没有剥下他的衬衫。白色布料之下的小红粒若隐若现,在没开灯的房间更是勾引人,中岛敦抱着芥川龙之介的头,嘴唇贴在芥川的鼻头上,一边下移一边留下蜗牛爬行一样湿黏的痕迹,主动亲上了芥川的唇。芥川松开自己的裤子拉链,解开内裤裆部的方便扣,已经充血发烫的坚挺应邀而出,一下子弹了出来,打在了中岛敦的小腹上。
芥川龙之介站了起来,两只胳膊架住中岛敦的腿残忍地分开,把自己的分身对准一动一动着呼吸的小口,慢慢在洞口研磨轻蹭。两个人的肌肤之亲几乎是没有断过的,中岛敦的身体素质也极佳,内里自主分泌出来的液体会提供润滑,此刻两个人交合处的入口泛着银色的水光,芥川凭着极好的视力看到了那个地方似是在发出最艳丽最直接的邀约一样轻轻翕动,他就着站着抱他的姿势,缓缓将肉根挺入。
“唔……啊……啊、芥川……”嫩肉被粗大的肉具撑开、压迫,不适感和饱胀感相互矛盾,但最后还是快感占了上风,重种的床上功夫可不是盖的——他俩当初就是因为一夜情才在一起的,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不过事后两个人也彼此确认对方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在以后的情事之中,中岛敦能做的只有在反击和迎合之间找一个比较中庸的位置安身,好在他体力不错,能跟得上某位爷的动作,想反攻好像还是有点直男思维了,普通家猫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条饿狼——
“……敦。”
“……啊?”
“别掉下去了。”
芥川龙之介全部插入之后,坚持使用这个极度挑战两个人体力的姿势来做爱,中岛敦抱着他的肩背,用腰部使力来支撑自己的身体,而他既要站稳又要抱中岛敦,真是无私。芥川阴茎根部两侧的两个软球贴住中岛敦的臀瓣,完全进入的紧致与热烫灼人心肺,被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紧紧箍住自己的软穴包裹,舒爽之感像榨柠檬一样爆裂开来。芥川龙之介用那对狼爪掐着他的腰,让他用两条小长腿盘住自己,后者照做之后,他开始抽插了。
“啊……嗯啊、芥川……啊……疼……”中岛敦绷直身子,在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之后沉下腰,与正在深入秘境的芥川龙之介很巧地配合在了一起,交叉作用之下,对方的硬杵精准地擦过那个凸起的点,“呜——!”
“芥川……你要死了……”平常做爱的时候,中岛敦很少与芥川龙之介对话,但今天酒后话格外的多,他用手捶了一下芥川的肩,“太、太……”
“怎么?”芥川龙之介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既然知道了,那就没必要再让他说出来,他把着中岛敦的腰,运用这个极狂乱极激情的体位,在他体内肆意冲刺。内壁紧窄湿热,但越是这样就越爽,芥川从不开口表达自己的感受,一切都付诸行动。中岛敦被他尽数拔出又全部插入的大动作吓得差点不管不顾地哭叫:
“太深了……呜……啊……啊……”
芥川用深藏着无尽力量的手臂环住他不让他有任何机会下地,身下的动作越来越快,中岛敦听不到肉体摩擦的声音,也听不到对方的低喘,甚至对自己发出的比平常不知道柔媚诱惑多少倍的叫床声,都毫无察觉。站着干他的芥川可以碰到自己的内穴上部,完全新奇的角度和几乎禁忌的领域带来更加让人难以承受的快感,他几乎失去意识,看着对方的身体上上下下地动,大脑却没有接收任何讯息,直到芥川重重捅入最深的地方,逼得他尖叫出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和芥川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把他放下来,把他推到墙上趴好,一只腿的膝盖向前顶分开他的左右腿,两只手把住他的臀,让他自己把身体弯曲出一个最完美最放纵的姿态,然后继续抽动还埋在他体内的巨物。番茄被捏破似的汁水飞溅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伴着两具身体狠狠撞在一起的啪啪声,让中岛敦眼眶里积攒着的眼泪簌簌滑落,打湿了今天还没有被芥川亲过的脸颊。
“啊……芥川……芥川……”后背位十分方便芥川龙之介全部插入,中岛敦的视野晃到不行,他只能软软地唤正在蹂躏自己的那位日本狼先生,让他稍微节制一点,明天早上他们有电视电话会议,“不……不要……啊……慢、一点……啊……”
中岛敦已经开始滴眼泪的分身时不时擦过冰冷的墙壁,刺激得他有点疼,但后面不断被冲撞疼爱的舒适和愉悦很快又盖了上来。芥川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在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交合之中他急急地喘,并且痛痛快快地射了出来。芥川龙之介在他高潮的那一刻停住挞伐的动作,抱着他轻颤的身子,手指伸进他不停发出哭声和呻吟的嘴里抚摸他的舌。
芥川往后退,将留在他体内深处的热楔缓缓拔出,小穴向两边撑开到极限,承受他的运动。浓白黏稠的体液随着他的撤出而滚落,如同蜡烛的啼哭,绝对的淫乱之外,还有种可以为了对方做所有疯狂的事情的凄美与果断。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翻了个身,抱着已经快昏过去的他倒在那张大双人床上,嘴唇交叠缠吻片刻,然后他又将自己推入,自上而下地、面对面地戳刺猫咪的身体。
“芥川……啊……龙、龙之介……龙之介……呜……”中岛敦叫芥川龙之介从来不用敬语,也不叫名,从来只呼姓氏,只有两个人情动至深处,他的意识已经比较模糊的时候,他才会叫他“龙之介”,“不要了……我不要了……”
芥川龙之介握住他的手,手指牢固交握,腰部用力摆动,不一会中岛敦又再一次攀上了顶峰。中岛敦睁大被眼泪遮住的紫金色眼睛,发现在自己上面律动的芥川的脸,似乎也因为动情而变得更性感了……眉骨依旧突出,喉结因为不断地低吼而滚,而他干净的灰眸里的自己的样子……
……不行,太色情了。
“龙……龙之介……啊……”
在上面的那位埋下身子,一边前后抽插一边在中岛敦的身上留下吻痕。从胸膛再到肚子,再到几乎到达下体的小腹,芥川用利齿咬出红印,再用舌头舔吻。芥川龙之介很少在他身上留吻痕,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中岛敦哭着迎合自己的小表情,心里却会燃起……更加变本加厉地做下去的冲动。重种还真是有点恶趣味。
中岛敦伸直胳膊,把它们举到腰的上方,和芥川龙之介的双手牵在一起,跟着被他顶弄的幅度而颤抖。在芥川滚烫炽热的火苗喷泄而出之时,两个人都发出了畅快的吼声。射精之后,芥川龙之介有短暂的失神和乏力,大脑空白之中,中岛敦抚着他的脸颊,两个就那么腻歪了起来。中岛敦顶出一小点舌尖舔舔他的耳侧,没有看到对方慢慢红起来的耳朵,他又开始亲他的脸颊。不是只亲一下,是噘着嘴唇一直在亲……
芥川龙之介看他小鸡啄米一样一直亲自己的右脸,刚刚经历痛快的欢爱的、布满浊汗的身体不由地微僵了一下。中岛敦眯着那双猫眼,交合地带还没有拔出来的硬物还有余热,只要轻刮一下,他就会崩溃似的喘起来。芥川看他亲个不停,于是直接歪着头,把左脸对着中岛敦。中岛敦醉迷糊了也被干迷糊了,小嘴又开始亲芥川的左脸。
芥川龙之介拢了拢他的发,说了他今晚在床上的第一句话:
“会解决的。”
中岛敦愣了一下,然后在他怀里慢慢地点头。之后,两个人在洗澡的时候又做了一次,中岛敦全身泡沫,而芥川龙之介也被自己不小心弄洒出来的润肤油整得全身滑溜溜,两个人像鱼一样热烈交缠,不知道做了多久之后,才一起射了出来。
第四章、你这只猪
于是乎,等日本狼和家猫全部折腾完回到床上,已经是两点十四分的事情了。芥川龙之介素来浅眠,呼吸浅静,而中岛敦沉沉睡去,张开小嘴均匀地呼吸,中途没有醒来,所以芥川也没被闹醒。芥川今晚确实是有点狠了,把我们殚精竭虑但仍旧状态满点的策划人累成这样。
中岛敦早上六点左右就醒了,闹钟上的规定时间是六点四十,但他这段时间都醒得早。东野圭吾也在《白金数据》里说了,当你醒得比你闹钟上定的时间要早的时候,不是你的生物钟有多准,而是你压力过大,即便身体已经睡了,神经还是紧绷着,所以才会醒得那么早。
……嗓子怎么那么疼?
哦,昨天晚上……喝酒了。
他有些艰难地掀开眼皮,刚刚想到这里,埋在他和芥川龙之介又厚又重的枕头和床头立起来的两个靠垫儿下面的手机响了。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在自己头顶乱摸,摸到之后眯着眼睛躲避手机的强光,手指滑动屏幕接了电话。是科室打过来的电话。中岛敦给自己的同事们叮嘱过,只要有新进展就可以打过来,不管是什么时候。
“喂?”
“喂,中岛先生?体感测温测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测验1108次,成功1101次,计算错误5次,死机2次。”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中岛敦用盖在被子下面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捏着自己极度不适的嗓子揉了揉,“回去睡睡怎么样?累坏了吧。我一会就过来了。”
中岛敦挂了电话之后看了看锁屏界面,横在手机出厂时自带的风景照背景图上面的数字还很小,他把手机搁床头柜上,两只手臂叠起来放在胸前,夹住被子翻身,准备再眯瞪一会儿。扯了扯被子,亚麻布料拉扯,狠狠刮过他未着一缕的身体,那个地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中岛敦睁大那双异色瞳,仔细感受一下,自己什么都没穿。他翻身,又因为动作太大压到自己的老腰和臀而吃痛,疼得他直咧咧。
怎么什么都没穿?谁脱的衣服?我干了什么?醉酒之后是谁送我回来的?我的车呢?太宰先生接那几个小姑娘的电话了吗?
他手肘撑着床铺把腰支起来,手把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拿起来看了一下——确实什么都没穿。他旁边儿的芥川龙之介把被子盖在肚脐上面大概五六公分的地方,苍白的身体却有紧实的肌肉,尤其是胸膛,坚硬宽厚。芥川合上眼,吐息轻缓,比经常呼呼大睡的中岛敦秀气得多。
中岛敦在看到自己旁边儿躺的是他之后松了口气——要是躺的是别人那还得了啊?他才结婚半年多诶。中岛敦再掀开被子,清晨光线尚差的房间里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芥川龙之介也是裸的,胯下的某物在黑森林深处盘踞栖息,两条白白的腿上肌肉线笔直。
中岛敦全身都在疼,背,腰,肚子,当然,还有……那个地方。他看到自己腰侧有两个十分对称美、几何艺术的红色印子,再多看几眼,五个椭圆红印交叉错乱,即是人的指印,像使劲掐出来的。然后往肚子上看,玫红色斑点由胸口处拉下去,不是直线,而是一张想象放飞、尽情乱涂的儿童画,油画棒只有红色的,印记向下直到自己不算太浓密茂盛的毛丛上方。
也就是说,他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是芥川龙之介种出来的草莓。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中岛敦老师大清早的就脸红了。他啧了一下,再转头看芥川龙之介,我们的日本狼还在安睡,昨天晚上被脱下来乱甩一通的衣服被捡起来放在了床头柜上。早知道就不要喝那么多了——中岛敦又那么想,他抓了几下头发,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种种情节,大部分都记不得了,不过让人有点小震惊的高架桥激吻和芥川昨天第一次使用的站着操弄自己的体位,他记得很清楚明白。
……
等一下。
中岛敦昨天把怀虫安进了自己的体内,原本是出于“来吧,豁出去了,大不了用套子”的心理,但现在他遇到了世纪难题。
他昨天晚上……用套了吗?
中岛敦感觉得到自己的后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这不能让他放心,他拉开自己那边的床头柜抽屉,里面的避孕套全是新的,一盒都没开过。他俩新婚的时候,太宰治寄了整整十箱东西到他俩家里,送货员表情尴尬又暧昧,只不停地祝他俩新婚快乐。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储藏室把这些纸箱上面的胶带割开——里面全是进口的避孕套,一箱有二十盒,五光十色的包装、果味缤纷的味道好似热带城市集市展览,箱底还有一张太宰治手写的小卡片——
“我托人从非洲带的,因为黑哥们儿的尺寸适合我们这边的重种嘛。两百盒,应该可以在两年的保质期里用完哦?不然就浪费了。”
两百盒,一盒六个,就是一千二百个。
两年的保质期……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当时蹲在储藏室地板上拿着卡片沉默了,然后两个人出了房间,没有再提这件事情。但不得不说,之后他俩再也没买过套,用的全是太宰治送的。这一招太毒了。
太宰先生,芥川确实……有点浪费了。中岛敦现在很崩溃。
手机没做出来,反倒做出个孩子来怎么办……
他看了看垃圾桶,里面没有用过的套,也没有纸巾,所以无法做出推断。
中岛敦最后直接扳起手指算起来。昨天晚上七点开的饭,七点二十差不多就吃完了,他回芥川的房间安怀虫的时候也就七点半左右,七点四十左右太宰治敲门,八点二十左右他们到了木川里,芥川龙之介应该是九点到九点半之间来的,他俩回到家应该也就十点半到十一点左右。
七点半安进去的,六个小时的着床时间……也就是说,半夜一点半,那个怀虫就已经安放好了,万一芥川在这之后……射到自己里面来,那不就……
那不就中头彩了吗?!
中岛敦算完之后,像一具死尸一样,双手合十搭在胸前,以十分虔诚又视死如归的姿势倒了下去,陷入他本人不愿结束不愿清醒过来的沉睡。
中岛敦再醒来已经是七点五分了,芥川龙之介走动、收拾袋子、穿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琐碎不止,挠弄人的神经,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这种细微声响弄醒。他张开眼,床下正对着穿衣镜打领带的罪魁祸首对他的心理斗争毫不知情,中岛敦坐起来,忍住喉部的不适说:
“芥川……你昨天晚上……”
芥川龙之介系好领带之后把衬衣领下翻理好,开始整理自己的袖扣:“我九点四十到的木川里,我们走的时候中也先生和太宰先生还在那里。你的车也在。”
“我不是问这个……咳、咳咳……”
“……”肇事者思索片刻,但还是不懂他在指什么,“我已跟交通部的人打过招呼,你在高架桥上的一举一动被拍下来了,但他们会处理。”
“我……不是问这个……”
“……”
“你昨晚……用套……咳咳……了……吗……咳……”
芥川龙之介整理西服的手滞在半空,他紧盯着在床上独自难受的中岛敦,两个无法正常交流的人尴尬对视。芥川旋即收回视线,把西装穿好:“没用。”
“……”谁来救救我?
芥川龙之介用手拍了拍衣袖,把小小褶皱拍平:“你大学的科技园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又有新的水果装好了,我昨晚去取了,已经搬上来了。”
中岛敦所在大学的科技种植园种了许多普通水果和热带作物,中岛敦作为项目出品人之一,除了可以从水果市场销售的营业额中分红,还可以吃各种好吃的——用橘子和橙子嫁接之后长出来的超甜的新品种,用刀切开之后可以用勺子挖着吃或者拿来泡水喝的酸甜百香果,还有价格偏高的西瓜,卖相口味皆佳的大苹果……干什么都不能忘了吃,人是铁饭是钢。
“我……昨天……”
“到底怎么了?”
用了那盒怀虫——话还没说完,重点还没划出来,中岛敦的无奈和急躁几乎喷发,加上嗓子说不出来话,他把所有的心理感受整合成了一句话:
“……你给我出去。”
芥川龙之介穿好西装之后歪头,看了看坐在床上绞着手指、弓着背,明显又在生气的中岛敦。中岛敦对芥川的狼眸无所畏惧,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他,一灰一金再次尴尬对视。
芥川肯定不可能就那么乖乖出去,他理好裤脚之后才出房间。
中岛敦在后面说了声:“等、等等,你回来!”
隔了几秒钟,芥川龙之介出现在房间门口,手倚着门框看中岛敦,有些疑惑和不耐烦。
“……”中岛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自己已经用了那盒怀虫的事,于是他决定穿衣服,但是总不可能在他的注视下穿,所以他说,“你还是出去吧。”
芥川龙之介狼眼微瞪,几步移到床边,大手捏住中岛敦的脸,轻轻一掐就把中岛敦的脸揉得像泥娃娃:
“这是我家,你想让我去哪儿?”中岛敦两只耳朵的小耳垂正中央都有耳洞,而且眼尖的日本狼发现他的耳洞一直没有长好,但中岛敦从来不戴耳环耳钉。
“……”中岛敦懒得贫嘴,虽然这件事情槽点实在是太多,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肌肤相贴之间,他又回忆起了一点儿昨天晚上的限制级内容,小脸歪向一边,不再看芥川龙之介,“我……我要穿衣服,你先出去。”
“……”芥川斜睨他一眼,手放开了他的脸,中岛敦那张英气俊朗的脸,以及他魂现时的力量与气息,让昨晚芥川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越发明晰,他有些出神地走出了房间。
“芥、芥川……你回来……”
芥川龙之介坐在餐桌前面用刀子在面包片儿上抹沙拉酱的时候,又听到了中岛敦的声音。
“……干嘛?”
“我……我走不动路……你帮我拿一下衣服呗……”
“……”
半个小时后,芥川龙之介的车在公司大楼前的露天花园停靠稳,中岛敦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下了车,穿着整套正装的身体有点发虚打颤,裤管儿里的两条腿更是控制不住地发软。中岛敦准备挥手关车门,但发现这个动作会扯到他几乎僵化坏死的腰,于是策划人慢慢地转过身,死死保护自己的老腰,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拿着自个儿手机就先进了公司大门。
芥川龙之介在车钥匙上按了锁门键之后,点了点把自己取出来放在地上的那两箱水果,对站在公司门口的几个后勤人员说:“劳烦,把这两箱东西搬去中岛敦的办公室。”芥川龙之介的办公室在董事会,位于大楼的二十五楼,中岛敦的办公室在科技部,位于十楼,两个人在公司里很少遇到,也不会去对方的办公室,所以公司里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的人不多。
“好的,芥川董事。”
“……先等一下。”芥川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公司。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后勤人员转头问。
“最好提醒一下他,能别坐凳子就别坐了,最好一天都站着。”
后勤人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日本狼操雷控电、如同黑色破坏球冲撞多年多年,十岁开始就凭一把仿真枪几根钢管一个人对峙几百来号高中生,让森鸥外头疼不已,现在却让那双没有聚焦点没有明艳光亮的眼睛……有了温暖的感觉。
“喂,你在哪儿呢?”
“我在拍戏啊,在片场。”
“多久可以结束?”
“我的戏份马上就可以杀青了,我在化妆,今天应该可以完。”
“你结束了过来找一下我。”
“可以,你发定位给我吧。”
太宰治坐在黑色木椅边沿,双腿伸直分开,两只手拿着手机放在腿的空隙之间,正在摆弄聊天软件。刚刚和与谢野晶子通了电话,两个人过段时间通告和综艺比较多,同框机会大增,但是他俩今儿个……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玛格丽特·米切尔是在太宰治把自己的定位定好发出去之后推开的会议室的门,他们guild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资源多,但是对太宰治这位大影帝还算客气,毕竟利益牵扯在,没有谁会撕破塑料友谊。
穿着豆绿色洋裙的纤瘦女人面带微笑,葱根手指捏着纸杯,递给了太宰治。“哇,甜茶诶,谢谢小姐。”太宰治接过纸杯稀溜溜地喝了起来,他的面前放着一式两份合同,影帝把纸笔递了过去,掖好裙子坐下来的优雅女人理了理藕粉色的发髻,薰衣草眸子眼角上挑,太宰治一向觉得有这种眼睛的女人最精通算计。
“嗯……太宰先生说的和你在电话、社交软件上一再强调过的东西出入不大,这份合同也是。”玛格丽特接过合同看了看,太宰治三年前才开始真正意义上地进入娱乐圈一线、享受爆红的滋味,但在他爆红之前拍的最后一部电影的收尾工作中,因为利益分红一直没有好好落实,制作方和演员阵容一直在扯皮,菲茨杰拉德直接对玛格丽特说,太宰欠了我两千万,而且菲茨杰拉德一向爱设置利息,太宰治到现在不知道得还人家多少钱,“区块链的话,我们这边也有人在玩,但是我一直没有看得太懂。”
太宰治没有说话,这个女人私底下已经用比特币在美国买了两套别墅和几辆限量版莱斯劳斯,两年前就开始炒区块链,跟赚了不少的自己差不了多少。
“是这样的,呃……当时我们拍那部爱情片儿的时候,其中一个出品人卷着三分之二的演员片酬跑路了,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呀。我确实答应过他帮他担着点儿……”太宰治在这个女人面前没有必要说真话,那两千万的事儿他早就忘干净了,菲茨杰拉德说自己欠他钱,其实是因为自己欠了违约金——有人说自个儿在剧组耍大牌拖累全组进度,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人,他不太想把这个事情说给这个女人听,毕竟他确实没干过,“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他卷走了那么多钱,我多的一分都没拿,我有录音。”
——录音当然是假的。太宰治找了个跟出品人声音很像的新人配音演员和自己对话,而且录音的时候不能靠得太近,声音太清晰反而会被识破,为了模仿那个出品人的咬字和关西话,自己给了那个配音演员不少钱。先糊弄过去再说,现在森木控股需要钱,而且自己炒区块链的事情不能再多透露了。
“我在合同里也说了,区块链和比特币的部分资产我可以转让出来,前提是你们老板——菲茨杰拉德先生愿意把广告资源和媒体资源给我。”
太宰治演了十年的戏,身边的朋友都是一些粉丝不多、挤在二三线接点国民广告资源、和国际代言永远无缘的演员,他反而喜欢这种状态——当一个演员爆红,就可以不用再喜欢他了,因为假。能把庸常的野鸡大学普通学生包装成肤白个高演技好的小狼狗的市场营销手段和公关团队的重要性,在这个各路没有什么本事但还是热搜天天见的鲜肉鲜花霸屏的时代,自然是显露无余了。当然,会不会写文案、拉赞助、包装广告也很重要,所以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如果想红,必须要花大价钱在市场营销和广告上。
“给你吗?”玛格丽特像是不可思议一样瞪大那双紫粉色眼睛用食指指了指太宰治,然后说,“太宰先生,我明着给你说吧,娱乐圈没有你我想得那么简单,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拍戏上综艺,把很多人的资源都挤了下去,我们公司的艺人就先不说了,其他公司高层也很不满。”
“……”太宰治摊手,也睁大那双蛇眼,或许玛格丽特不知道,太宰治的特殊能力是藉由那双总是充盈着戏谑、不正经的差生光彩,在这之外又冰冷、尖锐、微微挑衅般的鸢色桃花眼发动的,没有人可以与那双蛇眼对视十秒以上,因为头晕和眼花之后就是心智的动摇,“我没有抢任何人的资源哦。”
太宰治这次没说假话,他确实没抢。他的演技在同年龄段的男演员里是拔尖的,这几年交出来的作品全部都口碑收视双收,毕竟这位眼镜王蛇特别会挑剧本,在那些只要交钱就可以分一杯羹的全明星争奇斗艳的颁奖礼上,他都可以大满贯。这些确实不是太宰治暗中操作的,连与谢野晶子都觉得他的运气有点太好了,更何况太宰治平常看起来本就比较温和开朗,又会讲段子,玩游戏放得开,人气一路飙升的当下,哪个综艺节目舍得pass他?
“我知道你没有抢,但你知道怎么去表现,太宰先生。”玛格丽特好像也是个重种,那双眼睛也有和太宰治不相上下的毒,“你是个聪明人。”
太宰治扁了扁嘴,摇头,他的心里全是评判,却又想听更多。他嘴毒,但也不一定非得这个时候怼这个女人:“那当然了,老实人是多,但现在都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儿了。”
玛格丽特再看了眼合同,太宰治同意转出百分之四十的比特币和区块链资源,折合成美元的话也是笔可观收入,但她确实舍不得这么多年来他们喝人血、剐人肉堆攒起来的媒体资源和广告资源。
他们公司的高层都清楚,太宰治的二手手机作坊每年的营业额足够包装出三四个女团,他们不是不能拿资源出去,主要是看太宰治的诚意——看看他愿不愿意把作坊转让出来。
“对了,你问问菲茨杰拉德,和政府那边的人一起炒地皮的事儿怎么样了?”
太宰治语气较为欢快。玛格丽特不明所以,因为菲茨杰拉德从没给她说过什么炒地皮的事,在日本官商勾结要是被发现会很惨,太宰治这么说……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手里有底牌。
玛格丽特感觉小小的会议室里有一种湿热闷人的毒氛在弥散——亚热带地区眼镜王蛇的气味。太宰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重种的力量气场却不会说谎,玛格丽特越是被他看,就越觉得难受。她拿着合同应了一声,打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太宰治在这个女人关上门的那一刻,慢慢放出自己抑制许久的气息,让自己的原身尽情释放。丛林、草堆、湿土、体积较为庞大的鼠兔或者黄鼠狼、蛰伏、捕捉、注射、吞入、饕餮、蜷在地上懒懒地消化——他开始想念野生的浪漫。他的心情很差,因为十四年前把他和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推入谷底的黑色事件,似乎现在又要重新翻开来看一遍了。
中岛敦被几个同事围着,他把衬衫袖子卷起来,用右臂小臂贴着手机屏幕边沿,画面上的加载光球转动了几下,然后显示出“您的体温是31.54度,属于正常水平,但初始温度仍然偏低,我们建议您多参加户外活动,少吹空调”的语段。文案是科技部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孩儿写的,有种搞笑的感觉在里面。本来中岛敦觉得体感测温是一个和健康医疗紧紧挂钩的功能,所以他们全面屏手机的机屏任意一角的测温灵敏度都必须达到最高值,但后来他发觉,这个功能其实在大众眼中,趣味性要更强一些。
旁边一个技术人员把体温计贴在中岛敦的小臂上,几秒钟之后读取数据——31.537,误差越来越小,从今天早上开始新的一轮测试又开始了,只要确定没有问题,他们就可以开始弄人工智能家居服务了。
中岛敦给自己的时间是三个月,因为现在智能手机的更新换代越来越快,前一代的广告里出现的一线明星他还没记全,下一代又来了。而他体内的怀虫的期限也是三个月——这是森鸥外给自己的最后的期限,也是自己检验自己、突破自己、接受自己、认识自己的期限。
他想了点别的事情,把手机递给了技术人员,让他们继续工作。中岛敦神情有点恍惚,他向科室里的所有人道谢,然后撑着那两条昨晚被日本狼弄得虚虚的老病腿和老脆腰走了出去。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中岛敦接了芥川龙之介打来的电话。
“你怎么不在科室里?”
中岛敦觉得再多站一会,自己的骨头就要散架了,他扶着办公室的玻璃门扶手:“我……刚刚才去了一趟,测了五百多次,现在回来了。”
少年时期好歹也是棒球队队员的中岛敦,现在只觉得男人的尊严不保。不只是身体,连声音都是虚的……
“哦,我刚到。那就没事了。”
“哦!”中岛敦为了发泄自己这一天的痛楚和不满,故意学着芥川龙之介的话,很大声地回了一句。
“……我以为这半个多月,你换成了个个榆木脑袋,所以说话一直很奇怪。”
“……有吗?没有吧,每天都是差不多的。”
中岛敦感觉芥川龙之介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了,但对方直接把电话挂了。中岛敦在两个人交往之前就习惯了芥川挂电话的速度,他这么一挂,他更不安了。我们的策划人回办公室坐好,晃动鼠标把屏幕摇亮之后,他看到对话框有闪动。
点开之后,发现是芥川龙之介发过来的一段视频。突然有一种心脏被重击的惶恐。我们热爱吐槽的策划人,表面上是在看报告,实则身体难受,他用苦大仇深的、因为服务芥川龙之介而苍白的面孔,注视着屏幕中的自己在高架桥上把那件牛仔外套穿出了摩托车代言人的风驰电掣,像一头老蛮牛和芥川龙之介来回撕扯,被芥川龙之介扛在肩上之后又甩下来趴在花坛边儿吐,然后又和芥川龙之介抱在一起狂吻,最后被塞进车里回家……
他发过来这个视频,是啥意思?挑衅我??中岛敦好想吐槽,可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五分钟之后,芥川龙之介办公桌上的内线座机响了。
“董事办。”刚从科技部回来的芥川按了按接通键。
“……”
“谁?”
“……芥川龙之介,你……”
“有事?”
“……”
“有话快说,不然挂了。”
“你这只猪!”
啪——中岛敦把电话挂了。
太宰治弯腰下去,伸手把作坊的卷帘门拉上去,咔啦咔啦的刺耳巨响让站在旁边抽烟的中原中也皱了皱眉。太宰治拍了拍沾到锈粉的手,再转头看了中原中也一眼,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你的车是不是出事了?”太宰治问。能让中原中也那么生气的,还不至于是女朋友的事。
中原中也本来就不想给别人提这个事,他现在听到车字儿,心里都会咯噔一下。他懒得搭理,把烟掐灭了丢进过道的垃圾桶里。这里只是太宰治在横滨设的诸多工坊之中的一个,二十来岁、读书成绩不理想的待业小年轻是劳动力的理想人选,组装手机、提炼什么的基本上一教就会,太宰治在这一块费的心不算多。中原中也看小伙子们两三秒就将手里的旧手机拆了,所有零件全部归类放好,塑料壳子就直接丢进大纸箱里。十几张不锈钢大桌子拼在一起之后就是他们的工作台,旁边有女工人在流水线上给做好的A货贴出厂标识。
“你知道guild公司的吧。”太宰治站在工人们后面问。
“知道,就……娱乐公司?”中原中也从不追星,更何况最近太宰治上电视上得越来越勤,他更不想开电视了,免得心烦。
“嗯。我提出拿一些东西换他们的广告资源,但他们一直在和我打太极。”太宰治拿起做好的一部A货看了看,用肉眼看不出它跟市面上卖的正版的区别,而且成本也低,他们和一些手机商贩合作,还可以低出品高收入,中原中也这时第一次觉得太宰治那么会赚钱。
“他们老板打的是这个手机作坊的主意。”太宰治在想起菲茨杰拉德的精明样儿的时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森先生很讨厌你干这个,你就不怕哪天被抄了?”
“就是这个问题。你想不想拿回你的车,树立起爱家爱长辈的好男人形象?”太宰治又一次狠狠戳中中原中也的痛点,惹得非洲狮差点暴起。
“既然是这样,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满足你的爱车梦,可以让敦君在森先生面前加分,还可以让guild打消念头。”
太宰治笑得阴森森的。中原中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两位重种先生在走廊上低声交谈,说得不顺心了还用特殊能力干了几架。
第五章、开始了
*这一章终于让与谢野晶子出来了!文野里我最喜欢的女性角色就是她了w她好帅 好想和她一起玩儿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在二手手机作坊聊天儿的时候,也仔细思考过自己的车的下落。别墅地下车库的密码锁没有被暴力拆卸,因为中原中也自己都没办法强行打开那玩意儿,进车库的那个人肯定是用密码进来的。自己有的时候喝了酒回去拿车,脑子不好用的话不一定能好好记住一个密码,所以中原中也设了自己的指纹锁还有三个备用六位数密码,以防老是打不开进而把车库锁死。
三个备用的六位数都代表特殊的日子,第一个密码是他初恋告吹的那一天,算一算都是十七年前的事儿了;第二个密码数字是他在美国的锦标赛一举夺冠的那一天,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中原中也在横滨车界一炮而红;第三个数字则是——
十四年前,他、太宰治、芥川龙之介三个人闯下大祸,被高中开除学籍的日子。2004年3月27号——改成六位数密码则是040327。
某种程度上说,这个日子即是三个少年的忌日,三座原本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石头山被强风刮得在地上打滚破碎,连一点点砂砾都不剩。在这一天之后,名为中原中也的个体又慢慢在真正的生存、生活、成年人之间的交会来往之间重建起来,顽强地,半消极地,看似光鲜亮丽地,像已经烂掉的果芯一样隐藏起来地。男人是幼稚生物,有些人在少时经历家庭变故,就此成长;有些人三十好几仍然孩子气无比,对待父母像王对臣民;有些人五十岁了还是个老小孩,天天在家里吼天吼地,工作也不找一个。而自那一天起,中原中也睡了一觉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懂了很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大概这也是种畸形成长。
另外三个人应该也是一样。他们只是想守住自己的灵魂而已。十四年间,没有人再去提这个事情,就连森鸥外都很给面子地装糊涂,身边的朋友更是像在广布地雷的草地上走路一样小心翼翼,没人敢惹这三个人。听到这件事情再被提起,中原中也只是想抽烟,太宰治会笑得更让人难以捉摸、让人难受,芥川龙之介则是直接变脸。
十四年前,他们——
“中也。”
“喂,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靠在窗边抽烟,那双冰蓝色的狮眼垂下来,眼睫毛盖住了一些,烟含在嘴里半天了,烟灰饼干渣一样一点一点漏下来,少许掉在他的黑色靴子上,他都没有察觉。太宰治头一回看他走神走到这个地步,于是直呼大名,把魂儿招回来。
“……”中原中也抬头看了太宰治一眼,不用明说,太宰治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能让这头高傲凶狠的非洲狮露出这种倦乏神情的,这辈子估计只有一件事,“我听到了,先让广津他们假装慌乱,做出这个作坊被人告发,马上就有人来查办的样子。”
“……”太宰治抬起那双桃花眼,靠在窗台上的手肘挪了一下位子,按下锁屏键把屏幕点亮,看到与谢野晶子发来一条“我快到了”,“要做得真,我明天就把这些孩子叫回家,把这里面弄得乱一点儿。”
太宰治的计划是——在森鸥外面前做出这个手机作坊马上就要被警方查办,幕后指使者马上就要落网的危急状况,所有人都要跟着演戏。广津柳浪扮演担心心痛得不得了的老叔叔,负责苦口婆心劝说太宰治立马收手,把这个作坊交给自个儿处置,另一方面好好安慰森鸥外;中原中也和中岛敦扮演为自家兄弟着想的好男人,两路包抄太宰治在横滨设立的大大小小的作坊,前者是为了稳森鸥外的心,告诉老爷子自个儿是爱家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把车拿回来,后者是为了树立与森木控股同进退的忠心形象,顺便把生孩子的事儿往后推。
而太宰治现在就需要扮演一个执迷不悟的纨绔子弟。一个大影帝,私底下这点儿脏事儿居然要被查了,他肯定得躲,同时想办法瞒天过海,在森鸥外面前装作无事发生。这出戏主要是拿来骗guild的,因为百分之四十的区块链和比特币对那堆喝人血长大的外国佬确实是有点儿少了,他们想在横滨渐渐伸展自己的枝桠,但他也不愿意拿出更多。碍于表面上的功夫,guild不好直接开口要,所以只要这个作坊一垮,他们也只能好好接受那百分之四十。虚拟货币以后只会越来越火,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只要戏演得好就可以一举两得,他既可以拉到广告资源,又可以让中原中也和中岛敦自由发挥,再者,森鸥外看到这一大家子齐心协力,说不定还会晚上坐在床边默默流泪。
其实他早前就想过把这个作坊拿给别人做的事儿,他每天在外拍戏跑通告赶飞机,接电话查账都不方便。但毕竟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干这个,已经有了感情,而且多多少少还算个龙头,他想来想去还是拿给森鸥外自个儿比较好,总之是舍不得转给菲茨杰拉德的。
为了真实性,他还找来了与谢野晶子,也就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与谢野晶子是太宰治在圈子里关系最好的一个朋友,森鸥外也挺中意她的,虽然不知道是在帮太宰治物色对象还是在想二度逢春夕阳红的事儿,老爷子总向太宰治问起与谢野的事情。与谢野晶子在这出戏里负责“联系”在外“逃窜”的太宰治,隔几天给森家打个电话,汇报太宰治联系自己与否,然后表现出“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好好带回来,好好劝他收手,不合法的事情我们一定不能碰”的真情样。
真搞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得装出劝太宰治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苦情模样。中原中也听完整个计划之后,觉得太宰治这脑子里面是装的应该全是小品和漫才,不知道他是怎么拍的悬疑片、推理片,而且自己演的时候说不定会笑场。
“久等了。”
与谢野晶子是剧组收工之后才赶过来的,昨天太宰治发给她的定位是guild公司,本来想着赶紧杀青就过去,但妆发又临时出了问题,所以就拖到今天才杀青。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素雅妆容,身上套着比她大了一个号的年代戏古装,踩着一双鬼冢虎的旧球鞋就直接打了个车过来了。中原中没料到太宰治会和女人培养纯洁友情,毕竟男女之间根本不存在纯情友情,绝对不存在,但这俩就是玩儿得好,说不定是感情路上的难兄难弟呢。
个头不算太高的与谢野晶子留着中短发,看起来很年轻,皮肤也不错,但她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她在作坊的走廊上小跑,找到太宰治他们之后才放慢脚步,拿着手机边玩边走。
“那么晚了,还过来啊。”太宰治拿了瓶冰好了的乐堡递给与谢野晶子,女人也不扭捏,直接打开瓶盖开始喝冰啤酒。
“还不是你老催,不过给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与谢野晶子瞪了太宰治一眼,在说“你们”的时候,她瞟了一眼站在旁边西装五件套、气场压制满分的中原中也。与谢野晶子是鲸,鲸在斑类世界里不分重种中间种轻种,且数量稀少,但她到现在也还没结婚。中原中也只活在与谢野晶子满是名流富商的社交主页上,横滨车佬来无影去无踪,但名气大是真的,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本尊。
中原中也对上入围了三届影后的与谢野晶子的视线,点了点头。与谢野回以微笑,说:“你们家这仨都挺特别的,气息都和其他重种不一样。”
与谢野晶子以前跟着太宰治去过森木控股一趟,她当时站在大门口打着太阳伞等太宰治上厕所出来,正好看见芥川龙之介停好车之后进公司。她不知道芥川龙之介长什么样子,但一看到他拿着车钥匙揣进衣兜里,眼睛平视前方、脚步不紧不慢的样子,她就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气场。芥川龙之介的脸部线条没有太宰治那么平顺柔和,但斧削刀刻的眉和鼻梁骨,那双墨黑色的暗眸,还有病白的肤色,意外地很有男人味。她头一次看见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男人把一件黑色立领风衣穿得那么帅。
“那当然了。”太宰治挑眉笑笑,然后进入正题,“天一亮我就把作坊里的这些小孩儿全叫回家,把工资结一下,然后找个地儿玩一玩,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真是会安排啊。”与谢野晶子和中原中也同时怼了回去。
“你的车……”太宰治指着中原中也,再次狠戳狮子的要害。
与谢野晶子看中原中也被气得一会青一会白的脸,露出打量和看戏的表情笑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打几个电话,然后把你带回你家去,也不算什么。”
太宰治点了点头,嘴巴圈成O,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没说出话来。
隔了几秒,他还是说了。
“菲茨杰拉德最近在和政府那边的人炒地皮,说得难听点儿就是和那堆拿人民俸禄的人勾肩搭背,问题是,中也,”太宰治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台下面,偏僻的作坊边就是老式居民区,水泥路旁的树和上了年份的老房子在那双蛇眼里发着光,“和他勾肩搭背的不是别人,就是安吾君他爸爸的那个政党。”
中原中也抖了一下烟灰。
“与谢野,你也听我说过,我十八岁的时候干过点儿什么。”太宰治没有任何铺垫地说了出来,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他现在尝试用成年人的视角去审视自己小的时候干的傻事,然后坦然又豁达地笑笑,“说到底是不理智的,但是我们手里也有可以让他们受弹劾、立马下台的证据。”
“喂……所以你要……”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认识十年,深交五六年,这条眼镜王蛇不仅嘴毒眼毒,心里在想的事情更是出乎人的意料,但这一刻她懂了太宰治的意图,“你……”
太宰治突然笑了,好像从小就在学怎么笑最好看一样,他不管说什么都可以带着笑,就算已经三十二了,那张脸还是好看,而那双眼睛更是因岁月流沙慢慢沉积而越发世故、富有深意而危险。
“菲茨杰拉德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合作伙伴落马的,他要在横滨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必须稳扎稳打,一点差池都不能出。”
“喂,你打算利用那件事情吗?”中原中也的嗓子里含着低低的吼,像狮子狂啸的前奏。
“为什么不可以?大家出来混是为了什么?我很好说话的,只要他们看看我的脸色,当年的事情也可以搁在一边儿。”
太宰治接着中原中也话的尾音说。
“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他们哦,反正都是重种,弄死一个人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眼睛都不眨一下。”眼镜王蛇的声音,幽深得让与谢野晶子想往里面丢石子。
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有多恨坂口安吾,但他知道,织田作之助当年被陷害,太宰治是最生气的那个。毕竟织田作之助是当年太宰治身边唯一一个真心朋友,是太宰治眼里最干净的人。
距离太宰治公布作战计划已经过去了六天,这六天里太宰治手机关机、跑到斯里兰卡玩儿去了,他在透明蓝的海边边涂防水防晒霜边喝可乐的时候,与谢野晶子在横滨边拍戏边抽空接老爷子的电话。也就只有这位眼镜王蛇想得出来这种损招。
“电话都打到我的私人俱乐部去了,怎么不严重?”
中原中也又是风风火火地回家,一把拉开大门直奔客厅,站在正中间儿气恼地说。广津柳浪背着手神情凝重地站在一旁,森鸥外抱着爱丽丝坐在沙发上直叹气,双腿伸直,套着凉拖鞋的双脚交叠,在他身上真的一点儿年轻的时候叱咤风云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电话里怎么说?”尾崎红叶从厨房里端着茶盘过来,把给中原中也泡的绿茶摆在桌子上,“逼你拿钱出来吗?”
“啧。”中原中也把通话记录调出来,里面一长串的陌生号码,全部被标记成了诈骗电话,“前天第一次打过来,我查过了,好像是审计署的号码,问我认不认识太宰,问我现在他人在哪里。前天还有另外两通电话,一通是催债的,我直接挂了,另一通是条子打来的,意思就是说要么拿钱解决要么把那个作坊关掉。”
“他还在干那个二手手机的事情?”森鸥外还是难以置信。
“嗯。”中原中也点头,“一直瞒着你。”
“真是反了……”尾崎红叶摇摇头,这仨从小到大就没让他们放过一天心,但太宰治这样干确实是太出格,除非他不想要演员这个饭碗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这就是现成的钱,贵金属提炼、二手手机回收再制再流通,不用上税,不用上牌照,里面的工作人员全是二十岁的小年轻,工作效率高,他就算被媒体曝出吸毒嫖娼,靠这些都可以每天不愁吃不愁喝,还可以旅游。”
广津柳浪绞着眉头说。
“他嫖娼了?!还吸毒?!”森鸥外现在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打个比方!”其他三个人连忙解释。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森家门口停车,停稳之后中岛敦把安全带解开,对自个儿右边的芥川说:“那我先进去了?”
芥川龙之介打算过会儿再下去,他拿着手机在看着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中岛敦把手放在车门上,为自己的表演处女作《浪子太宰奇遇记》做心理准备。不行,千万不能崩,绝对不可以笑场,该说的要点一定要全部说出来,太宰先生的作坊很重要,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还是自家人经营最放心,贵重金属提炼是个好买卖,一定不能错失商机……
策划人为了自个儿手机的广告资源媒体资源,使劲浑身解数,这几个晚上用社交软件和太宰治讨论了大半天。太宰不停地叮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都快忘了的又被太宰治提起来再说一遍,折腾了大半天,后面是芥川给太宰说“他该睡了”,太宰治才消停。
中岛敦拿着打印好的假账和假通告下了车,推开森家大门进去。芥川龙之介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滑,狼眸一会睁大一会眯起。
“中岛先生在我们体检中心没有验过血,我们有给他说过这是必测项目,但他好像不愿意做这个。”
“中岛先生在大学里不爱参加献血、抽血活动,能避则避,好像没有人知道原因。”
“问起他的种类,他只说是中间种,再问,他就不会答了。”
“听说他八岁被丢进孤儿院,那个年纪的孩子懂什么啊,爸妈的电话号码都不一定记得住,更别说家庭住址、户籍所在地了。”
芥川龙之介这几天私下打听了一下中岛敦的过去,但除了八岁进孤儿院,十二岁出来之后受福泽谕吉资助努力念书,名牌儿高中重点大学毕业,得了几个专利,有几个项目现在还在赚钱,在森木控股科技部工作、与自己相识相知最后结婚,其他的一切都是空白。确切一点,现在芥川龙之介只能知道一些很宽泛的东西,读书时的事情自然没有必要细问,但中岛敦展现给别人的,就是这些没有什么价值的信息。他想知道的是他的根,他的家,他最初的温柔乡与归属。
中岛敦不可能是中间种。芥川在两个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就有这个念头,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不是,也没有绝对的必要去搞清楚他到底是谁。他无所谓什么轻种中间种重种,他要的是中岛敦这个人。但他发现中岛敦越是想表现出不在意,就代表他越是在意;他越是不提,心里想的就越多。
中岛敦上次喝醉了在自己车里魂现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了。一只中间种家猫的那点儿微弱气息,不可能与自己的日本狼血统对抗,所以中岛敦不仅是重种,还是不一般的重种,应该是珍稀物种。
他不知道中岛敦在进孤儿院之前知不知道自个儿是重种,但如果他现在坚持认为自己就是家猫,那说明在孤儿院里肯定发生过什么深深影响他到现在的事情。中岛敦新婚之夜弹的钢琴曲,中岛敦阴霾速散的、对自己永远温柔接纳的金眸,中岛敦从不理会但又从不痊愈的一对耳洞,中岛敦避而不谈的态度……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中岛敦知道自己在背着他调查这些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最多就吵一架打一架,但自己必须弄清楚。他甚至不需要去想什么动机立场,既然婚都结了,而且他们两个都不想离,那他就必须把可能伤害中岛敦的东西找出来,把刺挑掉。
“这是审计署传到我办公室的传真。”中岛敦在进客厅之前还特意照了照窗子,把玻璃当镜子,扭曲出难受的表情,把自己手里那一沓资料丢在桌子上,“太宰先生这个情节比较严重,给我们最后半个月的时间准备钱,要么补交税、写保证书,要么就查办,查办的话太宰先生会被逮捕。”
森鸥外让爱丽丝进玩具房自己玩黏土,他走到茶几边拿起中岛敦昨晚顶着黑眼圈打出来的文件,越看脸色越臭。
“Mimix作坊责任人、演员、歌手、脱口秀编剧太宰治2008年3月至2017年12月各项支出明细”“自2008年至2018年偷税漏税共计3987.86円”“情节严重,不思悔改”“鉴于当事人的社会影响力与公众形象,特延期十五天,否则采取查封罚款措施”“逮捕当事人”等字眼让老爷子心惊肉跳,森鸥外把文件散在桌子上,捂着胸口坐回沙发。
“森先生。”中原中也和中岛敦上前去一个人挽一只胳膊,还帮他顺了顺气,他俩不能对视,因为一对视就得笑场,所以他俩心疼地盯着森鸥外,“广津先生,把茶递过来一下。”
广津柳浪把桌子上的茶杯递过来,中岛敦拿过来挨到森鸥外唇边:“慢慢喝,把气咽下去,胸口疼不疼?”
中原中也看到中岛敦这个样子,又觉得他是真的心疼森鸥外。中岛敦是真的为这个家好,这一点他和太宰治都看得出来。中岛敦确实是喜欢芥川龙之介,虽然中原中也也不懂芥川有什么值得他一直男那么喜欢,不过这两个人都挺没种的,毕竟都爱得无法自拔,要是不爱对方,才是真的有种。
“你们别拉我,我自己可以。”森鸥外做了个不要靠近的手势,中原中也和中岛敦只好松手,老爷子咳嗽几声。
客厅里几个人各怀异心,尾崎红叶是毫不知情的,但其他三个人巴不得森鸥外赶紧入戏,但太宰治是真倒霉催的,回家之后肯定少不了挨训。
“真是反了他了!给他打了那么多次招呼,合着每次乖乖答应都是在骗我?每次给他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他嗯嗯嗯好好好答应得像那么回事儿似的,结果还在干这种事情?被查出来,我们森木要怎么办?他可是继承人啊!被报社写稿子好好嘲笑一番很有意思?当初是他自己说要出去演戏的,我们都劝他不要走这条路,累又不讨好,还容易被骂!现在又自己捅出那么多幺蛾子,三十二的人了,家没有一个,女朋友也没有,破事儿倒是一大堆!”
不,您错了,这是太宰治的特色,一辈子都改不了。
中原中也和中岛敦静候佳音。
“还等什么等,难道要等审计署亲自过来贴封条吗?要是太宰进了局子,他叫你们谁过去保释都别去!过几天我就去把他那些老巢一锅端喽!你们谁都别帮他说话!”
……非常好。
广津柳浪:“对啊,折腾那么多年,还是赶紧收手吧。”
中原中也:“那个蠢蛋也干不出什么好事。”
中岛敦:“一定得走正规渠道,良心做人,诚信做事。”
尾崎红叶:“……怎么就没人心疼一下他呢?”
四个人:“有什么好心疼的?!”
尾崎红叶:“……”
芥川龙之介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他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芥川看了中岛敦一眼,中岛敦也回望,然后芥川扔了最后一个大炸弹:
“森先生,恐怕等不了了。”
他把自己的手机按亮,举到面前,所有人凑过来看。屏幕上是一条主流媒体的新闻报道。
“审计署再出马:火速走访民间 数百家非法公司被查办 抓捕行动始终在路上”的标题又让森鸥外心脏一紧。
数秒的沉默。
“还在等什么?收拾收拾,下午就去!”森鸥外一声号令。
“被审计署查办?真的吗?”菲茨杰拉德站在落地窗前,以一个随意一点的站姿抽烟,以右脚作为支撑点,左脚就轻了许多,他慢慢抖着左腿,歪斜着身子,“那他这十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太宰治是我见过的最全能的人,演戏不错,性格也还行,投资更是不少,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玛格丽特把自己的发髻松开,藕粉色卷发披散在肩,和全缎面的豆绿色裙子摩擦出沙沙的声音,洗发水和香水的味道很舒服,“虽然对于他来说,这一卦倒了还有另一卦,二手手机做不了还可以炒区块链,但毕竟是他白手起家的产业,不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是这样不错。”菲茨杰拉德把手机递给玛格丽特,今天早上太宰治给菲茨杰拉德发了很多条消息,把自己的手机作坊的地点全部报了一遍,让菲茨杰拉德帮自己保住,事成之后一切要求都好谈,太宰治应该是看得出来自己在打他那几个大作坊的主意的,所以特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太宰治就是这一点讨人喜欢,懂得给人面子,讲究互惠共赢,“你觉得呢,米切尔?我们要搭把手吗?”
“他人都躲到国外去了,又没经纪公司又没助理,现在可是丧家犬,再不帮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玛格丽特问。
“帮吧,就当出门打电玩好了。”菲茨杰拉德弹了一下火机盖子,“那个作坊我倒是挺喜欢的,看看太宰治运气好不好吧,如果他被抓了还是很令人惋惜的,毕竟现在演戏演得好的偶像派少之又少。”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拿起办公桌上的内线座机打给保安部,准备车子和人手。
中原中也、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横滨郊外的一间老民房外的破轮胎边交谈。这里是太宰治的作坊之一,位置最隐蔽最偏僻,他们三个用地图找了好久才找着,更别说审计署那堆拿钱不干事的了。因为地理位置优势,这里才是太宰治的大本营,前段时间中原中也跟着太宰治去探班的那个作坊只是最近才刚刚建起来的一个小小根据地。
“森先生怎么还不来啊?”中岛敦脚踩在一个旧轮胎上蹲着,最后直接两手托腮噘着嘴在轮胎上一摇一摇地打发时间,芥川龙之介盯着他看了几眼,这个小样子真招人稀罕,如果中原中也不在,中岛敦可能早就和芥川腻歪起来了,特想这里亲亲那里摸摸,反正这个地方没人,而芥川现在也很想用狼爪子揉揉他那张脸,“我刚刚都快睡着了。”
芥川龙之介又看了眼中岛敦,他眼角的黑块很深。他们这几天为了帮太宰治演戏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中岛敦则更累,打了一堆文件,还要听太宰治念叨。
“太宰治可安逸了,在斯里兰卡游泳晒太阳,事成之后烂摊子全丢给他自个儿收拾,我得出去休息一会儿。”中原中也点了根烟,顺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给芥川龙之介。
芥川习惯性地准备接过来点上,但中岛敦在一旁叫住了他:“芥川。”
芥川转头看他,中岛敦拿手撑着脸又困又不能睡的样子有点刺激他的神经。因为上次中岛敦喝醉之后被自己收拾得有点狠,这段时间他俩的床事都很节制,缓缓流水、轻柔拍打,虽然舒适度不减,但刺激感少了大半。中岛敦瞪着眼睛,芥川还是不懂他想表达什么,于是眨了眨眼表示询问。中岛敦无语他的反射弧,于是也眨了眨眼,意在表明“这你都不懂?”。
芥川龙之介想了一秒,然后秒懂。结婚之后另一半就会化身自己的第二父母、医生、营养师、驾校教练、老师、厨师等等生活伴侣,这样不放心那样也不放心,就怕自己出什么事。中岛敦尤其,给芥川龙之介一再强调绿色生活、戒烟养肺的重要性,芥川嘴巴上什么都没说,但态度意外地很缓和,烟盒打火机随便没收随便处置。
原因是,有一次在亲热的时候,原本情到浓时,但中岛敦躲开了芥川的吻,还嘟囔了一句:
“芥川……呜……烟味好臭……不要亲……舌头、唔嗯……”
……好,行,算你厉害,中岛敦。
于是芥川龙之介就在我们策划人的半强制措施下开始了并不正经的戒烟。
芥川龙之介慢慢地把自己手里的那根烟塞回了中原中也的烟盒,中原中也当然看到了这小两口的互动,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他上一次和女朋友那么甜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
中原中也尬得想转头就走的时候,数辆汽车杀进这个老旧居民区,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让中岛敦的瞌睡一秒退散。
“开始了。”三个人齐声说。
第六章、后院起火
太宰治在跟中岛敦叮嘱的时候,也提到了菲茨杰拉德的事情:“敦君,这个人的guild公司算是娱乐圈里的造星传奇,北美人出手阔绰,犯罪的事儿也没少沾,他们的广告资源是可以给咱们,但是如果想谈妥,我必须得把我的作坊全都搭上。”
“之所以要费那么大周章,第一是因为审计署的人确实盯上我了,把这摊给了森先生之后,他可以和政府的人更好地周旋。我实在是和他们处不来啦。”
中岛敦当时握着手机“嗯”了一声。这三个人都不擅长和国家的人打交道,他看得出来。有一次在森家吃饭的时候,尾崎红叶随口问了句,自己在大学的时候对未来职业的规划,自己答了理科教师,答了程序员,答了科技创新,还答了公务员。说到公务员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第二是堵住菲茨杰拉德的嘴,他的朋友那么多,就算他自个儿不打我这作坊的主意,还有的是人觊觎我那么多年的心血。森先生来了之后肯定会直接满门抄斩,一堆人把机器厂房全部拆了搬走,不可能让审计署掌握有效证据,没办法嘛,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
“你一定要守住自己的人设,假装你很心痛这个家,下定决心要唤回浪子之心,一定要演得真。”太宰治在斯里兰卡买钻石的时候边笑边说,“到时候菲茨杰拉德一看我都那么惨了,怎么还好开口?”
