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写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2020年5月20日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本台特派记者为您独家报道:今日中午十二点三十六分,在中央街区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本市白皮书成员数量位居榜首的若真组组长芥川龙之介在事故中丧生。”
“据悉,车祸发生的时候车上的人都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与芥川龙之介一同丧生的还有组内的中坚人员……”
“若真组日后的震动与变革也是本市警方一直在关注的问题,本台记者试图采访若真组幕后人物,但他们均拒绝了采访要求。”
一个男人很不爽,想冲过去把医院病房中的大电视关掉。吃你妈人血馒头呢?男人的手指刚好要碰到电视机的开关键时,电视屏幕上突然放出芥川龙之介的证件照,一群人又都站了回去,庄严肃穆。
新闻台还特地为民众科普了一下若真组现在的权力结构,用结构图把芥川之上的幕后元老、芥川之下的实力新星、左膀右臂都贴了出来,每个人都有一张证件照,芥川就这么卡在中间,作为最重要的力量,像细胞核一样在整个组内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芥川龙之介的遗体目前还没有被运回来,他们只能在床铺冷下来的病房里苦等,床上一片狼藉,沾了血污和水的卫生纸、皱巴巴的床单与胡乱脱下来的西装堆在一边——遗物不可以随便动。芥川被抬进医院的时候说想喝水,手下从未如此慌乱过,哭的哭叫的叫怒吼的怒吼,趴在担架旁的人还呆愣着的时候芥川吼道:愣着干什么,接水来!一个年轻女下属便乖乖接了杯水递过去,芥川刚喝一口就被呛到,血污从喉管中涌出来喷满整个杯子,在那之后樋口一叶抓住他剧烈颤抖的手,芥川龙之介的脏器已经完全受损,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还好一直戴着墨镜。樋口一叶低着头哭泣,泪汪汪的大眼睛被挡在黑色镜片之后,眼泪涂满整张脸。
主持人的唇蜜是肉桂色的,抬起分开又合上挤压的丰润双唇看得人发懵,缓缓变动的口型需要人去解读其中含义,但没人有心情听。每来一个人告诉自己芥川龙之介死了,心中迷惘就更深邃幽暗一分。
所有人都站在电视机面前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大字报看,尽管他们暴怒着砸掉相机和打光板不想让媒体拍到遗容,但消息始终会走漏出去,芥川走得并不算安详。不过这就是代价,当身处风暴中心,即便想放个假都不可能,更别说全身而退安安静静地死去了。
樋口捏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柔软的肉中,身边的手下一如往常制服全套来上班,只是没想到今天会给老大送终。芥川代表组内最核心的一派,追随者众多,芥川身后的两位元老人物轻易不出面表态,芥川龙之介手下的阳光产业与博彩业都经由他们审核参谋,确定不会赔钱才让芥川去做——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十五年前就决定不再抛头露面,他们从国中对抗到现在,一边互相打击报复一边制衡着组内的生态与势力割据。
“组长……呜呜呜……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
“龙……龙、为什么……振作起来……”
“银呢?银在哪里?打电话让她过来吧……”
身边的人都在哭。芥川在世人眼里是大恶人,但于我们而言他可是救世主,别的不说,他给了自己饭碗啊!
芥川龙之介的手机暂时放在了樋口一叶这里,女人最不想面对的便是芥川的地下情人,这让自己感觉到被冒犯、被忽略,自己追随他几乎十年了,芥川龙之介的眼里却从来没有自己,即便这无法强求。爱情太不公平了,仅仅只是在芥川龙之介眼前晃荡了那么一下的中岛敦就可以扣住他的心弦,让冰冷的他变得开始期待周末的约会,那自己又为什么不可以?