“嗯。而且审计署的电话确实是打过来了,早晚也会打到森先生那里去。”中岛敦答。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在他们给予的期限之内关上门解决家事要好一点儿。”
太宰治说完之后又开始用奇怪的英语和与日本隔了千山万水的斯里兰卡本地人交谈,中岛敦看他也没心肠继续说,那天就直接挂了。
于是再回到今天,中原中也听到美国车大量烧油的发动机声时就开门进了厂房,按照计划,留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在门外和菲茨杰拉德周旋。
中原中也手里的烟还剩半根,打开房门看到安静趴伏在一个个房间中央的钢桌时,好像看到了太宰治头二十岁时在世间慢慢摸索、走出自己的一条路的样子。太宰治从小就话多,讨大人们喜欢,而且总是笑眯眯的,中原中也想或许这也是十四年前他没有被当成活靶子的原因。后来再想,应该是坂口安吾和他之间还有着什么纠纷。但关系已经摆在这里,鸿沟早就跨不过去了。菲茨杰拉德和坂口安吾之父勾结之事,或许会把当年的事情再翻出来一遍也说不一定。
中原中也打开水泥地板上盖着的一个潮湿的纸壳,打开地下室的入口,用木楼梯下到负一层之后,他翻了翻这个应该没人会找到的暗房里唯一的办公桌,在最后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太宰治的印章和真正的账目表。给森鸥外的假账是中岛敦做的,他把偷的税改得特别高,营业额却改小了,老爷子也一把年纪了,如果偷点小税他是绝对不会管的,所以改前者是为了骇住众人,改后者则是为了隐瞒太宰治在区块链和比特币上投入很大的事实。森鸥外是如何得知太宰治炒区块链的,中原中也不得而知,但他又想起了坂口安吾的父亲所在的那个政党。
他确信森鸥外的信息源和那个政党是有所关联的,至于为什么那么笃定,大概是因为那堆人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那个政党的党徽,他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之后,都会冷不丁地想起来。当年那个别在西装前襟的镀金党徽上的三色堇,在染上人血之后,于飘满灰尘霉菌的地下停车场中,似乎也散出了更魅人的香气和更妖冶的光芒,竟会勾出身为重种的自己和芥川龙之介的本能,险些失去理智、提着钢管和西瓜刀大开杀戒。
他最近回忆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尤其是在芥川龙之介打电话问自己,那个政党里有没有把孩子送进孤儿院的议员的时候,那个政党直到现在还与他们有着联系的直觉愈发强烈。他说可以去查,又问芥川为什么要查这个,芥川只说自己想验证某种可能性。
中原中也拿好公章从地下室出来,在每个房间逛了逛,废弃智能手机的塑料壳像经年之后沾水脱落的软质墙皮,在生产车间堆积如山。
菲茨杰拉德从一辆黑色路虎上下来之后把墨镜摘了,太宰治的这个作坊位于居民区的最内部,背阳朝阴,没有光照的地方凉快了许多。他把西装纽扣解开,里面的衬衫也没有好好扣,好像还是觉得热。金发男人看了看自己眼前除了衣着全黑之外,发色和眸色亦是浓如凝固的墨块的黑的芥川龙之介,等玛格丽特牵着露西,霍桑带着约翰一起下车走到自己身后,他先开口打了个招呼:
“森家三少,久仰。”
中岛敦猜想今天少不了跑来跑去,所以穿的是帆布外套和牛仔裤,还踩着旧帆布鞋,像个走错片场的国中学生。他看这阵仗,对面一个二个个高鼻梁高眼睛深邃,长期活在新闻发布会上的人终于跳出屏幕来到现实,会给人一种奇妙的空间感。
中岛敦站在芥川龙之介旁边,猫眼一只睁大一只眯起,稍微歪了歪脖子。他想起了自己一直找机会给芥川说但又一直没说出口的事。
……现在好像没有必要说吧。
“小辈惭愧,先生多礼了。guild公司的执行官、造星神话,在下没预料到你会直接过来,有失远迎。”
芥川龙之介察觉到中岛敦想护着自己,所以他用身子挡住了中岛敦的手臂,继续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其实是想处理一点家事,不知有何贵干?”
“早就听闻森家三少是三个人里敬语用得到位的一个,果然不虚。”菲茨杰拉德狞笑,带着无可超越似的骄矜,法令纹和鱼尾纹却慢慢爬上他的脸,不过他不知道芥川龙之介来这里是来找太宰治麻烦的还是来保太宰治的,“你二哥那点儿事儿你应该是都清楚的,我们也不卖关子了。在审计署大整治广撒网的情况下,你二哥不可能安然无恙。”
“我二哥在演艺圈待了也有十年了,本来就是很敏感很劳累的职业,本家都希望他赶紧收手,但没想到最后还是到了这一步,失笑了。先生在横滨的势力亦不容小看,照这么说,您另有佳策了。”芥川龙之介看着对方身边的西方人同样骄傲的笑容,以及菲茨杰拉德本人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也浮上来,让芥川整个人更世故了点,虽然他不爱应酬,也不善交际,但从小在森家耳濡目染,森鸥外的待客之道他当然是懂的,“洗耳恭听。”
中岛敦一直觉得他们三个的关系比魔方迷宫还要难解,总之绝对不是什么要好的兄弟或者朋友,但芥川龙之介在外称呼太宰治为二哥是第一次,这让他有些意外。芥川不是这种爱说场面话的人。他看了芥川龙之介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笑了,他自己的表情却很严肃,跟周遭的笑容海洋完全不搭。
芥川看了中岛敦一眼,这只猫科动物凶巴巴的像是要扑上去咬人,苍白脸颊上的笑意竟更深了。
“太宰那么多年打造起来的产业还是很令人佩服,所以不可能就那么交出去,如果拿给我们,审计署那边当然是可以疏通一下人脉的。”
黑色长衣的霍桑发话,“森家向来以重工取胜,近几年又开始研发高精尖产品,不知是否还有余力经营这种打擦边球的买卖?”
“看来芥川少爷喜欢简单直接,那我也想说,这其中的利弊斟酌并不难做,况且森先生也已经老了,三个少爷又各有人生,不可能再去管那么大的一个作坊。”玛格丽特轻挪几步,她牵着的露西与中岛敦对视,然后前者也放大瞳孔冷笑了起来,“你们本家是怎么想的呢?”
“如您所说,分身乏术,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个作坊了。但是您又怎么保证这个作坊交给guild就一定安全呢?”中岛敦在合适的空白处发声,玛格丽特似是在暗讽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不着家、不回来继承家业,而事实的确如此,“政商向来相排斥,所以一直以来放心不下。我们不仅想保住本家的人,还想保住这个作坊。十多年了,太宰先生付出的不只是资本和时间。”
芥川龙之介原本是不想让中岛敦说一句话的,他看了自个儿媳妇一眼,中岛敦那双眼睛确实没有中间种的感觉,大型兽类的坚毅冷傲、沉着无畏似乎比原本的金色还要闪耀。
“很多人说灯下不一定最黑,但我不那么认为。灯下就是一片黑的。”菲茨杰拉德说,“我们与横滨民间的——”
老总话还没说完,森鸥外的人马就像保镖队一样杀了过来。
“把太宰治的关键文件全部给我抢过来!印章,手印,合同,但凡是可以拿来对簿公堂的、对森家不利的,都拿到手!”
广津柳浪带着三十多个黑衣男人冲进太宰治的作坊里面——当然是作秀,中原中也肯定把关键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能当证据的东西绝对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菲茨杰拉德看到也有人打这个作坊的命脉的主意,神色有些吃力,然而重头戏来了——森鸥外坐最后一辆车来了,前面的商务车、面包车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鸣笛声经久不绝。
“啊,这个不是太宰君的朋友吗?”森鸥外把靛蓝色的发往后梳,细纹也因为森家最标准的微笑而加深,尾崎红叶打着伞跟在森鸥外后面,看到芥川龙之介和他身后表情有些凶恶的中岛敦之后,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怎么啦?怎么都围在这里啊?”
“啧……”菲茨杰拉德转头跟霍桑和约翰说,“你们先进去抢东西。”
森鸥外笑得十分纯良,中岛敦发现太宰治很像他:“我知道guild有自己的打算,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
森家大掌门看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芥川龙之介,那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愣头青、小冲动也已经结了婚、会心疼人了,看芥川护着中岛敦的姿势就能明白。芥川龙之介预料到了森鸥外接下来要说的,他和老爷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撤开视线。中岛敦的呼吸紧了一下。
“我们家这仨,小的时候……”
“森先生。”芥川龙之介打断森鸥外,而老爷子似乎也很满意芥川龙之介的反应,直接闭上了嘴,“弗朗西斯先生,三荣党我们少时碰巧接触过,但是不是什么友好接触。”
“如果要依仗他们,只怕对你们自己不利。”
……三荣党?
中岛敦的心脏仿佛被重锤。片段性失忆曾经日日夜夜如影随形,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服用药物才可以入睡,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三四岁。他不知道是他自我催眠想要忘记,还是身体自己把那段记忆清除了,当福泽谕吉把真相告诉自己的时候,自己竟毫无感觉。遗忘之后,一切反而很安宁。
菲茨杰拉德不解芥川龙之介那个无懈可击的眼神究竟是为何,那双似深非深、不能盯着多看的狼眸,现在正在威胁自己。
中原中也骑着一辆重型机车,脚不断下蹬踏板运力,然后直接破开作坊大门,在这个小区内狂飙。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决胜阶段,于是跑进作坊里,和正在疯狂打砸的黑衣男人们擦肩而过,寻找关键物品。
这辆车是太宰治买来摆拍的,一般都是骑车五分钟拍照一小时,真是暴殄天物——中原中也试了试手柄和坐垫,感觉都不错,看来那只死青花鱼还是挺有眼光的。他刚刚把所有可以直接证明太宰治犯法的账单和大大小小的合同全部用蓝牙扫描机存档,然后用火机尽数烧毁。真是白瞎了这些人开那么多车过来,累个半死还什么都捞不着,他怎么可能让他们找得到?
车佬基本上都是开轿车和跑车,防护帽都不戴就骑重型机车让他找回了十几岁时的感觉。他身后有一个金发男孩,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菲茨杰拉德那边的人,也骑着一辆摩托车在追自己。中原中也转头,在如血黄昏中转头,也不管随意拢起来扎了个小辫的橘色发丝挡住脸,因为他的蓝眸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他只是轻轻瞟了那个男孩一眼,非洲狮基因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个男孩只是只小熊。中原中也慢慢放慢速度,等约翰骑到自己身边,他腿一伸,在他的轮胎上蹬了一脚。虽然他没有太用力,男孩却险些连车带人翻倒。
他在从作坊里出来之前,在自己的黑靴鞋底的凹槽里放了几颗正好可以隐蔽起来的长钉。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要找的是太宰治的一套防震防摔测试仪和手机模具,虽然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但太宰治的生产资料专业程度不亚于正规手机厂商,而且太宰治比较注重衣装打扮,他买来的仪器工具也没有磨损掉漆,连一块锈都没有生,那么好的东西岂有不拿之理?其他人怎么抢怎么砸他们也无力回天,但那几套装备千万别给他们弄折了,不然太可惜。
黑衣人全是广津柳浪那边的人,表面凶神恶煞一通乱砸乱抠,实则只是大排场小破坏。中岛敦看了一眼,桌子砸了,墙皮撕了,柜子被推倒在地一通乱踩,好像踩碎了之后就会有个宝箱出来似的。太宰治打过招呼,凡是他提到过的仪器、工具和大型机器全部不能碰,留着还可以倒卖赚钱。
芥川龙之介已经到了放防震防摔仪器的那间房间。日本狼看到身为狮类的霍桑用特殊能力把能撕碎的文稿全部都蹂躏了个遍,但就是找不到太宰治这么多年来的真账本和与其他作坊的老板之间的保密协议——只要拿到,太宰治跑去东京的律所找王牌律师都没用,更何况他还是公众人物,这个不是舆论造谣,而是后院起火了。
“找这个?”芥川龙之介把一个太宰治的公章拿在手里,问了问他。
身穿黑袍的男人神色一凛,冲上前去与芥川龙之介争抢。日本狼的血统其实就是当年森鸥外领养芥川龙之介的根本原因,芥川反身跳上一个储物柜,微微蹲下身把印章丢给了冲进房间的中岛敦。
“拿着东西出去。”
芥川用下巴指了指房间门,眼睛俯视着满脸大汗的中岛敦。大猫像刚刚被半强制戒烟的自己一样眨了眨眼表示询问,明明是很可爱的表情,但现在不是好好端详的时候,霍桑从芥川一下子软和温吞下来的表情就能判断,这两个人不是一般的关系。
“待你们客气是应该的,但是不要不服软。”
霍桑咬着后槽牙,待芥川像下一个台阶一样轻松从储物柜上下来之后,他挥臂袭向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只有一百斤,好像连中岛敦的手臂都稍微比他粗那么一点点,但日本狼慢慢伸手掐住向自己劈过来的手刀,狼爪陷入对方的衣袖
中岛敦接过公章准备往衣兜里塞,发现衣兜里已经装了他和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和钥匙,于是直接把章叼在了嘴里,扑到地上开始在素雪一样的纸片堆里翻找。手伸到最底下,慢慢地地毯式搜索,摸到一个钢铁物件之后他牢牢握住,把手从里面抽出来,转身就往外跑。
……等一下。
中岛敦拿好东西之后又往回跑,只见芥川龙之介那只小细胳膊挡住了比他高了十几公分的壮年男人的钢臂,而且另一只手还揣在衣兜里,身子都不动一下。中岛敦准备上前制止,而自家男人把另一只都已经在衣兜里捂热和了的手抽出来揪住银发男人的衣领,手臂一抡就把他从房间里扔出窗外,中间还掀起无数废弃纸张和碎玻璃。
“呃……”中岛敦还以为芥川龙之介打不过,但现在这个样子让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原来这只日本狼那些破坏球、破坏之王之类的外号不是盖的,他从不浪得虚名,“我还以为你打不过他……”
“把东西找好,走了。”芥川龙之介连大气儿都没喘一下。
“……”
太宰治的作坊之战在晚上八点落下帷幕,中原中也的场合以约翰的摩托车突然爆胎、他摔得脸都花了为果,霍桑被甩出窗外之后好长时间才被人找到,而可以证明太宰治犯法的文件,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菲茨杰拉德狠狠地咬牙,带着一队人马驱车离去,森鸥外却还笑得特别和善,边喊话边招手:
“下次记得来家里坐喔——再见——”
中原中也早就骑着大影帝的重型机车回家喝酒去了,尾崎红叶才是真正走错片场的那位,美美地打着伞来,一根头发丝儿的造型都没崩,又美美地和森鸥外一起走了。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检查了一下,确认重要机器都没有被砸坏,然后还顺走了自己要的模具。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的副驾驶座上系安全带的时候,感觉到脸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压了一下,抬头一看,芥川又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几回。中岛敦看了看他的手,上面全是灰和泥,他的脸突然烫了起来,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怎么的。他为了掩饰尴尬故意低下头自己在脸上扒拉了几下,然后伸手在变档器旁边找面巾纸。
“疼不疼?”芥川龙之介像是不让他躲闪,直接把住他的下巴把这张小脸扬起来对着自己。我们的策划人果然连耳根都红了,皱着眉龇牙咧嘴。刚刚不知道刮到了什么,下巴破了,还是道不小的口子,芥川的手覆上去的时候,刺痛就越发明显。
“……刚刚不疼,你一压就开始疼了。”中岛敦强行挣开他的手,坐直身子照了照自己面前遮阳板上的镜子,在七月份的晴夜里不难看见东西,红肿的伤口可能有些感染了。
“……”
芥川龙之介看了眼自己旁边这个穿得像学生一样的、身上脏兮兮的策划人,他自己的手也不干净,盖在伤口上只会更痛。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因为中岛敦疼得直咧咧、心疼地拿手抚摸他那张猫脸的样子还挺好玩儿的。以前他从没让别人坐过自己的副驾驶,可能他们也见外,上了车都是坐后面,而中岛敦也是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这片绝对领域的。芥川龙之介也不觉得他坐在自己旁边有多别扭,应该说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一直很自然,所以他在半年多前才会有结婚的念头。
那是个他俩在家里缠绵整夜、相拥着沉沉睡去之后的清晨,冬日晨早光线暗淡,他把手从把两个人捂得像毛毛虫一样的厚被子里伸出去,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灯芯绒盒子,把戒指拿出来,戴在还张开小嘴呼呼睡的中岛敦搭在枕头上的手上。那天中岛敦起得比自己晚,自己站在厨房里正好可以看到卫生间的情况,芥川龙之介在厨房里煎蛋的时候扭头看了看,中岛敦发现自己手上套了个银质圆环时由呆愣变为悲伤、再由悲伤变为某种柔情和温馨的表情,全部打在了镜子上,比所有演绎被求婚等烂梗的演员都要真实可靠,而且让芥川龙之介自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沉得发疼的归属感和幸福感。
中岛敦把手举起来,边看那个戒指边皱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小样,芥川龙之介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芥川没有多说明,也没有什么“我会给你一辈子”“陪在我身边”的承诺和告白,说多了反而别扭膈应。他确定自己的心意肯定传到了中岛敦那里去,也幸好他是个执行力和行动力满分的男人,他所有的行动亦会载上他全部的爱欲、憎恨、悲恸、孤单与心悸,所以中岛敦不需要与他过多交谈,就能明白许多东西。他们聊起婚礼章程和宴请嘉宾名单的时候迷之默契,当然,并没有事先商量,就好像这是件很普通的事。
然后就到了现在——
芥川龙之介把安全带系上,问中岛敦:“吃什么?”
“……无所谓。”中岛敦拿手拨弄安全带,明显没在听。
中岛敦发现芥川这段时间好像一直怪怪的,人比以前温柔多了,虽然现在也谈不上有多温柔,但眼神里的东西不一样了。当然,等他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来得及开口向芥川龙之介挑明的事,就是芥川龙之介突然对自己温柔的原因的时候,他们又到了另一扇刮来刺骨冷风的大门前,并肩站在一起迎接更狂猛的风暴。这是后话。
“那回家吧。”芥川龙之介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停车。
“……都行,无所谓。”中岛敦又稀里马虎地答。
“……”芥川龙之介听到这句话之后又觉得他好像在闹脾气,日本狼转头一瞪,中岛敦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现在还有九十多秒的红灯,日本狼把同样沾了灰的手伸向对方,把他的小脑袋带过来,狼牙一露就啃了上去。
“唔……呜呜……芥、川……交通部……!”
中岛敦被他密密实实地吻,带着他自己的香气的舌头霸道地闯进来乱扫一通,大猫握拳在他背上咚咚咚地捶,但不一会就被他制住了双手,按在怀里准备亲够那九十多秒。这里可是二十四小时全方位无死角高清彩色监控摄像全覆盖,要说那天中岛敦在高架桥上耍酒疯的时侯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托关系放放水还好办,那今天这个情况,他们的车旁边全是从CBD回居民区的车,在车里接吻被拍下来要怎么解释……
“唔……啊……”
芥川龙之介吻到绿灯都快完了、后面的车一直按喇叭催促才停下,他把自己唇边沾到的津液擦干净:“今天没抽烟,那我也无所谓了。”
“……”
“我在法式餐厅定了位置。”
“……那你刚刚问我干嘛?”
这一次没有回答,两个人不再眼神交汇,双颊却都染上了粉红色。
……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变了呢?我们的策划人仍疑惑。难道他知道我用了那盒怀虫的事……?也不像啊?
第七章、炒作
中岛敦动了动腿和胳膊,然后睁开眼,发现现在还是半夜。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搂着自己,把手拿过去一摸,触到的是芥川龙之介因为弯曲折叠现出肌肉凸起的形状的手臂。他慢慢地把芥川的手像解围巾似的从脖子上拿下来,终于反应过来吵醒自己的是什么——芥川龙之介放在床头柜闹钟旁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震动是比正儿八经的闹铃还要让人心烦的声音。他一只手撑在还平躺着睡的芥川旁边,一只手伸直去拿对方的手机。
屏幕因为接收信息亮了起来,中岛敦看到通知栏横着数条白色提醒,全是文件和长文字。本来打算关机的策划人看到新鹤孤儿院映在屏幕上的时候,瞌睡醒了大半。一种好似被揭穿的难堪和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不安像白蚁群从心底爬出来,让整个后背和前胸发凉发麻。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塞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把他的大拇指握在手里,放在了Home键上。解不开锁,手太冰。他们两个很少看对方的手机,手动输入的密码他们也不知道,但中岛敦更不知道自己现在自己在干嘛。其实看看也无所谓,芥川的手机里又没什么东西,但是他总觉得如果看了,就可以知晓许多有用的信息。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的手放在手心里,两只手一起给他捂热,然后再重复一遍刚刚的动作,把他的手机打开。中岛敦咽了一下口水,打开芥川龙之介的社交软件。有三个联系人发来新消息,一个是新鹤孤儿院,一个是户籍办公室,一个是……福泽谕吉。
中岛敦打开第一个标着数字三的小红点的对话框。
“芥川先生您好,有些时日没去森木与森先生会面了,望一切都好!同时我们也祝您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您的爱人中岛敦于2002年11月离开新鹤孤儿院,他与其他小孩子的合照现在找不到了,再仔细找找应该是有的,但当初和他分在一个班的孩子几乎也都走完了,不知道档案室还有没有存档。这个孤儿院五年前就被彻底关了,不收孩子了,但是一直挂着牌,现在是个敬老院,虽然老人家不多。”
“关于他的种类的信息,这个其实不难说。送来新鹤的小孩儿全是中间种,基本上是猫又。要说为什么都是中间种的话,大概是因为普通呗。重种的小孩儿本来就娇气,还难养活。”
“关于送中岛先生过来的人,我想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母,因为这个孤儿院的孩子里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自己父母有一定抚养条件但仍然选择放弃自己的。他父母的姓名和电话应该记在他来的那一年的名册里,1998年的花名册好像被销毁了,我们这一拨团队接手的时候,并没有找到。”
不。
我不是——
他觉得孤儿院的人所说不假,但又总觉得什么地方有问题。不甘心……不甘心啊,但当他进孤儿院的那一天起,可能就不再有安然享受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权利了。直到最后福泽谕吉先生资助了自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查明,他们还是无能为力。
——你在乎斑类的等级吗?
——不在乎。
——孩子,那就凭实力说话。不要让别人觉得重种就高人一等,现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努力读书,然后过上自己的生活。你的人生还很长,可能等你四五十岁之后,你再看你十几岁的日子,就会发现其实也不过是轻描淡写提一句两句的事情。你现在伤心难过是很正常的,我不觉得这很幼稚脆弱,这是你的自由。但是,就算你难过,我相信你会走出来。记住——你的人生还很长。
只要真正了解明白真正的自己,就不会被恶意和误解伤到。
中岛敦刚刚有想解释证明什么的冲动,但忍住了。他点开第二个对话框。户籍办公室发来的东西让他的脚掌心都开始变冰。
“中岛敦2003年新上了户口,作为侄子挂在福泽谕吉先生的户口上面,于2018年转户口,和芥川先生您登记在一起。另外,我们这里查到一个2002年12月登记死亡的和中岛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这个孩子原来不叫这个名,但是照片对得上号,这双金色眼睛很突出。”
中岛敦上滑屏幕,看到芥川龙之介几天前用软件自带的电话和别人通过话,然后就是对方听闻芥川是森木控股的董事之后的简单客套。中岛敦退出这个对话框,再点开新鹤发过来的信息,再上滑,芥川龙之介和对方的对话是——
“是,已经结婚一阵子了。这件事情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但是我想进一步了解跟进一下。我怀疑他直到现在还受着不公正待遇。”
“意思是当事人并不知道芥川先生您正在查这个事情吗?”
“是。”
“好的,我们了解了。请拍结婚申请书正面照或者其他可以证明婚姻关系的文件发过来,字迹不能模糊,最好用像素超过1500万的摄像头,方便我们办公室存档。”
“有劳了。”
之后便是芥川拍了发过去的他们两个的申请书正面照。
中岛敦退出对话框,点开福泽谕吉发来的消息。自己的恩人、仁义之师如是说:
“他来我这里的时候,随身带着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里面有一块怀表。怀表很旧,且因为长期泡在水中,几乎报废。我征求了他的同意之后拆开过,里面是两张小照,一张是他的父亲抱着年幼的他的照片,一张是他母亲的艺术照。”
“两张都是黑白照,虽然没有被水泡,但也已经很旧,磨损很严重。”
“那个怀表现在不在我这里,在敦自己手上。他确实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但你与他长期相处,他的品性如何无需我多说。很多事情他立业之后就看得淡了一些,也很少回来我这边,我们不再提起这些。但他日后定会告诉你。”
福泽谕吉说的怀表,现在就放在中岛敦衣柜中间的夹层里,和房产证、保险单和其他重要文件放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把创可贴撕开,把伤口拿给芥川龙之介看,但他没有预料到芥川早就察觉并且已经在着手调查。当初结婚之前,据说森鸥外找过私家侦探要挖自己的家底,目的是查清楚自己的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方便他们那边更好地了解自己,但芥川阻止了。
那他现在开始查……
“我怀疑他直到现在还受着不公正待遇。”
“芥川……”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的手机放在床上,等白光自己燃尽熄灭,他金色眼睛里白色的光点也泯然全无。他不生气,但可能是他自己从小就没有斑类社会金字塔等级的概念,他并不觉得种类有多重要。
别人可以拼爹,他连自己的爹叫什么都记不住,小的时候也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所以他只能拼自己。可能别人和自己一样孤独,但他以前一直觉得,只要更努力一些,只要自己更强一些,该属于自己的就总会属于自己。有的时候自己的同学也会说,中岛敦虽然平常挺温柔的,人不难处,但保护起自己的同伴起来很吓人。
毕竟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当有人来到自己身边,他会更用心。
他在被福泽谕吉送进国中之后就开始学,把落下的小学知识补起来,虽然举步维艰,但一旦成功,成绩会突飞猛进。也参加过竞赛,得过几个奖,体育赛事也参加过,跑得倒是挺快的,有些老师在拍照的时候还指着自己在绿草坪上被风撕扯得张大嘴的相片说,中岛敦好像一只老虎哦。
……如果本来就是呢?
中岛敦再用芥川龙之介的手把手机解锁,然后把他刚刚看过的标记成未读。他本来打算锁屏,但看到这三个对话框下面是芥川龙之介的支付记录。没有谁会真的不去看另一半的手机,只是疑心病发作的强弱程度有差别而已,鬼使神差、鬼迷心窍……反正那一刻是控制不住的,没有什么恶意,但心跳却很快,被发现的话肯定会立马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中岛敦点开了他的支付记录,最近的几条都是订餐、停车、给银行手续费,他慢慢往上滑,看到了芥川龙之介从伦敦回东京那天的机票购买记录。
芥川龙之介三点四十五到东京,而且没有晚点。他的车就停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下了飞机直接把车开回家就行,从东京到横滨也不算太远,但那天芥川没有赶上晚饭,九点过才到木川里。
中间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
中岛敦这次直接把屏幕按熄,盯着芥川龙之介的鼻梁骨和嘴唇看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把手机放回原位,躺了回去。这俩人睡觉不会一个人睡一半的床、老老实实平躺着盖好被子像国王一样庄重入睡,要么是中岛敦窝在芥川龙之介脖子下面跟他腻歪,要么是芥川龙之介在两人躺上床沉默一阵子之后,口气生硬地问一句“要过来吗”,然后把中岛敦抱过来挨在一起睡。
中岛敦没有把睡姿还原,他侧躺着背对自己的爱人,芥川龙之介空出来冷下去的苍白手臂像一条就算急得哭出来也跨不过去的冰沟。
太宰治从东京去斯里兰卡的时候带了一个大行李箱,从斯里兰卡回来的时候拖了三个箱子。第一个装原本带着去的东西,第二个装土特产,第三个装红茶和钻石。与谢野晶子在聊天软件上看到太宰治发过来的钻石照片时,特别想打个电话给海关让他们把太宰治扣在那里让他永远别回日本,罪名是走私。
与谢野帮忙叫网约车去机场接他的时候,恨不得直接让那个司机把太宰治掐死丢在机场厕所里算了,这男人一天破事儿真多。与谢野一会忙完还要把太宰治带回森家,俩人还得装作很沉重的样子。
与谢野晶子和一个创意广告工作室一直有合作往来,这个工作室人不多,都是二三十岁的设计师,但他们的策划质量很好。这些小年轻喜欢拍二三十秒的长广告,然后投放在网络上,商品基本上个个爆款——因为广告拍得很有趣,而且一般都能抓住年轻人的心。在这个世界上,赢得年轻人就是赢得了全世界。广告基本上都是一个简短的小故事,像一个很短的纪录片,而且剧情特别好玩。与谢野晶子今天接了几个活儿,也都是这种模式。
与谢野晶子一开始答应拍广告的时候,被工作室告知如果有一个男演员做搭档会更好。她和太宰治一般都是找对方帮忙,不管大事儿小事儿破事儿正经事儿,毕竟当年他俩都被一些变故打入低谷,但又慢慢成长起来,并且成为了好友。想来想去还是太宰治最合适,有档期,演得还行,而且国木田独步最近在排练一个外国文学改编的话剧,根本没时间,所以她把电话打给了这个大影帝。
“可以拍哦。”
“……你连价钱都不问我?”
“没事,有没有钱拿都行。问题是啊,与谢野——我的钱包丢了,你帮我叫个车嘛。”
“自个儿走路回横滨,你可以的,拿出你在荒川里自由徜徉的身体素质来。”
“……”
等大影帝拖着三个大箱子到工作室楼下的时候,穿着黑色制服的与谢野晶子正好走出来接他。太宰治这几天抹了三四管防晒霜,每次都是全身都抹,但好像还是晒黑了点儿。与谢野晶子的黑发被风吹得蜜在嘴唇上,唇釉把头发丝敷上一层粉红色。与谢野晶子看太宰治吃力地拖三个箱子,原本是懒得帮他拿的,但后来看他提得哼哧哼哧,感觉还是不太厚道,一只手把他的一个行李箱像滑冰一样转到自己这边来,提着进了电梯。
“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啥吗?”两人进了电梯之后,太宰治看着发问的女人摇头:“中也好像把我的电话拉黑了,打不通。”
“我们几个都想拉黑你的电话。”与谢野晶子回了一句,然后俩人在电梯里乐了起来,“那个孩子是叫……中岛敦是吧?敦君为了帮你做假账琢磨了好久该怎么改数据,老爷子那边也在查,为了不穿帮,你们家那只日本狼还特地去审计署办公室给一个小年轻打了招呼、塞了点钱,让他接老爷子电话的时候照着敦君打的账单来说。”
“菲茨杰拉德有没有去?”太宰治还穿着夏日热带风情迷之土味花衬衫和白色工装沙滩裤,白色帆布鞋上沾着的沙子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再不洗估计就报废了,“他肯定去了。”
“去了,怎么没去。那个是……芥川龙之介对吧,把他们那边的一个人从窗子丢出去,差点把嘴摔烂了。”
与谢野晶子在一个朋友那里看到过照片,那天太宰治的作坊被折腾得像地震废墟,中原中也骑重型机车破门而出之后留下的那个大窟窿更是骚炫——不是泡沫板子,不是塑料门,更不是木门,是正儿八经的卷帘门、铁门,连带着钢化玻璃,全被那只非洲狮弄得稀巴烂。
“……和我想的差不多,菲茨杰拉德想抢我的章和合同,应该说老爷子应该也是要找这个东西,他们应该不会让他们那么简单找到。菲茨杰拉德他们出手阔绰惯了,胃口很大,但是我可不想老实喂他们吃东西。”
与谢野晶子习惯太宰治在自个儿面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鬼点子了,但不管这个男人说什么,都一直带着笑。与谢野晶子刚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偶尔会觉得他笑得让人很难受,但后来处久了之后才发现,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理解他之后,只会觉得他做出什么事情、说出什么话来都算正常。他不是假,也不存在什么人设崩不崩的,不管什么样子都是真的他,他就是千面人。
“老爷子会不会发现你们是骗他的?”与谢野晶子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升到十,离十三楼已经不远了,“一会我陪你回去之后我该在客厅待着还是去外面?你要是被打死了,那个血会不会染脏我的鞋……”
“你觉得我们三个和森鸥外的关系好不好?”太宰治把头埋了下去,因为两人并肩站,所以与谢野晶子看不见他的表情。
几秒之后,电梯门开了。太宰治之前好像来过这里,因为他不等与谢野晶子就直接走进工作室,或者是不愿意让与谢野晶子看他的脸。
与谢野晶子用只能她自己听见的音量说:
“不好。”
小猫被捡回来之后,会很愿意和人亲近,长大之后也爱撒娇;但大猫就不一样,大猫会时刻警惕时刻防备,就算人给它吃的,它也不会完全相信你,只觉得这个人不错,先暂时和他住一会,只要有不对的地方就赶紧走。这三个人被领养的时候都是小猫,但与谢野晶子从太宰治的话里没有听出他有多想这个家、多在乎他的两个兄弟、多尊重森鸥外,可能这和十四年前的那件事有关系。但她又觉得不止这些,森鸥外教给他们的所谓做人的道理,可能并没有什么温情。
更何况,太宰治几乎不爱人——
特别是在七年前,太宰治被圈内某知名白莲花骗钱骗感情之后。
芥川龙之介起床之后穿好衣服进卫生间洗漱,弯腰拉抽屉找刮胡刀的时候,想起自己好像应该处理一点信息。他回卧房把手机拿出来,锁屏界面没有任何消息提醒,解锁打开聊天软件之后却发现顶上的几条消息全是未读的。
他的瞳孔里现出猫科动物一样的针尖,脸颊两侧的咬肌因为后槽牙恨恨相磨而鼓起来翕动。他逐条看完新鹤、户籍办和福泽谕吉发过来的东西,然后点开了自己的社交主页。
他从来不做产品宣传,也不放自己和朋友出去玩的合照,文案也不写。他的主页只有一条三年前、他们两个刚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发的动态,文字内容是一个句号,配的照片是他和中岛敦在露天烧烤广场吃东西的时候的合影。公司里很多人都在下面点了赞、发了评论,而且直到现在这条动态还在被人挖出来重新讨论,毕竟这是芥川龙之介唯一的社交动态。
第一张合影是中岛敦穿着那天他在高架桥上耍酒疯时穿的那件牛仔衣,笑着和自己站在自动贩卖机旁说话,中岛敦把头转向自己,眼睛里的东西很动人,他到现在都记得中岛敦那时的表情。第二张、第三张都是科技部同事帮他俩拍的,前者是中岛敦换上短袖短裤和拖鞋,被自己背在背上,两条细白胳膊搂着自己的脖子。自己没有什么表情,但他露出小虎牙笑得特别开心,垂下来分在两边的腿也是细细的、白白的。后者是自己把他抱起来的照片,好像叫什么公主抱,搭在自己手上的那两条腿还是很扎眼。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锁上,再一次进洗漱间把胡子刮干净,然后出房间。中岛敦没有把窗帘拉开,打好领带穿着西装的策划人盘着腿坐在床上,表情晦暗不明。芥川龙之介看了他一眼,看不清楚,准备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中岛敦头也不转,问道:
“吃面包喝牛奶,还是吃面条?”
“你吃的什么?”
“……面条。”
中岛敦也不等芥川龙之介回答,直接站起来穿着拖鞋去厨房给芥川龙之介做面条去了,像是连对视都不想一样。煎蛋的噼啪声似乎可以掩饰这种难堪、隐忍、难过与彼此心知肚明又绝不迈出那一步的无言,但这种蛋清和油反应时的声响,更像把他们两个连在一起的部分撕裂的雷电。
“叔叔好。”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拍完广告卸完妆换好衣服已经是傍晚,她穿着黑色长裙,旁边的太宰治还特地把游客休闲装换成了风衣长裤的标配,女人的笑容十二分客气,“他昨天开机之后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森鸥外非常满意与谢野晶子,太宰治知道他其实不是在为自己的终生大事着想,但懒得揭穿。人家都叫你叔叔了,你还想怎么样?
老爷子在客厅餐桌前戴着眼镜看书,见到两个孩子提着给自己买的衣服和保养品进来的时候,把眼镜摘掉,笑着对与谢野晶子点了点头。
“你好,与谢野小姐。”森鸥外没有像精神分裂一样这边笑那边垮脸,他对着太宰治笑,太宰治也回以一个微笑,与谢野晶子比较不出谁笑得更膈应,“麻烦你了,今天晚上在家吃饭吧。”
“叔叔不用了,我晚上还有夜戏,我先把他送回来,你们慢慢吃吧。”与谢野晶子用胳膊在后面碰了碰太宰治的背,意思是让他说话。
“森先生,对不起。”
挨打要立正,这是太宰治小的时候悟出来的一个真理。当你犯了错被叫去训话的时候,千万不要解释,一定要一上去就说“对不起”“我错了”,这样可以减少听长辈唠叨的时间。公道自在人心,对错只有自己清楚,反正在孩子心里自己永远是对的,太宰治亦然。
隔了十秒钟之后,老爷子发话:
“你可真行。”
森鸥外其实在心里组织了一堆可以拿来骂太宰治的话,但太宰治把作坊给了自己,他知道这其中还有许多自己已经玩不赢太宰治了的神奇操作,但太宰治心细是真的,除了手机,他又有了一个可以拿来养老的产业,“以后别再干这个了,要拍戏就好好拍。”
“诶,好。”
“别给我诶啊诶的,要做就拿出成绩来!你们两个拍的那个连续剧不是要播了吗,我先看看你的表现。”
森鸥外说的是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担当男一女一的一部社会剧,与市场上的傻白甜、职场攻陷战、男女互换身体等等烂梗都不同,他俩一开始都是奔着剧本去的,连片酬、拍摄周期都没有问,接了电话之后立马拉着行李箱就走了。太宰治饰演一个大学教授,与谢野晶子演从农村开始一步一步踏进名牌大学的软弱女生,大学教授经常借不会用智能手机为由让女学生帮自己点外卖为由,把女生叫到自己办公室。
与谢野晶子饰演的女主角就是被朋友同学孤立的校园暴力受害者,也是被侵犯的女生之一。与谢野晶子为了演那个自卑、怯弱、有苦不能言的女生,在自己的表情上下了不少功夫,而太宰治为了演狼教师也做了不少功课,比如那种阴狠狡诈的面部表情,比如表面帅气风度、对学生以礼相待、耐心讲解题目的好老师形象,比如最后一集最后一个镜头中,亲眼看到女主角跳楼的那个仿佛早就预料到但毫不在乎的微笑……
因为话题热度很高,加上对社会问题的聚焦度只增不减,去年就在日本刮起来的MeToo之风又再一次弥漫,许许多多女生在这部电视剧还在拍摄、宣传的时候就已经在推上发长文坦白自己的遭遇,呼吁公道与法律的制裁。
未播先热其实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状况,因为这部电视剧经费不够,能请到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已经在制作方的意料之外。娱乐圈早就变味了,红的不好,好的不红。而且导演和制片人都不熟悉游戏规则,没有公关团队写文案,没有媒体发通告,没有花钱买热搜炒作,最烂的让男女主角捆绑CP炒绯闻的套路他们也没有用。与谢野晶子在发布会的时候直接拿着各家媒体话筒说:“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很多,希望大家多思考,不要把人物塑造上升到演员身上来,要冷静,也要勇敢。”
青春片商业片他们早就拍腻了,他们俩搭档的片子不少,眼光也相近,接到这个本子时候一直对这个工作很上心。太宰治只是随口和森鸥外提起过这个剧,但老爷子记住了。
“好。”太宰治点头。估计剧一播他就要被骂了,因为导演说,太宰治演什么是什么。
与谢野晶子其实没有夜戏,也没有什么通告要赶,最后还是和太宰治一起在森家吃了顿饭,然后两个人一起出门。太宰治想起自己最近有一个音乐节要参加,主办方让他表演满合同里写的四十分钟,可以弹吉他可以跳舞可以唱歌,但必须凑够四十分钟。太宰治想把与谢野晶子也叫去,因为他觉得现在自个儿也有必要为了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手机宣传造势了。先把眼光聚过来,再拿出一部手机来说“这是我家做的哦”或者“这是朋友做的,我现在要代言啦,请大家多支持”,手机的人气会高一些。
第八章、离婚?
芥川龙之介的董事办公室隔间儿就是秘书办公室,那么多年了董事与秘书之间的破烂桥段爱情故事从来没有上演过,尽管预备役女主角樋口一叶痴心一片,但她万万没想到自个儿上司兼仰慕对象与一个男人结了婚。但有的时候她又会觉得,喜欢上中岛敦对芥川龙之介来说是最好的。这两个人很相似,注视着你的时候表情还算绅士柔和,面部肌肉平顺,但眼睛里总有着直达人心底的默契力量。
樋口一叶拿着智能手机的策划文案敲了敲芥川龙之介的办公室门。彼时芥川龙之介正在窗户空调齐开的办公室里边抽烟边在网上浏览网页,樋口一叶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弄一个吃烧烤的时候用的那种超大功率抽油烟机,所有烟雾全部吸走一点残余都不留,但芥川好像还是有一点点心戒烟的,所以还是用土办法消除气味。
“打扰了,芥川先生。”女人在门口再一次确认了文案上每一个字都没有印错之后敲了敲门。
“进来。”玻璃烟灰缸与桌面碰击一声之后,芥川回答。
芥川龙之介不会在女生面前抽烟,中岛敦偶尔绿色生活健康长寿的念叨他也不是听不进去,只是最近令人懊恼烦躁的事情变多了。樋口一叶拿着文件夹站在芥川龙之介桌前,女人斜眼一看,烟灰缸里至少有十个烟头,万宝路的气味像丝线,不可说无,但又不明显。芥川龙之介好像没有睡好,眼眶两块青黑,樋口一叶今儿早上在走廊上看到过中岛敦,也是同样疲惫的脸。
芥川正在看三荣党的党员名单。网页上肯定不会标明斑类、猿人以及斑类种类,但在无数琐碎微小的东西中捡拾发光的石子,把它们堆积成真实之城,往往大有作用。全是蓝底的免冠证件照,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爸爸叔叔,歪瓜裂枣的有,英俊年轻的也有,但与中岛敦容貌相似的却一个都找不到。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中岛敦把那块怀表放在了哪里,如果看到了他母亲的艺术照,找人会变得更为方便。
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中岛敦的父亲即来自三荣党,但芥川龙之介总觉得两者之间有联系,新鹤孤儿院在1995年至2008年间一直受民间资本资助,当时森鸥外也跟着捐了点儿钱,那个时候有点儿钱的人都想弄弄慈善,把刀尖舔血、吃百姓的脏腑的实业家美名磨皮成慈善家。当时资助新鹤的,正巧也有三荣党,资助期是1998至2002年的四年,又正巧是中岛敦在孤儿院呆的时间。
还有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是——
“芥川先生,我让科技部和市场部的同僚赶出来了一份最终版的创意企划书,包括手机的内测版样本,还有产品创意、外观规划……”
樋口一叶以前被芥川龙之介凶过,当时的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太宰治小的时候就是那么教他的。樋口一叶把文件夹夹着的那十几张A4纸双手递过去放在他的桌子上,眼前已经出现了芥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所有东西从桌子上掀下去的画面。这几天,有关智能手机研发的部门几乎都没睡觉,中岛敦带着科技部熬了几个大夜,中原中也打电话打到最后直接把银行那边推卸来推卸去的部门全部骂了一顿,并和太宰治一起拿钱补窟窿。
市场顾问,法律顾问,产品包装,还有联系手机代言人方面的费用……每一步骤都要花钱。
但还有另一间棘手的事情是,银行不给森木控股贷款了。
一说森木控股股价下跌趋势令人担忧,银行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二说政府有意控制民营企业资本扩张,为民生产业公共产业让路;三说……森木控股与直接控制银行的政党有瓜葛。
广大职员信第一个,高干说是第二个,只有森家的人知道原因其实出在第三个上面。
芥川龙之介握着鼠标、手掌心轻轻压在拱起来的磨砂小物上时,那种触感让他想起了触摸到被刀劈开之后露出白色的肉、然后开始渗血的肚子的黏腻和滑溜。
“企划书负责人是谁?”芥川接过企划书,微微前倾靠近电脑的背向后仰贴紧座椅,两个手肘都搭在扶手上,黑色领带轻轻摇动,男人翻开第一页,看到负责人姓名之后,问句的尾音突然消失。
“……是中岛敦。”樋口一叶回答。她看得出来芥川龙之介这段时间忙得连家都很少回,证据便是他这几天换的衣服都是办公室更衣间里的备用西服——她曾经看到过他的更衣间里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虽然都是中岛敦帮他选的。
“……”芥川噤声。他和中岛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了,就算碰面也只是点点头、随便讲几句,不再聊天。自从中岛敦翻了他的手机,而自己也发现他翻了自己的手机之后,森木控股的贷款被掐断,所有人忙成一锅粥,这或许给他们两个的冷战提供了绝佳的借口。
“还有一个问题,芥川先生。”樋口一叶说,“手机的名字和标语还没有想好,大家都觉得不用汉字名称,应该用英文名。”
“中岛敦的意见呢?”那三个字的咬字有些生硬。
“他说让你来起这个名字,你敲定之后跟他说就行。科技部的直接负责人是他,只要他同意,其余人不会有意见。另外就是,手机防震和屏幕轻薄度测试还在继续,从三天前开始一直在攻克……”
芥川龙之介边听边把钢笔笔帽摘掉,在信笺纸上写下中岛敦名字的罗马音,第一遍是心不在焉似的乱涂,第二遍则有了格式和对齐线,之后就是一路顺着写下去。
“最起码需要一个星期拿出内测版手机。”
樋口一叶作了总结。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白纸上几乎写满的Nakajima Atsushi,恍惚间回忆了下樋口一叶刚刚说的所有事情,其实她刚刚说的东西他已经打电话跟科技部的人确认过了。但还是想拨个电话过去,至于原因,撕烂他的嘴可能都说不出来。
“手机名字就叫……NANA。”
“……啊?”樋口一叶看着芥川龙之介,还以为他在唱《HAVANA》。
“就叫NANA。”把中岛敦罗马音首字母排列在一起,简单粗暴。虽然面前这个女人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其实就是中岛敦本尊,但她还是接受不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嘴里蹦出小女孩儿撒娇的时候的奶音。
“……好。”樋口一叶从口袋里拿出圆珠笔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字母,“那,标语呢?”
这个芥川龙之介确实是想不出来,他把这个手机的名字发给了太宰治,让这位创意十足的演员先生帮忙想一下。五分钟之后,太宰治回复道:
“既然是NANA的话,那就把这四个字母拆开来拼四个单词吧。”
“Never absent,never apart.”
“直译是永不缺席,绝不散场。”
“深情版的就是——不离开你。”
芥川龙之介看了之后只有拨云见日的畅快感,他把这四个单词写在翻页之后的新信笺纸上,把纸撕下来递给樋口一叶。
樋口一叶拿着那张印着芥川龙之介在上一张纸上写下的无数个中岛敦名字罗马音的钢笔印的信笺纸,道了再见走出董事办之后,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原本想的是,确定产品名称和标语之类的东西至少需要一两天,一群人在会议室里抱着英语词典和《广辞苑》可能想得头发都油了,但他们的董事大手一挥,十分钟不到就全部确定了。
补充一下,之后追加的产品立意就一句话——
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我爱的人。
中岛敦坐在科技部大办公室的圆桌上,弓着背吃外卖的炒面。他一整天都没吃饭了,如今日薄西山,有家的回家吃饭,没成家的也下楼撸串去了,但他约不到人吃饭。应该说,他和可以约的那个人之间有一点尴尬。
今天中午董事部送来了企划建议,手机的名字叫NANA,标语是”Never absent,never apart”,建议人代表就是他家的那位日本狼。
他看到NANA的时候还以为他们要做的是女性手机,但一看到文件末端芥川龙之介的署名,他就知道了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不想和芥川龙之介说话,这段时间他俩见面都很少,难得回一次家之后会发现对方也回过家的痕迹,但就是碰不了面。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或者在家里吃大学科技种植园送来的百香果,勺子伸进去挖出黄色果粒连带着汁水,一起吃下去的时候依旧是如同电脑上计算的那样可口酸甜,但总觉得没有以前他俩没有冷战的时候好吃。
“笨蛋……”中岛敦抱着纸碗,一次性筷子陷进面条里卷了几下,数根酱油色的面就缠在了筷子上,手一抽,弯曲的面条丝儿和面条团一起出来,他塞进嘴巴里嚼了几下,吞了下去,然后咬了一口碗里的煎蛋。
吃得太急又噎住了,他喝了几口送的可乐,然后继续解决这顿作为忙碌的一天的总结来说还是有点穷酸可怜的饭。
中岛敦吃到一半的时候听到走廊上男士皮鞋的声音响了起来,速度中等,但每一步的起脚、腾空和落脚仿佛都有特定的声音,自己隔着厚厚的墙壁都可以想象出来脚步移动的场景。是他来了。中岛敦停下吃面的动作,听到他先是走去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开门之后发现人不在,然后走过来敲大办公室的门。
芥川龙之介敲门是五个手指头轮敲的,叫自己起床的时候这种敲门声特别让人生气。
“……在。”中岛敦捏着纸碗的手微微用力。
芥川龙之介会做主动打破僵局的那一个吗?
来的人慢慢打开门,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一只手把在门把上没有动,那双狼眼没有一丝感情。中岛敦拿着碗和可乐不打算发表任何评价,芥川龙之介也站在门口,不进来也不关门。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但当他知道中岛敦还有许许多多灰暗面没有展现给自己看,一个人默默承受一些普通孩子根本受不了的东西好几年,就连对着自己都守口如瓶的时候,他想做的不只是地毯式轰炸搜索把中岛敦的父母找出来,更想深挖那个孤儿院的秘密,看看是哪个人渣敢把中岛敦登记死亡。
还有把银行贷款截住的三荣党——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想把自己当年揍过的人找出来再打一遍,把手伸进他们嘴里直接把所有牙齿拔出来丢掉,看看那些没积德的嘴以后能吐出什么话来。
他站在门口看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中间种?重种?猫又?野兽?
芥川龙之介其实不算一个很敏感的人,但他这一刻突然觉得从大办公室门口到中岛敦坐着的那张桌子的距离让人直接不想迈出去。这个和自己交往之前有一次帮自己理过桌子上的东西的人,总让他想索取点别的东西。
爱,信任,家庭,一生。
其实这是他们两个都想要的东西。
“你的怀表呢?”
芥川龙之介最终还是先开了口。中岛敦的后背因为突然的发言抖了一下。
“……”中岛敦意识到,撕破脸可能是另一场新的冷战的开始,怀表他已经取出来了,就在西服口袋里,但他还是说,“……在家。”
“回家去取。”
“干什么?”
“取了给我。”
“所以我问你取来干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给我看的打算?”芥川龙之介慢慢走进来,手重重一砸把门关上,“应该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中岛敦突然觉得他们两个回到了刚刚认识的时候。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是高傲的人,芥川龙之介也不差。他好像从来没兴趣听科技部的同事说的东西,总觉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他最牛逼的本事,性格怪得让人受不了,但眼光又很独到,2008年次贷危机之后,其实一直是芥川龙之介顶上了高层管理人员的空缺,像细胞核一样一直在森木控股发挥着作用。
芥川龙之介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中岛敦认识他没多久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是需要爱的,但如果太弱小,没有人会来爱你。有的时候不是说为了与谁肩并肩而不断提升自己,而是说,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可以把那些优秀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他现在又有了这种芥川龙之介排斥任何人靠近、只独自一人破坏周遭之后前进的感觉。
真令人沮丧。
芥川龙之介直接走到中岛敦面前把他的碗和可乐拿走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拉着他往外面走。中岛敦回想以前芥川龙之介几乎有些不近人情的样子,一直被他拉到地下停车场,上了他的特斯拉坐好。
中岛敦知道自己是理亏的。他尽力忘却的事情,如今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但不代表别人也那么想。可是他以为芥川龙之介至少会理解。
“……我……没有说过不想告诉你。我的父亲……是议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三荣党的人。”中岛敦把当年自己片段性失忆之后零碎拼接起来的东西叙述出来,“母亲是白虎,父亲是棕熊……我……”
“也是白虎……”
中岛敦此刻看着芥川龙之介的眼神并不软弱,但还是有怯怯的试探意味在里面,这只日本狼光凭一只手就可以让中岛敦的内脏全部移位,而自己太久没有完全魂现,耳朵也变不出来,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他。芥川龙之介自结婚之后就再也没有对他凶过,中岛敦知道他现在气得想大吼,但他现在在乎的不是吵不吵架的问题——
如果没有处理好这件事,如果自己隐瞒的东西太过重要,他们可能会离婚。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瞒天过海到这个程度——至少在这个你看我我看你、以与别人相似为守序善良的斑类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然后呢?”芥川龙之介的手握住方向盘,再用力的话方向盘可能会变形。
中岛敦在日本狼渐渐浓郁起来的气息中开口:“我十三岁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孤儿院里所有小孩都是猫,至少我记得是这样,所以我也以为自己是猫。”
“等福泽先生查过之后,才告诉我真相。”
芥川龙之介原本一动不动,但他数秒之后突然转头,狼爪一伸把中岛敦的脑袋抓过来,眼睛里青光毕露,中岛敦想这大概才是真正的他的样子。
“中岛敦,我问你,”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命名为NANA,其实并不是想通过这个来向他表达自己和好的意愿,他是爱着中岛敦,但他发现有些东西他始终做不到从容地跨越,婚姻本就是互相折磨,他所需要付出的不只是爱情,还有无数次慢慢磨灭但又建立起来的与中岛敦一起走下去的决心,有距离感时让自己打消念头的少见的妥协,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森先生对你心存顾忌究竟是为什么?无非就是你的身世。一开始我觉得这样直接挖掘别人的家底,总有些恶意揣度的意味在里面,所以出言制止。他怕的不是我们不要孩子,他怕的是我们挖空森木所有的钱。如果我不去查,如果我一直都装聋作哑,你是不是也一直不开口?”
“吊着所有人很有趣吗?”
“中岛敦,说话。”
“你给我开口!”
我们是一家人啊——
所以,为什么不相信我?
难道我不可以保护你吗?
中岛敦的脑子几乎停止运转,几秒钟之后,芥川龙之介放下最后一个炸弹: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跟我结婚?”
中岛敦确定自己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剧烈反应的。白虎第二次在这辆特斯拉里魂现,脸画上斑驳的黑白纹,金眸同样闪着重种的危险光芒。芥川龙之介似是很满意中岛敦总算表现出真正的自己的样子,几乎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但下一秒,中岛敦凶狠暴戾的眼睛突然开始湿润,眼眶也红了起来。
“你是觉得我想坑你家的钱还是想把你洗脑成自己的木偶?芥川龙之介,你不要忘了,结婚之前这个事情我们是说好了的!我当时跟你提过,身世的事情彻查起来很困难,我们可以慢慢地来。一个虐童的孤儿院背后,怎么可能是大企业赞助那么简单!”
芥川龙之介在听到“虐童”这两个字之后有零点几秒的愣神。
“芥川龙之介,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特别后悔跟我结婚?是不是特别后悔认识我,让我进科技部,把原本独占鳌头、独当一面的你的活儿抢了一部分,举着团队合作共同进步的旗子公开和你叫板?家庭关系处理不好,整日不着家,孩子也不生——你是不是那么觉得?你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那么想……”
中岛敦说到最后,几乎哽咽。他们很久没有吵过架了,所以在说气话的时候,会把自己所有的忧虑、不安、怀疑和想要对方时对方却不在自己身边的那种依赖与气闷全部发泄出来。
“你从小被佣人围着,捏个破泥人有人过来拿钱买走,画幅垃圾画有人拍手说你多才多艺,在外面和别人发生矛盾,别人踢你一脚,你可以把人家打到耳膜穿孔,但还是有人帮忙收拾烂摊子,”中岛敦当年在孤儿院里,对富人家的小孩都是这个印象,当然事实确实如此,“有恃无恐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你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要紧,即便把别人弄得遍体鳞伤、像枪靶子一样全身是孔,你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一点点,只要你可以继续往前走就行,只要你够强就行,你永远是破坏王!”
“是,我之前确实不想要孩子,但我现在……”
那个怀虫,我已经放在了身体里——
但中岛敦立马改口:“……是,我就是穷,就是不金贵,所以根子里的东西改不了,但是一个人只要不被别人说‘你可以活下去’,就真的无法再活下去,这种感觉你怎么可能懂?”
“你们都厉害,你们都社会,我惹不起,行了吧?你一直以来,要的不就是一直往前走,没有人可以阻挡你,也没有人可以和你站在一起的感觉吗?”
中岛敦一下子把芥川龙之介的手打开了。芥川龙之介之前脑海里闪现过的中岛敦蕴藏着无尽身体力量的假想,现在得到了证明——哪个中间种能忍到一直和重种在床上折腾到第二天早晨,魂现时的力量也几乎可以与名贵重种对抗?
虎狼之争——
芥川龙之介几乎把车钥匙直接扭断,一路闯红灯、刹车也不踩地开到家里之后,他先出车上楼,进了电脑房之后就在也没出来过。中岛敦说完那一段话之后突然变得冷静克制,两个人都生气是真的,但因为对方的话而动摇也是真的,他现在竟然开始关心芥川龙之介是不是还在难过了——尽管他自己也难过得快要背气。
还是饿。中岛敦打开冰箱门,这几天他就回了一趟家,芥川龙之介回家的次数比他多,此刻冰箱里塞满了他爱吃的面包和速热米饭。刚刚在车里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了,但中岛敦还是把它憋回去了,但现在眼泪又差点流下来。中岛敦把拿破仑千层拿出来,站在厨房里一口一口地吃,声音很小,其实还是想听他在干嘛。芥川龙之介在电脑房里几乎没有一点点动静。
中岛敦吃完面包之后又开始吃水果。他从冰箱第三层里拿出几个冰冻过的百香果,用刀从中间切开,稀稀的黄色汁水叹息般在灶台上慢慢滚开来。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勺子,慢动作回放一样挖着吃。好像没有刚刚结婚的时候好吃——
中岛敦机械地把自己拿出来的所有百香果全部吃完,在沙发上呆坐着的时候听到电脑房里有芥川龙之介用打火机的声音,然后是烟草燃烧的滋滋。
中岛敦洗漱完回床上躺着之后,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突然被电脑房传来的电子音乐声吵醒。他们三个都爱听这种欧美的电子音乐组合做出来的电音,这种特别适合拿去夜店蹦迪的音乐,伴着重重的金属刮蹭一般的重低音和快节奏。
芥川龙之介又把音响的音量键扭大了,一直单曲循环这首歌。中岛敦觉得房间门都开始颤抖。
不管了,他们住的是小别墅,邻居基本上个个都出国玩去了。
中岛敦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再次有了睡意,但又再一次被吵醒。芥川龙之介换了首更吵的。
中岛敦汲拉着拖鞋开门,走到电脑房门前时闻到很浓的万宝路味道。他敲门,里面的声音很简单就盖了过去,所以他直接开了门。
芥川龙之介坐在电脑面前,以他为中心四处飘散的烟雾迷得中岛敦根本看不清芥川龙之介在干嘛。中岛敦走到房间尽头把窗子打开,然后再回到电脑面前伸手把音响按钮扭回去,直到没有声音。电子音乐停了。
“出去。”
芥川龙之介吸了一口烟,然后继续玩电脑上的游戏。他玩的是2005年版的暴力摩托,里面的主人公可以一脚踢死起点处为自己加油的人,当然也可以碾死赛道上的其他骑手。芥川龙之介按键盘的声音很小,但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彪形大汉骑着摩托车一路狂奔,这技术和手法看得工科男中岛敦自愧不如。
中岛敦站在他旁边看他玩,芥川龙之介不想再出声赶他,所以继续玩。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你今天晚上……”
你今天晚上吃饭了吗?
……还要回房间睡吗?
“出去,中岛敦。”芥川龙之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中岛敦看见芥川龙之介以惊人的速度抽完一根,然后腾出一只手在烟盒里拿出一根新的,点燃之后继续。一个男人心烦的程度可以直接在他抽的烟的数量上体现出来,芥川龙之介尤其。中岛敦似乎可以窥见数年前,那个眼睛无光、皮肤病白,在不断伤害别人的过程中也不断伤害自己,裹挟着黑暗一步一步前行的少年,一只孤独的日本狼。
中岛敦把桌子上那盒还剩三根的万宝路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芥川龙之介把音响按钮又扭了回来,电子音乐的声音又开到了最大,他拉开抽屉,里面全是别人送礼时塞给自己的烟。拿出一盒新的,点上,继续抽。
中岛敦又问一次:“你今天晚上吃饭了吗?”
“……”芥川龙之介还是没有看他。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像是最后坚持一次一样,心里剜肉似的疼痛,“你是不是……”
“不想过了?”
中岛敦确定他听见了,因为芥川龙之介的指尖有微不可见的颤抖。
直到最后中岛敦把抽屉里的那几条烟全部收走、关上房门回卧室,芥川龙之介的头都没有转一下。
第九章、Snakes
手机震感和外观测试比体感测温还要累人,不知不觉又过了五天,总算是把内测版的一个NANA交上去过审了。中岛敦回家的时候,芥川龙之介都不在家,今天也一样。像是比一比谁更绷得住那张老脸一样,他俩都没有打对方的电话。中岛敦站在厨房里想了一会儿晚饭该吃什么,冰箱里的水果辣椒、蔬菜和猪肉都不新鲜了,他忍痛把这些丢掉,然后拿出一盒芥川龙之介买好放在里面的速热米饭。日本狼默默地从购物袋里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按顺序排好的样子,他仿佛看得见。
——芥川龙之介,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哪怕大提琴埋没话音,中岛敦还是希望他能在自己出门之前说一句“不是”。中岛敦的头脑也因为长期的高负荷工作、与芥川龙之介吵架以及吸二手烟而倦怠,他已经记不得芥川龙之介当时是什么反应了,芥川说话没有,说了什么,自己都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回房间之后把芥川的烟放在抽屉里锁好,然后自己就爬上床睡着了,占了一半的位置,留另一半却一直等不到那个人。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芥川龙之介已经不在了。
中岛敦把石灰包从盒子里拿出来,给米饭加热。芥川龙之介买的是咖喱鸡排饭,品牌和口味都是中岛敦爱吃的。中岛敦热好饭之后端到客厅里,盘腿坐在木地板上看电视。调了几个台,基本上都是太宰治的脸。太宰治十年前演的偶像剧,太宰治最近和与谢野晶子拍的广告,太宰治参加的娱乐节目,太宰治的访谈……太宰治简直是魔鬼。他最近的曝光率和出镜率比以前高了很多,但社交网络却没有被公关团队和广告商侵袭的迹象,一览社交主页还是一些奇怪创意摄影作品和他平时突发奇想的一些句子。
其中有一句是:“你做到了,告别我,告别学校,告别我们唾骂的这个狗逼世界。”
这一句话让中岛敦的心中疑窦丛生。既然太宰治说“学校”,那就说明这个“你”跟太宰治应该是还在读书的时候认识的。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森家芥川龙之介的卧室里时,打开抽屉看到的那个旧笔记本电脑。他隐约觉得中原中也、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少年时发生过什么不会轻易提起来的事情。
他这一次思维跳转,想起了把贷款掐了的三荣党。这个党是他自己也不愿意开口的曾经,他的修罗战场。
中岛敦调到音乐频道,正好撞见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前段时间参加的在东京的一个音乐节。太宰治是最后压轴出场的,以前大影帝也出过唱片开过演唱会,据说是因为拍戏唱歌顾不过来,所以选择了前者。
中岛敦把遥控器放在脚边,两只手端着碗,弓着背看电视。
太宰治出场之前灯光全灭,大屏幕中央冒出一个灰褐色的点点,然后这个点越变越大,最后成为一个张开嘴露出獠牙的蛇头。舞美灯光一起上,戴着墨镜、个头比太宰治还要高一点的伴舞们从升降机上到舞台上面来,暗红色和棕色的闪光灯胡乱扫射,芥川龙之介那天晚上听过的一首电音响了起来。台下这位眼镜王蛇影帝的女粉丝突然暴起,因为太宰治在推上经常发的音乐分享帖上,《Snakes》始终位居榜首,而今天太宰治又用了这首歌,话题度蹭蹭蹭地就上去了。
太宰治把左耳边的那一块棕色头发别到耳后,露出那只戴着对讲机耳机的鱼白色耳朵。这位个高腿长的爷穿着和屏幕上的蛇头一个色号的演出服,blingbling的样子配上他眼睛周围的阴影,让中岛敦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感想——
骚炫。
……这是不是烟熏妆?
太宰先生是不是打口红了?
钢铁直男中岛敦边吃咖喱鸡排饭边在心里吐槽。如果芥川龙之介在,他那么咕噜咕噜地问,芥川龙之介稀里马虎地答,他俩还能聊一个晚上。
《Snakes》一曲毕,太宰治和其他伴舞全部就位。太宰治露出微笑,拿着话筒凑在嘴边,吸了一口气准备说话的时候,台下的女观众又开始尖叫。太宰治还是那副标准笑容:
“好久没有演出了,紧张。”
……我看不出来。中岛敦边吃边想。以太宰治的性格来说,他越正经,就越代表要出事。
“啊……这个衣服好重,我可不可以脱掉?”
“可——以——!”
“真的吗,你们好坏。”太宰治作势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做出欲脱的样子,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其实呢,今天……想用第一首歌送给一个人。”太宰治说这句话的时候,与谢野晶子已经换好白色长裙在升降机上整理对讲机和话筒了。最近政府那边查区块链和比特币查得很严,所以区块链的业主群的踢人制度也变得更加苛刻。与谢野晶子经几年老户太宰治介绍进了一个资深区块链群,顺便附上大红包,客气地说自己是新人。之后与谢野晶子忙着拍戏,在群里发言不够活跃,群主也不顾太宰治的面子,直接把与谢野晶子踢了,说是现在查得严,要是不认真做的话就别做了。
太宰治手下产业的NO.1就是那些区块链和虚拟货币,但在夹缝中生存的现状之中,在老爷子机缘巧合下发现太宰治的秘密之后,自保变得更为困难。演员和明星不能混为一谈,但当身不由己时,太宰治也会选择合适的方式曝光自己,到那个时候赚钱就像捡钱一样简单。
“六年前我和她分开了。”太宰治刚入行时和圈中玉女演员在一起过,与谢野晶子觉得那个女生不是美得很扎眼很惊艳,但很接地气,看起来很像邻家大姐姐。演技不行,但性格温柔,后面两个人都已经要结婚了,那个女生却突然跑去了加拿大和另一个富商结婚,还几乎带走了太宰治所有的钱。走之前,那个女人留下这么一句话:“我是爱你,太宰治,但我们不可能有未来。”
她想嫁的是钱,不是爱情。这就没办法了。
那个时候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在一起拍生活剧,正好在那段时间她也与一个乐团的主唱濒临分手边缘,根本原因是那个男人太渣。这两个难兄难弟在某一天晚上收工之后坐在一个旧居民楼的屋顶上边喝啤酒边说自己的悲惨故事,太宰治说“我还是第一次被女人骗”,与谢野晶子说“我还是第一次被男人骗”,句式相同,但含义完全不一样。后来与谢野和她男朋友分手的直接原因是,那个男人在出租屋里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准备吃白粉的时侯,警察接到线人情报破门而入,拿起药的人全部被捕。
“啊……你们还记得她吗?”
太宰治拿着话筒,语气依旧懒懒散散的,还带点儿开玩笑的意味。台下的粉丝自然是知道那位著名的玉女白莲花的事儿,当时网上人身攻击她的人很多,那位白莲花在加拿大成功嫁入豪门之后,把所有的社交网络全部关闭了。
“这首歌就唱给她。”太宰治清了清嗓子。
与谢野晶子和音乐节上面的助理一起整理长裙的裙身,戴好耳机之后,太宰治选的《Balenciaga》前奏又让所有人爆发了。
“我想知道,宝贝你是否在意过?你是否想起过我?”
“给你买巴黎世家和普拉达,满足你的小资情调。”
“给你买巴黎世家和普拉达,你是否想起过我?”
太宰治的英式发音咬字漂亮、流利清晰,中岛敦这几天上推还看到有人在刷他的低音炮和英语,策划人说姑娘们醒醒吧,英语是太宰先生恶补的,低音炮是太宰先生头天晚上喝多了哑成那个样子的。
粉丝滤镜真他妈可怕,不仅可以把灰的说成黑的,还可以把黑的洗成白的。
中岛敦作为一个优秀的工科男,英语比理科稍弱,但听力还是不错的。听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这分明是首怼渣渣女的歌。
中岛敦的饭吃了一半多,咖喱有点凉了。他知道太宰治这个人让人看不透想法猜不准目的,他有的时候表现得对胜负成败毫不在意,有的时候又对某个东西有着有些阴郁的执着感,而当他对上电视屏幕里太宰治那双可以把所有光明吸进去的蛇眼,又觉得他的手段无人能敌。他只是从芥川龙之介那里听说过一点点太宰治前女友的事情,只言片语间大概知道了太宰治以前也为那个女人消沉过,和以往伤女人的心的形象不太相符。
男人表现出偏执、幼稚以及脆弱,才是他真正爱上的表现吧。比如流泪,比如非要跑去见她一面,比如不再精致,比如没有安全感。
太宰治防了那么多人,背地里算计也不少,可能他都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女人摆一道。无条件的信任和付出最后换来的却是背叛和欺骗,不论这个男人再怎么铁血都会受一次伤,眼里仍会在不易察觉的时候蒙上流浪狗似的沉灰和孤僻。
芥川龙之介之所以会生气,是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是不是因为,也害怕自己骗他?
中岛敦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是好朋友的缘由。看与谢野晶子的性格,这个女人也确实值得深交,虽然是个钢铁直女。爱分两种方式:占有与成全。他不知道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在自己的心里是不是把对方当成纯朋友或者异性来看待,但至少他们现在是彼此交好的。能让太宰治当成朋友的人不多,这也说明与谢野为人不错,好的东西不一定要占有,之前失去的太多,祝福比较保险,毕竟没人能受得了那种伤害。
电视上的太宰治被打了许多个角度的面部特写,那张帅脸因为七八月之交穿着那么厚的衣服唱歌蒙上一层均匀分布的汗珠,但五官仍然有着蛇的阴沉和压迫。太宰治往回走,边唱边拿过一把贝斯。
“宝贝,你是否想起过我?”
这首歌歌词很简单,重复的很多,但电子音乐的部分很出彩。太宰治弹贝斯的那一段是全场高潮,中岛敦都没料到他会有才艺展示。
等全曲结束,太宰治还拿着贝斯自嗨了起来,乐队其他成员配合着他,一副你开心就好的样子。后来身着白裙、扎了个小辫子的与谢野晶子上到舞台上来,一开嗓也唱了首英文歌,还来了段RAP:
“先说好咯,姐可是最实诚的,这首歌姐要让全世界明白姐的牛逼之处。”
“要喝就一干而尽,烈酒里绝不兑水。”
“记住我的名字,马上扬名四海给你看。”
“哇……”一袭白裙都抵挡不住钢铁直女的强大气场,与谢野晶子出场之后连太宰治都在旁边老老实实站着安静打call了。这个时候中岛敦还没有意识到这对损友只是想与对方友情捆绑炒作一下,因为与谢野晶子在红之前也受了不少苦,他俩选的歌里面都暗藏玄机。“与谢野小姐……真厉害。”
中岛敦看了看时间,这俩人还真的凑足了四十分钟,期间插科打诨、互怼狂笑什么的也特别多,怪不得音乐节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是热度不减。最经典的一个梗已经被做成了GIF在社交软件主页疯狂刷屏——表演完之后,台下的观众里有起哄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牵手的,这两个人听到这话之后对视一眼,然后开始爆笑。
“什么?我和他&她牵手?!”
“呕——”
这俩同时把身子往前倾倒,做出呕吐的动作。中岛敦捧着已经吃完了的空碗傻乐,太宰治因为借这个商演又接到了一些广告资源,居然还有美妆品牌叫他去代言眼影的,差点儿没让眼镜王蛇喷饭。
太宰治昨天又帮智能手机补了八百万的窟窿。中岛敦最近除了赶紧把内测版交出去之外,还在忙LOGO设计、广告代言的事情。之前太宰治说过可以请自己在圈子里的熟人来代言,关键是人物话题度和口碑,中岛敦对娱乐圈的男男女女向来不关注,所以这个事情还需要太宰治那边多多帮衬。
“太宰治这个月赚了至少三千万。”
玛格丽特开门的动作有些急,木板门吱吱呀呀地叫了一阵,藕粉色发的女人扎的高马尾在空中甩来甩去,直到她站定在菲茨杰拉德面前,那条辫子还有打在男人身上的趋势。
“他的收入来源是?”菲茨杰拉德正在玩前段时间去京都玩的时候买的小纪念品。白瓷哨子上画的小鸟图案精度很高,他眯着眼多看了一会,抬眼示意玛格丽特继续。
“他和与谢野晶子一起在一个广告工作室签了四个广告的合同,两个人一起代言空气清新剂、气垫CC霜和一个虚拟支付软件。”玛格丽特把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一起代言的广告在视频网站上的播放量分析数据放在桌子上,上面的折线图呈向右上方倾斜。“还有一个太宰治的本家,森木控股的科技部自主研发的智能手环。”
“森木……”菲茨杰拉德拿起那一叠表格看了会,大闹作坊那一个晚上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有些相似的野兽似的脸让他印象很深,“三荣党那边不是说稳的吗?”
“是稳,但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的带货能力和炒作也一直没有落后。”
薰衣草色眸子有些疲软了。“太宰治在机场的街拍经常被刷爆,同款单品可以被粉丝抢到补货。他们前段时间拍的一个预算很低的电视剧在评分软件上口碑也很不错。”
“……没关系,太宰治一个人补不了那么大的窟窿,做智能手机几乎每一个零件都要花一笔钱,加上营销、宣传、包装、科技人员的选拔等等,太宰治赚的钱根本……”菲茨杰拉德说到这里被石子绊了一下一样顿住,“不,如果他愿意把他的区块链和比特币全部转手卖掉,还是有可能。”
“他不可能卖。”玛格丽特说,“他不是个很无私的人。”
“是这样,太宰表面上脾气不错,其实也是个黑洞。”
菲茨杰拉德前段时间和三荣党的内部人员交涉过把森木控股的银行贷款掐住不放的事,对方与森家的三个少爷似乎有过节,但他不好深究。对方表示,即便年份已久,但还是很乐意搜寻可以扳倒森家的证据。对于中原中也、太宰治,有的是黑料可以挖,光是太宰治炒区块链背后的巨额利润就足够拿来大做文章,更别说那位在赛车道上风驰电骋、赛车道下手段果决毒辣的非洲狮了。
菲茨杰拉德当时给对方说,自己这边也可以搜集证据,他们的公司里就有一个人可以用。
“没关系,米切尔,大家都是商人,手里没有底牌的话怎么行?”
玛格丽特看了男人一眼,然后瞬懂,女人笑着点了点头。
太宰治这天刚和与谢野晶子参加完一档网络综艺,节目内容是嘉宾和主持人围在书桌边搞好书推荐,顺便谈谈人生。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前拍广告、后参加音乐节,加上本身就是好友,所以破格一起上了节目。全部录完、配完音之后已经是凌晨三点,他俩在餐厅里吃夜宵喝酒,太宰治在吃章鱼烧的时候一边哈气一边问:“与谢野,你们的组合里是不是有个女人比我大一点儿?”
与谢野晶子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从师音乐家和一级演员,表演和唱歌底子很不错,她完全可以留在艺术学院教书,但还是出道了。她在专职当演员之前在一个偶像组合里当个什么舞蹈担当,太宰治对这个头衔的理解就是尴尬的补位者,不是C位,不是主唱,什么东西都不能出头,所以叫她舞蹈担当。然而后面才知道其实里面的女人都不如她,只是与谢野晶子只卖艺不卖身,明明有牛逼的后台但是没有用。
与谢野是在五六年前跟前男友分手之后退出的组合,她在组合里面经常受排挤,小女人之间的争斗男人是不可能理解的,就连她本人也不理解,更不可能习惯、接受。而她自己辛苦写出来的一首单曲被署上了她们组合C位女孩的名字,于是她直接交了违约金退出了。
“……你说谁呢,我不也比你大吗?”与谢野晶子吃了口酱烤串。
“我……好久之前了吧,好像是六月份的事,在木川里喝酒,卡座里都是圈里人,有一个女的过来跟我搭话。你猜怎么着?她拨色子故意让我喝酒……”
“你喝了没?”
“喝啊,怎么没喝。”
“真无奈啊,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得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是。对了,我在问你呢,我觉得那个女人特别像你们那个组合里的人,应该没有记错,她的脸微调过,但我看得出来。”
“……长什么样子?”
与谢野晶子从退出组合之后就再也没有和那些女人联系过,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那群只有躯壳没有内涵的女人长什么样。
“脸有点肉肉的,上了年纪,个子比你矮一点儿。”
“上了年纪?”与谢野晶子想了一会儿,组合里的队长、也就是C位女孩,是队里年纪最大的,比她还大两岁,这么一算也37了,而且出道的时候脸确实肉肉的,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其实到了这个岁数再回去看自己小的时候,那个偶像组合就像一群刚刚放学的女高中生在精品店里买劣质化妆品化了然后去广场上乱跳乱唱似的,一点专业水平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怎么想的,以为在这种垃圾经纪公司的野鸡组合里能混出个名堂来,以为那些女人是自己的好姐妹。
“是不是……”与谢野晶子说,“是不是信子?”
“……信子?”太宰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说的是佐佐城信子?”
“对啊,她是有点baby fat,而且年纪也不小了。”
“……”太宰治拿着还有一半酒没喝完的玻璃杯摇了摇,头也跟着点,“好像就是她,以前你还没有退队的时候,我跟她见过几次。帮了她一点小忙,她非得过来谢谢我,来我家找我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老爷子。”
“帮她什么忙?你还会纯帮别的女人忙啊?”与谢野晶子说。
“先别打岔。”太宰治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瞒,“你前男友,玩乐队的那个,不是现在还被关着没出来吗?佐佐城信子那个时候给我说过……”
“她可以把你前男友租来吃白粉的那个小屋地址告诉我,我可以报警,他进去之后就可以不再纠缠你,对等地,我要说服我前女友把一个稍微大牌一点的化妆品资源让给她。”
“……”
与谢野晶子咬了咬嘴唇,“然后你就照做了吗?”
“当时我是想试探一下那个女人是不是真心想和我结婚的,所以劝她把资源让出去了,但是我没有报警哦,那件事,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啦。”
太宰治看了看店面,这个点还在吃夜宵的人很多,他们俩把头低了一点。
隔了那么多年,是谁把自个儿前男友告发了,与谢野晶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他不进去,可能还得拖着不分手,然后做一个快乐渣男。
“真行,太宰,连商量都不商量一下。”
“我也没料到会有人去举报他嘛。”
其实太宰治当时打了举报电话,但没有说出来聚众吸毒的人的名字。与谢野晶子的前男友人品不行,在圈子里名声很臭,见不惯他的人蛮多,他的大名大姓应该是佐佐城信子托人去报的。
“然后呢,你问信子的事是为了什么?”
“她现在在哪个经纪公司?”
“好像是guild吧,已经不红了,听说那张脸针打得太多,僵到戏都拍不了,只能参加综艺激情刷热搜赚钱。”
“guild……”
太宰治对这个公司似乎已经厌恶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的地步。
他暴露的区块链,菲茨杰拉德与三荣党的勾结,科技部的贷款被掐死,三荣党与他们三个人的过去,一个早就不红但还是会出现在公众视野、也在自己身边出现过的女人……
“与谢野,我们下个星期有没有通告要赶?”太宰治想到佐佐城信子那里线索突然就断了,他觉得再这样想下去他可能会气得魂现,于是转移了一下话题,“我们去找一下国木田君和小镜花嘛,聊一下代言NANA的事。”
“可以。”与谢野晶子把最后一点葱油饭吃完。
身高190的棕发男人推了推眼镜,在话剧排练的间隙到剧院外面来和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商谈手机代言的事。国木田独步导演处女作的话剧已经在全日本公演了三十几场,场场座满,演员也都是当下难得的实力派、学院派。太宰治刚出道不久去演了几部话剧锻炼演技,因为不是录播、不能重来,观众的反应和舞台表现力对于话剧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优秀的话剧演员演起影视作品来往往游刃有余。太宰治就是在那段时间的学习之中认识了国木田独步这位人才。
“手机代言……之前从来没有代言过什么东西,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研究。”国木田独步抱着手臂站在与谢野晶子的甲壳虫车边和两个人说,“手机有没有样品?”
“哦,有的有的。”太宰治拿出一部最近中岛敦赶出来的另一部内测版,比交上去给芥川龙之介审核的第一部要好一点儿,大影帝心想两口子就是不一样,太急了也可以拿次一点儿的交上去应付检查。
国木田独步接过黑色的智能手机,前后翻动看了一下。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全面屏设计,线条和形状都挺好看,很薄很轻,手指在屏幕任意一角轻点一下就可以解锁。国木田独步打开菜单之后点了一下前段时间网上流传挺广的体感测温功能,自己手指的温度立马被测算了出来。
“做得很用心。”一线男演员里一等一的演技派国木田独步先生中肯地说。
“一会儿你拿去剧院里面,那个智能家居功能可以把空气湿度和PM2.5全部测出来哦,还可以给你建议通风时间和强度。”
国木田独步说:“……从来没见你那么正经地夸别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说完转头看了看与谢野晶子。
“他这次说的是真话。”与谢野点头。
他们还在说着的时候,也结束了戏份的泉镜花卸了妆换上私服跑了出来。泉镜花今年二十岁,出道不到半年,但交出的作品成绩单也非常不错,在话剧女演员的面试里跟许多年纪比她大了不少的前辈竞争最终胜出,成为女主角。小姑娘个儿不高,一头紫色长发束起来扎了个低马尾,表情冷静而有些老成。
“对不起,来晚了,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与谢野小姐。”
第十章、开局了,中原中也
坂口安吾这段时间回到自己的独立公寓之后往往不先换鞋,把公文包立在鞋柜上面确定不会倒下来之后,靠在关好的防盗门上看手机。翻看消息列表的时候看到三荣党内部自己父亲的一个朋友发来消息,说是关于新鹤的一点事情需要商量。坂口安吾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鞋柜上面,打通对方的电话。
“喂,叔叔,是我,安吾。”
“啊,安吾君。”办公室里的男人对着电脑说话,他们的手机全部都是挂在电脑上用的,被窃听和追踪的大大减小,他们一年要花很多钱养技术公司,目的是帮他们做防火墙,“忙不忙啊?最近大选的事情很多吧。”
“其实还好,有很多人都在忙,分到我这里的事情不算太多。叔叔是要竞选县长对吗?”
“是。所以有个问题要给你说一下。”
男人已经比1998年的时候老了太多太多,二十年风雨,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的不止劳累与身体机能的衰退,还有可能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罪与罚。或许是会后悔的,但既然走上这条路,总得舍弃一点什么东西,比如爱情,比如家庭,比如亲骨肉。习惯了就不会难过了。
“说吧,叔叔,我听着。”
“新鹤孤儿院……你知道的,那家用来培养……”
坂口安吾在看到对方发来消息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肯定不会说什么好事,他想。但面子功夫要做足,对方在党里混了那么多年,选票那么多,席位势力那么大,连自己老子都得让他三分,他做的事情自己有什么资格插手?他在听到难以置信的事情的时候不会立马回答,话倒是全部都听懂了,但是极端的负面情绪让他的嘴唇抿得死死的,喝人血吃人肉也不是他想干的事情,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给他走了。抗拒、鄙夷、愤恨。滚逼远点。他想那么骂。
“所以,您的意思是……烧掉?”
年轻男子的声音几乎失去重量。
“是。森木控股里的人开始查那家孤儿院的事情了,大选在即,能用钱摆平的事情就用钱摆平,不要让他们有任何机会捣乱。”
森木控股——坂口安吾的脑海里浮现出三个人的脸。
一晃十四年。
“为什么会查?”坂口安吾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半老男人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为什么?因为他儿子现在是森木的大董事的媳妇,但就算撕烂他的嘴都不可能说出来中岛敦是他儿子。
中岛敦在户籍档案里早就是个死人了。
“再合体——太宰治、与谢野晶子二十天创收八千万円!近日两位演员现身品牌活动现场,与总代理负责人和粉丝亲密互动,当高端遇上一线明星,经济效益如何腾飞?”
森鸥外坐在沙发上,正好调到早间新闻,主持人和两个特约评论员在有日本各地的天气滚动播放的屏幕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
“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的确是实力派演员,从实力派走向投资、代言是很稳的一条路,至少作为演员,职业素养依旧存在,作品也不错,用口碑带动收益。他们两个主演的《Spoiled》以校园暴力、教师性侵案等社会现实为题材,以最小的预算夺得最高的声誉,制作精良、演技出色,在同期所有电视剧里一枝独秀。街拍影视作品必须要有眼光,挑剧本是关键……”
森鸥外喝了一口茶,电视上放出一张太宰治偏着头微笑的照片,和与谢野晶子把刘海梳上去扎了个马尾、戴着耳环正对镜头的照片拼在一起,下面打着80000000+的字样。森鸥外是今年三月份知道太宰治炒区块链的事情的,那个时候许久未见的一位女士,自称是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的朋友,来家里作了一下午的客。喝茶聊天的时候她将这件事情全盘托出,包括太宰治炒了多久、大概赚了多少之类的重要信息。那个女人说完之后发觉自己失言,立马转移话题,但自己也看得出来她绝对是故意那么干,没有再多说什么。
太宰治在外面肯定惹到人了,不然那个女人不会直接跑到自己面前来泄露信息。区块链和比特币的相关法律还不健全,属于灰色地带,太宰治要是被曝光了指不定会被攻击成什么样子。炒着玩玩可以,但太宰治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虎毒不食子,他一直都那么认为,他年轻的时候作的妖他们三个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这仨孩子对自己又恨又怕,但都已经到了这个岁数,还是一家人和和美美比较好。他现在怕的是太宰治出事。
“在看他的新闻啊?”
尾崎红叶端着烤薄饼从厨房里出来,放到茶几上,用手拿起一块,拿餐巾纸包住吃了起来。
“嗯。”森鸥外应了一声,“前段时间来家里坐过的那个佐佐城,你有没有印象?”
“嗯……记得那个孩子,好像比太宰大一点点。”尾崎红叶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芥川龙之介说清楚中岛敦已经用了那个怀虫的事。上次那几个孩子都跑去夜场,自己话还没说完芥川就给挂了,之后又听说他和中原中也把人家一个煤老板捅出几个大窟窿来的事,还是广津柳浪去赔的钱。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知道中岛敦把怀虫用了之后会作何反应——应该会开心吧,毕竟要当爹了。
“就是她,她最近有没有联系咱们?”
“……啊,家里佣人说,前几天有一个女生打来电话说是姓佐佐城,有机会会再来拜访,应该就是她。”
“嗯。”森鸥外知道佐佐城信子是菲茨杰拉德那个娱乐传媒公司的人,而菲茨杰拉德前段时间与自己有过接触,跟三荣党勾结在一起炒地皮的人还是不一样,看人的眼神都那么让人不舒服。如果guild公司要针对太宰治,再把区块链、三荣党的事情一起牵扯出来,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现在三个孩子都到了而立之年,打砸抢之类的事情是不会再做了,但那件事情是他们三个心里的一道疤。非洲狮、眼镜王蛇、日本狼——他们三个现在发火,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敦君的父亲,你知道是谁吗?”
森鸥外吃完两块烤饼之后突然发问。尾崎红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来由。
“……敦君那孩子,我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在撒谎了。”
“他不可能是中间种,从目光和气质就看得出来。我想他隐瞒起来是另有隐情的,毕竟这么久了,这孩子到底好不好大家都看得出来。”
“稍微深入一点之后,发现这又跟三荣党有关系。他父亲生了不少小孩儿,但认认真真放在自己身边养到大的没几个,基本上都送去新鹤了。”
“新鹤?!”尾崎红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地方代表的意义,新鹤孤儿院可不是单单纯纯的福利机构,二十年前他们就已经领教过了,只是大家都讳莫如深,“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亲生骨肉送去那个地方……”
“政党李德利益纠纷不是我们民营企业能理解的,我相信他有身不由己之处,但抛妻弃子这种事情的确是——哎。”
这是从街坊邻里的口水星子里蹦出来的永恒真理:妻子孩子跟你那么多年,一般的男人都会拼尽全力守住这个家,为自己搭建一个避雨棚。连家都没有的人,还能有什么?糟糠之妻说不要就不要了,亲生儿子说丢就丢了,算什么男人?
更何况中岛敦的父亲不穷,更不一般,还很成功。
而尾崎红叶理解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婚姻,原因也在于此。芥川龙之介不可能因为地域、出身等等偏见而放弃他爱的人。
“是这个道理,不错。”尾崎红叶想起那天中岛敦从芥川龙之介的房间离开之后,芥川的那张双人床边沿被他坐出来的凹陷和褶皱,还有床头柜抽屉里的那台留有所有证据的笔记本电脑,以及压在那台已经连不上网的破电脑上面的怀虫包装盒。凹陷是心被占有,褶皱是委曲求全和爱得越来越深之后挠心掏肺的抓痕,压住是保护。中岛敦看芥川龙之介的眼神如水如草,比看着所有人时都要柔和,还有些勾人的可爱。
芥川龙之介再怎么有种,也敌不过那种眼神。尾崎红叶想。
“还有,他们做的那个智能手机的贷款也被三荣党掐了。”尾崎红叶说。
“……没关系。”两个人似是各有所思,森鸥外闷闷地答了一句。
没关系的意思是——
没关系,那仨孩子不会放过他们。
太宰治带着与谢野晶子、国木田独步和泉镜花来到摄影棚里的时候,中岛敦已经在那里布置好灯光了,白虎正忙着和其他工作人员商量每个人的写真设计的事情。太宰治建议的是四个人一起拍一张,四个人两两组合拍一张,然后每个人各拍一组五六张的写真,最后大家一起在国外取景拍单人mv和四人合体的mv。
中岛敦看见太宰治穿着沙色外套笑眯眯地带着三个人进来,先抬手打了个招呼,看到西装整套的国木田独步时他不震惊,看到穿着牛仔裤白T恤就过来了的与谢野晶子他也不惊讶,但看到走在最后那位身材娇小深蓝色发的小姑娘时,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又是一种很奇妙的空间感和时间感,泉镜花走到自己面前来的这一小段路仿佛天国之路,几秒钟似乎是一整年,她与周遭所有人分隔开来,让中岛敦一时间除了她注意不到别的东西。那是一张碎屑记忆之中不断闪着别样光彩的、儿时玩伴的脸庞:蓝色眼睛,两个长长的辫子,看起来总是很不开心,既是小姑娘又像小女人。
泉镜花显然也认出了中岛敦,当年从孤儿院逃跑之后,中岛敦一路跑到河边,而泉镜花往镇上跑,躲到了防疫卫生站的休息室里。
女孩的嘴唇被咬得发白发干,她走到中岛敦面前,两个人几乎同时问:
“你还好吗?”
本就没有家没有梦想也没有亲人的两人,在大家面前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摇动,最后相拥在一起,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泉镜花当年出逃时更小,只有四岁,话说不太清楚也不认识路。中岛敦在孤儿院的时候经常和她一起被关在小黑屋里罚站,两个人只相处了一年,但这足够拿来救赎自己。失散之后泉镜花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收养,他们一直供她读完了国中,后来她在学校剧团里因为一部学生自编自导自演的话剧一举成名,从此开始演戏赚钱。
要说机缘巧合是有,但反向的滑稽巧合也有。中岛敦年轻的时候忙着读书,后来进了公司更没空追剧,泉镜花上电视还算勤,但中岛敦正巧没有看到。直到太宰治说带三个朋友过来试镜看看的现在,他们才重逢。
太宰治早就听说过泉镜花是被人领养的,所以一秒就猜出他俩的关系。只是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看到中岛敦和一个小姑娘有说有笑之后会不会打人。
“泉镜花在吗?”化妆师拿着名单喊。
“在!”泉镜花坐在正方体的白色凳子上和中岛敦聊天儿,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一起在院子里摘牵牛花过家家的时候,而中岛敦自从和芥川龙之介吵架冷战之后就再也没笑得那么开心过了,今儿个是第一回。
“敦,我先去化妆换衣服了,你一会儿还在吗?”
泉镜花走之前问了一句。
“在的。”中岛敦点头。
太宰治他们已经进化妆室了,中岛敦一个人坐在外面干等、看广告创意帮他们设计动作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来了。芥川龙之介身为董事,请明星们过来拍广告还是得招待一下,所以他一开完和加拿大那边的天使投资公司的电视电话会议,就直接拿上手机钥匙走了过来。这里是大楼四楼,而且比较难找,所以他到得晚。
芥川龙之介走进来看到中岛敦背对着自己弯着背坐在凳子上晃腿的时候脚步打了一个顿号,而后者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所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芥川一只手把西装和衬衫撩起来一点攥在裤袋里,一只手拿着手机从中岛敦身边走过,在饮水机旁边儿接了杯水,然后回来在中岛敦左边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中岛敦把头稍微往右边偏了一点,东西肯定是看不进去了,尴尬得都快吐了,谁知道他坐过来是什么意思?那块怀表自己没有放回家里的柜子,一直搁在西装口袋里随身揣着,中岛敦不是不拿给他看,现在想拿都没机会拿了。
芥川龙之介隔一会喝一口,也不知道那杯水到底有多少,他断断续续地喝,像是永远没个底似的。中岛敦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理解字的意思。
“怎么还不出来?”
芥川龙之介问。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在走动,好像没人注意芥川,等中岛敦抬起头看他,终于打算开金口说一句话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工作人员正看向这边,跟芥川龙之介对上了。
“他们刚刚才进去不久,应该还有半把个小时。”
“知道了。”
中岛敦又把头低了下去。两个人的西装其实是一模一样的,裤腿相摩擦的温热触感有点让人心里痒痒,白虎和日本狼的味道此消彼长又似是在互相安抚宿主,毕竟也已经很久没有肢体接触过了,那十箱避孕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完。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干坐了很久之后,突然想起来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见面,而他今天还没有好好看过芥川的脸,他慢慢地悄悄地把眼珠子往自个儿左边移动,准备用余光打量他的侧脸。芥川龙之介的黑眼圈稍微消下去了一点,但脸好像更为苍白,手机屏幕的荧光打在他的鼻子上,突出鼻梁骨那两块阴影。
芥川龙之介早就发现他想偷瞄自己了,只好把手机打开用更强的光冲淡一点自己一直以来,面对着对方试探的、好奇的、带着温度的眼神的冲动与欲望。其实心里早就不气了,早就开始后悔那天晚上说了那么重的话了,主要是因为喜欢,因为心疼,因为舍不得,但这两个人就是不拉下那张脸。坦诚一点问题就可以解决,但是很明显,都还在犹豫。
中岛敦看了几眼之后又开始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你看看看看他干嘛啊,不行,不能屈服——于是,中岛敦又开始看那张纸,这次终于看进去了。四个人拍群像的时候,并排站,拍上半身,四个人表情角度都不一样;两两拍合照的时候,姿势自个儿定,妆发不变;单人照的时候一个人拍五张,每一张都要做不同动作,最好都是面带微笑的;拍mv时,太宰治在户外与一大群人一起轰趴,高举酒杯,还得蹦个小迪……
中岛敦还在研读材料,芥川龙之介的脸就慢慢从后面凑过来,抵在他的肩后了。钢板一样的身体靠近他的时候,那种压迫感和气息和前段时间他喝醉之后被芥川龙之介在房间里变着花样干的那天晚上相同,勾起了中岛敦想直接回头在他脸上亲一下,表示自己……很想他。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估计得出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他才会主动找芥川龙之介讲话。
芥川龙之介只是想看那张单子,手边又没有新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凑过去看。但策划人紧张得满头大汗全身僵硬的样子很有趣,所以他最后差不多跟中岛敦贴在一起了,大半边身子也挨着他。
看那张小猫脸,再看看耳边垂下来的鬓发,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有了想把他拉过来亲的念头,但冷战精神要贯彻到底,你不找我讲话,那行,那就别讲了。最近他除了在找银行贷款掐断的源头之外,也和中原中也约定了一次搜查行动,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太宰治到时候也会加入。三荣党和新鹤孤儿院之间的联系必须全部理清楚,其中多少猫腻儿全都得挖出来,再一次扳倒他们,顺便把贷款拿回来。
属于自己的,他是不可能给出去的,也不会让其变质腐化,中岛敦尤其。
中岛敦这天下班之后被中原中也叫去谈事情,走到许久未露面儿的车佬家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家门口有一个密码锁。中岛敦想了一会儿,之前他大概知道车佬的车全部被转移走之后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孩子干的,被找出来中原中也可以把人直接抡起来从几十层高的楼上甩到楼下去。据说,车库没有被暴力闯入,所以侵入者是知道密码的。能知道密码的有几个人?
中岛敦像是把什么东西串联在一起了一样,手指曲起来放在门板上准备敲门,却迟迟没有动作。中原中也叼着根烟开门丢垃圾,正好看到自家弟妹呆愣愣站在门口,一点反应都没有。
“敲门啊,站在门口干什么?不是给你说了我在家的嘛。”
中原中也越过他到楼梯间去把垃圾丢了,想起中岛敦完全不接触烟,就把烟掐灭也丢了。
“芥川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送你到楼下就走了?”
“……没呢,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中岛敦把皮鞋放在家门口的鞋柜上,换上一双新的拖鞋进了门。车佬的的房子是买了两套挨在一起的普装公寓打通了重新装修的,中岛敦这是第一次来,中原中也从来不爱无谓的装饰品,摆设看起来比他那张狮子脸还要冷漠,但全是高档货。
“你直接从森木过来了?”中原中也到桌子前坐下,把几份文件取出来扔桌子上,抬头看了眼精神好像不是很好的中岛敦,“饭都不吃?做手机真是累。”
“……”中岛敦确实没吃饭,他都快饿死了,“中也先生,你有饭没?”
“……”
中原中也也刚吃完饭没多久,指了指厨房让中岛敦自己去弄,中岛敦在保温炉里把干煸肉丝饭抬到桌子上来,拿一个空碗过来盛,盛好了就直接吃起来。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坐在中岛敦对面,一双三角眼估摸着对面这位策划人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中岛敦拿着筷子和碗大口大口地吃,吃噎到了就喝一口水,然后埋着头继续吃。但眉间没有他以前在婚礼上吃油炸天妇罗的那种满足感和愉悦感。不知不觉之间中岛敦已经干了三碗饭,满满一盆干煸肉丝饭就快见底了。
“喂。”中原中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中岛敦好像没有听见。
“喂,中岛敦。”中原中也提高了音量。
中岛敦慢慢抬起头:“好吃。”
“别吃了,再吃的话一碗一万块,难得做次饭还给我全吃完了。”
中原中也用拳头敲了敲桌子,“怎么了?吵架了?”
中岛敦把碗筷放下,低着头咀嚼。
“芥川龙之介就那德行。”中原中也说。他们三个人从小德行就不算太好,但芥川龙之介愿意结婚,说明他自己肯定是被软化了的。中原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想安慰,他以为中岛敦肯定可以理解自己的意思,谁曾想我们的策划人气鼓鼓的:
“中也先生,你还帮他说话!”
“谁帮他说话了?”
“我也懂他的意思啊,但是……就是吵架了,现在还没和好。”
“那你想不想和好?”
“……”
中原中也噗嗤一声笑了,还边笑边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车佬把自己准备的那几张文件丢给中岛敦,中岛敦把碗里最后一点点吃完之后拿过来看,第一张是新鹤孤儿院的开业条例,第二张是中岛敦进新鹤时的登记记录和其他小孩的对比记录,最后一张是三荣党的现党员档案册。
“中也先生……你是……怎么找到这些的?”中岛敦看了一眼自己的记录,他以前用的假名是善名森吾,登记的种类是中间种、猫又,2002年被登记死于溺水。
当时他和泉镜花一起逃跑,院长在后面追,小孩子当然是跑不过大人的,所以为了保证至少有一个人可以成功,他俩分开了。而就是因为分开,他们直到现在才重新相遇。片段性记忆不能保障真实性和还原性,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努力回忆。他掉进河里,头好像撞到了石头,手脚应该是骨折了的。
那个院长在河岸上往下面看,中岛敦现在回想,估计他那个时候确实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也没有搭救自己。而被河水冲到小村子里,被小医院的人救下,再辗转流连到福泽谕吉那里,受恩人帮助开始上学,如果再不回忆,可能就真的想不起来了。太痛苦的话,只能强逼自己忘记。
“各种渠道。”非洲狮说,“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或者有没有察觉到当时你的孤儿院院长有加害你的意图?”
中岛敦摇头。
“我之前和芥川龙之介还原了一下现场,根据记录你逃跑过,那是不是在逃跑的时候,有人在后面追你,直到把你逼得摔到河下面去,给人一种你已经死了的感觉?”
“……是。”这次是点头。
“问题就在这里,中岛敦。为什么不救你?为什么不去把你找回来?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能跑多远?”
“你再看这个。”
中原中也把手机递给中岛敦,上面是三荣党和新鹤孤儿院的转账记录。“1998年到2002年,几乎每一季度,三荣党都会打钱给新鹤,而且数目不小。如果单单是捐赠的话,应该是由政府部门统一汇款,新鹤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因为……新鹤孤儿院……”
虐童——
中岛敦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中原中也知道他所尽力忘却的事情有多令人痛苦,车佬说:
“不想说你可以不说。三荣党把我们的贷款掐了,我们现在要回孤儿院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然后想办法扳倒他们。对小孩子做那种事情,死了都会被鬼缠身。”
不,不只是虐童,他们对孩子们——
中岛敦好像马上就要想起来了,但总又差那么一点。电影结尾解谜一样的快镜头飞速闪过,从给自己打耳洞的姐姐,日复一日的扫除和做饭,和泉镜花坐在床上小声啜泣,再到……
中原中也的手机响了。他前段时间才刚刚把太宰治从黑名单里解除出来,他接电话之后,还没说话,太宰治就先说了:
“敦君在你那儿吗?”
“……”中原中也看了中岛敦一眼,“在。”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新鹤孤儿院被烧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什么东西都没了,火源是档案室的蚊香片。芥川君的意思是先不要告诉敦君。”
“……”
“中也?你听得到吗?”
“听到了。”中原中也在挂电话的前一秒说,“你那个广告多久拍完?拍完了知会一声,我去把那个狗屎政党铲平算了。”
第十一章、别哭了
中原中也开的是太宰治去年买的卡宴,浆果紫色车身在出发之前沾了点儿车库的墙皮灰,中原中也拿灰尘刷几下把它们弄得了无踪影,收拾得像刚刚从店里开出来一样。太宰治在旁边啧啧称赞,摇着头坐上副驾驶座,中原中也晚几秒钟上车,车窗全部打开,车载音响声音扭到最大,风风火火上了高速。好像除了在关卡自动大咖付钱的那个地方稍微有减速迹象,其余时刻均是轻逸流畅地走,好像顺着雪青色的高速公路,深埋在发光发亮的血色夕阳之下,可以直开进天国。
中原中也点了根烟夹在右手里,右胳膊搭在车窗边,左手手指跟着电子音乐在方向盘上敲。太宰治一会玩手机一会碎碎念,不知道在干什么。
“中也啊,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的小仙女?”
“哪个?仙女?”中原中也皱眉。
“我给你说过的啊,就是那个——我以前还没有正式演戏的时候,在全国名校跟着一个娱乐公司办脱口秀巡演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太宰治玩手机的时候下巴搁在锁骨中央,声音掖着,有一种马上就要被卡死的感觉,“她以前好像挺喜欢我的,还和我合影、互留邮箱地址,经常给我发邮件。”
“……那你干嘛不出手?”中原中也不懂他为什么现在开始怀旧。
“……”太宰治把手机按熄灭。其实不是出不出手的问题,当他意识到那份闪烁的情谊的时候,他想过发展下去,但苦于没有固定收入、只能写脱口秀的稿子来维持生计,手机作坊在当时还没有做出名堂来,在那个长发飘飘、温柔又坚强的女孩儿面前,他居然会自卑。后来入了圈子,认识了自个儿的前女友,慢慢地就很少和那个女孩子联系了。
“你说我现在打个电话给她,她会不会接?”
中原中也转头看了一下他,那个神秘又跳脱的男人脸上竟有几分惫色。车佬以前嫌太宰治废话比文化还多,自我表现欲极强,但其实他心里知道,搞笑和鬼把戏大部分时候是他保护自己、定义自己的工具。两人从小就傲气,在互相嫌恶的同时又把对方了解得很清楚。越是讨厌他就越是关注他,从这家伙的初恋持续时长,打架的战绩表,再到写功课、做晨扫、带头朗读的评分,再到现在两个人各自的收入对比。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状况:其实爱与恨都会深刻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理解,只是情感色彩完全不一样罢了。
而且时间长了之后,你反而不会再恨,反而有一种惺惺相惜的落跑兄弟之感,一如艾迪生之于马小,一如克拉丽丝之于汉尼拔。
“喂,小仙女?”太宰治故意装作喝醉的样子。
中原中也从鼻子里哼笑。
“诶,我太宰啊。好久没联系了,你现在应该已经研究生毕业了吧?”
车佬注意到某个情况,就是在这个时候。
太宰治拿着手机跟那位曾经自己的仰慕者寒暄,眼睛好像没有注意到后视镜里的异样。中原中也发现自己的斜后方有一辆白色的宾利跟在自个儿屁股后面走,而那辆宾利后面还有三四台跑车。中原中也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再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确定白色宾利上的那个人自己见过。
玛格丽特——是叫这个名儿吧。
“把电话挂了。”中原中也低声道。
太宰治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跟对方草草说了几句之后收了线。眼镜王蛇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拿挨着车窗的那只手向上伸抓住扶手。车佬那么多年的技艺,今儿个要在高速公路上show一下了。
玛格丽特今日之行旨在逼问出森木控股手上握有的所谓可以扳倒三荣党的证据,她知道这辆卡宴上坐着横滨车佬,但还是带着几个手下开着车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等于找死。
中原中也开这辆车不到十分钟,但手感很不错,几乎全新的车是没有记忆的,最容易被车手驯服改造。他踩着油门,猛地往前冲,在开阔无人的高速公路上狂飙。太宰治那头棕色的乱发被吹得糊在脸上,把他坐海盗船似的欢呼掩盖住。
在高速公路上挑中原中也的事的人不少,以前也受过伤,但二十七八岁之后,都是对方缺胳膊少腿儿,中原中也已经很久没破过皮了。女人开车比较情绪化,玛格丽特也跟着冲上前的时候又遇到中原中也突然踩刹车,宾利的脑袋差点撞到卡宴的车屁股。
中原中也大摇大摆地开,在十多米宽的高速公路上左右弯曲着前进,有的时候又一直沿着边儿开,让人找不到可以直接接触的切入点。太宰治被摇得系上了安全带。“喂,我要吐了中也。”
“吐,反正不是我的车。”中原中也的声音里带着用力时的狠劲儿。车佬把手机解了锁找到一个电话号码,丢给太宰治:“打过去,让他上这条高速公路,就说帮忙堵人。”
太宰治拿上手机拨通电话:“喂,啊我是太宰,我们这里是……”话语中中原中也捏紧方向盘,向下冲去。
玛格丽特的头发裹成西瓜头,脚下的薄底皮鞋使劲踩压油门时脚掌心有一条一条杠的硌人感。中原中也不再别自己的车,而是一脚下到陡坡下面去,一下子没影儿了。她稍微等了一会后面的车,等到之后也跟着冲了下去,但中原中也的卡宴却直接在单向车道上变向,直直向她冲过来。
“嘶——”女人急忙转弯,而中原中也的卡宴又再一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六辆印着张扬火焰涂鸦的赛车。这几辆车速度不快,但一直把她往死里逼,直到宾利的脑袋终于撞上绿化带。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压住她的头,隐形眼镜压迫眼球之后刺痛感像刀刻针扎,让她的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再拿电话给我。”
中原中也转头看了一眼事故现场,全然没事儿人一样忽略汽笛声和警车的叫声,把窗子摇上,把空调打开。太宰治把手机递过去,车佬再次拨通刚刚的电话:
“赔点儿钱,外国人的眼睛跟玻璃珠子似的,瞎了还是可惜。”
芥川龙之介这天早上打开电脑没多久就有惯例的右下角小窗口跳了出来,略过艳星大尺度写真和明星之间的纠纷,他看到了最底下新鹤孤儿院大火持续八个小时才全部被灭掉的新闻。日本狼站起来,狠狠咂嘴,用内线打通机房的电话。
“把公司所有电脑的新闻软件小窗口推送功能全部给我用防火墙挡在外面,所有人以后都不准看这种新闻。”
火速吩咐完之后挂了电话的日本狼没有料到他的意图和现实状况一正一反,中岛敦几乎是和他同时出的家门同时进的地下车库同时上的路,而且他家的白虎也是刚刚才在电脑面前坐下。
半个小时之后,点开小窗口的超链接阅读完整篇新闻报道的中岛敦发觉自己已经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直到屏幕熄掉。震惊几乎大过了悲伤。新鹤就像高山,阳面是钢琴、儿歌、花草、玩伴,阴面是强行打好的耳洞、永远吃不饱的身体、毒打体罚、让人恶寒的耻辱。而自从逃跑之后,他一直孤独。十岁左右时的那些玩伴是他的第二亲人,是他的象牙塔。那个时候,敏感的小白虎总觉得孤儿院怪怪的,但小伙伴们可以给他力量。新鹤更像是他与他的残缺童年的信物。
而就连这个,都没有能给他留下。
手抖着在桌子上摸,眼睛想跟着看但是总被什么湿湿的东西盖住,擦掉之后又继续填满眼眶。他摸到内线电话之后,想都没有想就打给了董事办。
“喂。”芥川龙之介秒接。
“……什么……”
“什么?”