樋口一叶走到走廊边,看着窗外平静如常的街道,每个人的世界或许不是同一个世界,为什么他们这边已经焦头烂额,其他人却只是睡过了一个普通的午休?但每个人又的的确确活在一个世界之中,这是没法改变的事情。
她拨通了中岛敦的电话。
中岛敦是普通工薪族,跟芥川龙之介如何相识、如何相恋,樋口一叶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芥川或许想要的是平凡的恋爱,这是他被黑色笼罩之后唯一的念想,缝隙之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亮了。组里只有自己知道中岛敦这个人的存在,其他人一直以为芥川母胎solo至今未婚。
“有件事情……告诉你。芥川……龙之介,死了,就在不久之前,出车祸……凶手?没有凶手,或许有,现在还在查。不排除是内鬼使坏……也有可能只是意外。如果不是意外,凶手会被生吞活剥,中也先生会把他皮扒掉,把他做成坛子鸡……嗯,中也先生自己说的,他说到做到。我们现在都在医院,你尽快过来,芥川龙之介的遗嘱里面有提到你……律师半小时后到,会公布遗嘱全部内容。”
芥川银完全游离于整个帮派之外,现在在影视公司做职业编剧,她写剧本她哥投钱拍摄,拍好之后找电视台播,完完整整的家庭作坊产业链,每一个环节都由芥川龙之介自己把关。即便收视率不够理想,若真投资参与制作的剧集与电影就没有难看的。
门外还站着无数下属,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则在手术室门口跟医师激烈地争论险些打起来,对于高层来说,最麻烦的不是芥川死了这件事究竟是单纯的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最麻烦的是权力更迭、换届选举,每一位门面的诞生背后都是罪恶与鲜血,芥川当年怎么上的位?伤过多少人?做了多少事?这些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一直以来后起之秀只能有一个,剩下的竞争对手只能永远闭嘴,没有回旋的余地。
芥川银连包都没有背,几乎失态地疯跑进医院之后她跟着一群医生挤进电梯,最后在发生暴乱的手术室门口哭昏过去。
为什么他都死了,你们却连份清净都不愿意给他?他最讨厌吵闹了——芥川银哭到没办法喘气,差点也跟着呜呼,中原中也冲到银身边把她扶起来,太宰治拍了拍她的脸。
电话另一头杂乱而嘈杂,女人的尖叫声与哭声把樋口一叶的话音完全盖了过去,中岛敦从听她开口说第一个字起就已经丧失了解读能力,大脑空白到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只知道自己必须现在、立刻就赶过去,抛下手里所有事情。
中岛敦赶到的时候,迷茫、徘徊与暴动皆已平息,普通上班族为了来看恋人最后一眼连工作都不要了,老板说要请假打请假条,不然你明天就别来了,中岛敦:我绝倒,不来就不来!
比芥川龙之介小七岁的大男孩儿咂了一下嘴便从公司里跑了出来,不小了,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年纪了——但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组里成员来了大半,几乎挤爆整个医院,走到每个角落都是一排排站得整整齐齐、墨镜黑衣的人。
一路都有东西在提醒自己:芥川龙之介不在了。搭上公车之后路过广场,大厦之上的显示屏滚动播放着今天的大事件,“若真组或面临分裂重组,芥川龙之介不幸身亡”的红色加粗字刺痛他的眼睛,公交上也有人拿着手机刷着页面,窃窃私语着,甚至自己都已经走进医院了,头顶的电视上还在播放着相关报道,若真组的人来了不少,只要是穿着黑西装的基本上全都是芥川的羽翼。
“……”
中岛敦把背包放下来,双手摸了一下盖在芥川龙之介身上的白色床单,明明昨晚他们还呆在一起,为何要这样——中岛敦想,为什么要这样?芥川在湖边小岛上有一处房产,两个人昨晚还在里面听音乐、做饭,共进晚餐之后中岛敦被芥川抱到床上,零点之前芥川龙之介便起床披衣离开了。他们极少在一起过夜,芥川会在短暂的见面时间之中把能做的都做一遍,中岛敦不知道他下一次会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而自己总是抓不到人、找不到他。他们一个月最多见三次,芥川一直很忙,中岛敦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即便知道芥川不会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打进来,他还是会一直等待。
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说生活本来就没什么盼头的话,芥川龙之介的降临给了中岛敦最后一点点希望,当一个人告诉自己,你很重要、没有人比你还重要了、你并不差、你足够幸福了,自己才会有“原来我有活下去的资格”的意识。
正是芥川给了自己这份意识。