“……为什么……”
“中岛敦,你坐在办公室里不要动,等我。”
“为什么,芥川……”
“冷静一点。”芥川龙之介准备挂电话,然后赶过去。
“我要去新鹤。”
“喂,中岛……”
“和我一起,芥川。”
“……”
“和我一起去。我在停车场等你。”
芥川撂下电话,把电脑关掉之后拿上手机直接走了。他计划今天晚上去和太宰治、中原中也会合,一起打入三荣党,顺便搜集新鹤孤儿院人为火灾的证据。但现在似乎要提前去了——芥川龙之介坐上电梯下楼,走到公司大楼外面,看到中岛敦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西装,打开他那辆蓝色捷豹的车门,眼角下垂地看着自己。
他从来没有觉得中岛敦那么失落过,而意识到这一点,也让芥川自己很失落。芥川龙之介走到副驾驶门前开门坐进去,中岛敦跟着坐进来,系好安全带之后直接开着走了。
“我来开。”芥川龙之介抓住中岛敦的胳膊,“坐到后面去。”
“……不。”中岛敦的指尖都是白色的,腿也在抖。
“到后面去!”芥川龙之介厉声命令。中岛敦咬着嘴唇把一条腿抽出来,芥川龙之介顺势把一条腿伸进去,两个人在未减速的情况下换位。握好方向盘之后,芥川抬眼看了一下车里面的后视镜,镜面上的中岛敦眼如蝉蜕后的硬壳,灰暗、空落落。白虎先是两只手互掐,试图把自己从过往暴风般的回忆之中揪出来,回到现实之后又开始咬牙切齿,芥川龙之介看到他的脸上再一次画满白虎的斑纹,嘴巴和眼睛似乎可以发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中岛敦问。
“……”芥川龙之介发觉自己还是不会说谎,他可以瞒,但不能骗,“嗯。”
“你也骗了我,我们现在公平了……”
“我是为了谁?”芥川开始加速。
“那我是为了谁啊?”中岛敦本来想提高音量,但如果放大声音,眼泪就会滚落。
冷战自此结束。
这两个人都输了。
芥川龙之介默然,直接飙到二百二十码,下高速之后用了两分钟来减速,开进这个县城之后用之前早就找好的地图路线开到新鹤孤儿院,一路畅通无阻。下了车之后中岛敦把旧败萧索的街道扫视一遍,那种小县城的无趣、安然和平庸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房子没有铺瓷砖的那一面贴着的热水器广告已然褪色。新鹤孤儿院的招牌早就被拆了,爬满矮墙的藤蔓透着营养不良的薄黄色,整栋建筑物都被烧垮坍塌,院子里全是漂浮着黑色碳化物的水。
中岛敦按照模糊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后院,十几年前他和泉镜花埋葬饿死的小乌龟的尸体的花坛已经被全部挖烂,泥土翻出来倒在地上,烂掉的三角梅散落一地。芥川龙之介双手还是揣在衣兜里,但脚步急了很多,他跟在中岛敦后面,看这间把小孩子的身心全部揉碎撕烂得一点不剩的孤儿院。
白虎又绕回前院,日本狼跟着。房子已经被烧到根本进不去,当地消防局拉了警戒线,最后被找到的少数资料和照片被工作人员整理好贴在那个生锈的布告栏里。中岛敦丢魂儿了,他飘一样走到布告栏前,一张一张地找自己记得的脸,他记得的本就不多,但照片上全是孩子红彤彤的、露着吃糖太多之后蛀黑的小牙的脸。眼睛顺着往下找到最后一张,那是他和泉镜花一起捏小泥人的黑白照片,拍摄时间是2002年。
他突然想起来,捏完之后,他和泉镜花把小泥人托付给一个自己已经记不清长相的小孩,当天晚上他们就逃走了。
中岛敦转身坐在布告栏下面的长椅上,双腿并起来,手指头绞缠着放在上面。芥川龙之介对任何人在自己面前哭都没有感觉,表面没感觉内心更没感觉,搞得好像哭就能解决问题一样。但他最见不得中岛敦哭,只要后者冒一点点眼泪珠子,他就没辙。毕竟他不会安慰人。他看着中岛敦一直抽动鼻翼、动嘴唇,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他不会。他真的不会谈恋爱。中岛敦是他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和中岛敦上床之前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处男,这种话他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他现在终于懂其他男人说的一句话了,代入中岛敦之后,这句话是那么说的——
不管是不是他错,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他哭,就全是自己的错了。
中岛敦一眨眼,大串大串的眼泪就接连落下来,汇在下巴尖儿之后顺着脖颈曲线滴下去,还有些滴在西装西裤上,小珠子黏在布料上不断渗透,蔓延出湿痕。那也是当年这个男孩的伤痕。
先是流眼泪,然后是抽着抽着哭,这两步其实还在芥川龙之介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但中岛敦最后直接坐在长椅上大声哭了起来,手背擦完眼睛之后直接在裤子上擦干,然后继续去擦眼泪。
……
哄吧,还能怎么办?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脸抬起来:“别哭了。”
中岛敦把头埋进站着的芥川的怀里,把从孤儿院逃出来之后那么多年的眼泪全部沾在对方的西装上,想控制,但哭声止不住。中岛敦双手扯着芥川龙之介的衣服,继续哭。
“敦,别哭了。”
芥川龙之介口气生硬地又说了一次。他抱着白虎的脑袋,手掌抚摸他被泪水泡湿的下巴。不说还好,他那句“敦”一出口,中岛敦又突然想起他好久没那么叫自己了,冷战期间的难受委屈涌了起来,然后又开始哭。
“别哭了!”芥川龙之介最后直接开始吼人,他以为这一招应该是有用的,还把抱着他的手甩开,让中岛敦重新耷拉着脑袋。中岛敦被他吼得停住,隔了两三秒,哭声又由小至大响了起来。
芥川龙之介把对面这个人从长椅上扯起来,一把拉到怀里就吻。中岛敦的嘴唇撞上来的时候,咸涩的味道传过来,很苦——芥川龙之介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把头和自己的挨近一点,舌头分开他小小的唇瓣顶进去,用唇舌安抚他。中岛敦一开始闹得很凶,身子在他怀里乱动试图挣脱,大重拳往他身上招呼。芥川龙之介被他打得胸腔都有回音,日本狼用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狼爪子钳住他的脸密密地吻下去,把他嘴里的眼泪卷过来,两个人一起舔干。
中岛敦呜呜地叫唤,这是芥川龙之介第二次在公共场合吻他,偶尔有人进院子里来看废墟,也有工作人员走动,但芥川不在意这些,扒开他的嘴一次亲个够。吻得久之后就有感觉了,对方的心意也传达到了,哭声止住之后中岛敦的舌头反而不会动作了,被对方勾起来吸的时候背会打颤。
“唔……芥川……芥川……”
中岛敦用手推他,因为刚刚有一个阿伯走过去了,一脸接受不了的表情。芥川龙之介为了惩戒他不专心,一颗狼牙够到他的舌头之后咬了下去,痛得白虎呜咽了一声。他忍住不叫也好,他再打芥川龙之介一拳也好,他这么委屈地呜噜一声,把两个人许久未动过的荤腥念头引了出来。终于和好了——这两个人抱着互啃,中岛敦啃得累了就把舌头抽出来,拉着芥川的领带往后退,再坐下来,手环上他的脖子继续啃。
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让他占尽便宜,他一只手扶着长椅椅背,一只手揪着中岛敦的衣领,狼牙咬上他的嘴唇,分开之后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继续。伸长舌头舔到差不多腭垂那个位置的时候,顶出舌尖一直往更深处够,从来没被吻得那么深的中岛敦老师被刺激得准备结束这个吻,又被芥川龙之介抓回来go on。
“知道错了没?”
芥川龙之介自己都有点头昏的时候,把舌头从他口腔内部慢慢滑出来,拉出银丝之后他把额头抵在中岛敦的上面问。
中岛敦现在想打死芥川龙之介。
“我哪儿错了?”白虎凶巴巴的像是要直接一口咬上芥川龙之介的大动脉。但雾着那双紫金色眼睛,脸哭花之后又一片绯红,嘴唇和下颚全都湿透的样子,怎么都凶不起来好吗。中岛敦盯着自己眼前这张帅脸盯久了之后,发觉这副斧削刀刻的五官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沉默对峙之中他又把嘴唇靠了上去。
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想亲我就偏不让你亲,他把头往后仰,但领带又被抓住了,脖子一紧又被拉了回去。日本狼啧了一声,白虎的舌头堵在自己嘴唇门口半天了进不去,看对方如此执着,芥川龙之介绷了一会,最后那张老脸绷不起来,还是放行了。
这段时间的压抑和劳累被泪水冲走,晦涩灰暗的过去无法彻底遗忘,但他可以一次又一次振作。
中岛敦被亲了那么久之后又被逗笑了。两个人决定结婚之后,他和芥川龙之介去福泽谕吉家吃过一次饭,当作见家长。在家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各盛各的饭,或者是中岛敦帮芥川龙之介盛。到了福泽家之后,小辈当然要给老辈盛饭,但芥川龙之介从小在森家就没这个习惯,所以日本狼抱着手臂惯常地坐在座位上等中岛敦盛。
当时中岛敦盛完芥川龙之介的又去盛福泽谕吉的,再盛自己的。福泽谕吉对所有人包括自己都严格要求,不是很喜欢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之前就不太建议中岛敦和他结婚,当时福泽谕吉看了看三个人的饭,沉默良久才说“吃吧”。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对视,日本狼读懂空气之后,在福泽谕吉吃第二碗的时候伸出手站起来:“我来吧。”
福泽谕吉似乎惊讶于他的让步和悟性,把碗递了出去。
也就是那个时候,中岛敦决定和芥川龙之介永远在一起。他这具被伤痛折磨过、百炼如钢的身体,本来就经打经捶,还擅长狠捶别人,唯一几个柔软的犄角旮旯都给自己靠了。芥川龙之介似乎有默不作声让自己安心下来的力量。
中岛敦回忆着回忆着,完全没意识到芥川龙之介的狼爪子已经摸到身上来了,好像一直在等这个时机似的。从脖子到锁骨,再到腰,最后是……
“呜!”
中岛敦这次是真的不打算再继续了,“你要干嘛?”
“……”芥川龙之介在他已经肿起来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手直接伸进衬衫,抚上已经差不多二十多三十天没碰过的、只属于自己的身体。
“我要干嘛……这个不应该问你自个儿吗?”
……
我们不就是冷战吗,他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这个语气怎么那么像太宰治十年前演的烂偶像剧???
我的天,太土了——
完全忘了自己在婚礼那天晚上讲了什么的中岛敦满脸黑线。
从新鹤出来之后,芥川把自己和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计划简单交代了一遍,然后带着中岛敦去了一家五星。把车停好之后先带这位估计已经哭饿了的策划人去了二楼餐厅吃饭。订了一份量最大的套餐之后,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相对在桌子前坐下。暖金色的灯光透过那些小小的灯饰缝隙星屑般洒下来,打在他俩的桌子上。中岛敦的确是饿了,他昨天晚上买的三明治还没来得及吃,人就赶紧杀到了这里。
酱烩带鱼、炝炒时蔬、烤牛肉和燕窝端上来之后,中岛敦直接吃了起来。芥川龙之介没告诉他菜单内容,而我们朴实随和的策划人也不知道自己面前那盘混着紫菜和鸡蛋的黏稠汤汁就是几万块一克的美容保养品,权当紫菜蛋花汤大口大口喝。芥川龙之介这个时候又觉得不能给他说这是燕窝,勤俭节约的策划人知道之后为了不浪费肯定会全部吃完,要是闹肚子就不好了——
肠道健康对性健康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芥川龙之介夹了一块鱼肉,慢慢吃进去之后发觉好像不对劲儿。他再多吃一点,发觉鱼肉外面是热的里面是冰的,那张冷毅的脸一秒变黑,他用手抓住中岛敦准备向鱼肉伸筷的胳膊。
“……干嘛?”中岛敦被突然垮脸的芥川龙之介搞得莫名其妙。日本狼好歹是个董事,气场从小就练出来了,他刚刚一拉下脸来,旁边的一个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了,他用那双灰色眸子往旁边一瞟,金口还没开,大堂经理已经走了过来。
“先生,有什么事吗?”
“这个鱼是冰的。”芥川龙之介努了努嘴。
“不冰啊?”中岛敦用手靠近那盘鱼感受了一下。
“里面是冰的。”芥川龙之介对着大堂经理说。
大堂经理立马把鱼端走,不一会餐厅主厨就和经理一起回来了,端上来一盘新的鱼和一盘寿司:“真的对不起,我们做好之后就放在保温炉里热着,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这盘寿司送给您。”
芥川把眼神收回来,脸也缓和了很多,抓着中岛敦的手慢慢放下,表示默认。经理和主厨走了之后,中岛敦偷偷瞄了日本狼一眼,然后继续吃,心里却有小泡泡不停地在冒。
第十二章、冷战的代价
茶足饭饱之后已是傍晚,两个人开了房上楼,洗过澡之后就到床上去了。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在床上面对着面侧躺,后者的腿被日本狼揪起来在被子里分开,左腿向前伸勾住狼的腰身,右腿从下面伸出去也绕住了他的腿,整个人挂在狼的身上。芥川龙之介抓住中岛敦的手,两个人的手一起慢慢握住刚刚在床下已经被中岛敦老师嘴酸手酸伺候过的那根热物,中岛敦的手在里面,最先感受到那种坚硬和火热的时候,他居然想“我靠,要不咱不做了吧”。
“太……太大了,芥川……”
中岛敦的声音抖得像被绑上跑步机的震动腰带。
男人的床上功夫主要不在那活儿的大小,而是在技术。但身为重种,金字塔结构上面的那一部分,芥川龙之介私下里还是觉着活儿又大技术又好才完美,他和另外两位爷小的时候就在厕所里比较过谁的活儿看起来最威风,非洲狮和眼镜王蛇比他大两岁,那尺寸那重量自然是不用说,听说过牛鞭驴鞭,狮鞭蛇鞭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芥川龙之介很对得起自个儿的名字,名字里有个龙,胯下那个东西也是龙。毕竟是日本狼,肉食动物,不威猛点儿怎么行?这狼鞭真是让中岛敦欢喜也让中岛敦忧。
“……嗯……”芥川龙之介是不会管中岛敦发表什么获奖感言的,已经快个把月没做了,那玩意儿又不是他自个儿想控制就能控制的,要怪就怪中岛敦吧。芥川龙之介将那个东西慢慢挺入的时候,喉咙里哼出一声难受的、低哑的呻吟,随之而来的便是挤破紧紧的小口之后的汁水声,和中岛敦发出的比以往任何一次欢爱中都要柔都要轻都要……媚一些的声音。
明明芥川龙之介动作不重,但可能就是这种温柔的进入,会让中岛敦的声音变得更糟糕。以前狠狠插进去的时候,他可以嗷嗷叫唤,哭得像家暴现场,不过其实也没那么疼。
“啊……”
侧躺着,面对面做,还可以近距离看对方的表情——这是他俩第一次尝试这种中年夫妻似的温和体位,两个人也因此连接得更加紧密,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都可以尽收眼底。中岛敦拿那两条小长腿儿盘住芥川龙之介,小腹向上顶的同时有些暗自使坏地收缩,套住正往自己的里面去的那条龙。芥川龙之介吃力又舒服,又低吟一声,然后把自己撤出,借着滑腻的蜜液再一次插入,顶得中岛敦抱在自己背上的手都滑落,小嘴啊呀啊呀地叫。
“啊……芥……芥川……你要死了……”
以前动作激烈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阴茎像火箭筒在体内燃烧爆裂再不断深入,又刺激又爽。现在是慢慢摩擦内壁的每一个角落,用那根东西上凸起的经络紧贴着柔嫩的肉,慢慢地刮慢慢地蹭,当中岛敦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那个东西又以极慢的速度擦过敏感点,那种煎熬可想而知。
你要死了——之前中岛敦在木川里喝醉了,两个人回到家里做的时候,中岛敦也那么说过。那天晚上中岛敦真是玩儿大了,两个人干到兴起的时候居然龙之介龙之介地叫,芥川高潮之后还抱着他亲了N口,撅起小嘴在芥川脸上一直吻。所以被种草莓、腰被掐出印子确实不是芥川龙之介不对,是他自个儿借酒乱性,芥川龙之介只是在惩罚他勾搭自己而已。
“别那样……呜呜嗯……啊……啊啊……”
芥川龙之介每一下都是缓缓进,再即将顶入尽头的时候施力一撞,撞得中岛敦半边身子都麻了,看着他的那双金色眼睛都失焦了,眼泪都被激出来了。中岛敦平常还是蛮绅士蛮和善的一个人,那张嘴痒起来的时候吐槽人是一绝,但在床上就只能拿来引惹芥川龙之介的恶劣因子,叫床声可以烘托气氛,而中岛敦却烘托过头了,最后引火烧身。
“……别怎样?”芥川龙之介两只手在中岛敦身上大肆游移,从锁骨摸到乳头,掐住乳尖慢慢揉搓。他不爱弄中岛敦的乳首,爱抚基本上是点到为止,但今天体位特殊,那张又委屈又诱人的小猫脸儿总是能让他止不住地想再欺负人一点,看看中岛敦会露出什么进化版的诱惑表情。
中岛敦好看的眉蹙起来,汪着眼泪的金眸好像有柔波涌动,牙齿咬着下嘴唇抵消那种被极轻极慢的插入刺激到不行的痛苦,之后又张开,跟着顶弄的动作一声一声地叫。芥川龙之介伸手摸向他的下体,业已硬起来的阳物和两个人的连接处热得像发烧,他在中岛敦的器物上狠狠撸了一把:“这样……”
中岛敦拔高音量叫了几声之后,他又重重地往秘密花园里一插:“……还是这样?”
我们的策划人突然懂得了一件事情。
跟这位爷冷战,是有代价的……
“芥川……芥川……等一下……”中岛敦把头埋在他怀里,“我……我指甲没有剪……”
芥川龙之介因为情动而泛红的脸滞了一下,灰眸里写满不解。中岛敦被操迷糊的时候估计会把芥川龙之介的背抓到渗血,所以他自己往后退,那根还插在自己体内的东西就那么滑了出去。中岛敦软着身子爬向床头柜,手伸过去在抽屉里找酒店配的指甲剪。他坐起来火速开剪,日本狼在床上还真没有做着做着被放置PLAY的待遇,他也不发火,坐起身向中岛敦靠近,贴住他的身子之后用那双大手在他身上用恰到好处地力度抚摸,目的是让中岛敦分心。
“啊……你、先别动……”中岛敦剪完左手之后开始剪右手,左手不是惯用手,所以剪起来会更慢。房间里只拉上了一层薄纱窗帘,光线不好,芥川龙之介在身上那么一动作,他眼睛都花了。
芥川龙之介把嘴唇贴在他的脖子上,亲吻之后亮出狼牙啃咬,一路啃到肩膀。再用手在他柔软的胸脯上捏,拇指食指衔住小红粒掐弄,让中岛敦全身发抖,还差点剪到自己的肉。
“呜……”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抱起来,直接往自己泛着水光的硬物上面按,穴口和那根东西一对接之后就开始吸吮勾引,裹住芥川龙之介不停地往里面走。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示弱,如果说在一张白白的A4纸上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是一种童真的快乐,那尽情品尝被自己一点点开发出来的身体的无尽香甜则是至上享受。
芥川龙之介今天好像铁了心要折磨中岛敦,也不来个痛快点儿的大开大干,慢慢磨慢慢蹭,极大地消耗两个人的体力的同时又加深了两个人之间的缠绵缱绻、依赖迷恋。一个是狼一个是虎,像搏斗一样身体交叠固然带感,但中岛敦被他那么一弄,心都酥成渣了。
中岛敦好不容易剪好之后把指甲剪丢回床头柜,但又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磨指甲,于是又挣扎着回去拿。芥川龙之介直接把人甩在床上似是宣告自己的耐心余量告急,他掰开中岛敦的腿深深地重重地顶进去,在液体充盈的环境之中徜徉,然后把中岛敦的手拿起来放在嘴边,用牙齿给他一寸一寸地磨指甲。
芥川龙之介先是在中岛敦颤抖的、微凉的指尖上舔一下,然后用牙在指甲边缘摩擦,把毛刺刺的部分磨平。中岛敦觉得这人的牙居然还能这样用,之前真是白瞎了自个儿买了那么多指甲剪,而且这种小东西还老是弄丢,浪费钱——在暴风雨即将飘摇而至的乌云底下不但不讨饶,还想些别的,中岛敦,你完了。
日本狼把十根比起自己的细一点短一点的手指全部弄完之后,灰色眸子暗淡沉淀,四目相对时中岛敦觉得他的眼神带着温度和威胁,完全是狼捕猎时的光芒。芥川龙之介由慢至快加速,每一下都撞进更深的地方,液体被挤压之后顺着中岛敦臀尖那条闪着水光的缝隙流出来,在酒店的白色床单上印出一块圆斑。
“啊……芥川……啊、嗯……”
中岛敦的腿呈M字打开,手在芥川龙之介不停耸动身子的时候找了个空当儿把住身上这个人的肩,两只胳膊一起抱住,手指甲在他的背上不停地划,被弄得有点儿疼的时候还会掐芥川龙之介一把。芥川龙之介感觉到背上一疼,身下的动作也开始发狠,今天晚上的目的就是打太极,就是要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把你弄死,杀你个出其不意万脸懵逼,这是森鸥外的处世之道,也是他们三个的经典套路。
芥川龙之介不断地抽插,一对狼眸看着中岛敦,中岛敦也看着他,不过估计已经被操得有点昏了,眼神飘飘乎乎的,只能确定他是在看着自己。在自己身下呻吟的这个人,曾经不属于任何人,如同牡蛎死死护住那一点点肉一样,他渴望爱,又惧怕彻底信任之后被欺骗的背叛。而就是这么一个温柔脆弱的人,在拉不到投资的焦灼中,在对着电脑屏幕写文件的专注中,在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幸福中,慢慢地成长起来。
中岛敦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他没有对中岛敦说过“我来保护你”之类的话,应该说,中岛敦也想保护自己。两个没有伞的人,在街道上淋着雨并肩前进,也不急着躲,也不跑着回家。没所谓,淋湿了又怎么样,至少他们喜欢和对方走在一起时的安心感。
那么多年了,中岛敦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他的身上布满激情时自己留下的痕迹,因为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而轻声尖叫、呜咽,他早就是自己的人了——芥川龙之介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又觉得自己好像想得太多了。他埋下头吻住中岛敦今天已经被自己亲了无数遍的唇,用舌头给予奖励,然后身下的动作达到最快,把他逼上高潮。
“啊……”
烈日冲上天穹顶端之后又慢慢降温落下,而相连之处因为长时间的摩擦还烫着。中岛敦觉得这脸丢大了,怎么又那么快就到了,他含住芥川龙之介的嘴唇,但已经没有力气咬,他呜呜了几声就睡着了。
芥川龙之介存着的货还没射出来,不过也不心急这点儿功夫。他和中原中也太宰治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可能这段时间都不能回家住,只能在酒店睡了,他们三个也需要中岛敦办点事情,所以两个人这段时间也会一直呆在一起。
他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在西服口袋里把一盒烟拿出来准备去阳台边抽边打电话。他想到自己还在被中岛敦半强制戒烟,自己在冷战期间趁着中岛敦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找那几条被他藏起来的烟,就是他妈的找不到,想到这儿日本狼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裹着被子睡得特香的中岛敦,确定他不是装睡,然后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一按亮屏幕,他看到有四个未接来电。给中原中也拨过去之后,车佬在刚刚进入夜晚的街道上也默契地叼着烟答:
“嘛呢?你和中岛敦怎么都不接电话——”
车佬虽然没有结婚,女朋友却谈过不少,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这个真不是吹的。当他听到芥川龙之介的打火机也在电话那头叮当响了一阵之后,他秒懂,然后说:
“可以啊,和好了?”
芥川含着烟,懒得开口,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车佬爽朗地笑了几声,芥川龙之介听到电话那头太宰治说了句“这你都听得出来”,然后中原中也说了句“这俩老是不接电话,他又在抽烟,你说呢”,随后便是太宰治愣了一秒之后的笑声。
“我之前都给你说过了,床下解决不了的问题,床上解决就行。”车佬说。
“噗……哈哈哈哈哈哈……”太宰治又笑了。
从小在一起长大,这三个人一起讲了无数罪孽深重的荤段子,上课的时候看看男老师的裆再看看自己的裆,比一比看谁更大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芥川龙之介以前只是默默聆听,现在这些男人的真理都用实践得到了印证。他和中岛敦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自己走在前面,中岛敦走在后面,他回头准备拉中岛敦一把,结果中岛敦一脸抗拒,小嘴有点生气地抿着,手不停地把自己推开。芥川龙之介一拉,他就把芥川往回推,力气还特别大。芥川龙之介真不知道是该高兴他生气吃醋起来特别进入角色,还是该气都和好了还给自个儿摆谱。
芥川龙之介当然不可能任由他耍小性子,不过上了床之后就好多了,日本狼的技术还是很好的,活儿还是很大很粗的。那个小混蛋的心思他怎么可能读不出来——“不行,得绷住那张老脸,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让我屈服呢?”直男思维一发作,还以为那么久没有被疼爱的身体不会有太大反应,结果中岛敦真是低估自己了,只是芥川龙之介的那张冷脸不能说明他有着多具备毁灭性的敏感度和吸引力而已。
“……咳咳。”芥川龙之介听自己家里这两位爷拿自己开涮,他嘴上没说什么,唇角却在不知不觉间带了点弧度,“言归正传。”
“……”中原中也吸了口烟,吞进肺里再吐出来,“明儿个让中岛敦过来一趟,太宰有点电脑文件要他攻入一下。啊,顺便,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去中岛敦他爹的办公室一下。”
“需要攻入的是什么文件?”芥川龙之介发问,然后又一下子领悟,“你是说……人为火灾的证据?”
“对。现在是天网时代了,摄像头遍地都是,他们只是把影像资料封锁起来了而已,应该就是三荣党的人纵的火。”
中原中也说到这里,把电话递给了太宰治,大影帝接过之后开始叙述自己的推理:
“芥川君,我觉得坂口安吾也有参与这件事情。”
“……”芥川龙之介觉得这个名字的发音好像一直留在脑子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拿出来讲过,但是大脑有记忆,会唤起自己的愤怒。
“纵火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的,上下前后打点肯定要有人做,我……每年多少也会花点钱养个公关团队,写通告的,拍照片的,P图的,专门刷排行榜刷热搜的,还有帮我删除黑帖和负面新闻的,这些你也都门儿清。我最近认识的一个电脑黑客,是个小孩儿哦,他帮我找到了一段不完整的电话录音,是安吾君和敦君父亲的。”
娱乐圈的人哪有干干净净的,干净的都是那些不红的人,太宰治平常懒得炒作,但因为最近要宣传NANA,还是把以前用过的一票公关团队又打电话请了回来。养一个团队可花钱了——影帝心疼自个儿的钱包。
“他们在电话里说到了,敦君父亲要参加今年的大选的事。和菲茨杰拉德一起炒地皮的,应该也是他爸爸那一帮人,因为他在党内的选票和席位,很多来自房开商和其他企业家。”
“敦君父亲……”
“不要那么叫他。”芥川龙之介打断太宰治的说明。
他有什么资格当父亲?
“……”太宰治知道芥川龙之介心疼中岛敦,所以改口,“中岛正雄直接向安吾君说了打算纵火的事,后来新鹤被烧得面目全非,本来还是有点参考价值的文件全没了,应该是在烧之前被带走了。现在哪儿还有人用蚊香片啊?一看就是故意的啦。”
“那个孤儿院虐童的证据,找得到吗?”芥川龙之介抖掉烟灰,又吸了几口。
太宰治咂了一下嘴,惊讶的同时又有点厌恶日本狼的敏锐度。这才是扳倒三荣党至关重要的证据:
“找得到。敦君在从新鹤逃出来之后有片段性失忆的症状,可能精神还是出了点问题,虽然现在没有事了,但是在提供证词的时候不太有利,不过我们有另一个人。”
隔了一会,太宰治说:
“小镜花。”
“她也是个坚强的孩子啊,昨天跟我打电话,边打边哭,讲了两个多小时。芥川君,你怎么都料不到吧,虐童指代的不是打骂和羞辱,指的是……调教,或者说,培养雏妓。”
芥川龙之介的狼眸开始充血。
“为什么他们只收中间种,而且大部分是猫又?为什么要给孩子们打耳洞?而且他们养的乖小孩,不是我们所说的乖小孩,是在床上懂得讨好金主的、嘴巴甜的小孩。小镜花说,她在孤儿院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些个子稍微高一点点、脸也张开了的孩子被叫去另一间房,衣服全部脱掉,和几个老师进房间之后,里面常常传出哭声。”
“这绝对不正常,我怀疑那些老师也根本不是什么老师,只是一群有恶趣味的欧巴桑和老叔叔。那些孩子被打耳洞,也是为了戴那些性感妩媚一点的耳环吧。”
“小镜花也给我说,有些女孩儿隔一会就被带走一个,但每个人在走的时候都哭得很惨,好像不是很开心。应该是被买走了带去夜总会了吧。”
“芥川君?”
“继续说。”芥川龙之介点上第二根,俯瞰城市夜景的眼里闪现着青蓝色的寒光。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冷静,另一面又觉得,中岛敦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他忘了最痛苦最不堪的东西,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最后给我说,他们两个当年之所以要逃出来,是因为敦君也被带进了那间脱了衣服才能进去的房间。他很聪明,知道这一切都有问题,而且他那个时候已经十二岁,可以打人可以反抗了,所以他跑出来,带着小镜花一起走了。小镜花说,她记得在后面一直追他们的就是院长,但是院长好像对她并不关注,他们两个分开跑之后,院长追的是敦君。”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敦君摔进河里,院长以为他死了,所以直接走了。我觉得他应该是受人指使把敦君追回来,既然他已经摔下去,他也可以直接用一句话交差说那个小孩儿死了,以后也不用再拿钱做事。至于为什么要拿钱做事,可能是……”
“中岛正雄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去,并不是养不起,那个黑客少年也给我看过他的病历,他患有父性模式缺乏。父亲会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是基因里就有的东西。但是他这个算是先天缺陷,没有保护弱者的意愿,或者说这种意愿很微弱,到现在这个岁数应该也已经消磨光了。他不爱自己的子女。这种病目前被称作父性缺失症。”
芥川龙之介叼着烟,烟灰慢慢增长露出一截来,但他没有要去抖掉的意思。
“这种病遗传性很强,你应该庆幸啊,芥川君,敦君不是这种冷血动物。”太宰治说完之后,喝了一口啤酒,然后继续,“你听到了没?”
“嗯。”芥川龙之介说,“坂口安吾你们可以去处理,”
“中岛正雄这边托给我就可以了。”
“喂,芥川君,我就是准备给你说这个,虽然我知道你的心情啊,但是毕竟是亲生父亲,于情于理你还是……”
“我知道。”芥川龙之介加重语气,似是野兽低吼,“虽然这么说在常人眼里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如果他和中岛敦没有血缘关系,是义父或者继父——”
“我要亲手拿崩了那个人渣。”
“哇,好可怕。”太宰治说完之后又把电话拿给中原中也。车佬吩咐了几句之后便挂了,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刚刚接收到的NANA与日本最近兴起的几个虚拟支付软件达成合作的公函调出来看了一下,至此为止,NANA的体感测温、智能家居和虚拟支付三大模块基本研发完毕,在全民智能手机时代,虚拟支付只会越来越受欢迎。
之后就是营销战争了。太宰治他们四个的广告正在拍,因为是四个人,所以太宰治把自己的排在了行程的最后,先把三荣党的事情好好处理一下,让那三个人先把写真拍完。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屏幕按熄,手靠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政府大楼的大概位置。他想起了三荣党的党徽——很好看的三色堇,虽然在十四年前那件事情之后,他和中原中也再也不去帮尾崎红叶浇花,看到那几盆三色堇就不舒服。
黑夜之中,蓝墨水那种颜色的云很漂亮,狭长地躺在那里。不过阴霾终会散去。
他吸完第二根之后,把烟头按在阳台边上那张小圆桌的烟灰缸里。拿出第三根准备点上的时候,他听到中岛敦没穿鞋就踩在地板上,因为体力消耗太多走得像喝醉了一样的脚步声。芥川龙之介转过头,看到中岛敦披着一件丝质浴袍歪东倒西地走过来,因为腿软,他只能一只手扶着老腰一只手指芥川龙之介:
“你……又……”
芥川龙之介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日本狼把烟慢慢地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吻住他,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也不想听中岛敦叨叨。不管那是种什么样的遗传病,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拥有这样的遭遇总归是一种不幸。中岛敦挺了过来,化病变为蜕变,把最好的自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芥川龙之介亲了他一会,然后分开,问:
“臭吗?”
“臭,怎么不臭啊。”中岛敦迟疑了几秒钟之后说。其实不算臭,这个烟是女士烟,还是橘子味儿的,芥川龙之介抽不惯女士烟,但是瘾来了,手边又没有别的,只能将就。
“是吗?”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下巴,新生的胡渣和手指相接触手感其实还不错。
“……”中岛敦把手心里攥着的怀表递了出去,“给你。”
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那个生锈的旧怀表,再看看眼神清澈却又坚定的中岛敦,把表拿过来,然后搁在了茶几上。他抱起中岛敦扔在沙发上,把他柔软的、以前自己差点就误信是只猫的身体翻过来,把他的腰提起来,臀勾出完美而放纵的曲线。中岛敦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们的沙发正对着穿衣镜,两个人的姿势可以通过镜子,看得清清楚楚。
芥川龙之介在他腿间摸到他之前深深动情的证明,挺身插入,推到最底端之后喘息放松,然后握住他的腰抽插起来。“啊……不、行……别在这里……”中岛敦从那根东西的热度里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但是朋友,真的用不着在这儿,我们有什么事情能不能打个商量……身子被撞击而前后摇动的样子,只要一抬眼就看得见,中岛敦耻于面对,但心里居然又有忍不住想看一下的欲望。
在他身后耸动腰肢的这个男人,以可怕的频率挺胯顶弄,跟刚刚的柔情似水截然不同,现在才是他的庐山真面目。中岛敦把头埋进臂弯里呜呜地抗议,但会时不时悄悄抬起眼看一下镜中那个红着脸、张着嘴的白发男人,皮肤是运动过程中发热起来的粉红色,浴袍松松垮垮到手肘处,裸露出来的白色肩颈和胸膛,也因为身后的动作而抖动……
不行,魂现会出来的……
好舒服……
“啊……啊啊……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在啪啪的巨响之中叫着他的名字,芥川龙之介听到了,往更深的地方深深凿去。那根东西不是全直的,微微有些弧度,像一把镰刀或者斧弯,每次自己的敏感之处被芥川龙之介的东西狠狠擦过的时候,自己几乎可以丧失所有的理智。
“你、今天……晚上……啊……”
“干什么?”芥川龙之介边做边问。
“睡……呜……嗯嗯……”
“……”
“你今天晚上睡沙发,不要上床睡……嗯……”
“……为什么?”
“啊……不要了、不要……啊……太滑了,我要掉下去……啊……”
为什么?
因为芥川龙之介……好像真的越来越温柔了。这让白虎直男有些无法接受。
第十三章、真是诗意啊
中岛敦没想过结了婚之后多长时间内算“新婚”,但他觉得以他自个儿和芥川龙之介那个德行,在床上那股子劲儿,可能还有很多年都会像今天晚上这样,新婚似的狂野。一开始是在沙发上趴着被他干,干着干着换成骑乘位,最后又在墙边后背位。从床头干到床尾,又一下子滚到床下面去,中岛敦的小拇哥儿现在还在痛。
他对这个晚上最后的记忆是——嗓子已经哑了,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但对方压在自己身上驰骋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发出气音;芥川龙之介可就不一样了,那张脸绷得紧紧的,感觉没有任何松动,直到最后还是力量满满,腹肌和胸膛都被汗水刷得透亮光滑。中岛敦想抱他都觉得滑,最后只能用手在上面顺势摸几下,好家伙,这身材……
中岛敦几乎被要去半条命,而且这两个人最后都困了,澡都没洗就直接睡了。芥川龙之介想中岛敦如果不好好清理一下会肚子痛,但中岛敦裹着被子直接就睡着了,他碰了他几下也没应答,只好作罢。
我们的策划人表面上啥都不讲,其实还是很开心的,终于和好了,而且被……呃,疼爱了一个晚上,够了够了真的够了。直到今儿早上中岛敦睁开眼睛,感觉到芥川龙之介和自己又是面对面侧躺着睡,被子只盖完了两个人的下半身,日本狼的一只大手环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大手扶住自己的腰,他才意识到,冷战期间里,芥川龙之介可能也不太好过。
也不知道晚上他睡在哪里……
中岛敦的眼皮发干发涩,还是很想睡,但是今天要去找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不能再睡了。他撩开眼皮看了看芥川龙之介,人家公子哥睡觉就是端庄沉稳,搂着就是搂着动都不动一下,头发丝儿都没乱。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缓缓地、轻轻地吐息的时候凑过去看了看他被离得很近的自己吹缠的长睫毛,然后再在早晨六点过的昏暗房间里,用指腹磨了磨他的嘴唇。
很薄,很冰,但是软软的,仿佛可以看到芥川龙之介头十岁的时候穿着小衬衫、小背带裤,系着小领结的样子。这两片唇瓣真的挺可爱的,而且好像还粉粉的,不是泉镜花那种眼影盘里的樱花粉色,芥川龙之介的嘴唇透着在白色冰淇淋上浇了粉色糖浆之后,那种稀薄的病恹恹的粉色。
中岛敦像以往自己被吻的时候芥川龙之介那样,手伸出来扣住他的头,歪着脑袋吻了上去。芥川龙之介的嘴唇闭着,中岛敦犀鸟点头一样在他嘴上亲了几下,发现打不开他的嘴,愣了几秒。
……他是怎么做的?
中岛敦把嘴唇移到芥川龙之介起码比自己白了两个色号的脸上时,早就已经醒了准备再睡一会的日本狼猛地把眼睛睁开,抱在中岛敦腰肢上的手袭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脸:
“……你要干什么?”
“……呜……”
中岛敦被他掐得疼,虎眼圆瞪,两个人在床上你给我一脚我给你一拳地开始闹腾。关键是这两个幼稚鬼还互相说对方幼稚,下手也不知道个轻重的,一拳下去床里面的弹簧都跟着响。闹了一会之后,又饿又困的中岛敦把手收回来准备睡个回笼觉,掖好被子只露出一颗头发好好铺在枕头上的白色小脑袋,小嘴撅出被子外面来透气。芥川龙之介跟他闹了那么一会反而又不想睡了,他拿一只手撑着头,侧着身子看中岛敦。
十秒之后,他覆在了中岛敦身上,把被子蒙了起来。
“啊……你……唔……行了、可以了……嗯嗯啊……”
中岛敦的一条腿被抬起来搭在他的肩上,承受着他一次一次的暴击直到他把许多股热液全部灌进来,流到深处。床头柜上摆着大小不一的避孕套,但他俩一个都没用。其实昨天晚上他们没有做几次,中岛敦这段时间累得可以,昨天又哭了那么久,要是芥川龙之介一直要他要到自己射出来,中岛敦今天就别想走路了。
……那可真是委屈我们的日本狼了,都一个晚上了火箭还没发射。
中岛敦在他射出来之后,裹着自己里面那些黏白的东西攀上了山顶,身子时不时抖一会,平复高潮带来的要命快感。其实大部分gay都不能感受到真正的高潮,那个点被顶到之后更多的是麻而不是爽,但他一个直男,遇到了某位无师自通、不容小觑的爷,反而可以把性生活过得无比和谐美满。
芥川龙之介把自己退出来,躺在他身边。
“你先去洗吧。”
中岛敦慢慢爬起来,其实腿真的特别软,他穿着昨天晚上被扒下来的浴袍,走了几步,然后咚的一声倒了下去,还把正枕着胳膊假寐的芥川龙之介吓了一跳。
芥川龙之介皱着眉毛半坐看他,中岛敦在地板上以一种极扭曲极奇怪的姿态匍匐着向浴室前进。一对蝶翅在中岛敦瘦瘦的背上飞起又落下,肩线弯下去伸到腰带下面去,那对圆圆的薄薄的肩因为手不停地往前蹭慢慢露了出来。
还有那双奶油色的,叠起来在地板上搓出红印的腿……腿间还是湿的。
芥川龙之介觉得要是再不帮他,腿得搓破皮不可。但是他又不是很想帮,毕竟中岛敦还是要面子的。算了算了还是帮吧,毕竟打伙过日子。芥川龙之介把盖在自己腰窝的被子掀起来,下床把中岛敦抱起来,让那两条腿搭在自己胳膊上,两个人一起进了浴室。
半个小时之后,酒店房门响了。芥川龙之介整理好头发,穿好浴袍开了门。这层楼的经理双手握在身前笑得很尴尬,应该说是笑得很标准化,但是敏锐的日本狼察觉到这个女人很为难。她的后面站着横滨车佬。
车佬把帽子拿在手里把玩,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他看了一眼经理,示意她可以走了。女人走远之后,他看了看她的背影,开口:
“你丫过够瘾没?”
芥川龙之介对着自己大哥的脸呆愣了一会,然后瞬懂。
这家五星是中原中也的,十年前中原中也用赛车的奖金买了一块地盘,后来被政府征收,赔了至少八千万,中原中也就在这里盖了自己的酒店。当年开业仪式的时候自己还没读完大学,穿着西装出席的时候表情更硬了。中原中也应该是知道自己和中岛敦在这里的,原因是昨天芥川龙之介在餐厅黑脸之后主厨除了送寿司还送了酒店自己做的糕点礼盒,还是卖得最好的那种,应该是非洲狮交代过了。
芥川龙之介好像懂了那个女人为什么那么尴尬。
“早上我就打电话给你,又你妈不接,打你家那位的,还是不接。我让经理往前台打电话问了一下房间号,过来敲门叫你们起床,结……”
中原中也对着自个儿兄弟笑得有些狡黠,但还是很大方。芥川龙之介咳了两声,也不回避:
“结果就是她听到的那样。”
中原中也好像也有点惊讶他那么放得开:“你俩真行。”
那个可怜的经理大清早的过来敲门,可能早餐都没吃,就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东西。刚刚中岛敦还在床上哭了,一直让芥川龙之介停下,差点做着做着打起架来。
“快点下楼,我和太宰在一楼大厅,股东会议室。”中原中也打了芥川龙之介的肩膀一下,之后就转身走了。
十分钟之后,太宰治端着咖啡站在会议室门口迎接了姗姗来迟的两口子。中原中也没给他说这俩大清早的干了什么,但是太宰治一看中岛敦头发有刻意梳过但还是有点乱、脸颊敷着不正常的红,而他身后的那位看起来神清气爽,就知道他俩不久之前在干什么。
“进去吧。”太宰治侧着身对这两个人挥了挥小瓷勺,然后笑着对中岛敦说,“辛苦你了哈。”
中岛敦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眼镜王蛇,再看了看把眼神移开的芥川龙之介,一个人先进了会议室。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走在后面,二爷用肩膀撞了撞小爷,低低地笑。
中岛敦坐在九十度折叠之后的笔记本电脑面前,打开桌面上唯一的那个文件夹,里面有一段视频、三张照片,还有几个压缩包。
“你先看看破得开密码不,下午我出去一趟,太宰要去东京录个节目,晚上回来。”中原中也坐到中岛敦对面,打开了一个文件夹。芥川龙之介坐在中岛敦旁边,打开另一台笔电,把六藏少年发过来的邮件点出来。
“……佐佐城信子……是谁?”芥川龙之介问。
“七线女演员,借刀杀人爱好者,整容医院黄金vip,我曾经的追求者。”
太宰治喝了口咖啡,“呃……可能现在也是。”
中岛敦瞟了一眼眼镜王蛇,他以为太宰治对女人都会很温柔很心软,但没想到他生气起来也会对女人毒舌。
芥川龙之介没再说什么。早在半年前,太宰治就给自己说过他炒区块链的时候遇到了同行的事。如果只是那些明星散户倒是无所谓,大家都是来赚钱的,你点点头我点点头,大家都懂,没必要多说什么。但是guild公司他妈组团炒区块链,比特币玩儿得特溜,而且总资产直逼太宰治,还千方百计地想整一下太宰治,把这位春风得意、通告不断的大影帝弄下去。
太宰治肯定得装傻,但是暗地里还是有自己的打算。北美那边有一部全球出名的赛车电影需要用赛车,他们家里当然不缺车,而且还有128辆,要借就得全部借走,不然不好管。于是芥川龙之介去找菲茨杰拉德,说想用车可以,不过前提很模糊,芥川龙之介说的是“前提我们之后谈,不过不代表这个前提不存在”。
当时美国男人笑得很让芥川龙之介厌恶:“你一个小老三,能替你大哥做主吗?”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的世故和骄傲,也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说最不得罪人,但他用完全不像自己的腔调说:“能给你用已经不错了,我这是在替我二哥左右开路,毕竟相识一场,念念旧情帮帮朋友,你没有理由不接受。马上就要开拍了,到现在车都没集齐——”
想想还是不合适,所以芥川龙之介把最后一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所以你他妈闭嘴吧。”
菲茨杰拉德一下子被戳中痛点,咬着牙签了合同,狠瞪着日本狼的眼睛里还是有不甘心的东西在里面。芥川龙之介看懂了,但无所谓。合同签也签了,所以今年六月他和太宰治商量了一下车库密码是多少,瞒着中原中也把车取走了,还打伤了那几个安保人员,有一个现在还在医院里睡着。中原中也暴怒,但车佬也不是傻子,知道前两个密码的只有他自己,但知道040327这个密码的却有三个人,不是一个就是另一个,他们两个不可能糟蹋自个儿的车,所以他也不急着找。
出奇地默契。
同时,太宰治发觉佐佐城信子来森家做过客,再后来老爷子就给在片场的自己打了电话,暗示自己不要再碰区块链。太宰治在木川里偶遇了佐佐城信子本人之后,确定这个女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绝不是单纯地想和自己亲近。一查,果然没错,她是guild公司的。
之后的手机作坊事件,也是太宰治装傻的一个重要环节。所以作坊被老爷子收了,房子被砸了,印章也不知道被谁抢走了,活生生一出大闹剧。中岛敦那次觉得芥川龙之介突然笑着跟对方客套,也是因为太宰让芥川给点面子,不然芥川龙之介一句话都懒得讲。最成功的是,菲茨杰拉德没料到太宰治会心甘情愿把作坊拿给老爷子管。只要营造出人傻钱多的假象,背地里捅刀子就变得十分容易,这一招对高傲的人尤其有用,一旦认定就会出奇自信,这是趾高气昂者的通病。
太宰治养的公关团队还是牛逼,那个叫田口六藏的小男孩,精通电脑,却对钱十分没概念,只让太宰治事成之后帮他买两双情侣款的AJ,说是要送给女朋友。眼镜王蛇当时就乐呵了,立马打电话给旗舰店买了鞋给孩子寄过去,还送了他和他的小女朋友一对手表。
于是就到了现在。中岛敦打开文件夹里的第一张照片,是夜幕之下的新鹤,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在后院档案室门口站着。第二张是男人在档案室的桌子上翻找什么的照片,第三张是火烧起来之后男人拿着白色的文件逃跑的照片。
中岛敦抖着指尖按了放大键,这是超清照片,应该可以看出一点点相貌。有火光照着,脸还是挺亮的,但是被帽子挡住的眼镜和额头还是有点糊。拿出手机打给要好的大学同学,叮嘱对方保密之后把照片发过去,十分钟之后被调了色光的图发了过来。
“出来了。”中岛敦咽了咽口水,按下鼠标把照片放大,拖到那个人的脸上。
三位爷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看。人脸很清晰,应该是一个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再在网上搜索三荣党的党员名单,一个个地对照,发现这个男人是……
中岛正雄的接班人,政界新星。名字记不住,也没必要记。
然后是那三个压缩包,名称是“佐佐城信子”,太宰治说里面是guild公司和三荣党勾结的聊天记录和银行转账记录,以及佐佐城信子想拉自己下水的证据。
芥川龙之介发现中岛敦脸色不好,于是让他去厕所冷静一下,三兄弟坐在电脑面前低声交谈。中岛敦冲进厕所里呕吐,直到胃酸被呕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趴在马桶边吐而流泪时,他突然想起了怀表里自己生母的艺术照。妈妈很瘦,眼睛很美,但整张脸已经泛黄破损了,只有那双眼仍然清亮。他也找过自己的母亲,但找不到。
不过芥川龙之介会解决这一切。
太宰治擅长开锁,但不代表这点儿把戏只有他会,中原中也从裤兜里拿出一根铁丝走到中岛正雄的办公室门口,把门打开之后把铁丝收好,轻轻地进去。刚刚中岛敦已经把办公大楼的所有摄像头黑了,策划人发现三荣党的防火墙很难攻,所以留给中原中也的只有二十分钟。而且这个防火墙还是自己的大学出品的,有一种打脸的尴尬感,学生今天要挑战本校权威了——中岛敦和另外三位笑着聊这个事。
中原中也也属于猫科,他的瞳孔缩成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墙上挂着的毛笔字时,他眯着眼睛,用有些粗糙的手掌心磨了磨下巴。
墙上挂着一句话:“心正则无畏。”
车佬笑了。
他这次来是为了找三荣党资助新鹤非法收容儿童、侵犯儿童的文件,年代已久,翻起来很费劲儿。另外,关于中岛敦生母的去向,芥川龙之介也让他找一下。这二十分钟刚好够用,车佬找好之后坐在中岛正雄的办公桌上,双腿踩在他的老板椅上,手里玩着枪,嘴里叼着烟。
二十分钟过去后,警报声如期响起。但是警卫已经被打昏了,没人吵吵,所以警铃声显得更突兀。中原中也抖了抖烟灰,一分钟之后警报声停了下来,应酬完之后也想回来把中原中也要找的东西拿回家锁好的中岛正雄进办公室的时候,差点被坐在自己桌子上的重种吓得坐倒在地。
“你……你是谁……”半老男人说,“我们的办公室里没有放钱……”
“谁要你的钱?”中原中也说,“人血赚来的钱,我不敢用。”
“……你是……”
中岛正雄也算名人,他应该对车佬有印象。
中原中也也知道他认出自己来了,就直接举起手里的枪,把芥川龙之介塞进去的麻醉剂打出去,正中他的脖子。中岛正雄倒地之后伸长手想去够墙上的警铃,但中原中也从桌子上下来,走到他身边,一脚踩住他的胳膊。
“孩子,你自己也……赚了不少……”
“错了,我赚的是你们这种人的钱。”车佬低下头说,
“大哥不要笑二哥。”
中原中也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用手枪指了指墙上的字。
“真是诗意啊,这话说你儿子可以,天王老子给你脸你丫都不敢说这话。哦,我说的是被你丢去新鹤差点卖给夜总会的那个儿子,其他的儿子你应该都记不得,没出息的你怎么可能记得呢。”
“你想不想见你儿子?”
中岛正雄在陷入昏睡之前听见了他所说的,意识到他在说中岛敦之后,他惊觉中岛敦还没有死。半老男人先摇头,然后点头。中原中也一拳揍在他的嘴边。这拳当然是帮芥川龙之介揍的,要是芥川本尊在这里,这老头还不知道会被收拾成什么样,中原中也是看在辈分上下手轻了点儿。
“你不想见,县长,你不需要儿子,你只需要棋子。”中岛正雄不想为自己开脱,他知道自己患有病症,所以从未感到过内疚:“看样子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东西。在现在这个社会,尊严是拿钱换来的。我当时那样做,也是被逼无奈。”
中原中也怔住,完全没意料到他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车佬压了压帽檐,扯着嘴角笑得很冷。“大概吧,不过现在,以及以后,你的尊严是我给你的。”
车佬在他彻底昏睡之前说。
佐佐城信子回到公寓之后发觉室内空气还残留着某种女士烟的味道,好像自己也抽过,还是橘子味儿的。她觉得可能是自己闻错了,所以没多想,那是种奇妙的香味,和自己的香水不太像。她把手袋放在鞋柜上,用手压住自己的长发,低下头换鞋。现在抢节目资源真的越来越难了,女艺人为了争C位头破血流,但太宰治好像总是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收入囊中。
如果说理想的结婚对象,她更憧憬国木田独步这种男人,但在娱乐圈行走,她要的不只是伴侣,还要合作对象。太宰治神秘的、似乎可以掌握一切的暗面,让她既觉得不公,又深深着迷。
她换好拖鞋之后,走进卫生间卸妆。鱼尾纹好像越来越深了。
手机响了,是报社的人打来的。
“喂,是我。”
“……喂,佐佐城小姐吗?您之前给我们的文案和照片,全部被改成了……”
“……”佐佐城信子心中烧起火一样的不安,“怎么了?”
“就是,您之前交给我们的,曝光太宰治与十几位女富豪地下情的照片,还有他……炒区块链的证据……偷税漏税的证据……”
“被换成了您在整容医院的所有项目记录,从十年前,到现在的……还有您原来还在女子组合里的一些黑料……全部都有。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问题……真的很对……”
她挂断了电话,疯似的冲到电脑面前开机。电脑被刷机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她感觉连屏幕都被人擦过一样新。因为文件很重要,她也装了防火墙。塞给报社的东西当然真假参半,太宰治没干过跟女富豪乱搞的事,但金钱方面还是下了不少黑手。她是答应菲茨杰拉德一起扳倒太宰治,但有的时候又于心不忍,毕竟她也到这个岁数了,再红也红不起来了,只想好好过日子,但这个圈子没那么简单,不是她不想做就可以不做。
不想做就不做的女人,她只见过与谢野晶子一个。
初始电脑壁纸上只放着一张照片。她点开,看了之后吓得哭出来,跌坐在地,鼠标线被扯长,鼠标嘲笑似的一晃一晃。
那是张多年前组合里其他女生在宿舍里往与谢野晶子的床上挤洗发液和泡沫洗手液的照片,她站在照片一角,没有阻止女孩们,还笑得很甜美。
之后那么多年,她也一直婊得很甜美。
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黑发男人和一个白发男人从衣帽间出来,两个人身高差不多,穿的衣服也差不多,黑发男人冷毅一些,白发男人柔软一点。黑发男人手里夹着橘子味的女士烟,还没有点燃。就在她马上就要想起来这两个人是谁的时候,就在她意识到这两个人其实很出名的时候,白发男人开口了:
“抱歉,让你破费了,佐佐城小姐。这个防火墙是我母校做的,我也参与制作了。欢迎来森木科技部作客,我可以给你写个新的。”
她昏了过去。芥川龙之介走上前,把烟含在嘴里,把窗子打开,让太宰治给他俩的迷魂剂飘散。
坂口安吾熄灯上床之后,听到什么东西敲击阳台栏杆的声音,疏而轻。慢慢地,这种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这个东西弹在红木地板上之后,他起床穿鞋,蹲下身看到底是什么。
他拿起散落在房间和阳台的纽扣看了一会。这是他们高中校服的纽扣,印着金色的花纹,女生是花,男生是叶。一件衣服有四颗纽扣,落在自己这里的一共有十二颗。
代表着三个人。
他到阳台上去,探出头往对面楼望,但是没有什么异样。
刚刚和与谢野晶子、国木田独步、泉镜花录完综艺节目的太宰治坐在坂口安吾公寓楼对面的天台上,手里玩着那包买回来的他们曾经就读过的私立高中的校服纽扣。其实他们三个都是肄业,之后就被塞进了不同的大学,森鸥外当时为了通关系跑断了腿。
“现在去?”中原中也玩着手机问。
太宰治刚刚录节目的时候被拉到台上去和泉镜花一起跳舞,到现在那个少女纯甜舞曲的旋律还在脑子里晃。太魔性了。国木田独步是第一次上综艺,说了很多关于演员修养和自我人生规划的事情,与谢野晶子也说了不少心里话。自己好像从来没在电视上说过真心话,就算说,也是无关紧要的真心话。
“明儿晚上去吧,敦君他们那边也弄完了。”
眼镜王蛇玩着魔方说。
第十四章、敬你一杯,我的塑料姐妹
其实芥川龙之介觉得那点儿迷魂剂的用量根本不会把佐佐城信子迷晕,女人本来胆子就小,佐佐城应该是被吓昏的。那么多年前的照片,她可能自己都没看过,要是现在被曝光出去,一直往上窜红的与谢野晶子只会吸更多粉。再怎么说,与谢野晶子也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太宰治虽然解决的是自家的事情,但如果可以帮自己的好友出一口恶气,他当然会选择一石二鸟。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把昏过去的佐佐城信子带去了一家大饭店,与谢野晶子正和圈内朋友在里面开酒会,不知道三度冲击影后的与谢野会怎么招待这位塑料姐妹。全部完事之后他们开车回了酒店,中岛敦正好逛到负一层的游泳馆,就直接给芥川龙之介打了声招呼说晚点儿上去,下水游泳去了。
他最近觉得身体有些奇怪,尤其是下腹以及……那个地方,会有麻麻的、有什么东西在翻滚膨胀着胀大似的生命感,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起自己六月份塞到里面去的那个怀虫,想起自己去向不明、音讯全无的母亲,想起芥川龙之介在自己身体里留下的白液。
如果他和一个女孩儿结了婚,在确定这个女孩儿爱自己爱到愿意给自己生孩子之前,自己绝对不会让她怀孕。但是现在角色转换了,芥川龙之介是不可能怀自己的孩子的,而是自己……要去怀他的孩子。之前他有过抵触心理,但现在却又说不太清楚了,都到这个岁数了还折腾什么,中奖了就生一个吧。
而芥川龙之介是怎么确定自己的确爱他爱到愿意为他生孩子的,中岛敦就不知道了。策划人从男更衣室里出来,游泳馆里一个人都没有,白炽灯在天花板上轻轻摇着,好像在催他赶紧下水。中岛敦当年掉进河里去之后,因为不会游泳喝了不少水,但后来被福泽谕吉资助上学之后又不敢学,看到水就只想离得远远的。大学的时候游泳比赛,他才发觉其实自己会游泳,只是当时掉进河里之后意识不清楚,不然是怎么到岸边来的呢。
他一边神游一边用胳膊划开表层的那两厘米水,漂白剂味道的水钻入指缝,好像要融进掌心里一样吻他含他,水温也正好合适,游了没多久就困了。今天一整天他都飘飘忽忽,中岛正雄的接班人一把火烧了孤儿院的照片则把他从天上拽到河底闷死,他也不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没怎么对芥川龙之介笑。
于是芥川龙之介下了楼来游泳馆里找他,他也没有发觉。比之前稍微瘦了一点的中岛敦浮在泳池边,圆肩窄腰越来越骨感,奶油色的皮肤映在水面上,是波浪形状的摆动纹路。芥川龙之介看他皱着小脸,嘴巴像小孩生父母气一样嘟起来一点点的样子,就知道他又不高兴了。中岛敦是不会察觉自己的表情有变化的,撅起嘴唇也只有芥川龙之介看得出来,他把眼尾下垂,眼睫毛安睡似的盖住眸子,只留一点点金色,芥川下了水之后直接在一米五的池子里走,走到他身边之后,对面这个人好像察觉到有人过来了,但还是没注意到底是谁。
芥川龙之介把中岛敦抱起来,因为浮力非常轻松,中岛敦吸一口凉气之后两只手臂交叉抱住他的脖子,从上往下看他。芥川龙之介的头发被中岛敦身上滴下来的水弄湿了,中岛敦拿手去帮他捋,眸子还是将睡一般垂着。
中岛敦被他抱着腰,昨天晚上被折腾多了的腰因为支撑背部有点疼了,他用腿夹住芥川龙之介的身子,把自己盘在他身上,两只手捧着日本狼的脸,眼睛盯着他但是好像又看不进去。芥川龙之介的鼻子很挺,脸好像也比自己的小,又比自己瘦,就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凑过去,在越来越暗的视野中他们停下,看了对方一秒,然后一起歪着头亲了上去。中岛敦直接把嘴巴张开,让对方的舌头滑进来翻搅缠绵,芥川龙之介的舌不烫,还没自己的热,但是很用力地裹住自己,往他那边带。中岛敦更使劲地抱他,手回到他的脖子上缠住,下面慢慢站立起来的两根东西时不时来个刮蹭,被水泡住之后冷却了一点,但热吻又把它们激了起来。
“在想什么?”
芥川龙之介觉得他有许许多多烦恼,自己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那颗孤独又善良的心,但自己可以去帮他排除路障,把事情解决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想……”中岛敦亲了亲芥川龙之介的耳垂,伸出小虎牙咬了几下,然后在他的脸上亲。
“想,以前小的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片段。”
“想刚刚毕业找工作的时候的事。”
“想我们的……唔……”
芥川龙之介知道那个“我们的”后面跟着什么词,中岛敦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们的初夜是在三年多前,公司包了一家夜场玩到晚上两三点,芥川龙之介也在。他和中岛敦一起坐在人比较少的吧台前喝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到散场的时候,记不得是谁提出的“时候不早了,走吧”。之后他们就上床了。中岛敦还没有说完就被吻住,吻得太多之后又有感觉了,芥川龙之介被他无意但又十分凑效的磨蹭弄得有些不太好。
他俩的的确确是一夜情,但是中岛敦在那个时候已经认识芥川龙之介很久了,两个人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打照面儿。一开始中岛敦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把他当上司,但芥川龙之介对他的态度慢慢地就不太一样了,那张冷脸居然也会软和了,再后来,用一个老人家们完全接受不了的方式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两个人才在一起。
芥川龙之介吻他的时候,发现今天中岛敦的动作比以前重了不少,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某种诉求。中岛敦抱着他吻得又狠又急,芥川都没他那么狠。芥川龙之介抱着他从水里爬到栏杆上,上岸之后也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到门口拿了条浴巾把他们包住。回到房间之后,芥川龙之介把浴巾扯下来垫在中岛敦身子下面,两个人几乎同时把泳裤脱下,芥川的身子覆上去的时候,中岛敦轻推他一下,然后手伸到床头柜,拆开盒子拿出一个加大号的。
昨晚他们就没用,而且他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给芥川龙之介说那盒怀虫的事情,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吧。
……芥川龙之介会不会爱他到愿意让他给自己生孩子呢?
中岛敦想到这里的时候,又觉得没有必要想得太多。他早就是自己的了。只有这个,他可以不用敏感。
应该说,结婚之后,他的钝感力变强了。应该是因为比以前有安全感多了,不会太患得患失,不会去担心自己又失去。这婚真是结对了,不可能离的。
芥川龙之介原本平稳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了——中岛敦用虎牙咬开包装袋,用手把那个东西拉大之后套住芥川龙之介肉具的头部,手指甲昨天晚上剪过,不会刮到他,但很难戴进去。中岛敦犹疑了一会,他很少为了芥川龙之介手酸嘴酸,昨天晚上算是破例,但现在好像还得破戒。中岛敦把套取下来,起身趴在芥川龙之介腿间,把小脑袋埋下去,顶出舌尖在顶部舔了一圈。
“嗯……”芥川龙之介低低地喘了一声。中岛敦听到了,背都跟着颤了一下。
中岛敦的舌头到了中颈部之后,围着希腊圆柱转圈一样在上面走了一遭,舌头好像不够湿,还是干。芥川龙之介伸手探向他胸前的两团阴影,揪住那两颗东西揉弄了几下,那个物件向前顶进入他的口腔,新的唾液立马涌了出来,紧致热滑的容器包裹着他,慢慢地前后动起来,帮他润滑。
“唔……嗯嗯……”
中岛敦觉得那个东西已经够湿够硬之后,再把手里滑溜溜的套拿出来,把嘴巴退后,直起背帮他戴上。在家的时候都是芥川龙之介自己戴,他很少动手,但今天就是……很想代劳,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岛敦还是戴不进去,使劲一扯,那层薄薄的橡胶就破了。芥川龙之介把掉在床上的那个小盒子拿起来,拿出一个新的撕开。中岛敦把新的拿过来,拉长,套住头部,再次埋头下去用牙咬住红色的边缘,把套往上拉,直到底部的两颗软球。
戴好之后中岛敦直起身子,脑子有点昏,眼前也有点发黑。芥川龙之介用手一推,他就向后慢慢仰倒在了床上。芥川黑着脸压上来的时候,他用手做出欲拥抱的动作,其实就是想把一手的润滑油往芥川身上擦。芥川龙之介怎么可能被骗,他把中岛敦的两条胳膊拽住并在一起放在他的头上面,在床头柜上把自己解下来的领带拿过来给他拴住。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两条腿往肩膀上一架,身下就开始了抽送。中岛敦长长地又细细地叫了一声,眉头紧起来,听到自己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之后,他咬着下嘴唇瞪着芥川龙之介,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森家三少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全部挺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惊人的频率恐怖的速度,中岛敦都快把嘴唇咬出血,还是忍不住这种可怕的刺激。芥川龙之介拿一只手把他的嘴巴扒开,呻吟声立马跑了出来,与自己顶的动作非常一致。
“啊……嗯嗯啊……唔……啊……”
“啊……你、你慢……啊——”
“为、为什么……”
中岛敦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们两个稀里糊涂地就做起来了,连句“做吧”都没有。其实也不需要有,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对方都知道。芥川龙之介做到快要奔上九万英尺高空的时候,中岛敦的声音直接被撞得碎成渣,但因为太快,那些细碎的吟叫全部连在了一起。同时冲上去之后,两个人发现了一件事情——
套破了。
佐佐城信子醒来之后发觉自己窝在一张软沙发上睡着,自己的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纸袋。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回想起之前两个男人闯进自己家里的事件,以及那台被刷机的电脑,她还是一背的冷汗。撑起身子看了看纸袋,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露背露肩连衣裙,背部是交叉排列的缎带设计。
门外面是嘈杂的电子音乐声,还有谁用话筒说着什么的声音,发觉这里是大饭店的休息室的时候,她准备找手机,但是肯定是不可能找到的。与谢野晶子轻轻打开门,叫了一声“信子”。
佐佐城信子抬眼,苍白的脸孔正对门口穿着紫色洋装、妆容精致的当红女演员。与谢野晶子的脸上还是她们当年一起当练习生、一起出道时的笑容,好像永远不会变质似的温柔而魅力。与谢野晶子指了指佐佐城旁边的纸袋子:
“你晕倒了,是太宰把你接过来的。袋子里那件衣服你试一下,应该是正好合适的,穿好了过来大厅吧,大家都在等你。”
说完之后,与谢野就慢慢地关上门出去了。
佐佐城在休息室里换好裙子之后扶着墙走到大厅里,看到舞台上的白色幕布上是与谢野晶子以往发行的歌曲的mv。与谢野晶子应该是被台下的人起哄才上去唱的,台风很稳很大气的与谢野拿着话筒毫不怯场,该唱就唱该跳就跳。媒体举着摄像机一闪一闪地拍,还有记者挤了进来。
佐佐城信子突然想起来,与谢野晶子凭借《Spoiled》得了日剧学院大赏。这应该是感谢宴。
她说是太宰治把自己送来的,但她没有看到太宰治。这里基本上全是明星艺人,也有些社会名流、报刊人物,佐佐城信子在看到她们八百年前那个野鸡组合里的成员都到齐了之后,脸色更难看了。她走过去,面对那些同样打针吃药到僵死、无法自然微笑的脸,她突然发现自己混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有得到。而她们当初明里暗里针对、刁难、排斥的那个最不起眼最没后台的女人,现在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个。
这一巴掌扇得真给力。
与谢野晶子唱完一首自己写的祝福朋友前程似锦的歌之后,举起酒杯,含着泪对在座各位说:
“谢谢今天到场的每一位,不分关系好坏,不分等级咖位,来了的都是我与谢野晶子的朋友。你我都是相识一场,那么多年了,该是我得的,或者不该我得的,我全都打碎了咽进肚子里去。其实我想过很多次换工作,但是光凭写歌,我连房租都交不起。”
“我不是为了红而在做演员,而是除了这个,我找不到第二个我可以谋生的职业。小红靠运气,大红靠命,我什么都没有啊,我只能靠本事吃饭。也谢谢你们觉得我还不错,让我树立起自信。”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些都不算事儿。谁没有年轻过啊,不过现在想起小的时候的事情,还是觉得很幼稚。但是那种没有利益牵扯,没有捆绑关系的友谊,真的太珍贵了。”
“敬你们,为了我熬更守夜陪我讨论剧本的监制导演们,还有我的老师们,我在学成之后就答应过你们,一定要当一个好演员,我以后也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也不会让你们伤心。也敬我的好朋友,国木田,太宰——”
佐佐城信子才发现国木田独步和太宰治坐在舞台旁边的那排座位上,旁边还有最近爆红、社交网络粉丝暴涨的泉镜花。她一眼就看出,泉镜花没有一处是假的,连针都没打过。年轻真好。
“还有我的小闺蜜,镜花,真的很谢谢你们。”
“然后,我要谢谢生我养我的爸爸妈妈。”与谢野晶子有些哽咽,“当初我一意孤行要出道,吃了不少闷亏,没钱的时候,房子漏水的时候都是他们在帮我。其实我大学的时候就暗下决心,不可以啃老的。”
“其实现在才意识到找个男朋友还是好啊,至少厕所坏了的时候,还有人给我递扳手,扛米的时候还有人帮我开门,轮胎爆了还有人帮我买个新轮胎……”
说到这里的时候全场爆笑,太宰治直接笑翻在座位底下。
“钢铁直女!加油!”
穿着紫蓝色西装的太宰治把那对大长腿绷得直直的,双手圈成喇叭对台上喊道。又是一阵爆笑。
与谢野晶子笑着把高跟鞋脱下来,做出准备砸太宰治的样子,太宰治立马跑到了二楼看台上面去,对着她吐舌头做鬼脸。
“啊,与谢野,你太帅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嫁得出去啊——”
“我给大家说,之前太宰治和我赌世界杯总决赛,我们所有人都压法国,只有他买的是克罗地亚的体彩。”
与谢野晶子看了看楼上臭贫的影帝,“然后他在家里睡了一天,谁的电话都没接。”
“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与谢野晶子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
“最后,谢谢伤害过我的人,是你们助我成为更好的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朋友那么少,能说真心话的人那么少。可能是我们都想要太多东西了,因为什么都想要,真情也想要,名利也想要,最后才什么都没有得到。其实到这个岁数,只要父母家人平安、身体健康就够了。”
“敬你一杯,我的塑料姐妹。”
与谢野晶子举起杯子,把里面的酒全部喝光,然后把空杯子举到自己眼前。台下好像有些尴尬,一半的声音都消了下去,但还是有人低声起哄。佐佐城信子觉得与谢野晶子用深色眼影和眼线刻意强调过的眼睛好像在看自己,但又好像没有,她瞟了一眼之后又立马收回了视线。这回看的是组合里的其他女人。其他成员都笑得很尴尬。
酒会结束之后,所有宾客都陆续走了,佐佐城信子准备去给与谢野晶子打个招呼说自己也该走了,但一群警察穿着夏季制服冲了进来,举起警察手册高声宣布:
“警察。在会场内的所有人都不要动。”
“佐佐城信子,是你对吗?”
佐佐城信子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不管怎么样,因果一直都存在着,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她也不想抵赖或者反抗,或者说,可能就是因为一直没有办法正面反抗,她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佐佐城信子点了点头,向银色手铐伸出了双臂。
“我们怀疑你涉嫌传播虚假消息、网络犯罪、偷税漏税等十余项罪名,跟我们走一趟。”
媒体还没有走完,聚光灯和话筒全部堆了过来。
“佐佐城小姐,是真的吗?”
“请问您今天气色不对,是不是因为这个?”
“和一线鲜肉一起拍摄的偶像剧还有没有播出的机会?”
虚弱的女人动了动嘴唇,她说的是“没有了”。
警察把碍事的媒体推开,开出一条路。太宰治双手插袋,走到佐佐城信子面前,用一双蛇眼盯着这个女人。佐佐城信子跟他无言对视了一会,觉得眩晕感又来了,眼镜王蛇张开嘴准备说话的时候,好像可以吐出信子。与谢野晶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太宰治旁边。
“佐佐城小姐。”太宰治笑着开口,“穷从来都不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懒馋贱才是。女人,尤其。”
佐佐城信子这才发现其实太宰治一直在装傻。
“补充一下吧,其实我不讨厌女人,女人可是生命之源啊,但我不太喜欢一种女人。”
“烂女人。”
佐佐城信子再次与眼镜王蛇对视,又晕了过去。眼睛里最后出现的,是与谢野晶子冰冷美艳的脸庞。与谢野晶子让她参加晚宴,让她穿着裙子进去,也是最后的礼物。而她在脸上动过刀子的所有部分,她在评分软件上所有的差评电影电视剧,她在刚刚进入这个行业时所有的爱与梦、坚持与退让,也一并裹着狱中湿冷的被子,陷入冰冷沉眠,再无重见阳光之时。
坂口安吾在这条一旦进入深夜,就不再有行人的面对居民区的马路上行驶。他很警惕,因为昨天被扔了十二颗纽扣,他今天特意选了治安很好的居民区走,车窗全部摇上,安全带系好,储物箱里还放着榔头。
他把速度放到六十码,慢慢地开。身后传来链条和钢制物体在沥青路上搓着前进的声音,像生化危机4里的巨型怪物。他没有停下,慢慢地加速,往前开。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在口袋里摸到手机,手指凭着记忆打出报警电话的数字。
中原中也是不可能管什么治安好不好、报警电话打不打得通的。得罪警察的事儿,他们三个可没少干过。非洲狮拖着一把拴着防盗链的锁和一把斧子,凭借极强的身体力量和即将魂现的气息,移动到车边,用防盗锁把车轮胎锁死,斧头一挥,坂口安吾的后车窗全碎了。
坂口安吾也是重种,是头棕熊,从小就是正经好学生,以前和织田作之助、太宰治交好,但后来决裂了。
起因是——
“是不是该说一声‘好久不见’,议员?”
中原中也看坂口安吾拿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猜他也带了防身工具。但无所谓啊。中原中也以惊人的臂力把玩着那把斧头,好像在玩小皮球一样轻松。太宰治刚刚从目睹了佐佐城信子被捕的会场出来,两只手还是插在口袋里,嚼着泡泡糖哼着歌走在这条中原中也要堵坂口安吾的路上。
太宰治反而不喜欢正面刚,心里的仇怨只能自己忍受,像上课的时候不小心用铅笔戳到手心里刺破皮肉一样,苦只能全部往心里藏。当他听到坂口安吾的车在夜晚街道上发出警报声的时候,才开始加快脚步。
他想赶在中原中也整死他之前问一下织田作之助的下落。
十四年前,芥川龙之介念高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念高三。芥川当时的班主任便是坂口安吾的叔父。周末和法定假日时,芥川龙之介的班主任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到他指定的地点——一个偏僻的、破旧的小学里补课,而且所有人都要交补课费。芥川龙之介在外面已经报了补习班,还是班班客满的名师补习班里的优秀学员,所以直接给班主任说不参加他组织的补课了。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班主任开始在班上当众羞辱芥川龙之介,大致意思便是“考试的时候要是没有达到标准要你好看”“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还总是给芥川龙之介穿小鞋,对十六岁的日本狼冷言冷语。
这件事情先是在芥川龙之介这里埋下了祸根。日本狼从那之后再也没去上过班主任的语文课,也不用听班主任说“这个点很重要,我们在课上不讲,周末来我的补习班,五万块一个人,我给你们讲”之类的屁话。芥川龙之介在人际交往方面长期有空缺,言语能力无法与心里所想的东西相配合时,人只会越来越烦躁暴戾。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当时同班,这位惹怒了森家三少的语文老师也在他们的班级里任教。织田作之助身为班长,负责收取大家交来的班费。有一次周末班会,存着班费的那张储蓄卡不见了,大家想了想之后反应过来是中午午休的时候语文老师的儿子把卡片拿去玩儿了。小孩子把卡弄丢了,但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是一伙儿的,都是靠背地里补课发大财开豪车的金主。班主任一口咬定是织田作之助偷走了班费,藏了卡销了账户。
当时织田作之助休学了,他来自普通家庭,进这所全市最有名的高中是完全靠真才实学,用笔考进来的。没有人帮他说话。太宰治辩解过,也没有用。
这件事情闹大,是在非洲狮和眼镜王蛇马上就要毕业的那段时间。三个人发现班主任、语文老师,还有学校里不少老师都来自同一个党,而且他们还来家里和森鸥外喝过茶聊过天。他们原本以为笑着待客的森鸥外和班主任是好朋友,但他们也决裂了,根本原因是森鸥外在重工业领域独占鳌头,抢了三荣党内部一些企业家的风头,直接原因是原本说好两家人一起拿来建商场的地盘被三荣党独占了。
当时尾崎红叶和森鸥外已经感觉到重工业市场疲软的状况,准备投资房地产和信息经济,但头仗就吃了个下马威。森鸥外焦得茶不思饭不想,尾崎红叶晚上在房间里悄悄哭。中原中也在之后赢了比赛、拿到奖金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买地盘,赔了钱之后继续买,买了建房,不断升值。这应该是无声的对抗——老子家就是那么会赚钱。
三个男孩儿出手,是在一个芥川龙之介被那个强制学生补课的语文老师甩本子的下午。语文老师把芥川龙之介的作业直接砸在了他脸上,日本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本子一页一页撕碎,手一扬让纸屑飞舞到对方脸上,然后背着书包出了教室。
当天傍晚,在语文老师和中原中也他们的班主任一起到一个地下停车库取车的时候,穿着另一个学校校服的太宰治笑着过来问路。已经长到一米八的眼镜王蛇先是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位老师,然后用麻袋套住他们的头,与他们搏斗。
中原中也从坡上跑下来,提着西瓜刀和甩棍上来就是一顿暴打,刀劈开表皮时现出白色的脂肪,然后再开始慢慢渗血,即便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他们都看得见。血红色的三色堇是他们的梦魇。
最后出来的是芥川龙之介。太宰治靠在车头抽烟,日本狼拿着两把刀慢慢地走过来,先是生硬地问两个哥哥“砸我本子的是哪一个”,两个人各自指了同样血流了满脸的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因为当时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芥川龙之介先是把他们扛面粉一样从地上提起来,砸到远处去,然后用雨点般的拳脚教训一通,最后用刀补了几下。
芥川龙之介流泪了,另外两个也都红了眼眶。三个人那天都放出了魂现。
因为在那个时候,本就晚熟幼稚的男孩们突然发现,成年人其实没有友情,还发现要想站得稳,必须得有钱,要想有钱,必须得做点脏事儿。人是动物性和神性的结合体,所以人并不高尚,也谈不上多龌龊。每个人都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但在极端的负面情绪和冲动来临时,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伤害别人的欲望,是评判一个人的根本标准。人为什么要被评判?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来要求我?我难道还做得不够吗?他们常常那么想,但又总是被那些期待从他们身上得到点什么的目光驱使。至少十八岁之前,一直是这样。
所以他们逃跑了。一个去开赛车,一个去演戏,一个与爱情结了婚。他们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梦想中的样子。这是他们在权谋争夺中,在斑类世界中,在看了无数暗面还要假装自己是个娇气的公子哥之后,最后的浪漫。
再后来,他们退学了。织田作之助作为靶子,也退学了。坂口安吾身为夹在中间的那位,没有帮自己的同窗好友说话。森鸥外花了不少功夫平复这场风波,三个人还写了以后再也不打架的保证书,最后他们被塞进了不同的大学,也走上了不同的路。只是,对政客,对三荣党,他们依旧厌恶。
第十五章、别离婚就行
“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
太宰治的手机在寂静街道上响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懂了为什么每次自己的电话铃声响,与谢野晶子都会露出尴尬嫌恶的表情。太土了,这什么破歌儿,这是音乐吗——与谢野晶子总是说。
“喂,与谢野。”太宰治滑动屏幕,接听。
“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去吃夜宵吗?”与谢野晶子在更衣室里脱衣服、卸妆,拉裙子的拉链时必须收腹挺胸,不然根本拉不下去。她出道的时候104斤,对于女艺人来说还是太胖了,曾经一个月狂甩二三十斤的她可能又要开始减肥了。
“等我一下,给我烤三个生蚝三个扇贝,还有一碗牛肉面,一杯烧酒,我半个小时就过来。哦对了,发定位给我。”
“我又不是你妈。”与谢野晶子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这让女人很无语。
“姐。”太宰治笑起来。
“行吧,我发给你。”与谢野晶子之前就听太宰治说过佐佐城信子即将被捕的事情,中岛正雄被中原中也绑走之后,菲茨杰拉德那边已经有点慌了,加上医院里还躺着一个玛格丽特,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跳起来。报社那边出了问题之后,菲茨杰拉德便立马把佐佐城扔了,撇清所有关系。太宰治在后面打了什么算盘,与谢野晶子懒得去深究,但她看到佐佐城信子被捕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痛快的、难过的、同情的,不管什么感情,她都没有。她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爱咋地咋地吧,反正不关我的事——她以前是不会那么想的,但现在会了。
“佐佐城信子的家,你们清理干净没有?”与谢野晶子问。
“当然了,他俩还是很细致的。”
“一个是你弟,一个是你弟妹对吧?”与谢野晶子想起了很久以前与自己见过面的中岛敦,那是个儒雅温柔的男人,长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猫,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帅。
“哪儿跟哪儿啊,他俩都是我弟弟。”太宰治已经走到可以看到坂口安吾的车的地方了,他的皮鞋声和另外两个重种的低吼传到了与谢野晶子的耳里,“我和中岛敦拜过把子,他就是我兄弟。”
“……芥川龙之介会不会吃你的醋?”
“……啊,这个……”
“算了算了,他那个性格,吃醋了也不会说。”
“我又不喜欢男的!我有小仙女了!”
“你俩在一起了?”
“没有,我正在加快速度。”
“祝您早日寻得人生第二春,体力无边、青春无极限,老男人。”
“我看看你嫁不嫁得出去,哈哈哈哈……”
“我不给你买生蚝了。”
“别!姐姐!”太宰治把声音压低,走到中原中也旁边,“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啊。”
活了那么久,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生标准,眼前的取舍就是标准。而对太宰治来说,他更喜欢和温柔的、善良的、诚实的人在一起玩儿,善良不带点儿小坏就成了软弱,中岛敦该坏的时候还是会坏一下的,这一点也让太宰治比较欣赏。中岛敦从孤儿院逃出来之后也抢过别人的钱包偷过别人的便当盒,策划人对于这个还是挺内疚的,但太宰治觉得这都不算什么。
比起中岛敦他爹,这点儿小偷小摸真不算什么。
与谢野晶子好像感觉到太宰治又得跟人打架了,她着急说了句“喂,太宰”,但是眼镜王蛇直接挂了。
“啊,安吾君,好久不见你了。”
太宰治把智能手机放回系好纽扣的西装口袋里,双臂张开笑得很开朗。中原中也提着斧子转头瞪了他一眼。坂口安吾不少在电视上看到太宰治,当年引老师入虎穴、参与斗殴事件的问题学生,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线明星,要是太宰治十四年前干的事情被曝光,那就精彩了。
“……太宰。”坂口安吾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摸不准太宰治在想什么。
“其实我……”
其实我也无能为力啊。
学生是斗不过老师的,尤其是后台硬的老师。而他们遇到的那帮老师就更不一样了,那群老师自己就是后台,硬气得很。太宰治他们把三荣党的人打成那个样子,打石膏的打石膏,缝针的缝针,留疤的留疤,森鸥外怎么可能不着急?
太宰治从中原中也口袋里把麻醉枪拿出来,用枪口对准坂口安吾,他笑的时候,那双上挑的蛇眼和蛇森白色的獠牙,在太阳能路灯下有了些二级片粗制滥造恐怖氛围的感觉:
“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你。”
“……”年纪越大就越不喜欢解释,坂口安吾也那么觉得。他步入仕途,和太宰治、织田作之助本就不是一类人,从小被严加管教的他,对党内事务是只能闭嘴点头的,更别说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保护自己的朋友了。
“掐了我们的贷款的是谁?”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同时发问。
“什么贷款?”
“少特么给我装蒜。”中原中也用斧尖抵住坂口安吾的脖子,轻轻一划拉,血条就出来了,“银行那边的通讯记录我们早就翻烂了,号码就是高层干部那边的,你一个中流砥柱不可能不知道。”
“他可能真不知道,中也,他们掐了很多人的贷款,随随便便几十个亿,我们那点儿小钱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太宰治玩着一个迷你的4×4魔方,眼睛在看坂口安吾,手却可以灵活地动,不一会就拼好了,“不过啊,安吾君,既然入不了,那就开一下绿色通道呗。哪儿有不贷款的企业啊?”
“这是有调查依据的,以森木控股的经营状况和股价来看,贷了你们也还不起,还得起也赚不了多少,你们想让老爷子跟着你们喝西北风吗?”坂口安吾的汗从耳朵后面流向脖子,划过脸的时候过敏症状出现了,很疼。被中原中也划伤的地方也有点疼。
“还不起?”中原中也偏头,“NANA现在被炒得有多热,你自个儿连新闻都不看?”
今天凌晨0:00,NANA的广告片全球公布,太宰治在里面和一群美女蹦迪的片段还勇登热搜第一,各大商场、地铁站、经贸大楼外围玻璃墙上全是他们四个人的写真大片。那张四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举起手机微笑的超大照片,坂口安吾刚刚开回家的时候好像都在某栋大楼看到过。
他记得那张照片上写的字是——Never Absent,Never Apart.
一个单词放在一个人的下面,都是笔画细细的黑色单词,首字母被稍微加粗了一点点。NANA这个名字有点像女性手机。
“你们怎么竞争?”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操心一下你自个儿就行。”中原中也揪住坂口安吾的衣领直接把他往上提,个儿不高但是身体结实的非洲狮差点把坂口安吾的衬衣撕烂,“到底是谁掐的?”
坂口安吾一把打开中原中也的手,把党内由主席自下所有人的名字全都念了一遍。念到中岛正雄的时候,太宰治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从衣兜里拿出一枝录音笔:
“你也知道的,安吾君,我两个兄弟打架都比我厉害,弄死一个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太宰治在这种时候都笑得出来,以无常为正常,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那么过来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芥川君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到底是谁不重要,但是钱必须追回来。至于怎么追,就不好说了。”
“趁机整整森木,你们是不是那么想的?”中原中也把录音笔抢过来打开。
“这么说吧,当年打了你叔叔,确实是欠了你人情,毕竟上学放学都经常在一起走,你不帮我们是正常的。但我觉得人总得有点儿眼力见儿,谁干的是对的,谁干的是错的,至少你得懂。不能因为立场不同,就麻痹自己的神经,捂住眼睛和耳朵当鸵鸟。”
中原中也的烟酒嗓有点十多年前攒钱买的第一个zippo的质感,没有什么关联,但那种沉古一点的男人味最讨女人喜欢。
“懂规矩的人我最喜欢,退学是我们自己该,背着书包麻利儿滚蛋。但钱也赔了,好话说尽了,你们自始至终一句正面道歉都没有。我不爱读书,但师德是什么,为人师表是什么意思,是个人都得懂。这么多年该低调处世我们也低调了,每天为了养活自己吃了不少苦头,这些东西,你一坐办公室吹空调看报纸的懂个屁啊?”
“退学是我们该退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你们该做的。”太宰治拿着那把已经有点红锈的斧头看了看,上面的血味有点刺鼻,“大家心里都明白各自干了什么,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才不说,你要是不翻篇儿,那我也陪你。”
太宰治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中岛敦拜托自己大学同学调过光的那张照片,举起来放在坂口安吾面前。棕熊看到之后,竟然会有一种早该如此的感觉。所有的路都是父母安排好的,他没有什么强烈的好恶,只管上班下班,三荣党那些人作的妖,他起初是很烦,但后面早就麻木了。能不能遭报应,就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厉害,这张照片都能找到。”坂口安吾真诚怀念着和太宰治、织田作之助一起玩的日子,红发青年向来不擅长吐槽别人,还被太宰治说是个治愈系男子。那应该是坂口安吾最没有压力的时光了。
“但是你们又能怎么样?去法院告?打举报电话?三荣党撒下来的是大网,不可能有人钻得出去。”
“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们。”太宰治压着他的尾音说。芥川龙之介要是听到坂口安吾说了什么,非得把他手撕了不可。芥川龙之介哪天要是不爱中岛敦了,那才叫真的有种。但爱人也是种生命力,太宰治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爱人。
“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是谁?”
中原中也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其实还有一把枪,手已经伸进风衣口袋里摸到那把真枪了,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会打偏。
“菲茨杰拉德占了很大部分,在阻挠你们贷款的势力里。”坂口安吾说,“但这也不代表什么,三荣党本来就与森木控股对立,当年你们捅到他们住院,党里的人不可能再给你们好脸色看。若是要钱,去找中岛正雄。”
中岛正雄利用职务便利炒地皮的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
他想离开这个党,也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不可能离开而已。
“我还以为要打你一顿你才会说呢。”太宰治说。
“是谁掐的不重要,把钱拿回来才重要。三荣党的黑料多到别人都不想挖了,嫌麻烦。可能进这个党,是个错误的选择吧。”
“把可能两个字去掉。”中原中也说。
“对了,织田作现在在哪里?”太宰治差点儿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在北海道开了个民宿,做温泉村的生意。顺便当小孩子的家庭教师。”三个重种的气息相混,味道很怪异。坂口安吾想,再一次像这样抛开身份谈话,应该不会再有了。
中原中也点了一根烟。太宰治关掉录音笔:“我要去吃夜宵了,再不去我的面就凉了。”
中岛敦已经有些时日没回公司了,今天早上回来上班之后,秘书给他捎了自己的一个快递。中岛敦还没换上西装,就站在办公室里徒手拆快递。寄来的是一对小小的银耳环,男生女生戴都可以,他从来不戴这些,但前几天他和芥川龙之介从游泳馆里出来到床上去之后,芥川龙之介在做的时候,不止一次用手在自己的耳垂上来回抚摸,像是在感觉那两个耳洞的位置一样。
“……为什么不戴?”芥川龙之介当时一边在中岛敦身上放纵自己,一边喘息着问。野兽的爆发力让他们的汗水打湿了床单。中岛敦没有说话,芥川龙之介也意识到自己问了等于白问,中岛敦为什么不戴,这不是很明显吗?新鹤的孩子里,有谁愿意戴?
中岛敦刚准备说“你想让我戴吗”,就被他顶得只能发出一些他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声音。只要他一说话,对方就会更用力地往前碾,刺激得他眼泪水儿都冒出来,芥川龙之介看他被折腾出眼泪才慢下来,慢了一会又觉得不够,两个人又开始玩儿命。
“如果戴……应该会……嗯……”
芥川龙之介当时已经快要到了,他双手扶住中岛敦的臀猛猛地攻击,话也没讲完整。中岛敦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接受,他也理解。爱其实就是理解,人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才是不二宝典。中岛敦心里清楚芥川龙之介是真心对自己好,虽然不擅言语,但两个人都珍惜对方。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爆发之际,动着嘴唇,说了句气息虚弱的“好”。
于是中岛敦第二天就在网上货比三家,买了副最便宜的耳环。中岛敦站在镜子面前,歪着脑袋把耳朵提起来看耳洞在哪里,把耳环松开,对准左耳的耳洞扎进去。特别疼。他啧了一声,把药膏的盖子扭开,挤出来一点,用耳环去蘸。这一次顺畅多了,只有一点疼。左耳戴好之后又是右耳,右耳的耳洞好像快要长好了,也特别疼。不过戳开之后就行。
刚刚戴好、把垃圾收拾干净之后,芥川龙之介打来电话。中岛敦接通,说了声“喂”,但对面只有嘶嘶的杂音。
“……芥川?”中岛敦叫了他一声。
“……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啊。”
昨天晚上他们一起回的家,今天早上芥川龙之介给他说有事要出去一趟。
“……”
中岛敦的第一反应就是,芥川龙之介要确定自己不会出现在他那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
“那怎么了啊?”
“中岛敦。”芥川龙之介现在在乡下一栋两层小楼里,他们今天穿的也是一样的衣服,黑色短款皮衣,白色衬衫,深色牛仔裤和篮球鞋。芥川龙之介穿的是蓝色的鞋,中岛敦则是红色。芥川龙之介手里拿着棒球棍,鞋边已经有点脏了。如果自己不打这个电话,中岛敦以后可能会更生气,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劝他还是打一个,但打过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啊?”策划人应着。
芥川龙之介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直接挂了。
中岛敦打开电脑,把芥川龙之介刚刚拨号的地区定位,发现他现在在乡下。他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电话,他们都没有接,一查定位,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像是验证一种可能性,他查了一下中岛正雄的定位,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代表他们四个人实时位置的红点在地图上挨得紧紧的。
中岛敦拿了手机和车钥匙就往门外冲,秘书听到声响之后抬头,看到自己老板的耳朵上有一对银耳环跟着晃动。
“哇,中岛先生,不管穿什么戴什么都好帅哦。”
小秘书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上写下这句话。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守在这栋乡下的两层小楼前,这栋楼是废弃了的农家乐,他们看门还打得开就拿来用了。广津柳浪也带了一伙人守在里面,他们都想看着芥川龙之介,中岛正雄好歹算个名人,芥川龙之介为了中岛敦找他麻烦也得有个限度,不然就会很棘手。刚刚中岛敦打来电话,他们没一个好接。
“中岛敦要是知道芥川把他老爹绑来这里,会不会……”中原中也的电话又响了,他拿出来一看,这次不是中岛敦,是菲茨杰拉德。
“应该是不会离婚的,但是吵架应该少不了。”太宰治靠在车边抱着手臂,前几天买的泡泡糖还没吃完,他现在嚼的这颗是可乐味的。
“喂。”车佬接了电话,还没开口问他想干什么,菲茨杰拉德就直接说:
“弄伤我们公司的高层,整垮我们的艺人,绑走我的合作伙伴,你们就想这么算了?”
中原中也接这个电话接得上火:“……你想怎么样?”
“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这样挺好的。”
太宰治把电话拿过来,气焰嚣张的对话让他联想到了美国人的脸,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他:“玛格丽特小姐好点了吗?”
“……”
太宰治知道他最讨厌别人挑衅自己,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要猛戳那个让他生气的点,“怎么了嘛,大清早的。”
“让你大哥明天晚上八点过来比一场,赢了我就把车还给你们。”
“要是输了,那128辆车,还有那些贷款,你们就别想要了。”
太宰治接这个电话也接得非常上火,他转头问中原中也:“他威胁我们诶,怎么办?”
“他说什么?”
“让你和他比赛车。”
“条件?”
“他说你赢了就还车给你,输了就不给车和贷款。”
中原中也现在气得想打人,那128辆车是他十几年的心血,不可能不要,那已经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东西了。他把电话拿过来说:“我要是赢了,你就把车拿回来,还有贷款,外加——”
“你必须入NANA的股。”
美国人好像也越说越生气:“你们自己做的手机,关我什么事?”
“我这可是在帮你啊,佐佐城信子那部破偶像剧还是能赚点钱的,你入了股,正好可以补你的窟窿。”
“是你们自己没钱了吧?”
“我要是真的没钱,就让太宰把那个作坊老老实实给你了,折腾那么半天干嘛?”
“你……”
撕破脸的感觉,真的特别爽。
中原中也懒得等他回答,直接收了线。他不答应也得答应,更何况,他不可能赢自己。
而与此同时,中岛敦开着那辆蓝色捷豹在高速路上飙,他知道芥川龙之介还是有点分寸的,但是这也说不一定。他现在着急的是,中岛正雄那边的人会不会打击报复芥川龙之介,他们又会怎么对峙……
中岛敦按照定位开到那家农家乐之后,停了车拿着手机就跑了起来。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才刚刚和菲茨杰拉德怼完,气还没消下去,又有一个难对付的主来了。太宰治嚼着泡泡糖,看见和芥川龙之介完全同款的中岛敦跑过来,白发被风吹乱,红色的篮球鞋发出扑哧扑哧的挤压空气的声音。策划人热红了那张猫脸,带着点生气和着急,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起站在他面前:
“停,你先停。”
“让我进去!”中岛敦说,“芥川龙之介在里面吗?他在里面吧?他到底在想什么?他……”
“你先冷静一会儿。”太宰治把用双手用力推着自己和中原中也的中岛敦牢牢挡在外面,看中岛敦那担心芥川龙之介的小样儿,他又一次觉得结婚真好,芥川龙之介真享福,“芥川君是为了你好呀。”
“他为什么总是不听劝呢?”
中岛敦还是想冲进去,气得脸都扭曲了,中原中也一把又把他拉回来,“他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不听……”
“……你到底在气什么?”中原中也一开始以为中岛敦在心里还是对自己的生父有着敬畏和亲情,但他发觉好像不是这样,在中岛敦心里,芥川龙之介是第一位。
“……”中岛敦爱哭,至少情绪激动的时候眼泪会冒出来,他看着非洲狮和眼镜王蛇,虎眸瞪得特大,“我气他啊!我还能气谁?他要是被打击报复了怎么办?”
“还有你们两个!”中岛敦吼得对面这两位爷都蒙了,“他不说,你们也不说是吗?如果我不查定位,你们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啊,你们就让他去干这些傻事儿,连电话都不接!”
“……”
哦,爱情的力量啊。
中原中也拨通了芥川龙之介的电话,眼睛时不时瞟一下中岛敦:“你才睡来了?”
隔了几秒钟,中原中也又看了一眼中岛敦,后者气鼓鼓的像是要打架。“是啊,刚刚到。他说要进去。”
芥川龙之介刚刚吩咐过了,谁都不准进去。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外面其实主要是想自己玩自己的,顺便放放风,小楼一层还守着广津柳浪。
芥川龙之介问:“……他是不是骂我?”
中原中也差点笑出来:“对啊。”
“……骂什么都无所谓,别离婚就行。”芥川龙之介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句话变得很顺畅,像是反反复复打过腹稿一样。不过,既然他说了,就不会是假话。
车佬先是憋笑,后面实在是忍不住了,仰头大笑起来。
“那你放行还是不放行啊?”中原中也看了看一脸疑惑的中岛敦。
“嗯。”
太宰治看中原中也的反应,做了个“里边儿请”的手势:“进去吧敦君,别怪我们,我们也是为了维护你俩的爱情。”
中岛敦进到小楼里面去之后,广津柳浪带着一群黑衣男人在里面守着,一看有人来了,黑衣人全部站起来挡住不让中岛敦进去。广津柳浪见过中岛敦,但他并不知道他俩已经结婚了,只以为中岛敦是森木里的得意爱将。看白虎一脸凶的样子,还有那套跟芥川龙之介一模一样的衣服,那双似乎大概好像可以当作情侣款的篮球鞋,他喝住这群人:
“干什么呢?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是谁。”
众人盯了中岛敦的脸看了几秒。先是看他的白发,再看了看他一晃一晃的耳环,要是再纹个身就更凶了,最后看了看那身行头,心里都想着“没想到芥川少爷还好这一口”。
“……大嫂好。”
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问候语了。
第十六章、我妈呢?
中岛正雄的脸上有多处淤青,手肘骨折,衬衫上凝着血,汗津津的,看起来很邋遢,像警匪片里被冷血杀手绑走当人质的眼镜教授。他被广津柳浪和手下那群人推搡着进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包房时,闻到一股墙灰味,广津柳浪一脚把自己蹬到地上的时候,皮肉在瓷砖上咚的声响还有回音。广津柳浪年纪大了但还是讲究,他本来想把中岛正雄的眼罩摘下来,但觉得脏,于是把伸到一半的手收回来,让身后那群黑衣男代劳。
中岛正雄用了很久来恢复视力,可以正常使用眼睛之后,他看到了坐在窗台上,一只腿搭在栏杆上,一只腿垂下来,手里拿着根棒球棍的黑发男人。这个男人很年轻,也很瘦,眼神凌厉。
芥川龙之介是第一次见到中岛敦的生父本人,看了看那张脸,感觉还是挺意外的。他原本以为县长候选人大腹便便、油腻不堪,脸上全是皱纹,一看就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但其本人五官端正,脸部皮肤有松弛,但身材也还不错。
日本狼拿空出来那只手摸了摸下巴,身上的皮衣因为动作而摩擦,散出皮革的好闻气味。这么一看,确实不像个罪恶政客,倒像个开着大公司的中年男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
芥川龙之介从皮衣口袋里拿出中岛敦之前给他的那块怀表,烂到不行,手一摸就全是红锈,但还是可以勉强打开。里面有两张折叠在一起的小照,他之前已经让人帮忙修复过照片,把破损黑白照改成彩色的电子版,存在自己的手机里。中岛正雄当年穿着西装、别着三色堇党徽,抱着年幼的中岛敦的那张合影,芥川龙之介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想把手机砸了,但一瞟到中岛敦儿时小小的脸上那双金色的明亮眼睛,火又消了下去。再看抱着他的那个人的脸,火又他妈起来了。如此反复,把他折腾得够呛。
中岛正雄手下人不少,但那天大楼里正好没什么人,偏偏闯进去的又是中原中也,那些安保公司的保镖压根儿干不过非洲狮。政治家正在猜测眼前这个黑发男人是谁,他想说什么,他又打算对自己做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较老的男人粗重的喘息盖过了芥川龙之介按压自己手指关节的咔咔声。
“中岛正雄,对吧。”芥川龙之介一开口,对方便抬起了头,那种根本不怕自己的、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似的目光再一次激怒他,他拿着棒球棍跳下去,几步走到这个人面前,“需要我说一下我们眼中你的善举吗?”
“不必了,年轻人,我都记得。”男人模糊着口齿说。他的嘴边全是未干的血——被中原中也和广津柳浪他们打出来的。
“岛田美和子现在在哪里?”
芥川龙之介之前也看了第二张照片,调查过之后才知道,中岛敦的生母娘家姓岛田,也是一只白虎,鹅蛋脸、象牙白色长卷发、金色眼睛的美女。中岛敦的五官似乎没有长得像生父的地方。
“……”
中岛正雄身上有隐形追踪器,他的党羽随时可以找来这里,一个大名鼎鼎的政治家就那么被劫走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但他儿子学的就是这方面的东西,事到如今也不能再强求小子心疼自己老子,能发射信号的全部给他掰坏了扔了,一个都不留。他鞋垫底下贴着的信号发射器都被中原中也扔进了人工湖里面去,银行卡被剪碎埋到土里,手机直接从二十几楼扔下去,然后拿扫把和簸箕给他,让他自己下去扫干净。
三荣党肯定乱成了一锅粥,但无所谓。没人会把中岛敦和中岛正雄联系在一起,更何况中岛正雄的女人千千万,他的朋友不可能记得哪个女人给他生了哪个孩子。
“岛田美和子?”男人居然还笑得出来,这种笑容和森鸥外的有些相似,让人很难受。
“你不可能记不得吧,县长。”
大选还没开始,但县长早就内定了。芥川龙之介拿棒球棍在地板上敲了几下。他刚刚打电话给中岛敦,想开口说两句,发觉还是说不出来。“我要找你老爹算账”——不可能这么说,但更委婉一点的他又想不出来。
“小辈愚昧,不知平步青云是何滋味,是个普通人,就会有阴暗面,都会伤心生气,都会爱。”今天天气很适合睡觉,天色灰蒙蒙的,从男人这个角度看芥川龙之介,只有那闪着青蓝色光的狼眸最清晰,那完全是狼与其他猛兽对抗时的感觉。
“但是你不会。你犯下的罪罄竹难书。”
“……你把这些视为罪吗?”男人咳出一口血痰,芥川龙之介看到那滩东西,觉得很恶心。一个患有先天性不足的人,一个活在大众的政治正确中的人,当然是很坦荡的。他只是做了大部分政客都在做的事情。
“我和她是正式离婚了的,孩子送到孤儿院,是因为确实没有时间精力去抚养。”
芥川龙之介原本拿着棒球棍低头听,一边听一边点头,像是鼓励他继续胡扯一样。但他说出“孤儿院”之后,芥川龙之介猛地抬头,一棍打在了他的身上:
“你说什么?”
男人吃痛,嘴巴差点又被打出血:“……孤儿院。”
“抱歉,下手有点重。我没有问你是哪个句子,你就知道我想问这个?”芥川龙之介拄着棍子在男人脚边晃,话音未落对着他的腿又是一棍,“看来你自己心里亦是有数,知道那不是什么普通的孤儿院。”
“……”要是芥川龙之介不提,男人还真是差点忘了,在那个年代,父母已经开始卖自己的小孩了。他不爱小孩,别人家的,自己生的,他都没有感觉,他和岛田美和子离婚也是因为他把中岛敦送去了那种地方。岛田美和子的娘家经营印刷厂,她原本想带着自己家人去把中岛敦接回来,但党内可以控制她家的市场命脉,岛田家只好作罢。
自那之后,无能为力的岛田美和子就一直生病。当然,他马上有了新的女人,岛田美和子长什么样子,他都快忘了。
“你是多少年……生的?”男人忍着疼痛蜷在地上问。见不惯他的多了,想绑架他的也多了,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真的只有这一伙人。
不过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和自己的亲儿子是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中岛敦被爱着,而爱他的这个人碰巧被自己掐了贷款,又正好这群人和三荣党早就结仇,才会有人把自己绑到这里来。
“……”芥川龙之介答,“88年。”
“怪不得。家里挺有钱吧?”
“不敢当。”
“你们这代人家庭条件都不错,学习环境也好,是不可能懂那些生了孩子也养不起的父母的苦的……”
芥川龙之介打断:
“我的生父生母也养不起我,所以我到了现在的家。”
芥川龙之介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就被抱到森家去了,因为没有什么痛苦,所以他对自己的生父生母没有什么情感。十四年前森鸥外得知他们砍伤了三荣党的人之后,一改往日温温吞吞、打太极的作风,把他们三个结结实实揍了一顿,然后分别关在三间小黑屋里关禁闭,差点把他们饿死。后面也发生了许多事情,总之在那之后他们三个和老爷子的关系就不好了。
森鸥外的手段谈不上多友好,但至少他心里还是对他们三个有一定感情的的。芥川龙之介不像另外两个一样自己出去闯荡,留在森家上班,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个。是遇上了一个重工业龙头,说得通俗点儿就是命好,可中岛敦就不一样了。
中岛敦的亲爹是个冷血动物。
“前提是,真的养不起。”芥川龙之介说。
中岛正雄的眼睛熄灭了,脸埋在阴天底下,好像比暗红色的血更暗。
“你有几个儿子?”芥川龙之介蹲在对方面前。
“……”男人思索片刻之后答,“四个。”
“说一下他们各自的名字和生日。”
芥川龙之介看着有点缺角的木质棒球棍,如果中岛正雄说不出来中岛敦的生日,他可能会把这根棍子打折。
显然,这个任务对于一位父性缺乏患者来说,难度太大了。他根本就对自己的孩子不上心。男人磕磕巴巴说出老大的名字之后,再说生日,慢了会被芥川用棍子敲脚背以示催促,快了会被叫停,然后重复一遍。芥川龙之介手劲极大,轻轻一敲,男人就觉得骨头都快断了。说到第四个的时候,他说:
“……小儿子是……敦。”
芥川龙之介面对着他蹲着,原本穿着球鞋的双脚有一半是踮起来的,但听到这里,他凑得近了点,好像还碰到了男人血糊糊的衬衫,这次皮衣摩擦之后沾了点铁锈味。他一只膝盖跪地着聆听。
“1989年……”
芥川龙之介抡起棍子往他的头上砸,头好像裂了,血流了出来:“多少年?”
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归根结底,他也应该跟着叫中岛正雄一声爹。他们查过,中岛正雄女人不少,但正儿八经结了婚、对外公布了的只有岛田美和子一个,其他儿子还都是私生子。但是先抛弃血亲联系的是他,不认自己儿子的是他,烧掉新鹤的也是他。既然你不要立场,那我也不要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中原中也给芥川龙之介那么说。
连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儿子都被丢到新鹤那种地方,那其他三个儿子遭遇了什么——没有人敢继续想下去。
“198……”
“不对,再想!”有些嘶哑的吼声震得整间房内都有金属敲击似的鸣叫。
芥川龙之介很少吼人,一是生病咳嗽嗓子不好,二是都这个年纪了再动那么大的怒也没必要,公司里那群人只要一看他拉下脸来就知道完了。
中岛正雄其实是只中间种,大概这也是他争名夺利的原因:生下来就不太被重视,反而会让自尊心受挫之后生出更强的好胜心来。
男人看见,自己对面这个年轻人周边有很浓的气息,看到轮廓之后,揣摩出应该是至狼。而且是珍稀物种,比较凶的那种。
“……1990年,5月5号生。”
芥川龙之介问:“他现在在哪里?”
绑着捆野猪的时候用的麻绳,身上不知道伤了多少处,嘴里鼻子里还有血。都到抱孙子的年纪了,居然受到这样的待遇,男人屈辱,但对面这个人也不好惹。
“……不知道。”
年轻男人慢慢站起来,继续按自己的手指关节。老一点儿那个不知道,这是他盛怒的象征。
“你还没有回答我,岛田美和子现在在哪里?”
“……医院。”
“哪个医院?”
“……没有……手机,联系不……联系不上。”
“如果有手机,你联系得上吗?”
芥川龙之介再一次蹲下来,从皮衣内袋里把手机拿出来。他用的是黑色的NANA,车上放着一只给中岛敦的白色NANA。半老男人睁开已经肿胀不堪的眼睛,看那个套着一个正在咆哮的虎头的手机在自己面前向上升,芥川举起手机在他眼前像展示一样:
“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哪里。婚姻期间,你连自己的妻子有什么老毛病都不知道。”
太宰治也托人去查过,岛田美和子刚刚做完子宫肌瘤摘除手术,体质本就偏弱的她还躺在医院里,而且并没有人去照顾她。孩子下落不明,孤独地了此一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酸的?
“……你到底是谁?”
“不必问我是谁。”芥川龙之介说,“你的成功路上,垫脚石如此之多,一小块儿石头,无人去理会。我早就风闻县长正做着生意,我也是生意人,所以想和你做个交易。”
“把你掐住不放的贷款松开。”
“然后以个人名义入股森木,起底三千万,否则——”
男人浑浊的瞳孔是在听到“森木”两个字之后放大的。他们的宿敌很多,但十四年前把党内两名关键人物砍进医院的,就是森家的三个少爷。在那之后,森木控股受到了政治力量施加的压力,在重工业领域逐渐力不从心。那三个孩子好像也不再是什么光鲜的公子,都各自打拼去了。这几年他们开始弄高科技了,又是个日新月异的产业,当时党里还有赌森木的股价今天会不会升的,所有人都赌不会,但一部NANA横空出世之后,那些人都赌输了。
芥川龙之介把那几张中岛正雄的接班人纵火的照片,三荣党与新鹤虐童和他与党外人士勾结炒地皮的证据调出来,白光刺痛了男人的眼睛:
“我就不多说了,县长,这个你还是懂的。”
“……你和……中岛敦……是……什么关……”
芥川的手机响了。
“喂,中也先生。”芥川接了电话。
“你猜谁来了?”
“……他过来了吗?”
“是啊,刚刚到。他说要进去。”
“……他是不是骂我?”
“对啊。”
男人看得出芥川龙之介的淡漠与生人勿近,其实这只是保护自己的外衣,但凛冽气场仍然摄人。他所说的这个“他”,对于这个年轻男人来说,好像很重要。
“……骂什么都无所谓,别离婚就行。”
中岛敦要是看到自己亲爹被收拾成这个样子,会有什么反应?
“哈哈哈……”车佬先是笑,然后接着说,“那你放行还是不放行啊?”
芥川嗯了一声,然后收了线。不一会,他听到广津叔手下那帮人齐刷刷吼出来一句“大嫂好”。中岛敦应该快要上来了,他想赶在他们爷俩单独说话之前,组织一下语言。
“做事情三思而后行、考虑后果,这是森鸥外教我们的。他还教过我们一样东西,就是做事情千万不要太绝。这不是什么念及旧情、重情重义的表现,而是太极的标准打法。不可以太心急,高调更是不可取,应在默不作声的夹缝之中积攒力量。复仇也好,害人也好,都应如此。你们以为可以整垮森木,但人才总是会无限涌流,新的创造力是不可忽视的。”
“三个高中生砍伤两个成年人,确实骇人听闻,不过这三个高中生不内疚。他们内疚的是让家里人操心了,让被砍的那两个人的家里人也难过了。”
“你们喝过的人血,吃过的人肉,扒过的人皮,远远不止砍那么几下捅那么几刀。双手做的事情太恶,晚上都会失眠,不过县长你应该不会。”
“毕竟你连亲情都无法体会。”
芥川龙之介不擅长内心独白,这些话是他听太宰治、中原中也说了之后大致糅合加工,然后和着点自己的心声,说出来的。对着这种人说心里话,非常倒胃口。
“儿时我们都认为尊严是努力学习换来的,长大了点之后就觉得尊严是靠人脉建立起来的。不过现在又不太一样了,尊严是用钱买来的。对于你来说还是有一点不同,你的尊严由我给你。”
和自己同款的篮球鞋踩在楼梯上的、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芥川龙之介算准中岛敦进门的时间,说:
“最后告诉你两件事。第一,让森木股价抬升的是你的小儿子。”
中岛敦找到了这间房间,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重重地往下压。
“第二,”芥川龙之介已经通过门缝看见了中岛敦比平常凶煞无数倍的脸,那是张重种的脸,是这个男人本该有的样子,“他的名字现在是——”
“芥川敦。”
中岛敦站在房间门口重重地呼吸,鼻息稍稍撩起皮衣衣领,好闻的皮革味混着血腥味,让他皱起那对细细的眉。芥川龙之介和他互相狠狠对视,后者耳上还在摇着的小耳环有点让芥川分神。中岛敦现在也很生气,白虎不断高涨的侵略性气息冲击了过来。地上那个全身血黑色的狼狈男人,比早就拼不全的记忆中那张英俊的脸臃肿、丑陋、黯淡了许多,中岛敦想,自己对亲人还是有感情的,不管怎么样,骨肉相连,他再怎么恨、再怎么委屈,也还是会去挂念。
但他意识到,除了自己,自己的母亲也是受害者。他是已婚人士,另一半会不会心疼人、对自己好不好,直接关系到这段婚姻的幸福程度。婚不可以随便结,结了之后也不要随便离,这是个有着递进关系的课题。找到真正合适的、好的人,离婚的几率也就大大减小了。更何况,离婚的代价真的太大了。
芥川龙之介是疼自己的,中岛敦清楚。但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妻子并没有什么疼惜。感情经不起试探,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一个孩子被丢到培养雏妓的地方的女人,面对丈夫无数次的偷腥与背叛,如若大闹一通、要求对方道歉,反而显得毫无意义。冷静地想,男人出轨只有零次与正无穷的区别,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错的不仅是插足者,还有当初傻乎乎轻信对方、一次次给对方机会的自己。
中岛敦找不到自己的母亲,而查无此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映示着母亲过得并不好。
芥川龙之介看到中岛敦如刃如冰的眼神,丢下那根带血的棒球棍,与他擦肩而过,先出了房间。中岛敦不知道应该以什么作为开场白,他的心里突然有了蛇一样的愤怒,一口咬下去,剧毒深入脏脾,让他痛到眩晕。这是家庭的悲剧,却是这个时空的常态。叹挑灯夜战之后却还是考不过高官子弟的社会,遇见沉默着的没有后台的大多数,描写精致的利己主义官僚主义,认识永远幼稚、执迷不悟的快乐男人,恸哭纵火者为之陶醉的史诗般的火灾,日复一日感受将亲骨肉出卖的麻木,却还是见证了伟大的当官梦。三荣:人荣,家荣,社稷荣。口号比新找的情人还要漂亮。
中岛敦在愤怒之外,又超脱于所谓抱怨、憎恨等感情之上,有了可以冷静叙述的能力。走到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他看着那些血迹,再看看那张早已老去、风华不再的脸,慢慢地把自己那么多年的经历说了出来,从被送进去,到逃跑,再到被福泽谕吉收养,最后到和芥川龙之介结婚。
“我没有遗传你的先天病,所以我可以选择婚姻与家庭。是福泽先生当初帮助了我,让我有机会……认识他。”
中岛敦的虎眸里是与陌生人对话般的疏离。
“……福泽……查过我们。”男人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知道,你们以他在律师界的前途为威胁,雇人开车在路上险些撞死福泽先生。”
那个晚上,福泽谕吉去超市购物,走在空无一人的、通往居民区的马路上时,多亏背上那个刚刚买回来的大登山包上的金属排扣挡了一下,不然就不是胳膊破了那么简单了。也是在那晚之后,中岛敦又开始了片段性失忆。
“他……对你……好吗……”
中岛敦的眼泪立马填充眼眶,但他深呼吸,让眼泪再倒流。
“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和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站起来,“刚刚出去的那个人与你谈的条件,之后会有人上来找你按指印。这里没有印台,但你可以直接用手按。”
“我妈呢?”
男人不语。
“我妈在哪里?”
“……刚刚,那只……日本狼,找得到她。”
中岛敦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秒,也出了房间。他下楼之后除了房子,穿过那些对自己行注目礼的黑衣男人和广津柳浪,径直走了出去。他当年没有死去,但也与死了没有多大区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比做手机、生孩子更值得铭记的。
“你来自地狱,地狱却培养了你坚强的意志。”眼镜王蛇说过。
策划人的车停在远处,他没有留意身边的东西,路过芥川龙之介的车的时候,也没注意对方一直站在车边。日本狼两只手揣在衣兜里,等白虎从自己身边走过时,看他完全不看自己,于是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停下来。
“……”中岛敦被他捏得疼,抬头一看,芥川龙之介没看自己,而是神色凛然看着前方,好像在留住什么东西。
“……怎么了?”
最后还是中岛敦先问的。
芥川龙之介就那么抓着,死死不松手。中岛敦反应过来,中岛正雄被绑到这里,自己是毫不知情的。就连他自己都意外,自己没有生这三位爷的气,只是有些担心芥川龙之介的安危。
“我、我没生气,你先放开。”中岛敦拿另一只手去扒拉芥川的手,但是狼爪子扣得紧紧的,扒不下来。
芥川龙之介看他,他的表情变回了平常的样子。日本狼慢慢地把手放开了。
过了一会,中岛敦又跑了回来。
“芥川……我把车钥匙放在车里了,进不去……”
“……”
第二天晚上八点,中原中也准时来到了郊区的盘山公路上,赴赛车之约。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也过来了,目的是盯着美国人,防止他使诈,顺便帮中原中也稳赢。起初中原中也是准备一个人过来的,但老爷子也听闻了这点儿动静,点名让另外两个也跟着去,怕那128拿不回来。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还穿着昨天那身同款,篮球鞋也没换。他俩站在起点处,人山人海之中那样子十分扎眼,中岛敦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薄唇问。
“中也先生的比赛在路上,其他人是不能进去的,你怎么帮忙?”
芥川龙之介戴上了防滑手套,抬眼看了看又把眉毛皱起来的中岛敦。“无碍,我和太宰先生该帮的还是会帮到的。”
中原中也干的这是高危职业,中岛敦之前听说中原中也的胳膊因为赛车断过的时候,就觉得还是太危险了。万一芥川龙之介也出了什么事……
“那……”你小心点——中岛敦还没有说出口,还在酝酿这种有些尴尬肉麻的感觉,但芥川龙之介用戴好手套的手动作僵硬地捧住他的脸,像是在慢慢学习但还是动作生涩,他说:
“半个小时就好。”
说完之后,芥川龙之介就把手放下来,与另外两位爷一起,走向正在向起点处等着中原中也的菲茨杰拉德。以前大家都是各忙各的,但最近三个人同时出现的次数变多了。菲茨杰拉德看走在中间、一双三角眼遮掩不住狂霸之气的中原中也,以及他身边那两个同样气质不俗的重种,笑了起来。
第十七章、你一定要幸福
太宰治觉得不签经纪公司是个明智的选择:不用发一些尴尬的广告帖,不用绞尽脑汁想应付记者的问答模板,不用发他们P好了发给自己的一些炒作CP的摆拍。他打字从来都是用空格代替标点符号,这样看起来舒服,采访的时候想怎么说怎么说,不要牵扯进别的艺人的利益纠纷就行,该怎么交朋友还是怎么交。要是签了经纪公司,打字都必须规规矩矩地来,烦人。
但不签经纪公司的坏处当然也是有的,当自己出现在公开场合的时候,没有人帮自己挡媒体镜头,也没人帮忙拦粉丝。明星雇保镖打的都是粉丝,没有打仇家的,但自己一个一米八的眼镜王蛇,总不可能雇保镖防粉丝吧,多掉价啊。照相机都放在自己嘴边来了,自己还不能发火,只能全程面瘫脸,表示自己其实不是很开心。
太宰治穿着黑色西装,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长款风衣,山上很冷,车飚起来会更冷。他和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并排走,周围看比赛的人认出来他是谁之后立马冲了上来,该拍的就拍,该尖叫的尖叫,还有人扯他的风衣。太宰治先是站住不动、眼眸低垂看着地面,然后抬眼看那些记者和普通路人,面无表情,但眼睛里还是有股狠劲儿。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懒得帮他摆平这些事情,搞得好像他们是花钱雇来的保镖似的。两个人直直向前走,留太宰治一个人在人堆儿里板着一张死人脸。
“太宰治——啊,真的是太宰治!”
“影帝诶,东京电影节影帝!”
“他和与谢野晶子在一起没?”
……没有。太宰治很无语。他昨晚又喝多了,在家里小木桌旁边拿出手机给小仙女打电话。今天早上起来手上还有未消的酒疹,所以他只能衬衫西装全副武装,还努力回想他打电话过去到底说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拿着手机大喊: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丫的,我去,这脸丢到洞爷湖里去了。将近二十年的情史中没有比这个还惨的车祸现场,尴尬到月球。
关键是,对方怎么回答,他全忘了。好不容易重新开始联系,本来就有七八岁的年龄差,万一别人把自己当成神经叔叔,那就吹了。所以太宰治的神情比较凝重。
“大明星啊,人气真高。”菲茨杰拉德站在一辆改装保时捷面前,身段修长的美国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皱纹,他跟太宰治、中原中也同岁,但看起来稍老一些。
“还有一分钟。”中原中也不想听他酸人,直接抬手看表,然后把手机、手表、钥匙全部拿给芥川龙之介,递给日本狼一个眼神。芥川龙之介会意,拿着非洲狮的那堆东西轻轻点了点头。
“先说好,这是有公证人的,”菲茨杰拉德招手让上次被中原中也扎破轮胎的男孩儿约翰过来,把那支钢笔拿过来,对车佬说,“原定计划是开四圈,不过光快也不算,要拿到这支钢笔才算数。”
“……谁看得见钢笔放哪儿?”中原中也现在想一拳打在他那张脸上。一个男人弯弯酸酸的,烦不烦啊。
“有很多支钢笔,捡到一支就行。”
芥川龙之介没说话,灰色狼眸看看中原中也,再看看美国人。他知道菲茨杰拉德自个儿心里也有数,光比赛车的话,他肯定比不过中原中也,所以要搞点儿小花样。既然有花样,就不得不防他,不光要在速度上赢,还要拿到笔——意思就是不计代价抢到笔,然后比对方先到终点就行。估计中原中也新买的那辆兰博基尼又他妈得报废,他反而不心疼新买的车,他最喜欢的还是128。
“随你。”中原中也说,“在输掉之前温存一下,抢支笔回去练练字也成。”
“你的意思是,还没比,你就知道你要输了?”
两个人各自坐上车。中原中也习惯性地坐稳了就开始点烟:
“我要是输了,车佬这名字给你。”
中原中也发动车子,在起点处踩住油门蓄力,嗡嗡的发动机声音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和打劲。两辆车同时冲出线的时候,人群喧哗至一种极致,中岛敦站在离起点处不远的地方,他挤过去看了一下,中原中也的车已经消失在了上升的山路之上,隐入墨绿色的行道树之中,只有满树绿叶颤抖。
太宰治保持着一张冷脸从记者堆里走出来,除了作品和近期工作的事情其他的一律不答。他看了看芥川龙之介那身衣服,还是觉得有趣,中岛敦穿起来有点大学生的感觉,但芥川龙之介穿着居然也没有违和感,可能生活幸福,人都会变年轻吧。毕竟中岛敦是二打头,芥川龙之介已经奔四了。
他一会儿还得打电话给一些报社,让他们不要报道自己出现在比赛现场的事,一旦被曝光了,指不定那些人会怎么写。表面功夫要做足,塞点儿钱,请喝顿酒,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走吧。”
芥川从眼镜王蛇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星半点的血红色。日本狼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入另一片树林。
中原中也开的这辆兰博基尼是二手车,拿到手的时候他就感觉只适合二百码以内的兜风,带着女朋友上高爽一爽可以,但真正比赛还是不行。现在查得严,能帮他搞到这辆车已经不错了。他拧着那对颜色淡一些的眉毛,开到树林深处时轮胎蹭到淤泥,前进时滞涩,又觉得容易打滑。他暗骂白天出太阳、晚上下小雨的天气,横着车身搓到一个置物台上,伸手准备拿的时候发现——
这他妈是支铅笔啊?!
中原中也的手已经抓住那支自动铅笔了,他拿过来直接丢在座位底下,咂了咂嘴继续往前开。路边的灌木丛肯定刮到车身了,掉漆了还得拿去补,真的是一堆破事儿。
不过芥川龙之介拿自己的车去跟对方做交易也不是没有道理,菲茨杰拉德是不敢动那128的,合同已经签了,而且除了自己,全日本应该没人拿得出来那么多专业赛车。森木的窘境是个明眼人都明白,他们两个也只是想把能用的资源用上,能多赚点就多赚点。自从十四年前被老爷子关了禁闭,自己就不太爱管家里的事情了。这次帮一帮,也是应该的。
中原中也瞄了一眼表盘,指针指到最大值后往后退了一点,然后继续抵在最大值不动。赛车对轮胎、车辆各项机能损伤很大,这已经是改装车了,但还是比自己那些车金贵。他冲过防护林带,看到第二个置物台,把方向盘打偏准备拿笔的时候,菲茨杰拉德的车从后面撞了上来,正好打中自己的车屁股,又没拿到。
菲茨杰拉德一只长手往外伸,拿住那支很有质感的黑色钢笔,准备把手收回去的时候,一辆涂鸦张扬的红色火焰重型机车从东北方向的那片树林里急急冲来。芥川龙之介连头盔都没戴,他好多年没骑这个了,还以为会手生,结果没有,那正好——日本狼的皮衣在空中往后上方飞去,衬衫被吹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黏住,胸肌和腹肌形状都被勒出来了。他骑着那辆中原中也给他的车,挨着菲茨杰拉德的车,把他往里面挤。
美国人咬着牙扭头看这只应该比自己小一点的重种,看第一眼,感觉他的眼睛是死寂黯淡好似随遇而安的浅灰色,但再多看几眼之后,发现那根本不是暗色,是某种即便被一拳打散还是可以将碎片剁成渣,沉淀着准备爆发的颜色,不是中原中也那种狂一点的狠,也不是太宰治那种阴鸷的狠,是沉默着不阻止你靠近,但绝不会让你得逞的狠。这么说,还是有点绅士的。他让人想起深夜档纪录片里三两只一起在雪原中踱步的雪狼。身上沾满圆圆的、白白的雪,哈出的白气可以晕在镜头上,耳朵却不会垂下来,眸子里的青光永不消逝。
芥川龙之介的特殊能力主要体现在惊人的身体力量上,但这三位爷的眼神都可以杀死人,就连在美国见了那么多凶残重种的菲茨杰拉德都有些被震住。他只知道三荣党和森木结下梁子,具体是什么,他没有细问。不过肯定是让这三个人在与他人正常交往、工作生活的同时,又染上了阴郁狠戾的矛盾气质的黑色事件。人确实是多变的,这三个人,尤其。
芥川龙之介挤着菲茨杰拉德一直到第三个置物台,有效的牵制让中原中也把笔拿走了。芥川龙之介看两个人现在算平手,车速就慢了下来。菲茨杰拉德还想找他算账,但不可能放着比赛不管,于是还是往前冲了。
中原中也拿到那支钢笔之后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他单手掌住方向盘之后,用另一只手把钢笔盖扭开。
小型炸弹。
非洲狮彻底冒火,也是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
跑完两圈之后,中原中也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钢笔丢在副驾驶座上,抬头看了看树上的东西。时不时晃过去一两只猫头鹰,但他看的不是这个——
太宰治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腿搭在树干上像小孩儿玩乐一样晃动的,他悄悄看过所有置物台上的笔,两支铅笔,一个中性笔的空壳,一支钢笔炸弹,和一支真钢笔。中原中也不可能选择性地拿,但又容易拿到错的。他看准时机跳了下来,正好咚的一声掉在菲茨杰拉德的引擎盖上。
菲茨杰拉德的视线被挡完了,他猛转弯,一头撞在旁边的树干上。中原中也开着金色的兰博基尼与他擦身而过,他觉得现在不是理会太宰治的时候,于是掉头开上路。
太宰治迎着晚上山林中阴湿的风钻进车里,在副驾驶座上与菲茨杰拉德抢那支钢笔。以后老子绝对不干这种丢人的事儿——太宰治在心里暗骂。菲茨杰拉德用拳头回击,太宰治躲开,然后两个人拳拳到肉,车在路上歪歪扭扭着行进。太宰治打得对方头发都乱了,不过他的脸也被打花了。
“把笔给我——”
“哪儿有你们这样的?犯规都不带……喂!”
“你们自己加花样,连个电话都不打,那我们也随意了,反正只要抢到笔、先到终点就行了,什么公证人,谁管他是谁啊!”
“会死人的,太宰治!”
“你都有那么大一个公司了,我都把百分之四十区块链拿给你了!别再较劲儿了!我们几个上有老下有小——大不了拿股份给你呗,佐佐城她……那部……偶像剧……市场估价一个亿……”
“……你结婚了?”
“没有!我马上要当二伯了——”
太宰治的这句话被中原中也从后面狠狠撞上来的巨大响声淹没掉,菲茨杰拉德的车冲进林中,杂乱荆木直接刺穿车身,差点把他俩扎死。太宰治猜中原中也肯定拿到了那个小炸弹,所以才会那么生气。中原中也推着菲茨杰拉德的车一直往森林里挤,直到他的车陷进沼泽地。中原中也再拿过那个微型炸弹看了看,个头儿小,威力却很大。他直接用钢笔头把菲茨杰拉德的后玻璃扎破,钢笔尖戳中硬物之后自动爆炸。
火球因为氧气越滚越大的同时,芥川龙之介骑着重型机车再一次从森林里冲出来,日本狼一把将甚至有点懵逼的眼镜王蛇从车里拉出来,吼了一声:
“抢完就走,少跟他废话!”
小的时候,芥川很崇拜太宰治。长大之后关系有些疏离,但该帮的忙肯定还是会帮。太宰治觉得他不再依附于谁的羽翼之下,不再执着着去寻得谁的肯定,是被爱着的表现。有恃无恐未必是件坏事,如果他不再孤独的话,如果他终于有了安全感的话。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之后,中岛敦和众多吃瓜群众在起点处都傻眼了。他就知道这三位爷不会老老实实比赛,肯定得搞出点什么动静来,估计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昨天晚上睡前,他俩没做床上运动,芥川龙之介少见地话多,把2004年的事情讲了一遍。可能本来就不擅长长篇大论地讲述,芥川龙之介讲一会停一会,中岛敦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都快睡着了,又被突然的一段话弄醒。终于断断续续说完之后,中岛敦没有反应,芥川龙之介掐了一把他的眼皮,中岛敦才撩开眼睛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大概猜到了。我在……森家,你的房间里看到那个旧笔记本的时候,打开来看过……”
“里面有你们三个在地下停车场捅人时的监控录像。”
“我……看了一半,没有看完……”
“只要你平安,就……可以……了……”
“还有,芥川……你是不是……拿了中也先生的车?”
“……嗯。”芥川龙之介知道中岛敦翻自己的手机之后,也就知道他肯定猜到了。
“你可……真……行……”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中岛敦睡着了。芥川龙之介还以为他要骂自己一顿,后来一想也是,自己什么德行,中岛敦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芥川龙之介自己,也早就决定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了。
日本狼听到了太宰治在车里讲的最后一句话——
“我马上要当二伯了!”
太宰治也不是不会胡扯,他平常都不信,但是这句话他却不能不在意。当时他问中岛敦“他让你收,所以你就收了吗”,中岛敦并没有正面回答。后来自己没用套,他也显得很崩溃。前段时间在酒店做的时候,他也给自己戴了套。
喂,该不会……
手机响了,是尾崎红叶打来的。
“比赛结果出来了吗?”
“……啊。”芥川答。
“怎么样了?中也受伤了吗?打他的电话,无法接通……”
芥川龙之介把中原中也的东西全揣在自己的包包里,他斟酌了一下,自己要骑车,东西肯定会被甩出来,手机没手表钥匙值钱,于是他把手机放在外面的兜里,其他的放在内袋里。手机早就甩出去不知道砸在哪条沟里去了,一个用了差不多四年的iPhone6也没什么好心疼的,在公司里拿一个NANA给他就行。
“……应该是关机了。”芥川说,“没事的,中也先生赢了。”
“啊,龙之介,我给你说,这次不准再挂我的电话了。”
芥川觉得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上次你们去木川里,我打给你,还没说完你就挂了。六月份敦跟着太宰回来吃饭那次,你的房间里有一盒我们从法国拿回来的怀虫,期限是三个月,现在马上就要九月了,反应如何?”
“……”
中奖了。
“什么反应?”芥川龙之介的喉咙有点干,有什么东西在身体内部躁动,像是激动,又好像是悲伤。
“……敦没有告诉你吗?他把那盒怀虫用了,我进去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盒子里空了。”
“……”芥川龙之介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手机做完了,自己可能也得当爹了。
“我问一下他。”说完之后,日本狼挂了电话。
芥川龙之介是最后从树林里出来的。牛仔裤破了,皮衣烂了,衬衣脏了,像个亡命徒。他慢慢走到起点,心里还想着昨天晚上中岛敦抱着自己睡着之前说的那些话,想着尾崎红叶的电话,有点儿走神。周围人先是被太宰治吸引,然后被车佬一如既往骚炫的车技折服,最后又被这位皮肤苍白、眼神锐利、气质不凡的男人帅到了。芥川龙之介的脖子有几道血杠子,脸上也不干净,他都忘了中岛敦还在等自己。
“芥川龙之介!”
熟悉的声音。
芥川龙之介抬眼看到中岛敦向自己跑过来的时候,眼睛都还是有点失焦的。白虎跑起步来像只小牛,直直冲过来,围观群众看芥川龙之介有些懵然地、反应有些迟钝地张开双臂,似是不适应对方这样,把向自己跑过来的中岛敦接住,手臂收紧抱在怀里。
“怎么爆炸了?什么东西炸了?”中岛敦的脑袋被他抱住,但还是乱扭着,好动活泼,“你怎么进去的?”
芥川龙之介觉得有些东西没有必要挑明,就像他们决定结婚一样。他看着中岛敦那张小脸,昨天太宰治给自己说“敦君在知道你在问中岛正雄话,给他急的,那张脸还挺好玩儿”,应该就是现在焦急又有点生气的样子。日本狼动了动嘴唇,嘴巴太干了,不想说话,但唇角翘了起来。中岛敦没怎么看他笑过,婚礼一次,这算第二次。
“唔……”
中岛敦看他盯着盯着自己就笑了,准备再问一句“你到底在笑什么,这好笑吗,怪得很”,但芥川龙之介抓着自己的头发自上而下地吻,趁着自己张着嘴的时候侵占。这是芥川龙之介第三次在公众场合吻自己,估计以后还会更多。中岛敦用手推他,推不动,身子也开始挣扎,在所有人的惊呼、戏谑一点的笑之中,在这种只适合赛车手吊美女不适合他们俩谈情说爱的场合,一切都很别扭。
芥川龙之介不喜欢多说什么,一切付诸行动就行。
中岛敦已经有点站不稳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舌从深处撤出,听到他呜了一声之后,又把舌头探了进去。中岛敦觉得这人可能真是脑子有点问题——
“你……唔嗯……你干嘛啊……”
“你这个……”
这两位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篮球鞋一红一蓝的装扮,让旁人很容易就猜出了关系。连头发都是一黑一白,个头也差不多,足够登对。
芥川龙之介的发音有点狠,他凑在中岛敦耳边,用音量不大但足够让他听到的声音继续说:
“骗子。”
……
“……啊?”
芥川龙之介把手放在他的小腹掐了一把,这一狼爪子下去不是疼一会就没事了的,中岛敦懂了什么,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捂着肚子凶巴巴地吼了一声,准备一拳打回去,但芥川接住他的拳头,把他抱起来扛在肩上,准备开车回家。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还在打电话联系医院,菲茨杰拉德应该是得住院了,虽然有安全气囊。一个公司的两个人,同样的下场——所以千万不要惹专业赛车手。他们听到人声鼎沸,顺着群众目光看过去,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正在激吻,过了一会好像又闹矛盾了,中岛敦打过去的时候,日本狼把他抱了起来扛在了肩上,像扛猪饲料一样扛回了车里。
“可以,真男人。”非洲狮和眼镜王蛇笑了。
“请问是岛田美和子的家属吗?”
中岛敦穿上防菌服,戴着口罩,在值班医生面前点了点头。芥川龙之介站在他身后,环视了一圈医院走廊。岛田美和子原先住在镇上普通的卫生院里,子宫肌瘤手术做完之后,心肺方面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段时间中岛敦正忙着张罗产品介绍会的事情,股东、主要研发人员和公司高层都会过来,四名代言人也会出席,这几天他经常写稿子写到趴在桌子上睡着。
芥川龙之介没有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他的生母的事,走进那间老旧的卫生院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其实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人很脆弱。中岛正雄被中原中也带走继续追查贷款的事情了,中岛敦没有出声阻止,但车佬也没有太为难他,每天管饭管住。把岛田美和子转到横滨市内的医院时,老去的母亲并没有醒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换了床、换了房间,而且环境干净卫生了许多。
“是我。”中岛敦动嘴的时候,口罩也跟着挪动。
“好的,进去之后请不要大声喧哗。”医生拿着文件夹板,让中岛敦签字,戴着手套不方便,芥川龙之介过一会走过来帮他把字签了。
暗蓝色的病房里通风还不错,窗子开了一小半,岛田美和子象牙白色的长卷发在枕头上摆成树干上粗糙的木纹。床头的康乃馨花期还盛大,应该是芥川打电话让护士站的人帮忙买好了插上的。墙上插孔处的氧气机里水正在咕咚咕咚冒泡泡,除此之外,再加上心电图上的滴滴跳动声,再无其它声响。岛田美和子的眼睫毛像杂志上与谢野晶子画过的复古妆,睫毛黑而密,似乎会发光一样漂亮,像个洋娃娃。她好像醒着,因为睫毛还是会稍微动一下,但好像又睡着,从中岛敦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金眸。
岛田美和子极漂亮,二十年过去,即便很憔悴,也还是有着古典美人的风韵。中岛敦在墙角的加湿器旁拿了一个塑料凳子,坐在自己母亲的床边,看着沉睡着、被子一起一伏的她,他慢慢开口:
“呐,妈。”
“是我,小敦。我回来了,妈。”
岛田美和子好像听到了,她转头看他,眼睛里没有光,好像在回忆这个人是谁。
“妈,你还记得我吗……”
中岛敦的鼻子很痛,眼泪流下来之后,他觉得不能在这里哭,“这么多年,你很辛苦吧……”
岛田美和子这么多年来吃不完药打不完针,原以为自己可能就得死在那个卫生院里,但突然,自己又转院了。母子阔别二十年之后再度相见,岛田美和子在看到中岛敦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但苦于没有力气再做出任何反应,在泪早已流干的现在,她只能默默聆听。
中岛敦在空闲的时候开着车去寺庙里求了一个玉佩,他把玉佩握在手心里,然后去握岛田美和子搭在被子旁边的手,把被自己捂热的玉佩放在她的手心里。
“妈,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他是仁义之师,很正直。是他资助了我那么多年来的学业,也是他开导了我。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望他,他看到你来了,一定也会开心的。”
“还有……妈,我进了民企排行最高的森木控股,现在在科技部上班,做了一部手机。”中岛敦把兜里套了防尘袋的白色NANA拿出来,手机之前已经在护士站做了消毒杀菌处理,他按亮屏幕,锁屏是岛田美和子的那张艺术照,芥川托人把它恢复成了彩照。中岛敦滑开屏幕,壁纸是他和芥川龙之介两年多前在候鸟湿地公园的合影。
“妈,我结婚了。”中岛敦把手机凑近一点,让岛田美和子可以看到。
“他叫芥川龙之介,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他是森木控股的董事,过段时间应该……嗯,可以当上董事长。森木控股的本家是森鸥外先生,芥川是他家的小儿子,是三公子。不知道这样解释你能不能听得懂……”
岛田美和子点了两下头。
中岛敦怔住,看到母亲听得到,他又想哭了。
“他脾气不好,不爱笑,还有点幼稚……但是他也很孤独。虽然毛病不少,但是……”中岛敦与母亲对视,“但是,他对我很好。”
“在……哪里……”
岛田美和子动着发白干涩的嘴唇说。
“……什么?”中岛敦问。
“他在……哪里……他和你,一起过来的吗……”
中岛敦愣了一秒,然后走出房间,把正靠着墙壁抱着手思考着什么的芥川龙之介一把拉过来。芥川龙之介刚刚和中原中也通了电话,车佬说贷款的事情解决了,问他中岛正雄要怎么处理,芥川想了一会,说的是:
“让他弹一下中岛敦小的时候他们一家弹的那首C大调,弹不出来就继续关着。还有,让他把岛田美和子的医药费、房贷、车贷全部还清,赔偿她精神损失费。”
非洲狮说了句好,就把电话挂了。芥川还在想中岛正雄大选的时候起诉他的话,他会受到什么影响。上访之路比他们想得还要难,如果一定要检举他也不是不可能,但很劳神伤财,中岛敦似乎也无意这样做。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拉进房间里之后在墙拿了另一只板凳给他,两个人一起在床边坐下。岛田美和子看了看芥川,小伙子长得特白净,又帅又瘦,眼神很有力度。女人笑了,握住两个孩子的手,芥川还没来得及酝酿出那一句“妈妈”,就听到她说:
“小敦,你一定要幸福。”
“日子过得苦一点没有关系,但妈妈想让你快乐。”
从医院走了之后,中岛敦还没走到停车场,就拉着芥川拐进一个小巷子里,趁着没人,芥川龙之介搂着他的肩,保持着安抚的姿势,等他哭完。
第十八章、我爱你
“感谢各位来宾光临森木控股科学技术研发部出品NANA全面屏手机产品介绍会现场,请将手机调至静音或关闭状态,且勿大声喧哗。会议将在一分钟之后准时开始。”
中岛敦和泉镜花有些时日没见面了,两个人小孩儿似的把座位换到挨在一起,然后有说有笑,中岛敦给泉镜花一颗润喉糖,泉镜花教他手指舞。中岛敦的座位在第一排,产品代言人的座位在第三排靠边的地方,但是他把太宰治换到了前面去和另外两位爷坐在一起。
“这个样子,敦。”泉镜花把两只手的食指伸出来相互点住,“然后……这个,是这样……”二十岁的当家花旦最近一直在工作,拍完电视剧就去拍电影,媒体问“你为什么通告那么多”,小姑娘想都没想就说“因为没有男朋友”,引来一阵哄笑。但中岛敦知道,她说的“没有男朋友”也可以理解为“我没有家”。他们两个是不入户籍、不谈血缘的亲人,儿时的纯美与灰霾他们一同分担。
泉镜花问过中岛敦是否要上诉,要求中岛正雄赔偿抚养费和精神损失费,但中岛敦并不想再涉入其中。如果一定要上诉,泉镜花也会出庭作证。其实在外面看这些东西看花了眼之后就会开始爱钱,所有人都一样,没有不喜欢钱的人,赚钱或许就等于快乐。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能赚钱但是还是可以让他们快乐,他们宁愿活得朴素一些。
“还有这个,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泉镜花把最近大火的土味网络歌曲小声唱给中岛敦听,中岛敦觉得歌词好笑,两个人又一起笑了起来。明明她是看了中岛敦在婚礼那天晚上的视频之后才给他唱那么土的歌的。
“会议正式开始,请各位来宾保持安静。”其实播音员就是与谢野晶子,他们在开会前一天发现配音演员真的特别难找,自己读又很别扭,就打了个电话给与谢野让她在家里录了音发过来。太宰治坐在前排,听到自己的损友的播音之后,转过头用唇语对与谢野晶子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口水音,口水音,与谢野晶子,你的口水音太难听了”。
与谢野晶子瞪着眼睛,也用唇语回了一句:“你最厉害,音乐节上那么简单一首歌还要背一个晚上的英语单词,你是未来之星。”
“有请森木控股董事长、工会主席、NANA项目联合监制芥川龙之介先生。”
会场的大门打开之后,白色的聚光灯在只亮了舞台灯的前台打开,缓缓移动到门口穿着西装的芥川龙之介身上去。可能是被强光晃的,芥川走进来的时候微微低头,在所有人转头边鼓掌边看他的时候,用眼睛在观众席里找中岛敦。中岛敦还没笑完,和泉镜花笑一会停一会,但也一直在看对方。
芥川龙之介走到发言台上去之后,向下看了眼提词器,清嗓子的时候还特意离话筒远了一点。他本来是不想上去发言的,因为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也没有准备稿子,后来是他和中岛敦一起在谷歌上找了篇领导发言的模板,然后把他们自个儿套上去的。
“谢谢各位来宾,各位同僚,各位领导、老师,以及拨冗光临的各界人士,在下芥川龙之介,真诚欢迎你们的光临。”
芥川龙之介把最后一个字说完之后,全场又开始鼓掌。森鸥外和尾崎红叶作为已经半退的幕后工作者,今天也来到了现场,和中原中也挨着坐。芥川话不算多,中岛敦也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不过声音还是挺好听的。
“NANA手机从创意研发、立项到制作、融资、宣传,历时近十个月,在最后的销售环节,是在座各位倾心付出,让森木控股走出寒冬,迎来春天。今日,森木控股创始人森鸥外先生亦亲临现场。几十载风雨同舟,几十轮寒暑同甘共苦。在此,在下也要感谢为NANA项目贡献资金力量的股东,不按出资数额排序,他们是——太宰治,中原中也……”
念到中原中也的名字的时候,有些媒体给他打了光准备拍他,车佬没什么表情,翘着二郎腿、把手叠起来放在腿上,车界标杆风度仍在。其实他、太宰和芥川是森鸥外的养子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以他们经常上小报。
太宰治这个时候也觉得好笑,因为顺着芥川龙之介的目光看过去,他其实一直在看中岛敦。比如说,他记不得下一句是什么的时候会看提词器,然后看完提词器就会让人不易发现地看中岛敦一眼,再看别的东西。中岛敦鞋带掉了慢慢弯下腰去系的时候,芥川也会看他。
“牛逼。”影帝想。
“最后感谢以科技部直接负责人、NANA联合监制及策划人中岛敦及其团队的通力协作,信息时代科技产品费时费力,于在下眼里,即使是筚路蓝缕、焚膏继晷,都无法准确道出广大职工的努力。”
下面已经有人尖叫了,因为当大家也顺着芥川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中岛敦本尊的时候,一些知道他俩已经结婚了的人立马开始笑。
芥川龙之介发完言之后,便是策划人的show time了。中岛敦今天的任务是介绍体感测温的正确使用方法、智能家居和虚拟支付的优点。他上台去之后,摄像机也往前推,给那张笑得有一点紧张、腼腆的小脸很多特写。一表人才——以前报纸就那么写过,不过事实的确如此。中岛敦努力到今天,学那么多年理工科,就是为了可以通过自己钻研弄出一个产品来,不论是什么,那种满足感总是令人幸福。
“就是这个虚拟支付,你们对准二维码的时候,不要凑得太近了。二维码最好全部都扫进去,只扫一部分是很难识别出来的。”
中岛敦拿了一台NANA在台上现场扫了一下公司一楼商场收银台的二维码,大屏幕上也把他的操作呈现了出来。现在是中岛老师现场教学,所以他也没写稿子,成绩吊车尾的学生裸考般的豪迈,而且还特别难忘、有趣。中岛敦说着说着会想不出来一个词如何表达,尴尬地用手捏着耳朵边戴着的耳麦笑了一会,想了片刻然后继续说。大家也不觉得反感,还用掌声来鼓励。
“我们最终决定了NANA手机的LOGO。”中岛敦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屏幕变成黑色,然后一个白色的女性侧脸轮廓被放了出来,“这是一个长发女性的侧脸轮廓。其实关于LOGO我们想了很久,做了很多套方案,开了会、投了票,但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我们的产品标语是‘Never Absent,Never Apart’,正如千千万万母亲的守候一般。另外,NANA的三大特色功能也是为了人的身体、家居健康,以及生活方式的进步而服务的,初衷是促进人的发展强大。”
“所以,我们请了职业画家画了这个侧脸,大家可以把她视作温柔的姐姐,可以看成母亲,也可以看成神明。强调对我们的关心爱护,是这个LOGO的设计宗旨。”
中岛敦把自己最看重的LOGO说完之后就下台了。岛田美和子还在住院,应该过段时间就可以出来了,最近他还在和芥川商量是把妈妈接到家里来住还是让她回去自己住。不过还是以妈妈的意愿为准。
之后就是比较轻松的环节了。今天没有请主持人,加上太宰治早年有脱口秀表演的经验,他一人拿着话筒跟其他三个代言人你哈哈哈我哈哈哈地讲了起来,还会互怼揭短。国木田独步被与谢野晶子问到“你敢不敢说自己的片酬”,话剧界大赢家、一米九的男人说“是两个太宰治的钱”。太宰治拿着话筒嘴巴都要掉下来了,然后泉镜花立马接了一句“我的片酬是好几个太宰先生的钱”。
“天,你们的经纪人呢?我怎么没接到今天我当炮灰的电话?你们就这么对待我吗,你们还笑!你们好过分,有什么好笑的?”
与谢野晶子直接下台拿手机给工作人员,把太宰治之前在剧组杀青感谢宴上喝醉的照片投到了大屏幕上,张大嘴躺在沙发上抱着酒瓶入睡的丑照数不胜数。影帝不堪示弱,直接把与谢野晶子刚刚出道的时候造型在现在看来土到掉渣的MV放了两三遍,与谢野晶子舞步激情飞扬,还画着迷之飞天眼线,发光眼影非常有十几年前的时尚感。
太宰治笑得差点倒在地上,另外三个人把他抓起来,又开始闹腾。今天也有另外的艺人来到现场,场面像个小型颁奖典礼。没什么槽点的应该就只有国木田独步和泉镜花,一个低调拍戏、不爱上节目,一个最近才出道、黑料并不多,另外两个就很惨了,互相伤害永无止境。
“你们对太宰治的第一印象是?”
“头发太乱了。”
“……傻大个儿?”
九月到了,NANA手机因为代言人话题度和独创性、品质而大丰收,上市近一个月售出五千万台,为了庆祝首战大捷,太宰治今儿晚上包了栋度假小楼,里面烧烤、台球、KTV什么的都有,而且还挺便宜,不少学生放假了都来这里面玩儿。太宰治请了一些圈里的朋友,其实在这种地方大部分男女是来约炮的,一栋小楼里那么多卧室、卧室里那么多重要道具,一看就明白。太宰治不爱跟圈内女明星搞什么419,那些女人那么多年早就学精了,作怪又难搞,他现在只想找个舒服一点儿的女孩,比如他的小仙女。
中岛敦和他们一起吃了饭之后跟太宰治边喝酒边聊,太宰又把中岛敦“比芥川龙之介好玩”和那些土味情话梗讲了一遍,逗得那些男男女女哈哈大笑。策划人用牙齿碰着玻璃杯边缘笑,后来发觉芥川龙之介不见了,就到阳台上去找他。
芥川完全是一杯倒,今天只喝了一小杯红酒,穿着那件儿立领黑色风衣双手揣兜站在栏杆边吹秋风的时候,烟瘾犯了,但他的烟和火机又被中岛敦收走了。其实中岛敦藏东西的地方非常不隐蔽非常弱智,但是他就是找不到。他还在考虑要不要用中原中也推荐的那款电子烟,中岛敦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把阳台的窗帘拉上。里面客厅的音乐声被玻璃门隔断,暖黄光也不刺眼,楼下便是小居民楼、旧医院等设施,水泥电线杆上的线在空中画出微笑曲线,消失在矮山之前。
中岛敦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加速,可能是过了那么长时间,他有很多话想说。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背带裤的策划人手上戴着黑色无指手套,他慢慢走过去,把其实捂得有点热的双手搓了两下,从后面抱住芥川龙之介。
“你在看什么?”
芥川觉得烟瘾和另一种想挑明的热望让这具身体在初秋凉夜之中变得躁动不安,他想起来他俩还有件大事没解决,但白虎的爪子已经扒了上来。他用手肘把中岛敦拐出去,但没啥用,于是他转过身,抱了他一下:
“没,热了而已,出来吹风。”
“热?今天晚上只有二十度。”中岛敦又开始送命了——他确实觉得挺凉的,所以拿手伸到颈后,歪着脑袋摸了几下,然后又把手绕回来,搓了搓脸。衬衣领被他自己撩开、突出的锁骨和更下面的地方录出来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把他的衣领又拉了回去。
“……你是不是……”
“芥川,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绷着那张老脸僵持一会儿之后,芥川龙之介觉得这个问题好像还是自己来提比较好。
“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中岛敦莫名其妙。他们两个就这么在阳台上靠着栏杆抱着,中岛敦的两只手抱着芥川龙之介的腰,芥川没有回抱他,但稍稍低下头看他,日本狼最硬的眉骨鼻梁骨、灰眸犹如广袤原野的样子,从中岛敦这个角度看……特别帅。
“那盒法国的怀虫不见了,是被人偷了还是被人抢了,我不知道。”
芥川龙之介掐了一把中岛敦的鼻子,中岛敦的小屁股其实是撅起来的,平常看起来还挺好玩儿,但从芥川这个角度看,既别不开目光又不能多看。
中岛敦眼睛看向别处,嘴巴动了两下愣是没憋住字儿来,最后他滴溜溜转了转那对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红叶大姐打电话给我的。”绝对不是错觉,芥川龙之介加重了这句话的每个字,好像有种训话的感觉,“我若正巧没接到她的电话,她又从来不用社交软件,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了?”
“这不是骗,芥川,这是瞒……我、我没找到机会……”中岛敦尬笑,满脸黑线。
“是,你是没找到机会。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芥川龙之介看他神色滞了一下,继续说,“所以,中岛敦,这段时间防护措施也没做好,沟通也没沟通过。我是中也先生赛车那天才知道这件事情的,你算算过了多久了?”
六月到九月……
三个月了,我靠。
“三个月。”中岛敦直起腰,把头缩进芥川龙之介的胸膛里,“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呢,原来你都知道。”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心中始终犹豫,即便知道自己深爱着他,还是会敏感,还是会不安。中岛敦不爱表达出来,但他们两个太像了,没有事情瞒得过对方。如果爱一个人,就会倾尽所有不让他掉一滴眼泪——他在爱上中岛敦之前从来没意识到过这一点,但现在他也那么觉得,他也一直那么做。能让他流泪的事情,自己都要好好解决掉。
“我知道的,从结婚之前,从刚刚认识起,你一直有心结。除了这个,你可以就任何事对我敞开心扉。你本来就对童年的事在意,可还要绝口不提。既然瘤还嵌在你的掌心里,那我就拿刀把它挖出来剔除。既然你有念想,那我就查到底,还你一个真相,至少不要留下太大遗憾。”
芥川龙之介慢慢地说,中岛敦越听越觉得,这个男人真可怕。
“等你哭也哭了,消沉也消沉了,再回来把手机做了。”
中岛敦感觉这句话还没说完,抬头看他的时候,又被那双狼眸里多年来早已内敛许多的深沉力量所打动。芥川龙之介原本还放在衣兜里的手拿了出来,把着中岛敦的肩,头往前仰凑近他的嘴唇。
“然后老实呆在我身边别动,好好和我在一起。”
“什……唔……”
中岛敦听得还有点儿感动,但芥川龙之介一颗狼牙咬在自己的舌头上之后,痛得他收回了刚刚的想法。芥川吻得比以往都要凶,中岛敦有点被吓到,但白虎岂能轻易低头,他们两个在对方的口腔里你顶过来我顶过去,透明的唾水顺着中岛敦的唇线滴下来,濡湿下巴。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小脑袋,稍稍偏着头吻,因为这样的角度吻得最深。还是热,身体还是在渴望着什么,在知道中岛敦已经用了那盒怀虫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或许更近了一步。
虽然已经很近了,但让这位原本是打算和女人结婚生子、平安生活的直男策划人怀上自己的孩子,简直是世纪壮举、千年奇迹,感天动地。
中岛敦在从新鹤逃出来之后,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结了婚一定要对自己的老婆好。对岛田美和子他始终眷恋想念,所以更为珍惜婚姻——
……呃,我老婆,芥川龙之介……不,这个不能叫老婆吧。
应该说,他是我的爱人。
芥川慢下来之后,中岛敦以为他吻完了,睁开那双沾了点泪珠的眼睛看他,两个人就那么保持着嘴唇相接的姿势尴尬对视。过了几秒钟之后,芥川龙之介的舌又伸了进去,滑向更深的地方,猝不及防之下中岛敦只能呜呜两声。最后还是心软了,慢慢把手伸出去抱着芥川的脖子,牢牢锁住,被他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啃。
“可以了,可以了……”
中岛敦在芥川的动作有所松懈的时候把他推开,其实完全是在中岛敦身上练手又用给中岛敦看的日本狼,只是在思考其他的花样而已。里面那拨人还在玩儿呢,万一冷不丁出来个人透气那不就好玩儿了吗,森木的董事长和NANA策划人居然他妈的是这种关系——这个事实的冲击力完全不亚于太宰治那么多年都没交女朋友。
中岛敦用手背去擦自己的嘴,芥川也不觉得害羞,用手把他的下巴抬起来,用手指帮他擦干净。日本狼脸皮厚,不代表他也脸皮厚,他没看芥川龙之介,小声地说:
“我……虽然是很在意这些,但是你也一直在帮我。森先生养你们三个那么多年,打也打骂也骂,但你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供你们读书,这付出的不仅仅是钱那么简单。”
中岛敦猜想,这三个人的家庭观念也许是比常人淡薄的,森鸥外是企业家,政商权谋之间许多手段,会让目睹了的孩子的世界发生改变。他们也一定是看多了这些事情,才会对森鸥外有着微妙的疏远。但森鸥外也不希望他们过苦日子,这也是真的。
“芥川龙之介。”
“……”
“芥川龙之介。”
“嗯。”
中岛敦总算抬起头来,夜幕之中染粉的双颊和死死咬着嘴唇的门牙很可爱,芥川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还是摆着那张冷脸,坐看好戏。
“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好,希望这个家好。”
不然中岛敦也不会从一开始就忍受森鸥外假笑着催促生子的不适感,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大闹手机作坊,不会大晚上的帮太宰治做假账、写假合同,不会劳心卖命为了这个手机做那么多,不会铤而走险闯进佐佐城信子的家把她的电脑彻底刷机,不会在得知他们绑了中岛正雄之后着急忙慌跑过来,不会跟着这三个重种一起搞出来那么多事情。
芥川龙之介从自己刚刚一直在口袋里摸着的白色NANA拿了出来,上面套着蓝灰色底咆哮着的狼头手机壳,和自己的配套。中岛敦看到狼头全软硅胶壳之后,从芥川龙之介的口袋里把他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两只手机翻面并在一起。虎啸狼鸣。
中岛敦抬起头,一对银色耳环随着动作摇晃。芥川龙之介把他锁起来的眉毛捋平,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几下:
“你记得那盒怀虫的生产日期是多久吗?”
“……好像是,六月八号。”
三个月的期限。
今儿个九月七号。
……
两个人同时低下头,然后又一起抬了起来。
中岛敦:“你把烟戒了。”
芥川龙之介:“你把酒戒了。”
中岛敦刚刚伸手进去掏手机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磨砂烟盒的触感。他不会凶芥川,但是透彻说理、健康分析也早就做过了,日本狼要是再不听的话,以后孩子在家里老吸二手烟怎么办?而且,中岛敦出去应酬参加同学聚会喝完回家那样儿,孩子从小看自己的爹哇啦哇啦说一堆土味情话,那还得了啊?
“……”两对眼睛互瞪,
“……一起戒吧。”
中岛敦再把手里那两个手机拿起来看了一会,把自己的那台打开,锁屏界面和墙纸都是他们两个的合照。与谢野晶子除了演戏、唱歌之外还经营着自己的内衣店和网店,网店里一般都是卖手机壳、衣服等等女生们喜欢的东西,作为代言人,与谢野也推出了NANA手机的手机壳。这两个是与谢野晶子特地给他俩做的。
“你怎么……”
中岛敦拿着那两个手机可稀罕了,又多摸了几下,芥川龙之介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给他戴上结婚戒指之后的那个早晨,他在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上多了样东西时的小表情。各种复杂情感扭在一起,总之最后就像要哭出来一样。
“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因为你摸清了我这个人的性格德行但还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没了父母、无所依恃但还是跟着我、相信我,因为你全心全意地对这个家好、融进这个家,因为你从没想过离开我,因为你本是重种、是直男但还愿意做屈于我身下的那个,因为你爱我——
“因为……”芥川龙之介背对楼外,双臂搭在栏杆上,月半弯也被他遮住了一点,但眼睛却会发光,
“因为我爱你。”
……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因为中岛敦记得芥川龙之介好像是没对自己说过这句话的。中岛敦闭上眼睛,芥川龙之介这次意外地很好说话,配合着吻了上去。太宰治抬着两杯冰淇淋过来,打开玻璃门,“敦”字儿还没说出口就定在了那儿。自个儿小弟以一个随意的姿势靠在窗台上,弟妹闭着眼睛过去亲他,芥川龙之介面对着太宰治,他对二哥使了个眼神,太宰立马会意,端着杯子走了,还体贴地把门悄悄带上了。
他们现在在二楼,一楼有一套小公寓,其实就是拿来给那些娱乐圈人士放纵自我、激情打炮用的,浴室双人大床情趣用具香薰烛台超大浴缸一应俱全。刚刚也说过了,今儿是最后一天了,那间公寓不拿来用岂不是浪费了?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芥川龙之介和他亲了一会之后,把人带着下楼,打开那间没上锁的公寓门之后把中岛敦按在门板上,然后开始解自己的皮带。中岛敦发觉他的眼神变了,准备提议回家再说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偏头点了一下浴室。
“去洗澡。”
第十九章、叫出来啊?
中岛敦挤了点洗发水在手心里,发觉置物台上有一个小纸包,上面贴着一张写着“黑雪”的标签儿。应该是白粉吧,他想。艺人聚众吸毒的多了去了,怪不得老爷子那么担心,要是太宰治也走上了这条路,赔得倾家荡产也不是不可能。
在家里的时候,一般都是芥川龙之介帮他扩张,自己动手总归是比较麻烦,而且很磨叽。芥川拿着莲蓬头和清洗剂对着那个地方哗哗哗冲个二十多三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了。但中岛敦洗完之后,还得自个儿来,他身上只搭了一条白色浴巾,趴在洗漱台上,一只手撑着台面,一只手伸到下面去,热水已经把那个地方泡得舒张软和了些,一段指节塞进去之后有轻微不适感,但不疼。
“唔……嗯……”
这里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他把抽屉里的润滑剂拿出来,颤着指尖挤出一点,推入穴中,慢慢地前进。其实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敏感的地方只有他又怕又期待的那个点,但芥川插进来摩擦的时候,就连入口都那么敏感而饥渴,只要对方一碰,自己就会止不住地收缩痉挛,那种轻微的撕裂感和暖胀感总是逼得自己眼泪水儿都出来。就像现在,他明明是不想发出声音的,但是根本控制不住,一整根食指全部插进去之后,那种带了浓浓鼻音和哭音的呻吟自己就跑出来了。
中岛敦抬起头看镜子,那张脸和那天芥川龙之介在镜子面前干自己的时候一样,头发像被雨淋过,脸不正常地红,好看的细眉蹙起来,嘴唇被咬到发白——不行,再这样下去……
“嗯……啊……”中岛敦又添了一根手指进去,他们两个经常做,松紧度和未经人事的时候完全不同,但他根本没意识到的是,自己那么多年,已经被在一夜情之前同样是小白的芥川龙之介,完全开发调教出来了。中岛敦回忆芥川用两根手指在里面抽动的节奏,笨笨地模仿他一下一下地动,对方给自己做这个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疼,但是自己做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难受……
“嗯……芥、芥川……”
又添了一根手指进去。三根手指并拢在一起,就着黏腻稠厚的液体抽插起来,中岛敦自己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因为润滑剂稍微挤得有点儿多了,那些液体因为在甬道之中来回穿梭,已经顺着他的大腿滑下来了一点,沾湿已经泛红发颤的大腿内侧,像已经被疼爱过一样……而且,在他的手指动作稍微大一点的时候,那些润滑剂会溅起来,在入口处拍打他的臀,发出“啪啪”的声音。
一道白色闪电在漆黑的眼前闪过的时候,中岛敦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折磨,他趴在洗漱台上、翘着臀急急地喘,双腿站上蹦极台一样剧烈地抖,背部耸动导致脊线似有若无,但那条可以用手指在上面行走的线一直下伸连接到他的腰肢,直到挺翘圆润一些的臀。
中岛敦缓了至少半分钟,才直起腰来打开门走出去。从厕所出来就是客厅,芥川龙之介坐在墙边的布艺椅子上,外套已然褪去,衬衫大开、黑色裤子拉链也拉了下来,眼角发红、瞳孔充血地看歪扭着走向自己的中岛敦。这个地方压根儿没人来,所以芥川龙之介也没拉客厅的窗帘,凉风把薄纱压得飘起来的、既甜美又淫乱的古代情色小说中的意象,搭上两位赶在怀虫过期的前一天实施造人计划的重种,而且一个是白虎,一个是日本狼——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比刺激。
芥川龙之介听到中岛敦在浴室里的声音了,他完全可以打开浴室门观赏一下策划人是怎么自己服侍自己的,但谁不要点儿面子,所以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但这个过程……也太煎熬了点。
中岛敦走过来直接往他身上倒,芥川在他压住自己已经把内裤撑起来、早已扬帆起航的那个东西之前接住他,把他抱起来,然后自己站起身,把人丢到椅子里。白虎伸出手抱着芥川龙之介黑色的脑袋,手指插进他有些硬的黑发里,一边和他激吻一边抓挠。芥川龙之介在吻的间隙还咬了咬他的嘴唇和小舌,把舌头带出来舔吻交缠,他俩还是第一次吻出那种啧啧的水声。
“唔、嗯……芥……嗯……”
中岛敦在他把脑袋移到自己的脖子的时候歪着头,不知道是在躲还是在配合。芥川龙之介一爪子按住他的身子,双膝慢慢跪下去,在他身上啃噬舔咬,一道斗折蛇行、犬牙参差的透明的线在他光裸滑溜的身体上现出来。用嘴唇含住一小块皮肤使劲吸,直到中岛敦痛得叫出来,芥川龙之介才松口,放开皮肤的一声“叭”格外响亮。一块充血红肿的草莓烙在中岛敦胸膛上,疼得厉害,中岛敦咬牙,像是要一口咬死芥川龙之介一样。
日本狼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他继续把头向下移,在他的腰腹处兴风作浪。双手在他的腰侧抚摸轻掐,力度很轻,酥痒触电的感觉让中岛敦忍不住蹬腿,差点一脚命中芥川龙之介的命根子。芥川龙之介在他的小腹处留下一大片啃咬的红色印记,像是盖了戳、宣布这是我家养的绿色健康猪一样。他用牙扯住中岛敦私处的几根耻毛,然后毫不嫌弃地伸出舌头继续舔,划过茂密黑林,贴住已经勃起滴水的硬鸟,一寸寸地濡湿。
“不——”中岛敦从来没被他舔过那里,他也从来没心肠玩那么多花样,策划人接受不了耻度那么高的玩法,“不行……芥川……啊……”
芥川龙之介用手握住那根黄瓜撸了几下,中岛敦为他口交,是整根全部塞到嘴里去,是全身心的信任和享受,而自己今天这么做,一半是情到浓时、情至深处的心血来潮,一半是想更过分地欺负他。他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但当他在客厅里转悠,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有跳蛋、按摩棒、珍珠链、手铐、情趣蜡烛等等他和中岛敦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时,他心里涌起的不仅仅是欢爱的欲念,还有一点尝试恶趣味的想法。
中岛敦因为他的动作只能张开腿,芥川龙之介埋在他腿间,手拉起小口周围的软肉,舌尖顶入洞口浅浅地戳弄。中岛敦接受不能,但下一秒,芥川拿出了什么小小的圆圆的东西,放进了已经被中岛敦弄得滴汤滴水的那处。
“啊——”
跳蛋塞进去之后就顺着轨道痕迹自己往里滑,中岛敦感觉像有一个小皮球在里面打转转,芥川龙之介慢慢站起来,手指擦去自己唇边的液体,打开了遥控器开关。中岛敦被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激得在椅子上蜷缩,但忍住不动身子也没用,他甩着头、踢着腿,背往前挺,两颗朱萸站了出来,所有的东西都刺激着芥川龙之介的眼角膜。
“不……不要……芥川……啊、嗯嗯……呜……”
芥川龙之介真是够狠,这颗跳蛋是功率最大的,而且没有调节开关,所以一上来就是最激烈的那种震动。他过去把中岛敦抱起来,让他趴在站着忍耐香艳狂野的画面的自己怀里,小手抓住自己的肩膀,臀和腿跟着震动的频率一直抖着。
“不……关、关掉……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没料到这间公寓里居然有那么多玩意儿,他可是从来没用过,跳蛋摩擦每一道褶皱每一块嫩肉,不停地运动挤压,肠肉温度不断飙升,烫得他都快炸掉了。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凑在他耳边吐出来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深重,行动派男人在中岛敦哼唧了一会之后把跳蛋关掉,手伸进他的密道里把那颗小东西拿出来,丢在地上的时候自己的手也沾了不少滑液。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将人压在墙上之后,从裤子兜里掏出了另一样粗长的白色物体。中岛敦张开被越来越深浓狂放的情欲染得发暗的眼睛,看到芥川拿了……一根按摩棒,直直捣入自己的身体。橡胶制品柔软有弹性,吸收了自己内部的滑腻之后进出更为畅通,而按摩棒底部的两个小球,在棒身全部顶入之后,会擦到离小穴最近的那一片肌肤,都是常年被爱抚、弄湿的区域,别样的快感。
“啊……”
中岛敦感觉那个东西一下一下地填满自己,肚子一会胀一会空。芥川龙之介一手抱他,一手玩他,手持按摩棒顶弄他的动作还算轻柔,这算是给他打个预防针,一会轮到自己出马的时候,可能就没那么好过了。
觉得差不多之后,芥川龙之介把按摩棒拔出,原本还在想下一步应该用些什么的日本狼,听到了白虎被压在墙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委屈地呜咽:“龙之介……龙之介……唔……”
“……”芥川龙之介把住他的脸,也已经布满血丝的灰眸看入中岛敦快要失焦失光的眼底,拉下内裤之后,他说,“你叫我什么?”
“龙……之介?”
中岛敦已经迷糊了。
芥川龙之介抱着他来到餐桌前,把人放上去,在抽屉里翻到手铐和口枷之后走回来。中岛敦一只腿折起来,一只腿耷拉下餐桌,晶莹的水光照亮的那一块神秘之地,便是芥川龙之介和他一起享受最原始最放纵自己的快乐之处。芥川把他的手拿过来铐住,并在一起放在他的头顶,手里那个小小的口枷正好可以堵住他的嘴,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的两个人都没说话,但芥川龙之介把口枷塞进他的嘴里时,中岛敦又叫了一声“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不擅表达,但感受力却没有下降,每一次吐息、每一个单字都在发抖的“龙之介”,几乎让这个原本对情事并不感兴趣、和中岛敦交往之后才开始开窍的男人丧失理智。他扶住那根紫红色的阴茎,将自己慢速挺入,延长中岛敦被口枷堵住无法全部释放出来的叫声。
“……唔……”
中岛敦被男人进入之时,与跳蛋和按摩棒带来的快感完全不是一个level的可怕感受在大脑之中撞击,粗硕硬挺的男性器官刺入深处,直到他的囊袋紧紧贴住自己的臀,那种刺激感都还没有消散。芥川龙之介在全部推入之后叹息,那声“啊”差点让中岛敦骨头都酥了。两个人一起喘着,中岛敦的内里向来紧致热滑,不管做多少次都一样,所以每次进去都很难出来。适应了一会之后,芥川龙之介捏住他的腰,把他的臀提起来,身体晃动带着手铐发出咔啦的声音,日本狼舔了舔唇,抽插起来。
“啊……呜呜嗯……啊啊……”芥川龙之介一上来就动得很快,每一轮抽动都带出一点液体,在桌子上留下淫靡痕迹,皮肤和钢化玻璃桌面狠狠擦过时,“滋溜”的声音又被某个人的叫声盖住。中岛敦其实完全可以自己把口枷摘下来,但他的行动力已经被刚刚在厕所里的扩张和客厅里的扩张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芥川龙之介自己动,他不想再动了。
芥川的黑发垂下来扫过中岛敦的锁骨和乳头,他自上而下撞来,又快又重,中岛敦叫起来声音不大,但每次声音都被他撞得跟着身子一起抖。拔出去时身体放松,插进来时身体紧绷,但越紧芥川龙之介就越难过,越难过身下的动作就越狠,这是个恶性循环。中岛敦在桌上摇头,流泪时抽鼻子的声音唤起芥川龙之介几乎快消逝的意识,日本狼把他的口枷拿下来丢掉,中岛敦被他插得鼻头都开始发酸,好想哭,但是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又不疼……
“……唔……芥川、芥川……”
中岛敦随着他的动作嗯嗯啊啊地配合了一会,过段时间又觉得奇怪,刚刚敏感点被刺激得太多,现在芥川进来了,之前那种愉悦还一直停留在身体里,导致他的抽插所带来的快感都不明晰,混沌又磨人,并不痛快。芥川龙之介听他一直叫自己,发觉他好像有话要说,慢慢停下了动作。
“我……唔、嗯……”中岛敦歪着脑袋,那双猫眼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卖乖,芥川龙之介看他那个小表情,觉得今天晚上估计得折腾到天亮,“我不舒服……嗯……”
“……不舒服?”芥川龙之介示范一样顶了两下,中岛敦喘着说:“不是……不是这种不舒服……”
“感觉不出来……你在……”
中岛敦说一会停一会,他觉得脑电波应该是传得过去的,而芥川龙之介也会意。频繁对敏感点施加刺激之后,活跃的因子不断在体内活动,让内腔始终兴奋烫热,而自己进入之后,反而没有太大感觉了——中岛敦要的不是那些道具,要的是他。当然,他俩不可能挑明了说,感受得到、懂得了就行。芥川龙之介把着他的小下巴吻上去,用唇舌给予含蓄的奖励,然后把自己撑在他身上,一边进入一边观察中岛敦的表情。
芥川再一次挺入,把入口撑开之后中岛敦就开始皱眉,上半身向上挺了一下,喉中泄出柔一些、软一些的喘息。如果这不是大餐桌是青纱帐,他的浴巾搭在身上但其实没什么遮羞效果,私处反而全部暴露在芥川龙之介眼前,两个人相连处慢慢没入的男根粗实又肿胀,搭上中岛敦向来烘托气氛过了头的叫床声,真可谓满室春情,身体却又狼藉。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腰抬得更高,一下子顶进去,戳中更为敏感质粗的上壁,中岛敦“啊”了一声,使劲分开双手想把这个手铐扯开,但是很不幸,这是警匪片剧组的手铐,直接从部队里借的。
“啊……芥川、龙之介……”
“是这里吗?”
芥川龙之介又一次往那里顶,顶端直接压在那个地方的时候,中岛敦全身都起了剧烈反应,腿直接来了个兔子蹬鹰,想把芥川龙之介踢下去。芥川制住他,两个人撕扯了一会,中岛敦因为手不方便而占了下风,上面那个人又一次和他接吻,这一次堪称疯吻,中岛敦张开嘴喘着、唾液拉出丝来又断开。芥川龙之介也没想到居然还有新的敏感点,他深呼吸,然后再一次插起来。
“啊……嗯嗯……龙之介……唔……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手铐打开甩在桌子一角,中岛敦获得自由之后,没有给日本狼结结实实一大拳,反而把手伸到对方面前去。芥川埋下身提着他的身子,两个人连接得更紧,中岛敦抱着他,嘴里喊出一些奇怪的字时,芥川龙之介估计他今天晚上又喝醉了。
“你……啊、不要……好了、不要碰那里……不要……”
芥川龙之介被他本就逼仄紧实的蜜口绞紧到险些交出货来,但他们已经做了很久了,本就拥有非人爆发力和精力的他也不用计较这些。他靠在中岛敦耳边难耐地喘,抽插得越来越狠,中岛敦从原本还可以控制的轻声抽咽到现在的大声哭叫,自己动得越快,那里面就越烫越紧,还不住地胆颤,像是要把自己摇出来。最后更是到了插不进拔不出的地步,芥川用上自己从没用过的频率狠命抽插,最后往里面深深重重地一捅,嘴里也总算溢出一声难熬的呻吟,一股灼烫白浆全部射入,直达蜜壶深处,只剩“啪”的声响在客厅角回荡。
中岛敦挂在他身上,喘着从高潮余韵之中恢复,芥川龙之介用冰一些的掌心贴住他滚烫的脸颊摸了几下,中岛敦没有了刚刚应战时白虎的反击能力,现在倒像只猫回握住他的手,用脸去冰敷。芥川龙之介想起身脱掉自己的衬衫,但中岛敦蛮力一使,两只胳膊死死勒住他,芥川居然还动不了。日本狼觉得无奈又有趣:
“放开,我脱衣服。”
中岛敦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在撒娇,回过神来之后他很尴尬,讪讪放手,把头歪到一边去。芥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在笑他,但东西还深埋在里面的场面,根本就怼不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是短暂的闹脾气。芥川龙之介把衬衣、裤子脱下来搭在旁边的凳子上,手指勾住内裤向下滑,白白的腿和身上的肌肉动的时候,中岛敦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居然还带了点儿光。芥川龙之介看到了猫咪一般色眯眯的目光,虽然并不炙热,但瞒不过自己。
芥川龙之介将自己撤出,把他抱起来,准备到床上去做。中岛敦起身之后下桌,扒在桌边准备移动的时候,被掰开很久的腿差点没合拢,而全身发软冒汗、双腿直打颤的现状并不乐观,他撑着桌子忍受了一会,芥川龙之介站在他旁边把他提起来,大动作间自己刚刚射进去、慢慢变凉的精液由洞口一股一股滚出,黏在他的臀和腿上,滴落在地。
啊……好色。
中岛敦慢慢蹲了下去,因为根本站不起来。芥川龙之介把他抱在自己怀里,让他把腿环着自己尽可能舒服一些,然后往卧室走。落地窗外便是人工湖,环境不错,湖水也干净。他把中岛敦放在那张撒了点儿玫瑰花瓣、铺着折成玫瑰花和一对脖颈摆出桃心的天鹅的枕巾的大床上,中岛敦的身子陷入柔软床铺之后,他也压了上去。对着外面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山山水水,干这种事情——中岛敦总觉得自己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之后,老干一些出格的事儿,幸好现在是半夜,而且这边人少……
他们今天不准备用套,至于原因就不用多说了,其实早晚都有这一天。中岛敦一条腿岔开,一条腿被芥川龙之介扳起来,臀被迫向上提,股间风景一览无余。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脚踝搭在自己肩膀上,双手揪住那两颗核果搓揉抚弄,把肉具凑近之后插入。
“啊……嗯嗯啊……”
中岛敦可能是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身子本就陷进去,上面还压着一只饿狼,胸闷程度可想而知。他一只手摆在枕边,一只手拿到嘴角,牙齿咬着自己的手指和指甲,身体因为撞击不断向前顶。芥川龙之介往前压,阳物顶入极致的深处,中岛敦几乎被拦腰对折,呻吟卡在喉咙里。芥川龙之介一面戳刺一面吻他,两个人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狂吻,之后芥川说了一句让中岛敦再一次想把他踢下床的话:
“叫出来啊?”还带了点烟嗓。
“呜!嗯……”
中岛敦确实敏感,芥川龙之介也受用,而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好——中岛敦在听到对方那句话之后又开始抖,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白浊沾满芥川龙之介的腹肌。不过无所谓,弄脏了我,我再蹭回去就行了。两个平常看起来挺正常、但凑在一起就那么爱较劲儿的人,到这个时候还想着斗个输赢。中岛敦咬着手指不让声音流出来,射精之后短暂乏力更是让那点儿小声音软得如刚生下来趴在地上的小猫,芥川龙之介又吻了他,把他喷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东西蹭上去,两个人身上都变得黏黏糊糊的。
“你……”芥川龙之介一本正经,明知道自己的话会给对方多大刺激,但还是忍不住想说。不过,自己也半斤八两吧。
“好像,越来越敏感了啊?真凭实据,我没说错吧。”
他把手伸向中岛敦柔软的胸反复揉捏,一把抓住乳好像可以挤出什么东西似的不断玩弄,中岛敦缓过神之后,他又开始了抽插。都已经射过一次的两具身躯十分无感,互相折磨许久之后发觉好像没有刚才那么舒服,又抱在一起这里亲亲那里舔舔,伸出手在对方身上不老实地摸。气氛再一次热起来之后,几乎是中岛敦自己摇了摇腰,把臀往下顶,动了第一下,然后便是芥川龙之介的激情场合了。
“啊……我不要了……龙之介……龙之介……”
我在说什么啊,“龙之介”什么的……
嘛,算了。毕竟他们应该只要一个孩子,这样的夜晚一辈子大概只有那么一次。
芥川龙之介之后觉得这个姿势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用,于是直接站在床上,把他的身子整个提起来,失去支撑点的中岛敦被他撞得像龙卷风滚过的海面,声音都碎得听不清楚。中岛敦再一次用后面达到高潮之后,芥川龙之介把他带到落地窗边,被干的那位把发烧似的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一边眯缝着眼睛看外面桃源般的景观,一边忍受身后的狂冲猛撞。
“啊啊……我不要了……”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但“我不要了”似乎还有点自己占主导的意味,男人在床上就是支配者,是引导者,而芥川龙之介喜欢听自己说什么,中岛敦没去研究过。芥川龙之介提着他的臀,巨龙狠狠把小穴撑到极限,从下往上顶入,啪啪声像用鞭子抽出来的一样大。
中岛敦感觉自己快要扶不住落地窗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把他放倒在地毯上,两具滑溜溜、大汗淋漓的身体缠在一起。日本狼抱起他的身体放出今晚最后一个大招,每一下都撞得中岛敦感觉到开天辟地时的眩晕和昏暗。“不……龙之介……”中岛敦咬了咬牙,说了出来,
“求你了……”
求的是什么?芥川龙之介不可能不知道,他在精关即将打开之前插到最深的地方,然后停下了挺动的动作,热流瀑布一般直直向下奔涌,烫得中岛敦裹住那根东西攀上快感之峰。芥川龙之介抬头一看,天已经快亮了,他俩做了一个晚上。
回到床上去之后,可能嗨过头了完全睡不着的两个人各自躺在一边,仰面对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呼吸开窗之后吹起来的新鲜空气。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小心思起来了,于是面对面侧躺着抱着亲,亲着亲着换成了两个人可以同时为对方口的、头都正对着对方私密处的姿势,两只野兽相互攀比伤害力,直到两个人再一次射出来,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中场休息。中岛敦都不知道现在他俩在哪个地方,因为从床、地上、柜子上、墙边、沙发再到电视机前面,一边干一边挪位子。
“天亮了。”
芥川龙之介把最后一点东西射进去的时候,中岛敦眼前一黑就昏睡了过去,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怎么的。日本狼还不合时宜地报了报时,一个晚上没睡觉,现在都要六点了。
用这怀虫,值了。
第二十章、新
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还躺在床上的时候掀开被子下床,腿还是软,而且那个地方好像还在发热一样,火辣辣的疼,一下都不能碰。他背对着芥川龙之介把浴袍脱下来,在穿衣镜前面把自己的衣服全部穿好。他俩只睡了两个小时,楼上那群俊男美女说八点半吃早饭,十点钟退房,会有负责人过来检查楼里有没有东西被损毁。中岛敦接了杯热水喝,不太想管床上那个不知道醒了还是没醒的人,喝了就上楼了。
二楼餐桌边坐着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其他人睡的睡、用卫生间的用卫生间。中原中也抱着手臂,看中岛敦的眼神富有深意。太宰治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把昨天自己没送出去的冰淇淋推到中岛敦面前。
中岛敦昨天晚上给太宰治说如果有冰淇淋给他留点,但他和芥川龙之介安排去了,一个晚上没吃。太宰治觉得打得那么细的冰淇淋不吃可惜了,就先放在柜子里和酒一直冰了起来。与谢野晶子从厕所里走出来,一边把头发上绑着的束发带解下来一边说:“起了?你吃什么?”
“都行,我和你们一样就可以了。”中岛敦绷着一张笑脸忍受酸痛的全身坐了下去,刚刚一坐,那个地方昨晚是怎么被宠爱的,他立马就想了起来。哦不,更正一下,不是昨晚,是今天凌晨。
“……”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同时笑了,神情玩味。其实中原中也是最惨的那个,拿回128的车佬从收藏里随便挑了一辆和从东京过来玩的朋友比了一场,全部弄完已经两点过了。当毫不知情的非洲狮抽着烟路过一楼上去的时候,他不该听的、该听的全都听了。中岛敦一开始可能是不服气,忍着没叫得太大声,后来芥川边干边喘,重重一顶的时候还会发狠地“嗯”一声。车佬听到的是最刺激的部分,当日本狼说出那句“叫出来啊”之后,被干的那位叫得真的越来越大声,不知道是被鼓舞的还是真的忍不住了。不过应该两个都有。
等车佬上楼之后,本来应该蹦迪的演艺圈红人们一个人捧着一杯枸杞啤酒坐在桌前,男明星尬笑,女明星还有点脸红。车佬问了句“嘛呢”,刚刚说完,一楼那两位把床搞得咚咚响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了二楼。“还能干嘛,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停下来?万一他俩把床弄烂了所有人都得跟着赔。”所有人脸上都写着这句话。
求二楼所有人的心理阴影面积。
中岛敦饿得慌,拿着那个装着淋了巧克力酱的香草冰淇淋挖了一勺就开始吃。吃了几口之后,芥川龙之介一边扣风衣袖扣一边走了上来,看到空腹吃冰的中岛敦之后咂了一下嘴,把他的冰淇淋拿过去放在中岛敦够不到的地方。
“……”中岛敦本来就难受,看到芥川龙之介的那一刻腰配合着钝痛了一下,白虎气得瞪大眼睛,“还我。”
在厨房忙活着的几个女艺人端着面条过来了,还有几个个头儿比太宰治还高一点的男明星站在一旁叉腰大笑。前不久在董事会上全票通过当选董事长的日本狼,绅士温柔的科技之星白虎——这个组合真的很有趣,虽然这群明星在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之后,第一反应都是“牛逼,他俩谁先潜的谁”。
女艺人个个都肤白貌美腿细胸圆,中岛敦觉得这些姐姐还好看点儿,把太宰治拿出来的另一杯给芥川留的冰淇淋拽过来,边看芥川龙之介边吃。估计是被干得太狠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但不能说。
芥川从与谢野晶子手里接过两碗面条,说了声谢谢,然后抬到中岛敦旁边,一条腿先伸进空隙不大的空里,一碗放在中岛敦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再把另一条腿也伸进去,坐下开始吃。风衣衣领都没动,动作十分完美。女艺人们昨天看到董事长本尊就被帅到了,不过那三兄弟各有千秋,还有那个中岛敦,每个人都长着让人别不开眼的五官。
中岛敦吃了几口冰淇淋肚子就开始痛,把勺子搁下,双手搭在腿上忍了一会,腹痛才过去。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不舒服,但面已经给你端过来了,爱吃不吃,不吃就痛吧。中岛敦在没那么疼的时候端着碗喝了几口汤,感觉舒服一点之后慢慢地吃,不一会整碗都吃完了。芥川龙之介停箸,悄悄看了身子不舒服但一直忍着没说、也没对自己直接发作的中岛敦,舌头在口腔里动了几下,嘴唇在外也跟着动,是一个不明显的、有点痞气的笑。
十点钟退房之后一行人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中岛敦下定决心道我一定要走回车上,绝对不能在路上倒下。芥川龙之介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准备问一句“你还好吧”,白虎转过头给他一个“你觉得我好不好,芥川”的眼神,让他自个儿体会。
“我自己走。”中岛敦发出野兽的低吼,所有人这一刻真的憋不住了,全笑了出来。
一晃到了十一月,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受邀参加今年的东京电影节,两个人的座位是挨在一起的,虽然网上老有人拿他俩组CP,但他俩发毒誓这里面真的没什么商业运作,纯粹是关系太好了。太宰治和她参加了个大型户外真人秀,眼镜王蛇怕热又怕干活儿,每天举着个生活馆里热卖的小风扇对着自己呼呼吹,穿着防晒衣哎哟哎哟地叫,与谢野晶子帮他做饭帮他打扫,后面导演组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太宰先生你再这样我们下一期就换成国木田先生了。
作为报复,与谢野晶子在用视频软件看这个综艺的时候截了一张太宰治眯着眼睛噘着嘴不知道是在干啥的图,裁成方形的表情包,配上一行字:“小妹我这里烫头八折,来不来嘛”,然后把这张图发在了INS和Twitter上,一个晚上点赞破八十万。太宰治不甘示弱,也跑去看这个综艺,把与谢野晶子撇着嘴和自己互怼的图截下来,P了一行字:“小妹我这里刮腋毛不要钱,来不来嘛”,然后也发在了INS和Twitter上,还在与谢野晶子的表情包帖下面评论了一句“赞比你多,嘿嘿嘿”。中原中也曾经曰过,大哥不要笑二哥,这句话在理。
太宰治把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拿着上个星期刚刚上新的NANA.Origin 02放在腿间的空隙玩着祖玛。中岛敦真是名副其实的劳模,一个多月第二代就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给森家弄出个第三代来。玩着玩着收到了一条他们九月份开Party的那家小楼的负责人发过来的一个文件。
眼镜王蛇点开之后,还没来得及下载视频,房东发过来一句话:“太宰先生,这段视频是我们清理一楼屋檐处摄像机时找到的影像资料,视频内容我们没有确认过,认为还是交给买家保管比较好!打扰您了,祝您在今年电影节上斩获大奖!”
这里网速特快,视频自己开始下载了,太宰治却有了不安的感觉。他偏头看了看穿着白色套装也在玩手机的与谢野晶子,在视频加载出来自动播放的那一刻把音量调到最小,正好只有他俩可以听到的程度。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那天晚上没有拉客厅窗帘,这个摄像机像素又他妈的好,摄像头还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捕捉到活动着的人像之后就定格了,他俩在里面干了啥全部被录了下来。
于是我们穿着高定套装、帅帅地来参加电影节的影帝,拿着一台视频里的两个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手机,嘴角抽抽地看这两个人在视频里从椅子里玩到墙上,又从墙上抱着一起到桌子上。中间的那段太宰治直接跳了,画面正好切到芥川以可怕的速度动直到放了一炮之后,两个人又跑到床上去,中岛敦那两条扎眼的腿和坚强的好腰让只跟女性有过恋爱经验的太宰治第一次有了想膜拜大神的念头。摄像头离得很远,声音录不清楚,但中岛敦的叫声是最明显的,这让他们回想起了那个在二楼煎熬地听楼下那两个人嘿咻嘿咻的夜晚,真他妈一言难尽,真的。
与谢野晶子发觉太宰治不对劲儿,就凑过去看了看他在看什么。太宰治跟她没啥好害臊的,完全当兄弟来处,眼镜王蛇把手机挪过去一点,两个人一起默默地看了起来。一分钟之后,他们把这段长达五个小时的视频关了。看不下去了,不看了不看了,我靠,这会场里信号太好了吧,这么长都能下得那么快,还是中岛敦做出来的手机网速太快?
事情的后续是,这两位最佳损友还有国木田独步凭借五年前就已经拍好了但是因为没钱所以一直被撤档、没有上映的文艺片《丁字路口》得了一个影后两个影帝。国木田独步上台致辞的时候自然得体,但另外两个捧着奖杯微笑的时候脸都是白的,好像是被吓出来的一样,完全没缓过来。
后来有媒体刊登了他俩举着手机不知道在看啥的照片,两个人的表情几乎凝固,报道标题是:“你们到底在看什么?”
看特牛逼特了不起的东西呗。老了老了,不懂年轻人了。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了,中原中也穿了件红色帽衫,戴上头盔坐上了自己今天早上选的一辆玫瑰灰色的跑车。今天和他比的是从澳洲来的哥们儿,车佬把自己那头橘色的中短发绑起来随便扎了个小辫儿,露出来的脖子被冷风吹到之后泛起一层疙瘩,但阳光很暖,天气正好。
前段时间,森鸥外把自己叫回家,老爷子坐在庭院里一边喝茶一边被爱丽丝拉着手指头玩。中原中也站在尾崎红叶和森鸥外面前,来回看他俩。
“你过段时间,抽时间去看看佐佐城小姐吧。”森鸥外没让他坐下的意思,但也不是在训话,“她是真的喜欢太宰君啊,女生长得漂亮也别混娱乐圈,没活路的。”
中原中也之前和太宰治提到过那个被拿来挡枪的女人,中原中也问“你看看你把人家整的,不去看看不太好吧”,太宰治心里当然知道佐佐城信子只是没办法反抗、半推半就答应菲茨杰拉德一起陷害自己的,但他们都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自从他被自己前女友整成那个样子之后,他就知道,对女人也不能随意抛洒自己的怜悯心。所以太宰治对中原中也摇了摇头。中原中也自个儿都觉得那女的真的太惨了,针必须一个月打一次,她那脸那么久没下功夫,估计早就塌得不成样子了。
“太宰的意思是,没必要去看。”中原中也说。
中原中也少时讨厌太宰治的理由,即是他总觉得太宰治在附和着谁。当初他们砍伤那两个人时,配合调查最积极的也是太宰治,让人看不出头天儿晚上和他和芥川一起商量用哪把刀最合适的人也是这个人。其实太宰治不乖,也不算听话,但比起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来说乖得多了,对着谁都是笑眯眯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看到他那张笑脸,应该都会上一次当。
太宰治当时也只是在这个真话都要掂量着说的家里,选择了一种最能保住自己的社交方式而已。这个社会,连自己孩子都能卖,所以还是少说真话。但太宰治最近变了,开始有意无意地怼媒体、见不惯赞助商塞进剧组来演戏的关系户就和与谢野晶子一起发意味深长的帖不点名骂人了。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可能总得做些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反正太宰治的本事所有人都见识过了。典型的狠角色,不被察觉的隐形印钞机,雨林里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眼镜王蛇,表面风情实则专一的孤独的孩子,把善良只留给为数不多人的精致男人。
其实他们三个脾气都不好,只是显露程度不同而已,反正所有人都自私,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开心而已。这么想的话,太宰治何罪之有?
爱自己,何罪之有?
“中也,还有前段时间和你比赛出了车祸的那个美国高个儿,怎么样了?”
“跟他们公司另……”中原中也差点儿就把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出来的玛格丽特的事情招了,最好还是别让老人家担心了,“他们公司的人在医院照顾着,没事儿,所有费用都是我们负责。”
尾崎红叶和森鸥外点了点头,一直没开口的美人吃了口烤薄饼,问中原中也:“敦君和芥川君怎么样了?”
车佬顿了顿,知道他们问的是孩子的事:“不知道,没问他们。”
森鸥外笑了笑,说:“这段时间经常和福泽通电话,他说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足够好,所以我们可以完全放心。敦君和三荣党他生父那边的事情也基本解决完了。我当初还以为他是死都不会生孩子的,其实我让你们结婚生子是为了你们以后着想,等你们老了还有人照顾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
“不过,那个最重亲情的孩子,应该能理解。”
中原中也把老爷子笑着说的话想了一遍,踩下油门,转头对自己右边和自己并排的对手笑了一下。两辆车冲出去的时候,两排的樟木被风打得颤起来,树叶沙沙如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赛车就像加了麦片的维生素饮料,好味、营养。反正他的职业生涯由他自己决定,手上还有很多投资,要是受了伤、不能开了,他也可以像芥川龙之介一样坐办公室。
说不定也能和公司里哪个人谈婚论嫁呢?
芥川龙之介刚刚从比利时飞回来,这次不是拉投资,是去联系医院了。他和中岛敦一直在准备生子的事情,如果怀孕,他们准备去那边待产,顺便旅游、开几个大会。打开家门的时候,自己的可人儿正蹲在从网上买回来放多肉和兰草、野花盆栽的花架前不知道在看什么。芥川换上门口那双和中岛敦一模一样的棕色棉拖鞋,现在越来越冷了,一下雨更冷,他的袖子被淋湿了一半。
中岛敦有大事要给芥川龙之介说,但现在更棘手的是——他拿来堵耳钉的耳堵不见了。这种小东西一掉就别想找到了,但他锲而不舍地蹲在地上看了五分钟。芥川龙之介把行李箱立在扫地机器人旁边放好,向中岛敦走了过去。中岛敦发现他回家了,也站起来走了过去。
两个人很默契,现在又有了结婚多年的夫妻的温馨,芥川龙之介拿手摸着他的发,中岛敦把脑袋放在了他肩膀上,还把自己的脚搁在了芥川的拖鞋上,又踩他又抱他。芥川龙之介被他压得脚疼,估计这人又胖了,但这点小痛小痒不至于让日本狼那张冷脸垮掉,他拿手指勾了勾中岛敦的小下巴,白虎懂什么意思之后,就把嘴唇靠了过来。
中岛敦抱着他一直吻,芥川龙之介也乐于回应,一直在客厅里慢慢走着,因为中岛敦站在自己脚上,两个人像跳企鹅舞一样一圈一圈地转,边转边亲。亲着亲着摸到他的衣服被雨淋湿了,又连着嘴唇帮他把外套脱下来直接垮在地上。中岛敦被他抱起来,他走进储藏室准备拿一盒太宰治送的避孕套,然后回房间。白虎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连忙抓住他的手制止,在芥川用眼神表示询问的时候,吞了一下口水,拿手挡着对芥川龙之介说悄悄话。
“有了……那个,已经两个月了。”
同时沉默了一会之后,芥川龙之介还是把他抱到了床上。他们两个自从在小楼里有了别样的体验之后,就开始毫不避讳地用嘴为对方效劳了,反正都是快活,直截了当一点也没什么。芥川龙之介舟车劳顿,所以中岛敦把他按在床边坐下,怀有身孕的身子慢慢蹲下去,把拉链解开,帮他手酸嘴酸了一会。之后又被抱起来压在床上,两个人都觉得不够,点火之后芥川龙之介又不能做下一步,只好惩罚性地咬他。
不过无所谓,等芥川龙之介把这未免也太寂寞了点的八个月挺过去,该干什么还是得干。
泉镜花打着雨伞,挽着岛田美和子的胳膊慢慢地在森木控股的停车场里走,她今天推了三个通告,把阿姨接过来,想给不知道自己妈妈回过来的中岛敦一个惊喜。美和子出院之后还是回自己的房子里住,在保险公司找的工作也继续做。她穿着芥川和敦一起给她选的米色大衣,身材仍然很好的美丽女人白发披肩,淡妆一点就足以让男人回头,一双跟低一些的高跟鞋在铺着一层雨水的地砖上踏出小水花。
“阿姨,你饿了吗?我们可以先去食堂吃东西。”
泉镜花感觉到,其实岛田美和子的力气比自己还小,所以她一直扶着她。
“不饿,你想吃的话,我陪你去。”大女人对着小女人笑,“倒是你,丢下工作不管,不会被老板骂吗?”
“没关系的,我和与谢野姐姐、国木田先生和太宰先生他们一样,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两个说话声音都细细的女人走进了森木控股的大楼。
与此同时,三荣党大会上,所有议员都对中岛正雄把几个房地产项目毙掉、改做儿童福利院和学校设施的提案唏嘘不已。他是被逼的,不然那三个重种不可能让他四肢健全地走出那个农家乐。但做一个大善人,也是政途的装修涂料。
太宰治裹着呢子大衣,提着老山参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身后跟着前段时间才和自己确定关系的小仙女。女孩儿刚刚研究生毕业,一米六八的个子,和太宰治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舒服。两个人站在民宿门前敲门,织田作之助开门之后,用了三秒钟来说服自己相信事实。大影帝和他笑得甜甜的、纯纯的女孩一起对阔别多年的老友笑了:
“织田作,好久不见。”
与谢野晶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穿着的这件不对称衬裙的衣襟,把话筒别好。自己对面坐的是访谈节目主持人,平时接受采访时记者问的问题十个有九个一样,真不知道拿着一模一样的回答怎么跟别家媒体争收视率。她理好之后说了句“可以开始了”,然后摄像机开始拍摄,主持人问出第一个问题:
“不久前,你和太宰治正在拍摄的《记一次失败的易容》里的女二号罢演,据传,她的这个举动和你、太宰治发出的暗讽她的Twitter有很大关系,你觉得呢?”
与谢野晶子不羞不恼,这个节目是边采访边吃东西的,她喝了口用运动饮料和白酒兑在一起的饮料,在冒白气儿的火锅一端笑着说:
“我怎么觉得,大家比我更清楚吧。”
主持人和与谢野晶子同时仰头笑起来。
“你到现在仍是单身,有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感情生活?”
与谢野晶子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问到这个,她想了一会,说:“我觉得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因为这个社会给女性的条条框框真的太多了,好也是我们的错,歹也是我们的错。穿着清凉不等于活该被侵犯,离过一次婚不代表不干不净。身高、体重、家世,给我们的标准太多了,我不知道我应该去满足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又对不起谁了。”
“前段时间我的内衣品牌全面上线,泉镜花作为我的好闺蜜,当我的模特、帮我拍宣传片,一分钱没要。等宣传出来之后,又有人说她年纪太小了,去代言内衣又怎么怎么样了,大概就是有伤风化的意思。这是我们的职业,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受个伤不是敬业,拍个吻戏不是献身。这是完全自愿的事情,是女性的美,是艺术品,要把真人和工作分开。”
“现在男人越老越值钱,五十几岁的男人照样有小姑娘喜欢,人家恩恩爱爱,就有人说忘年恋、潜规则、不是真爱,人家吵吵闹闹,就有人说本来就不合适、活该什么的。男人离婚就是新的人生,就是值得拿去夸耀的事,但女人离婚就遭人嫌弃,带着孩子的女人改嫁更是困难。我觉得其实岁数真的不是问题,而且谈恋爱你完全可以找个长得帅的、你喜欢的,但结婚就是两个家庭交流碰撞再磨合,一堆糟心事所以这个事情更是不能着急。”
“说不定哪天我就把自己嫁了,也说不定我会一直单到五十多六十岁。我一定要让自己开心。”与谢野晶子咬了咬筷子,给主持人夹了一块蘑菇。
“太宰在节目里说自己是艺术家,你认为呢?”
“对,他是那么说的。他确实算个艺术家吧。”
“怎么说呢?”
女演员想了一会,继续喝太宰治强烈推荐的自创饮料:“你可以把他请来坐坐,你和他聊一会之后就会发现,这个人的性格很有趣。你可以认为他是在装,但也可以完全信任他。你觉得他是装的,那以后就会一直觉得他假,可如果你觉得他人不错,你只会越来越欣赏他。单身零绯闻,黑暗料理大师,火柴人灵魂画手,很好很好的演员,很棒很棒的投资人——这样的人,本身就是艺术吧。”
“你和太宰治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他是我的好姐妹。”
“最近有什么打算?”
“少拍戏,接好剧本,综艺可能也不会再接了。想在家里陪陪父母,然后自己学着做点特色菜,学一下摄影。我和太宰约好了过段时间去南极拍极光。”
“啊,极光吗?那个很难拍到的。”
“没关系。”与谢野晶子的嘴唇沾上了一点油,但笑起来依旧漂亮,
“人生还很长。”
番外一、车佬审讯篇
“啊……哎哟喂……啊——”
广津柳浪拉起自己那辆家用越野的后备箱盖子,狠狠砸下去。中岛正雄跪在地上,身子趴在后备箱里,每次一砸,盖子都会夹住他的脖子——中原中也交代过,不能把他弄死,但是要让他生不如死。广津柳浪砸了一下之后,埋腰下去看了看,中岛正雄的脖子已经有很深的红痕,再砸可能真得把他勒断气儿。
芥川龙之介交代过,一定要让他说出来掐了森木多少钱,还要让他赔岛田美和子钱,所以他们就随意发挥了。三荣党收拾党内有异心的人是一绝,打完你之后拿给法医检验也验不出任何伤痕,让你都没地儿去哭。他们要的不是肉体伤害,而是精神摧残,击溃你的心理防线,让你觉都不能睡,极度疲惫的、濒临失控的边缘,一夜白头一日衰老的人也不是没有,就算没有证据抓你,你也会提心吊胆抹眼泪儿过日子。
中原中也玩着手机走过来,芥川龙之介给了他一台NANA,还挺好用,反应跟苹果一样快,打游戏很爽。他把手机横过来拿在手里,屏幕上是破译版的暴力摩托,是中岛敦帮忙解的码。嘴里叼着的烟被旁边的一个黑衣男拿出来抖掉烟灰再塞回去。他走到整中岛正雄的车边,老东西昨天被黑衣男们打得都蔫儿了。中岛正雄长得不丑,在五十多六十岁的年纪还不水肿不发福已经很不错了,但眼睛鼻子全被打肿,手臂和腿被菜刀背拍出淤血的印子,可能放回去之后要养很久很久才会好。
“嘶……呼……”中原中也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直接在中岛正雄的背上按熄。半老男人穿着西装,一个洞就那么被烫了出来。车佬把中岛正雄揪起来摔在地上。
“可以啊,抗压能力不错,是不是你们政界人士都受过反战俘训练?”
“昨天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部手机,被我们收了泡在水里。”广津柳浪在中原中也身后交代,“应该是趁守门的人员去厕所的时候,有三荣党的人过来救人,但是来不及,只能丢部手机过来。”
“不错啊,还敢来救人。”中原中也冷笑,中岛正雄看得出他是重种,狞笑起来时的狂傲和冲破大气层的气场让人不敢造次。可悲的是,自己是长辈,他们是小辈,不尊的事情他们应该没少做,更是不可能在乎自己的感受。还有另外一个重种,个子很高,眼睛很毒。这三个人究竟……
中原中也蹲在中岛正雄旁边,顿了顿,然后说:“你应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绑过来的,县长。”
“……不知道。”半老男人其实在内裤里还装了一个追踪器,其实三荣党的人早就找到这里了,但是没办法把自己救出去。那个叫广津的男人,还有这只非洲狮,不会给任何人接近自己的机会。
“芥川龙之介,你知道的吧,就是那天问你话的那只日本狼。”中原中也说,“很不巧啊,你们想掐森木控股的资源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当家的是他,被他知道就不好过了,我们当兄弟的也不可能不帮。”
“毕竟你们确实是太恶心了,县长。”
“……”
中岛正雄从中岛敦的话里,从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衣着上,就猜出了他们两个关系。他当年让孤儿院院长收了自己几个红包,让他把中岛敦看好别让小子跑了,但中岛敦没有死,这是谁都没意料到的。他确实没有爱心孝心同情心,能让他牵挂的只有仕途和女人,连朋友之间的感情都十分表面。走上这条路,想成为伟人,就必须抛弃一些东西。他甚至想象出了五十年后小学生必读的名人传里对自己生平事迹的客观纪著,肯定是歌功颂德一番,然后一笔带过自己的家庭。
“我做梦都想不到,他会和一个男人结婚。”
患有父性缺乏的中岛正雄冷笑道。
“不然呢?被你丢进夜总会,当鸭子?”中原中也无法理解患有这种先天性疾病的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不过这也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让别人信服不算牛逼,折服别人才是真的厉害。自我意识够强、表现欲够旺盛的人,会坚定自己的信心决心,让这套歪理更加完善牢固,让别人的理论根本无法撼动城墙半分。而越是这样,就越是招人嫌。
“我若不把他带到孤儿院让老师们好好照顾他,其他政党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去学校把他抱走了!”
中原中也原本准备转过身点烟,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转过头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中岛正雄的门牙直接被打掉了,混着血痰。
“……”中原中也揪起他的衣领,“你他妈到底算什么男人?”
“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保护不了,你谈什么公道自在人心?你作为教育家政治家去演讲的时候连手都不哆嗦一下,连爹都当不好,还说自己是教育大师?你儿子是有福气,为人不错,所以一步步走到今天,还成了家立了业!芥川要不是看在你是中岛敦亲爹的份儿上,早就亲手崩了你,我是劝不住的——”
中原中也拔出枪用枪口直接抵住中岛正雄的嘴,把那口散发着恶臭的黄牙顶开,非洲狮先前是无法体会芥川龙之介的愤怒的,但他现在完全感同身受。他咬着牙,手指已经扣住了扳机,只要轻轻一压,三荣党政要立马就可以惨死在自己面前。
“你杀不了我。”
中岛正雄的眼睛也很冷厉。或许在所有污浊都被翻上水面之后,继续骄傲是最后的挣扎。
“我是杀不了你,但早晚有人收拾你。”
中原中也很想崩了他,不过不能那么做,中岛敦知道自己在审讯中岛正雄,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应该还是难受的。他不知道中岛敦还认不认这个爹,尽管这个爹从来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爱护。
“太宰把你杀了扔在片场的道具尸体堆儿里,丢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会儿,道具组的人说不定还真以为你也是道具。你就那么被搬上片场,撒上血浆,还可以在大荧幕上露脸儿。你们党里那些人去电影院,可能得被你吓得尿裤子。”
中原中也把枪抽出来,把烟点上,全然不顾手枪会不会走火,“我们让你以个人名义入股森木,也是为了你好。敞开大门拿钱给你花,你怎么就不领情?”
“……真会做生意,让我牵制住党内成员,让他们不再找你们的麻烦,又让我入了股。”中岛正雄笑的时候,嘴边被打破的地方扯着痛,血流过伤口,“不可能入的。”
“行,随便你。”中原中也点点头,吸了口烟,“不过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当年你让那个狗屎院长出去追的,不止一个孩子。”
目眦欲裂。
中岛正雄浑浊污黄的眼球,以及球体表面的那些红色血丝,像八爪鱼和它的触须。真丑。
“那个小女孩够聪明晓事,虽然才四岁多,但她记得住很多事情。因为太痛苦,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还会在日记本里一遍遍地记下来细节。你估计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谁,但你肯定看过她的电影。”
“泉镜花,有印象吧。”
泉镜花是这半年来爆红的,一部原著优秀、制作用心的校园偶像剧,直接把她捧成当红小花。她在剧团做过很久,话剧演过不少,基本功很扎实,比起那些只有流量没有实力不要脸的人好了太多。
“……”中岛正雄的眼睛彻底熄掉,他不知道的是,院长其实也是为了两个孩子好,一个大人怎么可能跑不过小孩?他只是想让他们跑远点,再也不要回来,但没想到小女孩儿成功了,男孩却掉进了河里。
处处设防也避免不了暗算背叛,讲谎话也早晚会被人识破,真正可取的做法就是,从一开始就别作怪。
但他也早就没办法过快乐自由简单的日子了,政界和娱乐圈其实差不了多少,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
“岛田美和子的所有贷款,你帮她还。她的生活费,精神损失费,你也多给点。别那么小气。”
中原中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入股的事情你还是考虑考虑,菲茨杰拉德凉了,没人当你的金主了。”
他想起了昨天被自己拿那支钢笔炸弹炸毁容的美国人,去了医院之后才发现,院方贴心地把菲茨杰拉德和玛格丽特安排在了同一个病房,可能是让他俩做个伴儿,还可以聊天。
“……芥川……龙……之介……”中岛正雄近乎晕死过去,他已经很久没睡了,只要他眯瞪一会,一束强光就会照过来把他照醒,爱听电子音乐的中原中也也会用许许多多劲爆电音让他清醒过来。
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三个人爱听电音,还是有点用的。
“什么?芥川什么?”中原中也问。
“他……爱……小敦吗……”
中原中也笑了出来。
“当然。他如果有一天不爱你儿子了,才是真的有种。”
番外二、天台喝酒篇
“那个渣男——渣滓——败类!我真的……哎……到底是,为什么……会看上他……”
“行了行了,别叫了,喂,与谢野——小声点儿,剧组的人都在休息。”
“没事儿,听不见……诶太宰,你哭了吗?”
“我没哭。我都不怎么难过了,我开始替你难过了。”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啊?”
“不难过你喝那么多干什么?”
“我生气啊!我知道他不咋地,但我没想到会渣到这个地步,还跑去嗑药。”
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正巧都受了情伤,从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提了两打啤酒上天台,中间还打了电话要了几份烧烤,喝着喝着吃着吃着就开始大骂,与谢野晶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聊得好不快活。太宰治刚刚被圈内著名玉女演员骗感情骗钱财,与谢野晶子刚刚被男友劈腿、被组合成员欺负,已经交了违约金退出了。与谢野晶子跟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在一起,纯粹是因为没人作伴,在瓢泼大雨里跪着求自己“别离开我,好吗”,就算她再怎么刚,那一刻也无法拒绝。
但感情之中有一个问题,你给他一次机会,不是给他对你好的机会,而是给他继续伤害你的机会。喝了酒回家打老婆的,第二天早上哭着道歉,不少女人会选择原谅,其实大错特错。他不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打的,他干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是以酒为由,以夜晚为遮羞布。
与谢野晶子庆幸的是,纵然自己心软如昨,也做不到对他的偷腥苟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他早已是瘾君子,更是不可能结婚。自己以后绝对不可能再给这些男人第二次放纵的机会。她想找的是和自己过日子的人,不是麻烦制造机,不是白粉容器,不是脏男人。
“你呢,太宰,她拿了你多少钱?”
太宰治为与谢野晶子不值,是因为她的男朋友的偷腥对象,就是她们组合里的人。叫什么名字他忘了,不过长得还行,没少带头欺负与谢野。如果告诉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明天早上还能不能开工。
“这个数。”太宰觉得自己可能买到了假酒,口感没什么区别,但是脑袋很难受。他竖起左手的五指,然后把右手里的啤酒放在地上,伸出三根指头。
“八百块?”与谢野晶子指着太宰治,操着大舌头问。
“怎么可能。”
“八万?”
“不是。”
“……喂,太宰治。”与谢野晶子现在也开始心疼自己的搭档了,太宰治是个很不错的演员,虽然确实爱耍小聪明爱偷懒,但最后该完成的戏份全部老老实实拍完,很多镜头都是一遍过。那么好的演员,那么好的朋友,被一个女人当成猴来耍。她跟太宰治的前女友只是泛泛之交,不了解她的为人,她知道比自己阴险的女人还有很多,但没想到太宰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会中招。
“你该不会……”
太宰治把手重重往下放,表示默认。
八千万。
钱是小事,赚钱对于太宰治来说更是小事。只是,他失去的东西,远远不止八千万那么多。他隐藏了多少,就证明他有多失落。白天还是笑嘻嘻地和大家说话,背台词、偷懒、睡觉、抢别人的盒饭,只有这个时候,与谢野才能从他其实已经发皱的风衣和充血的蛇眼里看出他的狼狈。
“我有的时候经常会想,”与谢野晶子其实只是准备把自己想的话说出来,但没想到才刚刚讲完第一句,鼻子就开始抽抽了,“我到底是欠了谁的啊,太宰?我长得又不丑,待人也不坏,凭什么所有的倒霉事情都被我遇到了?”
“很多人对我说你的机遇会来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但是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我们都变得那么表面了?那些伤害别人的人,又是怎么在晚上安心睡着的?”
“就是因为你人不错,所以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麻木,就不能往上爬。”
如果有血有肉,踩着别人的身子往上爬的时候,脚都会打滑会发软。但如果麻木,踩在别人的背上也毫无感觉,更不会考虑对方痛不痛。
“你呢?你是第一次被女人甩吧,有何感想?来,唠唠,和我唠唠。”
太宰治捏瘪手里的啤酒罐,神色并不好看。“没啥好唠的,没什么感想。应该说,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我和她会有这种可能性。”
“你都已经想到了……”与谢野晶子吃了串烤鸡肉,嚼吧嚼吧几下喝了几口酒,“既然你都想得到,说明你不是真的幸福。”
“既然不幸福,为什么打算和她结婚?”
两个人沉默了。还能为什么?因为我爱啊,因为我舍不得啊。恋爱之后只会对对方一个人妥协,所有的脾气全部都收起来,为对方心软担心,一切都是因为我爱。心甘情愿,何必苦苦相劝。
第二天早晨开工,这两位的电话被打爆了,但是他俩还是没醒。太宰治把风衣脱下来卷成毛巾卷蛋糕一样的枕头,再拿手垫在上面,用头躺上去,另一只没有发麻的手臂抱着酒瓶收进怀里。与谢野晶子也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盖住自己的身子,穿着丝袜和长筒靴的腿应该是在睡梦中意识到冷,一双细腿叠起来缩在并不算太长的大衣下,侧着身睡。工作人员看到这俩睡得那么随意,又觉得好笑,他们身边满地杯盘狼藉,不过他们都把吃剩下的还扎着肉渣的竹签解读成开心幸福,没人知道太宰治弄瘪的啤酒瓶和与谢野晶子哭湿了揉成一团摆在旁边的餐巾纸里是什么黑色爱情故事。
番外篇、芥川京一与中岛杏里
2019年七月,中岛敦在比利时的某家私人医院为芥川龙之介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儿是哥哥,女孩儿是妹妹。原本以为只会迎来一位后代的芥川龙之介感到有些意外,就连森老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孩子生下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孩子出生三个月后,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决定了两个孩子的名字:男孩儿叫芥川京一,女孩儿叫中岛杏里。
其实按道理来说,两个孩子都应该跟爸爸姓,但芥川龙之介想让岛田美和子这个做外婆的感到暖心,所以和中岛敦商量了一下,一个孩子跟着一个人姓。芥川京一是日本狼,黑发灰眼,外向霸道,但是皮得可以断腿,瓜得可以报警。中岛杏里是白虎,白发金眼,温柔而开朗,长得很漂亮。太宰治说,这俩孩子就是用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种种特质捣碎加水搅拌成浆之后平均分配的。中原中也却觉得,好像太宰治也把自己的讨打性格粉撒了点儿进去,不然芥川京一不会那么皮,太宰的烂梗只有他接得上。
下面摘录这两个神奇的小孩儿与他们的父母之间的一些故事片段。
2019.08 比利时
芥川龙之介提着公文包走到中岛敦那间单人病房门口,准备给他说一声自己要去开会了,迎面却撞上了已经穿好衬衫和西裤正在系领带的策划人。中岛敦身体素质极佳,生完孩子之后还是自己走回病房的,虽然头有点昏,手却知道拿自己的外套,还一直给护士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我还没到位”,像一直强调自己没喝醉似的。
重种真是牛逼。
芥川龙之介当然是希望他好好在医院待着的,最好休息一个月,但很多国际会议不太好推脱,NANA的策划人必须在场。中岛敦其实完全可以工作,他前几天还在床上盖着被子坐起来,面前立一个小桌板,上面放着电话、传真机和笔记本电脑,左手接电话右手记账,完全看不出他已经近半年没有工作了。装着芥川京一和中岛杏里的保温箱就放在他的床边,他接着接着电话还可以转头看看自己的孩子,两个宝宝都穿着水蓝色的小象睡衣,小脸蛋红红的肉肉的。
“起来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和他穿的还是同款西装,中岛敦站着背都不弯一下,好像生孩子的人根本不是他。中岛敦胖了点儿,但也没胖多少,不过屁股……好像肥了点儿。芥川龙之介把手撑在病房门框,另一只拎着公文包的手提上来,空出食指勾了勾中岛敦的下巴。自从去年他俩在太宰治包的那栋小楼里放纵了一夜之后,调情就变得很平常了,其实还是挺奇怪的,在那之前他俩很少调情。
“我要去开会,之前已经推了两个大会了。”
中岛敦没看镜子就系好了领带。
“……妈妈……”芥川还没说完,中岛敦就说:“妈妈那里没事的,你先去吧,我一会开车过去。”岛田美和子住在上一层楼的房间里,老人家不知道中岛敦现在就开始工作了,不然肯定要把他俩都说一顿。
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已经转身在走廊里走路的时候,中岛敦快步走到他前面去,把他拦住。芥川不解,停下来皱着眉看他,中岛敦在心里算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他进了这家医院之后更是全天医护人员陪同,他俩连接触时间都没有。
中岛敦凑过去,在芥川龙之介的嘴上亲了一下。
芥川龙之介眉峰轻弹,中岛敦在这个瞬间察觉到他瞳色的变化,眼中石墨好像更浓更暗了些。日本狼逼近他,把他按在墙角之后,歪着头吸了吸他颈间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中岛敦在他吻上来的时候用食指贴住他的嘴唇,然后指了指对面墙上贴着的标识:请勿大声喧哗。
芥川没有在这里亲他的意思,不过就是想那么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也说过了,把这段时间熬完,该做的还是得做,慢热的男人不心急这一会儿。
日本狼把手收回来,提着公文包走了。
两个小时后,中岛敦准时带着文件夹和投影笔走进比利时市内某金融大楼的会议室,笑着与会过面的外国朋友打招呼。中岛敦坐主位,芥川龙之介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两个人没什么眼神交流。中岛敦站在大投影布面前讲解的时候,完全没人看出来他生过孩子,他和芥川在工作中不戴戒指,而他在怀孕后为了防止过敏就把耳环摘了下来。
这就是他本该有的样子:严谨但不刻板钻牛角尖,温柔绅士但不会一直选择退让,偶尔会自嘲自我怀疑,但一直会撑到最后。芥川龙之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有些出神地再看了看中岛敦,从他今天早上自己下床熨烫得服帖的西装看到那张变得大了点儿的猫脸。那双掺着新的感情的金色眼睛,在别人眼里似是疲惫之后卸下重担和警惕的柔和,但芥川龙之介知道那是为人父母的柔情。
只要中岛敦做自己,就是在满足芥川龙之介。
他俩搬两条板凳坐在保温箱旁边盯着两个宝宝看,可以看上一个小时,不说话,不喝水,就那么撑着脸看,偶尔会掏出NANA.Origin 04给孩子拍几张照片。
散会之后,芥川龙之介接到岛田美和子的电话,妈妈问“你俩去哪里了”。日本狼和白虎默契地跑回停车场开车,赶在被岛田美和子抓包之前回去,但中岛敦跑了几步就头昏,蹲在地上试图站起来。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坐回车里,让他先睡一会。
“……中岛敦。”
“……呼……”
“喂,中岛敦。”
“……嗯?”
“你的口水,流到变档器上来了。”
“……”
2023.04 横滨 家内
中岛杏里坐在芥川龙之介的腿上吃苹果,又大又圆又红的优良品种,全部出自她优秀的敦爸爸——中岛敦——参与了项目的科技种植园。杏里的头发又多又亮,应该是遗传自岛田美和子,一头卷翘秀丽的象牙白色长发被芥川龙之介理好之后顺着那截细白的脖子弯过来披在左肩,薄薄的刘海和长密的睫毛被呼呼呼的喘气吹飘起来,润热芥川龙之介四季冰凉的手。
杏里一直很怕芥川龙之介,但是又很黏他,中岛敦怀孕的时候,只要他走过去挨近,在中岛敦肚子里乱蹬乱抓的两个孩子立马鸦雀无声。出生之后,只要芥川龙之介抱她,她立马就不哭了,还一直绷直小手抓他的衣服不让他走。就算到现在,中岛杏里都很黏爸爸,虽然也喜欢妈妈,但中岛敦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只会牵着中岛敦的小拇指,用整个小拳头握住和他一起走;如果是和芥川龙之介一起出去,就非要他抱,如果不抱她就赌气回家了。
“好了,去睡吧。”
芥川龙之介从小就冷硬,长大之后森家有客人造访,也会带着小孩儿过来玩,但是芥川从来没带过这些小孩,正眼都不瞧一下。如果说这个男人把这一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中岛敦,那他现在带孩子时付出的柔情则是Double份的。虽然中岛杏里特别黏他,但他不觉得累,可能是女儿她……长得太像中岛敦了,只要看那双睫毛更浓密更翘的金亮双眸,芥川龙之介就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爸爸,你要关灯吗?”
“要关。”
中岛杏里从芥川龙之介的腿上爬下来,淡黄色的裙摆被掀起来一些,她啃着苹果仰着头看站起来的芥川,
“爸爸,我不想刷牙了。”
“不行。”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一致认为,教育孩子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决不能宠溺娇惯。
“可是……厕所里很黑,特别是马桶那边,没有光。”
“让哥哥陪你刷。”
芥川龙之介听了听隔壁芥川京一房间的动静,摩托车发动机的嗡嗡声、敲键盘的嗒嗒声和芥川京一含着一大嘴口水模仿打斗场面的“吼呀”“哈”“吃我一招”十分清晰。现在的小孩儿真是太聪明了,一岁多两岁就会玩平板电脑了。芥川京一的房间原来是电脑房,也就是芥川龙之介一个晚上抽了很多很多烟打了很多很多盘暴力摩托的房间,游戏是放在文件夹里的,也不知道京一是怎么翻到的,翻到了就开始玩。
……也不知道那个臭小子会不会半夜爬起来偷偷玩,一会儿得去设个密码。
“哥哥不陪我。”中岛杏里咬了口苹果。
这时芥川京一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准备下楼接水喝,踩着儿童拖鞋的小脚飞快跑过大开的妹妹的房间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叫住他:“京一,过来。”
芥川京一虽然皮,但是绝不敢在老爹面前随意造次,他慢慢地倒退,走进来之后站在芥川龙之介面前。小男孩儿一头乌木色短发,灰色大眼睛也很好看,高挺的小鼻子白白的。芥川京一猜,他老爹肯定发现自己错把妹妹的洗脸毛巾当成擦脚毛巾了。
不过他也有他老爹的把柄。
“今天晚上你陪妹妹刷牙。”
“诶?为什么——”芥川京一不知道是和谁学的,讲话带着一口浓浓的关西腔,“我不要!厕所里很脏的。”
“哪儿脏了?”
“……”芥川京一拿手遮着嘴耸着肩吃吃地笑,“因为爸爸每天晚上都背着妈妈在厕所里抽烟。”
“……”芥川龙之介现在想拿衣架打断这小子的腿,怎么就那么皮?话说回来,他还以为自己喷的空气清新剂够量,既然京一都闻得出来,那距离中岛敦没收自己的烟盒已经不远了。
芥川京一自知老爹理亏,双手张开像只翱翔的雏鹰,开心地跑了出去。“妈妈,我给你说……爸爸他……”
芥川龙之介几步冲过去捂住这只小日本狼的嘴,把他揉进怀里狠狠地掐了一会,之后又是挠痒痒又是揪脸。芥川其实压根儿没用力,但京一还是嗷嗷叫唤。把活蹦乱跳的小泥鳅放走之后,他走回中岛杏里的房间,小女孩儿乖乖地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还用湿巾擦了擦手。
“……那杏里,今天晚上……”
“我不要一个人刷牙。”中岛杏里还是坚持。可能看似随和却不退让这一点,遗传自中岛敦。
“你会习惯黑暗的。”
芥川龙之介说出口,又觉得对女儿说这句话不太对,还在思考怎么改口的时候,中岛杏里抽了抽唇角,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了木地板上。中岛杏里拿双手捏着裙边,皱着细细的淡淡的眉毛哭了起来,眼泪泡住眼睛像透明胶裹住琥珀石,满溢出来之后又被满满填充。
“我不!爸爸这个星期都没有在家吃饭不是吗,妈妈每天下了班还要去幼儿园接我和哥哥,你都不来陪我们!”
中岛杏里边哭边用手擦眼泪,“我不理爸爸了!”
芥川龙之介最近确实很忙,每天都在公司解决晚饭,他和中岛敦约定至少要有一个人在家陪孩子,所以两个孩子最近都是中岛敦去接。芥川不算是一个熟练的爸爸,当他看到自己女儿哭起来,居然在原地呆了一会。
大概是因为,中岛杏里哭起来的样子,让他回想起了每一次中岛敦在自己面前哭的时刻。
芥川龙之介走过去蹲在中岛杏里面前,两只大手抱着她的脸,拇指的指腹轻轻擦干她的眼泪。
“别哭了,我陪你刷。”
与此同时,在客厅里跳来跳去找小零食吃的芥川京一被中岛敦叫住:“京一,你今天练字了吗?”
中岛敦还剩一点工作没收尾,所以在电视机旁的钢化玻璃桌上查文件,白虎抬起头看了看长得越来越像爸爸的芥川京一,小男孩儿在零食柜前面停下来,大眼睛眨了几下。
“没有练。”十分耿直。
“那你干嘛去了?”
“玩游戏。”
……可以,足够简单直接。
“还不快去练?再不写字我要拿竹板打手了。”中岛敦从来没打过孩子,不过芥川京一真的太皮了,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决定还是在网上买戒尺。
“哼,你打不了我。”芥川京一接了水拿了零食又腾腾跑上楼,“你要是打我,我就让芥川龙之介来打你!”
中岛敦完全没料到这个臭小子会那么说,他愣了很久。
……让芥川龙之介来打我?中岛敦很无语,不过芥川龙之介打他……这画面可真是太精彩了,他俩要是打起架来,房顶都会被嫌掀翻。臭小子翅膀硬了,改天真得和芥川一起好好收拾他一顿,免得一天上蹿下跳,不听爸妈话还不和妹妹一起玩。
等陪妹妹刷完牙送她回床上好好睡觉,芥川龙之介也回房间准备睡了。中岛敦和他仍然是侧躺着面对对方,双手互相抚摸,开始接吻的时候白虎突然把头偏开了:
“不……不要、芥川……不要亲……唔……好臭……”
……啧。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2027.09 学校内
中岛杏里长得很可爱很漂亮,不少男同学都喜欢她。她每天早上去班上都会看到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口味的酸奶和刷了果酱的面包,每天出完操回座位会看到抽屉里塞了补充能量的小饼干,每天下午回到家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准备写作业的时候会看到底下压着折成千纸鹤、桃心等等形状的情书。她对感情很懵,像中岛敦没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时一样,不过八岁的小孩儿懂什么,脑补一下,应该也就是你给我一块酸奶饼我亲你一口的小小感情。
不过小男孩儿都这样,喜欢谁就使劲儿欺负谁,中岛杏里又柔柔弱弱,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就被恶作剧到哭了出来。一个小胖墩儿拿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劣质橡胶白鼠玩具来吓唬女生,小姑娘被吓得四处逃窜,小胖子拿黏腻的橡胶玩具在地上沾了一层灰,然后准备去吓自己最喜欢的中岛杏里。
杏里当然拔腿就跑,但还是没躲过,沾了无数细菌尘灰的玩具黏住了她的眼睛。虽然男孩意料到了不对,连忙把玩具拿了下来,但杏里的眼睛还是有点发炎。
这所私立小学除了升旗集会之外,可以不用穿校服。穿着双面夹克、牛仔裤和运动鞋的芥川京一像极了当年在废弃农家乐里举着棒球棍挥舞的芥川龙之介,他听说自己妹妹被欺负了,眼睛还发炎了,于是在下了第三节课之后直接从走廊这一头冲到走廊那一头,一下子撞开中岛杏里他们班的门。吓坏了跟着京一一起跑过来的围观孩子,他们拉着京一,怕他打人。
小日本狼随父亲,表情狠,咬着牙握着拳头的样子也是如出一辙。那双灰色的狼眼也有毒,一看一个准。芥川京一瞟了几眼,看到一群吓得站起来或者往后退的学生之中,有一个满脸窘迫恐惧的小胖子。京一的身后有两个人拉着他,他冲到罪魁祸首面前去一脚踢过去,另一只脚也跟着悬空,像习武多年的弟子。
“再整我妹妹试试!”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皮起来是拉不住的,更何况现在哥哥要保护妹妹,正在气头上。小胖子没伤着,但还是被吓个半死,他已经想象出中岛杏里的眼睛被自己弄瞎、自己爸妈赔得倾家荡产的画面。其实只是发炎变红了而已,中岛杏里也不生气,冲上去拉住自己哥哥。
“哥哥,不……哥哥,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杏里抓着京一的衣袖,“不要打架,爸爸妈妈会骂你的。”
芥川京一喘了几口气,转过头看了看中岛杏里的右眼,眼眶周围有些肿,眼球有红血丝,她的脸也被哭红了。
“我带你去医务室!”
芥川京一牵着中岛杏里就走了,也没打个招呼让人帮忙请假。
这做派,真像他爹。
2035.07
芥川京一头上戴着红色的beats耳机,在步行街边跟着电音摇晃身子得正起劲儿,太宰治开着车过来接他,他都没发现。眼镜王蛇在路边停住,按了按喇叭,看着这只日本狼也沉迷电音,他觉得特自豪。当年芥川京一趁着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不在家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说想玩暴力摩托,也是自己教他在哪个文件夹找的。那个文件夹除了装游戏,还存着芥川龙之介十几岁的时候和太宰治、中原中也一起分享的极品AV。AV被装在压缩包里,芥川龙之介设了密码,应该是怕中岛敦打开。
“上车,小帅哥。”太宰治打开车窗,已经四十九岁的男演员留起了胡子,但脸部保养还是做得很好,身材气质与年轻时无差。芥川京一看到自己二伯就打了个响指,笑着打开车门走了进去。
“二伯,你怎么来了?不是我妈来接我吗?”
芥川京一把耳机摘下来挂在脖子上,和这位比自己大了三十三岁的老朋友快乐对话。太宰治和芥川京一玩得很好,不爱跟孩子说大道理,有的时候还会问孩子一些问题。年轻人看世界的视角,年轻人写的文章,总能给人提供很多可供研究的东西。他一直都知道,赢得年轻人的心,就是赢得全世界。
“敦君陪杏里去办签证了,她过段时间要跟着你们学校乐团的人去欧洲演出。”太宰治已经和当年自己痴心追求的小仙女结了婚,只是一直没要孩子。这也是眼镜王蛇觉得最对不起她的地方。但女孩儿很体贴,知道就算生了孩子也没有充足时间来陪伴,所以也心甘情愿丁克了。她就这么一直陪着太宰治,从小女孩变成小女人,太宰治也把她保护得很好,从不让任何关于她的信息泄露出去。
“真好,我也想出去,哎。”
“如果你们说唱社团可以把演出办到欧洲去,我立马帮你买机票,我俩一起去。”太宰治把车开向芥川龙之介订的酒店,今天是两个孩子的十六岁生日,他们都会来帮他俩庆祝。
“我最近写了首新歌,要听吗?”
“可以,你把文件发给我就行,我晚上回去听。”
“够意思,二伯——哦不,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二舅?”
芥川京一疑惑地指着太宰治问。眼镜王蛇看了他一眼:
“你就该叫我二伯啊,怎么又叫二舅了?”
“我是我妈生的,这没错。但是没办法啊,我妈直男思维根深蒂固,觉得他也是男的,我和杏里应该叫他爸。”
“……”太宰治想了想中岛敦较劲儿的样儿,越想越觉得好笑,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敦君那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好玩儿啊。”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跟现在一样,没什么区别。”太宰治把车停好,“不过那个时候他也是个小孩儿,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家长了。”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也是在看着两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慢慢长大的。
进了酒店房间之后,芥川京一发现除了自己妹妹,其他人都到齐了。芥川龙之介今年四十七,中岛敦四十五,两个人看起来还是很年轻,不过衣服越穿越厚了,可能是腿脚也不太好了。
“啊,来晚了,刚刚去了趟洗手间。”
中岛杏里拿着手提包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吊带裙,本来她想尝试一下露背的,但是芥川龙之介在,她不敢穿。她在乐团里拉小提琴,经常穿着黑色或者白色的长裙演出,造型也不变:长发披肩、画着淡妆,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只要有时间就会去看她拉琴。
芥川京一和中岛杏里坐在一起,两个人面前摆了个双层蛋糕,上面插着玩偶小人和蜡烛。两兄妹感情一直很好,杏里挽着哥哥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芥川京一笑了起来,父母给他们拍了照片。芥川京一长得很像芥川龙之介,但是眉眼之间有中岛敦的柔和敦厚在。中岛杏里温温柔柔,不过有的时候,也会散发出锐利的目光。
席间,芥川京一塞在裤兜里的烟盒掉了出来。全场死一般的沉默。
芥川龙之介站起来准备出手,京一跳起来躲在中原中也后面:
“大伯——中也大伯——我爸要打我!”
“我帮不了你,要哭的话去外面哭。”中原中也吃了口油焖大虾,这家酒店是他新建的,厨师都是从旅游产业发展得很好的小镇上请来的,菜品味道很不错。
2037.01
“杏里,你不必觉得我和你爸爸对你和你哥哥的态度有什么差别,你们永远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在没有你们的时候,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父母活着,但是现在我们也为了你们而活,只要你们幸福,我和你爸爸就会幸福。该给你的,我们一定会给,我们不会亏待你们之中的任意一个。至于送你出国读书的事情,该掏的钱,该给你看的房子,我和你爸爸都会为你做。昨天他说话语气太重了,知道你不开心,一会我去和他说。”
“我的就是你的,当然,也是你哥哥的。我没有让你们去争什么东西的意思,不过我相信你和京一有一天都能够养活你们自己。只要是我的,你都可以拿去。”
中岛杏里打算去国外深造了,芥川龙之介是舍不得的,但是又不可能说,昨天晚上在书房里谈这件事情的时候不小心说话伤到了女儿。中岛敦今天刚刚去学校陪中岛杏里一起和班主任商量了留学的事情,已是三九天,才傍晚五点,天就已经染上尘灰色。中岛敦穿着驼色的呢子大衣,手上戴着黑色的皮手套,一边开车一边对身边的女儿说着话。
中岛杏里穿着白色的绣花呢子衣,低着头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
“那爸爸的呢?爸爸的东西可以给我们吗?”
原本以为自己的敦爸爸会深情地说“当然了”的中岛杏里,听到中岛敦说:
“他的东西是我的。”中岛敦顿了顿,那么多年了,糙皮老脸一张,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他也是我的。”
中岛杏里:“……”
番外篇、ごめん、我慢できない(抱歉,忍不了)
芥川龙之介进了门之后稍微埋了下腰,把穿着自己衬衫的中岛敦抱起来,一只手撑着他的背,一只手穿过他腿的膝弯。中岛敦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了这两天的假期,只想好好休息会的森木控股科技部策划人在沙发上盘着腿看电视,吃吃水果面包啥的。
他已经怀孕两个多月,芥川龙之介和自己在还没中奖之前倒是毫不见外,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啃咬的时候还会用手去揪去揉对方的身体,调个情像打架。自从自己怀孕,芥川发觉这个习惯可能要抛开很久,本来想顺着黏腻的亲吻做下去,但他们又会一下子拉闸停下。这种感觉很难受,真真很难受。
他的肚子已经有点显形状了,自己的衬衫又都是修身款,他在房间里找到了件儿大一点的衬衫就套着在客厅里走了。芥川龙之介本来就不能多看他光着腿在家里走,现在他怀孕了,芥川只能继续艰难忍耐,日本狼下班回家看到他穿着自己的衣服站在玄关好像是要迎接自己,又觉得有点好气。
故意的?激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要激我?
“呜……怎么了?干嘛?”
中岛敦把自己手里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在柜子上,被芥川龙之介直接抱到卧室的电脑桌上放好。以前的话,芥川龙之介可以把他抛出去或者丢出去,但是现在他太宝贝了,必须轻拿轻放,不能让他受凉受惊吸二手烟。芥川龙之介一直藏在肚子里的火气,也有不能抽烟的原因在,每次在家里想摸烟盒,看到中岛敦的肚子又把手指抽了回来。
芥川龙之介把手撑在将腿分开一点坐在桌上的中岛敦两边,倾着身子慢慢贴近他,一双灰眸眯起来了一点。他其实是在考量那张被暖桌烤得粉红粉红的猫脸有多可爱,那双因为一直看电视而酸涩的反应有点慢的眼睛有多无辜,这身打扮在一直禁欲的重种老哥面前有多大的杀伤力。那些大叔看个片还会满脸通红流口水流鼻涕的样子当然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表现得很平淡,但拜托,都是男人,那方面的需求只能抑制不能消除,所以不要刺激我,懂吗?
中岛敦当然没想那么多:“这上面……呃,好冰。”
芥川龙之介拿一只狼爪子把着他的脸往上啃,狼牙好像磕到了他的嘴唇,在被划破表皮之前中岛敦把嘴唇分开防止出血,但是很不巧又很凑巧的是,这样就更方便亲了。芥川感觉到他把嘴张开,就将舌头慢慢在入口试探再进去。他思考过中岛敦是不是故意的,不过应该不可能,白虎在主动诱惑自己这方面向来菜鸡,勾引更是不会,只是自己……一直在为他身上那些诱人的地方默默动容而已。
“唔……唔嗯……芥川……”
怀孕之后中岛敦就不再做大动作,岛田美和子给他强调了无数次稳重养胎的重要性,他也不敢怠慢。他想一大拳给芥川龙之介打过去,但是一拳头到芥川肩膀边准备下去的时候又软了下去,最后有点自讨没趣地放下了。芥川龙之介最多也就亲亲他,但今天两个人都有点话想说。
其实,一直在忍耐的也不止芥川龙之介一个人。
中岛敦进浴室拿自己的衣服的时候,会撞见正在洗澡的芥川,他表面毫无感觉,拿了东西就关门出去了。但芥川龙之介那腹肌,那肩,那背……活体春图是不是就是这么个意思?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打在自己脖颈的热暖吐息,带着他自己的香气,自己会悄悄地抖几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唔……”
芥川龙之介把他吻到头晕,手熟练地把自己的衬衫解开,手在他胸脯上摸。中岛敦最近吃得多,营养也好,皮肤好像比以前还要嫩滑白皙。芥川的手滑到他的腹部,那里已经微微隆起。芥川龙之介其实只是想亲他,但再这样下去,超出吻的界限就太多了……
“医生说,怀孕三个月之前……唔……还是可以……”
中岛敦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他俩在相同一件事。他拿手去捋了捋芥川的发,思考了会该怎么把这个事情含蓄又到位地说出来,
“还是可以……过性生活的,不过要……适当,要节制。”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要怎么含蓄?
芥川龙之介一直低着头,听他说完之后慢慢抬头看他,发丝挡住了眼睛,但灰眸之中沉淀到浓郁变稠的东西——或者说是某种欲念——
好像在发光。中岛敦从来没看到他露出过这种眼神,下一秒又是狂风暴雨般的亲吻,最后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脸抬起来。
“我不会破戒的,说到做到。”
“把门锁好,自己上床去睡。”
“你呢?”中岛敦问。芥川龙之介像是连他多说一句话都听不下去一样,继续用那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他。光是看他穿成这个样子都够呛,睡在一起还得了?芥川龙之介咬着牙把他抱回床上,自己拿了车钥匙就转身走了。
“芥川?你要去哪?”中岛敦还是懵,芥川龙之介的思维太过跳跃,又不爱解释,自己的反应比以前慢多了,一时半会还接收不了他的脑电波。
“别管。”芥川龙之介答了这句就关上家门走了。
那天晚上中岛敦一个人躺在床上用手指摩挲被他狠狠亲过的嘴唇,嘴角不知不觉就扬了起来,嘴巴张开之后慢慢地说了句“笨蛋,加油啊”。芥川龙之介一个人开车到一家酒店的停车场,熄了火之后坐在车里冷静了十分钟才开门进酒店开房。一个人睡在陌生的床上平息那种自己都有点被吓到的火,他揉了揉太阳穴,但脑海里中岛敦那两条扎眼的腿还是挥之不去。
孩子已经生下来三个月,最近为了给他俩起名字花了不少时间。刚刚杏里在婴儿房里哭,京一被吵醒之后也皱着脸跟着哭,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一个人搬一条板凳坐在婴儿床的一边,慢慢地摇着床,哄俩孩子睡觉。中岛敦出婴儿房之后进卧室卫生间洗澡,洗着洗着更困,他套了件儿针织毛衣就上床睡了。
芥川龙之介已经将近一年没有碰过中岛敦,生完孩子之后又整天忙这忙那,每次中岛敦穿得清凉一点,露腿露腰露肚脐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芥川都会让他回去穿多点。中岛敦一开始只以为是在预防感冒,而两个人站在一起目光交汇、欲吻但又未吻之时,脸上的暗影因为对方在光线不好的地方靠近而越来越深之时,对方眼眸里那种直接碰撞在一起毫不掩饰的赤裸渴望,其实都是看在眼里懂在心里的。
更何况都是男人嘛,总得有点那方面的需求。
芥川龙之介在客厅那边的卫生间冲了澡,擦着头发进卧室,顺带在储物室里拿了盒太宰治去年送的避孕套。还剩很多箱,再不用真的要全部丢了,不过今天早上知道日本狼忍得很辛苦的眼镜王蛇发了消息给他,说这玩意儿还他妈可以以旧换新。日本狼撂了电话就觉得没必要再去想浪不浪费的事儿了,反正都有可以用的,绿色环保,回收再利用,耶。
芥川走进卧室就看见那两条扎眼的长腿呈六十度角在床单靠自己远一点的那边摆出人字形,大腿和小腿又折成一百二十度角,做出在水里漫游的姿势。中岛敦背对着芥川龙之介侧卧,扯起被子一角盖住上半身——他忘了,对芥川龙之介比较有吸引力的,是他的腿。当初就是看他腿不错,才在把醉鬼带回家之后站着干他的。
芥川龙之介上半身裸着,下面的西装裤很松,皮带已经被解开放在洗手间了。他上床之后拿一只手撑在中岛敦枕边,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脸。最近他又瘦了,可能是带孩子累的。芥川湿热的吐息把中岛敦烫醒了,还以为是谁开了暖风机。中岛敦刚刚撩起眼皮准备说“芥川,关一下暖风机”,“芥”字还没出口,下嘴唇就被芥川龙之介用牙咬住轻轻提起来撕扯,把他彻底痛醒了。
中岛敦想用手把自己的嘴唇扯回来,但发觉芥川那口狼牙咬下去不是吹的,真疼。芥川龙之介放开牙齿,低下头抱着他的脸吻下去,两个人静止一会之后同时张开嘴,又同时偏着脑袋开始深吻。“唔……呜呜嗯……啊……芥川龙……之介……”中岛敦自从怀孕三个月以来就没怎么被他亲过了,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如果亲得太猛,可能会出事。
自己怀孕两个月快三个月时,芥川龙之介有一个晚上把自己抱起放在桌子上亲,手滑到自己的小腹时又想起来自己已经当爹了。其实怀孕三个月之前,如果小心一点,还是可以做一下的——虽然知道,但芥川龙之介咬着牙忍了一会,还是没做下去,把中岛敦带过来亲了一通之后就拿上车钥匙走了。中岛敦那天晚上一个人睡,等着身体内老虎的躁动因子慢慢冷静,而芥川龙之介不知道把车开去哪里的酒店,自己开房忍着不适睡了。总之不可能睡在一起。
中岛敦迷迷糊糊地回忆,期间芥川龙之介多年来早已熟能生巧的双手已经伸进毛衣里爱抚了很久。中岛敦的双腿被抬起来又折起,芥川一只手伸向他的下体揉弄那根亦是太久没被疼爱过的器官,一只手顺着他的胯骨往下摸,在那条腿的外侧来回摩擦。离他们房间不远的婴儿房还睡着孩子,中岛敦把左手握成拳抵在上门牙处,实在忍不住就轻轻哼一声,右手搂着芥川龙之介的脖子。
“嗯……啊……”
真的很久没做了,芥川龙之介的手指动作并不粗暴,比以往都进得慢,但中岛敦痛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咬着芥川龙之介的肩膀忍受撕裂感。芥川龙之介不知道居然会那么痛,但如果对方在自己的床上哭,说明要么太痛,要么……太爽了。芥川在那方秘境撑开之后又放肆翻搅,感受到穴肉还算轻柔地收缩裹吸自己,他把唇贴住中岛敦的耳垂,那个银色的耳环已经被换掉了,他给中岛敦在金店买了对好一些的。
“你在忍什么?”
“唔……啊啊……嗯嗯……京一、和……杏里……不、不要按……”
“他们不会听见。”确实,三个月大的孩子一般都是饿醒的。
“喂——”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覆上来接吻时推拒着偏头,但又被扳过来,嘴巴直接被扒开,上面这个人的舌头就那么探了进来。“唔……唔嗯……”吻了很久之后,中岛敦在芥川动作不紧时分开相接的唇瓣,一小条透明线甩了出来。
“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父母啊。
“……”日本狼直起身子,跪在床上,低着头看松松垮垮的毛衣被推上去、上半身被自己弄得又湿又红的中岛敦。看了一会之后,他摇了摇头。
中岛敦抬腿蹬了芥川一脚,他觉得这一脚非常畅快,差点把他的脚都踢麻了——正这么想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伸手接住那条等于自己送上门的腿,日本狼眯了眯眼睛,把中岛敦的小腿抬高直到可以碰到自己的鼻尖。中岛敦接下来看到的事情让他忍不住放大瞳孔,这也太刺激太诱惑了。
芥川龙之介伸出舌头从他的小腿肚舔上去,舔到膝弯的时候舌头变干了,他等了一会儿,唾水自然分泌出来之后,把头动一下,换到大腿外侧,继续往上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眸却是半闭半睁,中岛敦想把腿拿回来,但是胳膊被芥川的另一只手制住,根本动不了。芥川看身下这个人的眼神由不解变为不耐烦再变为慢慢软化之后的妥协与静心品味,把他的腿放下来,两只手托着他的臀把他整个人拉到自己这边。
日本狼调整了一下位置,让中岛敦的小屁股垫在自己的腿上,剑鞘与剑身几乎零距离。他伸直手在床头柜上把那个镭射的盒子够过来,用两根指头夹起一个放进嘴里,手和牙齿交错动作之间避孕套包装被他咬开。中岛敦看他撕避孕套的样子,看他不可多得的好身材,看他的眼睛,觉得不能再看了,所以闭上了眼。
芥川龙之介戴好之后,拿手扶住那根在穴口处轻轻颤了几下的东西,对准之后慢慢插了进去。“啊……哈啊……”中岛敦在被挺入的那一刻背向上挺,手肘撑着床往前起身,瘦而性感的上半身凑到日本狼眼前,背和腰弯成拱桥。
“嗯……啊啊……芥川、不……”中岛敦太久没被他进入过,已经有些陌生的阳物不断前冲顶入最深处的刺激感和破碎感太强烈,让他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芥川有点无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怕还是太一惊一乍了,毕竟自己根本没用力。
但是芥川龙之介不知道的是,他的没用力,等于普通男人的很用力。
中岛敦毛衣领口大开,因为沉沉的撞击,毛衣之下的那对锁骨潜下去又浮上来,早就充血红紫的小肉粒不断和毛料刮蹭,磨得越来越肿。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毛衣脱下来,一下子中岛敦整个人都变得光溜溜的,不过也怪他自个儿,洗了澡不穿内裤就上床睡觉,太不谨慎。芥川龙之介维持这个角度不错的体位,双手握住他的腰肢前后抽动,腰侧的两块骨头只是时不时硌他一下,说明还不算太瘦。
中岛敦意识到不对,也是这个时候——芥川龙之介不是自己插进来拔出去,而是抱着自己的腰把自己往他那边拉,这算插,之后又把自己的身子往前推,这算抽。他也太懒了吧……中岛敦感觉自己像被拴上绳子的马,芥川一拉自己就跟着往那边去,那种粗大性器的每根脉络都紧贴着揉搓的感觉太熟悉又太陌生,怀孕就是他的舒适区,等生完孩子,狂野生活又要回来了……
这个就很考验中岛敦的适应能力了。
“啊……啊啊……呜……芥川……”中岛敦抱着他的脑袋叫,其实声音是根本就压不下去的,芥川龙之介往里面深深一顶,所有奇怪的声音就像被钥匙碰到机关一样全部跑了出来。芥川快速抽插,日本狼风采依旧,即便那么那么久没有做,中岛敦还是在不长的时间过后轻扭着身子,在芥川龙之介身下高潮了。“不……啊……去了……”
芥川龙之介知道,只要打开这个门,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中岛敦的体质应该是天生的,柔韧度、敏感度和恢复力都极强,所以猛虎和饿狼才可以大战那么多回合,第二天早上还能好好地站在厨房里做早餐。中岛敦被他翻面,屁股被提起来,中岛敦刚刚才高潮,全身又僵又软,芥川龙之介想把他的腰压下去,弄出一个弧度来,但是没用。
日本狼轻轻在他臀上来了一巴掌。
“啊——”
中岛敦被打了那么一下,小腿都跟着抖,后知后觉转头瞪了芥川龙之介很久。其实白虎当上面的那个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大家都是重种,但芥川的腰板比钢化玻璃还硬,不可能压弯。中岛敦把头埋进被子里当鸵鸟,因为使用后背位可以进到他最深的地方,芥川龙之介伏在他身上进犯,动作越来越快,敦感觉体内深处越来越痒,身子又开始剧烈颤抖,像是酝酿第二次高潮。
“啊……芥川……不要、我不要……又要……啊……呜呜嗯……又要去了……呜……”
中岛敦带着哭腔呻吟,身后这个人也忍不住地哼,都挺性感。“啊……好像……芥川……好像要射了……”中岛敦在快要到的那一刻感觉那根硬柱撤了出去,所有感受骤止,芥川龙之介又把他翻过来,面对面接吻,深呼吸平复差点缴械投降的冲动,然后再一次插入,猛烈地动起来。“芥川……龙之介……龙之介……啊……”
中岛敦抓着芥川龙之介的手臂射了出来,精液喷了芥川一身,人不停在他怀里小幅度地抽着。中岛敦用气音喘着,抽了抽鼻子,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就和芥川龙之介亲了起来。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一下子承受自己那么快的速度太勉强了,但是——
“我不要了……芥川……不要了……”
“抱歉,忍不了。”
芥川龙之介把他的身子侧过来,自己从斜后方刺入,继续大开大合地折磨顶弄中岛敦最敏感的地方。中岛敦到最后直接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看见芥川动着嘴唇也低吟了一会,直到芥川捅入深处,囊袋拍着自己的臀啪地响了一下,男人这才全部射在了套里。
中岛敦在他拔出来之后帮他把套子解下来,精液已经漫到了整个套身五分之一的位置,沉甸甸湿漉漉的,说明芥川龙之介射了不少。中岛敦用最后的力气撑着身子起来帮芥川龙之介把西装裤脱下来丢在床下,刚刚芥川动得太快,裤子一直磨他的腿,有点疼。
芥川龙之介解开所有束缚之后整个人压了上来,每次都狠狠插入,又慢慢地拔出来,让两个人都无法畅快地射精。中岛敦被漫长无奈的折磨弄得又一次高潮,向后仰头叫出来的时候,芥川的唇挨过来,深吻一会之后日本狼才发觉,其实是自己在满足中岛敦,中岛敦在享受自己。也不用讲事实摆道理,中岛敦已经高潮三次了,自己还在这里难受着,只射了一次。
抱歉,忍不了。
芥川的脑海里再一次慢慢映出这句话,之后好像就无法再思考其他东西,可能中岛敦也一样。芥川龙之介近乎粗鲁地插入,把他弄得痛却加剧了快感,芥川调了一下角度确定他不会痛,然后又动了起来。中岛敦很少在床上说“好舒服”,但这次是真的绷不住了,他拿胳膊环住芥川龙之介的,被他顶得往床头撞。
“啊……芥川……龙之介……好舒服……唔……不要了……嗯嗯啊……舒服、好舒服……”
“等、等一下嗯……啊……套……”
“……无碍,这个品牌……有……嗯……以旧换新活动……”
“……啊、不要了……我不要了……”
摩擦,感觉越来越强烈,继续摩擦,射出来——
在这个晚上,两个人的大脑应该只有这么一个思考模式,毕竟没工夫想别的。
哦,中岛敦还是想了点儿别的。
他俩没关门。
芥川龙之介那天晚上射了四次,中岛敦就不计数了,太敏感,数不过来。被子被弄到地上去,乱得像化掉顺着蛋糕胚流下来的白色奶油,用过的避孕套掉了一地。房间窗子只开了一小条缝,室内浑热污浊的腥膻气味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散完。
番外篇、芥川、中に出しで
*魂现R18
*忽略犬科猫科生殖器有倒刺的科学知识吧~不想让中岛敦痛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一年多了,今儿是第一次吵架。每天那么多报表那么多资料堆在桌子上等着他一个个确定,连标点符号都不能错,哪有功夫去记得又是因为什么小事儿吵起来的。总之,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还和自己家日本狼在冷战的中岛敦只记得那是个在公司负二层餐厅吃饭的中午,他和芥川说了没几句就呛起来了,最后自己手里还拿着刀叉瞪他,能把他气成这样的也就只有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当时还不懂的是,自己越让他生气,就越证明他爱自己。
“和你在办公室说话的女生是谁?”中岛敦的嘴唇上沾到了油,从芥川这个角度看很可爱,但他越是讨人喜欢,芥川心里就越不舒服。
“……一直占着线的那个男人又是谁?”日本狼没料到这个小混蛋会拿这个来堵自己,樋口一叶当自己秘书已经很多年了,中岛敦没说什么,原来……他一直都有点介意吗?
“你是不是……要给我说,那个女生是助理?”中岛敦说。
“那个男人是谁?董事会的?”芥川龙之介都快被气笑了。
两个人的眼睛都不小,穿着西装拿着餐具互相瞪,芥川龙之介倒是无所谓中岛敦忙工作不和自己说话,但如果打电话给他却一直一直在占线、科技部的人也以为这是件儿小事儿,给自己说“哦,中岛先生吗?和董事会的领导们在通电话”,自己就不会觉得这是件小事儿了。
董事会里基本上都是重种,他自己算是里面私生活最简单的一个了,没有出轨没有脚踏几条船也没有玩什么奇奇怪怪的刑具,现在的重种们性癖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令人震惊,谁能保证中岛敦没被他们盯上?更何况他俩的关系没有几个人知道,只有身边信得过的同僚略知一二。
事实上,公司里看上中岛敦的人不少,有小女生也有老男人。中岛敦当然察觉得到,但是他会装傻。芥川知道他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但……
他意识不到的是,自己现在在大吃飞醋,中岛敦也在吃醋。
中岛敦没在公共场合和他大声对吵,但几句紧张的呛嘴也有点引人注目,当时日本狼埋着脑袋拿胳膊搭在桌子上,慢慢环望了一圈,悄悄看他们两个的其他同事立马把头摆了回去。芥川龙之介只要稍稍把眼睑压下去,嘴巴撇起来一点点,下颚再往上扬,那种想收拾眼前这个小东西一顿的带点儿痞气的表情就出来了。芥川知道中岛敦气自己不陪他、不和他多说话,但不会明着说出来,只会在对话的时候用并不强烈的抵触来表达不满。
“你想干什么?”
“你呢?”
“先不理我的是你。”芥川龙之介的眼神有点狠,“回答我,你想干什么?”
“……”中岛敦也发狠,“我不想干什么,我离你远点,行了吧?”
芥川也气他不理自己,于是两个人那天不欢而散,中岛敦拽了西装就走了,芥川龙之介坐在位置上平复了很久才上楼。
他没有告诉中岛敦的是,自己已经会因为他在科技部很吃香、和同事们关系处得好而不悦了。中岛敦当然没变心,但自己还是会不舒服。他是爱着中岛敦,从一开始的一夜情,到之后的慢慢走近、确定关系,自己一直没怎么表现出自己的用情。以前走在一起的时候只是会一起看着前面的路,后来会慢慢地把脚步放慢,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揣在兜里,再后来,出发之前就会和他拥抱、亲吻,然后挽着手走。
……这是为什么?
“啊……呜呜啊……芥川……”
“哈啊啊……不、不行……顶到了……已经到了……”
芥川、你这混蛋……
中岛敦知道和这位森家少爷吵完架和好之后有什么后果,日本狼肯定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但芥川龙之介到底在吃谁的醋……?中岛敦知道他生气了,但错的也不是我吧……最近他们的智能手环和学生手机上市了,每天忙到吃顿饱饭的时间都没有,哪儿来的时间和他打电话?不过……问题可能就在这里……中岛敦被带到这家Love Hotel一个晚上了,现在应该已经是凌晨一两点,芥川龙之介居然……还没做完……
不行……
快……快要……
这个主题套房是芥川随便点的,前台那个服务员是真的话多,ABCD套餐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芥川龙之介也懒得去再算一下哪个套餐最划算,随便指了一个就付了钱。一进门就看到那张铺着粉紫色床单的大圆床,抽屉里摆好各种size的避孕套,还有几瓶高潮快感增强剂,墙上还挂着一堆道具……芥川龙之介,你真行……中岛敦被日本狼压在床上分开双腿,只要那根狼鞭顶到敏感点,他的双腿就会在自己被快意折磨到恍惚出神之下,再向外狠狠弹一下,脚底都被汗润湿,脚趾头也抽着蜷缩。
“啊……芥川……芥川……”
中岛敦已经被他压了很久了。之前这两个人是在墙边对峙,两对眼睛互瞪很久之后,还是舍不得继续冷战下去,中岛敦把手伸出去环着芥川的脖子,把小脸慢慢凑过去。芥川龙之介抱着他的后脑勺,把整个人放倒搂在怀里亲下去,亲着亲着就直接在墙边干了起来。两个人一边爱抚对方一边脱自己的西装,脱着脱着自个儿在心里暗自说了句“怎么那么麻烦”。中岛敦被他抬起一条腿,芥川的男根从斜后方插入顶弄,现在是十二月,即便开了空调,墙壁还是冰得让人难受。芥川龙之介干了一会儿之后,发觉他不舒服,就把他抱起来丢到床上。
芥川龙之介用一只手把中岛敦的头掰过来亲,下身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慢慢地褪下西装裤,腰和臀一起发力往更深的地方插。中岛敦已经被他剥光了,全身上下汗湿到滑溜,像一条被自己搁在洁白薄板上待宰的鱼。芥川伸手去拨弄他的白发,把被汗和泪糊在脸侧的发丝抚开,最后用掌心把他额前的发往上梳,臀不停前后动用力抽插,埋下头和他深吻。
两个人都黏糊糊湿哒哒的,嘴唇周围那一圈儿被唾水濡湿,头发被汗打湿,中岛敦的眼睛因为情欲也被熏湿,交合处虽然已经发热很久很久,但一直都没有变干……芥川龙之介已经在中岛敦里面射了两次,让原本就胆颤着冒汗的里面变得一塌糊涂,那根又粗又硬的东西在柔软紧致的内腔之中搅动,时不时有白浊溅出来,两个人的股间也弄湿了,每每拍打在一起,那个声音大到……房间里居然有回音。
“唔……呜呜……芥、唔……”中岛敦的两条腿内侧都被汗裹了一遍,曲起来分开的双腿之间的空间里,他的男人正绷着那张冷脸一次又一次地索取。芥川龙之介在床上从不说情话,一是性格使然、说不出来,二是……用言语也说不出那种看似没什么大不了、一旦用指尖碰到就没办法再脱身的诱惑。比如现在,芥川刚刚和他嘴唇相触,那张因为饱胀感和刺激颤着像是要控诉自己的小嘴就把自己的唇含进去吸住,舌呆在里面没动,自己稍微深入一点点就可以绞起来吸吮……
还有他的声音……
“芥川龙之介……”
科技部策划人当然不接受只有自己被剥光了,凭啥啊?他把两只手从芥川龙之介的脖子上解下来,把日本狼脖子上堪堪挂着的领带扯下来,再把他的衬衫脱下来放在一边。床上乱得要死,被子已经被揉得像稀面团,内裤袜子裤子衣服也皱成一堆,他自己的裤子还滑到了床下去。
中岛敦的肩头好像都在因为这场久违的激情而抖动,芥川龙之介很少把他弄到全身都白里透着粉红,芥川体温偏低,但和他抱在一起之后就也觉得热了,中岛敦现在烫得像个小火球,自己不停蹂躏捣弄的里面则更烫,那是种让眼前所有的东西色调都变暗的、引人堕落的湿热。和中岛敦在一起之前,自己就有一种这个男人不得了的预感,后面才发觉这个预感成真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芥川龙之介一直都被他吸引着。
“嗯……啊……”
芥川把自己从湿到不行的里面撤出来,中岛敦因为自己慢速的动作哼了一声,之后身下这个人又咬着牙承受自己的抽动。芥川龙之介的力量素来可怕,和好之后又用行动来表达自己之前有多不爽,中岛敦在意识到他不只是在单纯放纵自己心里一直很少外露的欲望,也有对自己的温柔之后,想生气又觉得太不近人情了……自己能和这个独行侠在一起,也算是有种了……
到底是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啊……这个、脾气孤僻,冷淡,做什么事情都觉得自己一人就行了的……男人……
中岛敦想看看芥川龙之介的脸,但眼睛里一直有眼泪在摇。原本没什么好流泪的,但巨大的欢愉之中还伴随着让大脑都被劈成两半的刺激,特别是那根东西一下子插到底时,轻微的胀痛之后就是被完全占有的恐惧,偶尔来一次就算了,芥川每次都这样……
这混蛋……
“疼吗?”日本狼掐着他的下巴问。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好像不太好,他说不清楚和中岛敦上床有多舒服,毕竟他也没和别人上过床,只能说,这次和之前的比起来……都要舒服……
“唔……嗯嗯……”中岛敦摇头,泪水都跳了出来。
“中岛敦,有个事情……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芥川咳了两声,他知道这种情况不正常,但这也是第一次——他完全没料到会这样。中岛敦看到他不自然的表情,一下子就懂了芥川准备说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差不多。两个男人的表情都像和对象打kiss被班主任抓到现行一样尴尬。
“我可能……”芥川龙之介用手指摸了摸中岛敦那对被自己吻到充血的嘴唇,和他亲了一会之后说,“要魂现了。”
“……为什么……”中岛敦难堪的是,自己也半斤八两。刚刚芥川龙之介一直大开大合地动,幸好现在他俩在说话,动作稍微缓和了点儿,要是芥川继续一言不发埋头苦干,可能自己的尾巴就变出来了……
“问你自己。”
芥川龙之介看他没有明确表示拒绝,就先把自己抽出来,往后退到床边站起来,双手向前够把中岛敦的两条腿拉过来,像拖面粉一样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中岛敦被他翻面,头埋在被子里,双手狠狠抓住被套往里面掐,因为他感觉自己的面部已经出现变化了……
中岛敦脸上慢慢画好黑白条纹,那根长长的毛茸茸尾巴在芥川龙之介使用后背位插入之后也冒了出来,尾巴尖儿还摇了几下,跟着主人被刺激被折磨的频率动。芥川龙之介的狼眸像逐渐填满山窝的青月,那种猛兽捕猎之后尽情撕咬享用爪中玩物的征服感和满足感也融在了目光之中。芥川拿手去碰他的发,揪起来一点点让他把头扬起来,饱满的囊袋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臀,白皙的臀肉也早就被自己弄红了。
“啊……呜呜……”
芥川龙之介放慢抽插的速度,但每一下都用上很大力气,两个人的身体撞在一起剧烈震颤,又轻抖着分开。后入本来就很要命了,连接得更为紧密之后,芥川的……那个,还在里面搅,头部顶到最里面的时候,中岛敦只能咬自己的唇,不让声音太失控。
“难受吗?”芥川龙之介放开揪着他的头发的手。
“……嗯……唔……有点……”
原以为日本狼会轻缓点的中岛敦又错了,芥川龙之介把他又翻了个面和自己对着,中岛敦看到他那对看起来手感应该还不错的灰色狼耳,还没来得及去薅一把,身下的攻击又重了起来。芥川不知道那种苦涩的感觉来自哪里,是自己越陷越深,但还没有确定对方是否一样越来越爱自己吗?难受就对了,就是要让你难受。
“唔……啊……”
中岛敦看到他的那条大大的狼尾都因为狠狠的抽插而摇动,芥川龙之介埋下来和自己接吻的时候,用狼牙把自己的嘴顶开,全身上下都是那种野兽奔跑直扑血红色鲜肉的侵略气息,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但这种味道自己只在两个人初夜的时候闻到过,而且那次还没这次浓郁……
“芥川……可以了……不要了……”
中岛敦拿一只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狼耳朵,毛毛的,又有点硬。策划人很少在芥川龙之介面前示弱,在床上也很少讨饶,这次是真的不行了。芥川龙之介也因为越来越紧越来越窄的甬道而皱眉,“嗯”地呻吟一声之后抱着中岛敦的臀最后来了一轮猛攻。
“啊……啊啊……芥川、芥川……”中岛敦已经意识不到自己是否还能呼吸,那种昏沉沉的舒适感,和时不时来一下把自己从混沌中劈醒的强烈刺激,就是身上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
真是……没办法……
“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在插了十几下之后,把今晚余下的热望、欲念和隐在情事之中没有言明的感情,随着那声射精时的低吼,一起泄了出来。滚烫的液体灌进去,让中岛敦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用那双好像是在难过又好像是在开心的紫金色眼睛看着对方。
看了一会之后又开始亲,中岛敦的尾巴慢慢探上来缠住芥川搂着中岛敦身子的手,一圈一圈地缠在他的手腕上。芥川龙之介知道,这是他唯一表现得明显点的对自己的依赖,中岛敦把着他的肩和他吻着,芥川压上来时又拿手抱着他的头和他继续湿吻,还摸了很久那对狼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