一旁的工作人员把芥川脸上盖着的床单慢慢掀开,中岛敦猛地闭眼,再将眼睛睁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太宰治看着这个全身都在颤抖但声带像是被毒害到无法发声一般的人,中岛敦张着嘴,将舌头微微抬起来,过了很久才冒出话来:
“……啊……为、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每次都骗我,说可以陪我到天亮……但是每次都没有……”
“不只你一个人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才开心……我……”
中岛敦从小到大第一次尝到哭到说不出话来、全身发麻发痛是什么感觉,他被两个人从后架起来,男孩虚软无力的四肢却又突然充满力量,他挣脱开搀扶着自己的人,又冲到床前,
“我……因为你,我也开始觉得……自己能活下去……”
芥川龙之介的脸已经被处理过,化妆师过来帮他修复了一下面部的伤疤与裂痕,光洁无暇的脸苍白得像橱窗里的娃娃,他的确长得很好看,即便爱,即便一直都深爱着,现在也没办法将手伸出去触碰到他了。死物是死物,活人是活人,两者没办法混为一谈,芥川不在之后中岛敦的世界又空掉一大块。那双薄唇再也不会打开,沉寂又冷厉的灰眸更不可能镀上光了。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位传说中的“老大的女人”看。起初只是听说芥川有结婚的想法,但这婚也不是想结就结的,于是芥川不再提起自己的个人问题。太宰治抱着手臂盯着中岛敦的脸看:
“你分到了不少遗产哦,他给你留了很多东西,他可能心里也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所以做了不少准备吧。”
“就当是娶你了。”
“娶你”这个词从第三者口中转述出来时中岛敦又开始哭,他不想让这群第一次见面就看到自己失态失分寸模样的黑帮继续沉默地盯着自己哭,只能背上包冲出病房,倒在长椅上哭到没办法好好端坐。一个护士抱着文件板低头匆匆路过,这个白发年轻人几乎是在长椅上来回扭着身子地痛哭着,而且这已经算比较体面的剧痛,当真的痛到不行的时候面子这东西一点都没用,哭到在地上打滚撒泼的人多的不是。
医院走廊静得他觉得连哭都是在冒犯逝者,他又用手捂住脸,不让一点声音溢出来。
“那个病房里是谁走了啊?……听说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是吗?”
一个老太太走到中岛敦附近,跟另外几个病人家属聊起天来。
“若真组组长啊,芥川龙之介,这条走廊都被他们包了,我就过来打个热水。”
“哟,这闹得……不是挺年轻的吗?三十二岁啊,天哪,看照片长得挺周正的啊。”
一个身穿玫红色外套、梳着漂漂亮亮发髻的老太太低声说:
“我看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的照片啊,我感觉……光是看脸,这个年轻人的脸上……”
“没有下半生。”
中岛敦的后背狠狠地震颤了一下,他抬起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却发现老太太一直在看着自己。
“你可别瞎说!”
“我没瞎说,这个年轻人……只有上半生,好不容易可以荣华,还没好好享到福便要西去,而且会留下一个最大的遗憾……压在心底无数年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出口……这就是他的人生。他没有下半生。你们可别不信,我看这个最准了,至今没有一个是误判的……”
中岛敦的手心渗出冷汗。
“什么意思?那如果他不当黑帮呢?”参与讨论的一个路人问。
“……没用的。”老太太摇了摇头,中岛敦几乎被某种强烈的吸力钉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半分,只能继续跟这个老人对视。老人的眼神之中透着惋惜与痛心,她一定看出我们是情侣了——中岛敦的大脑一方这么说着。
“不管他做什么职业,去到哪个地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是无法改变,到了那个时候还是会发生的。”
中岛敦的脸又被冷冷的汗液盖满,将之前的眼泪冲掉。
医院走廊的冷气开得太大了,护士站外的LED显示屏上,今天的日期闪烁着。2020年5月20日——芥川龙之介出事的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六分,如果一切全部重来一次,如果自己留住他不让他走,那么现在死去的会是谁呢?如果“死亡”这个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没办法被推翻,芥川能躲过去吗,还是会推迟死亡的时间?
为什么这么冷?中岛敦摸了摸胳膊上泛起的鸟肌。明明已经入夏了。
芥川龙之介的头七之后,中岛敦独自来到了芥川的母校。
芹泽学园是十几年前本地的不良少年势力虎踞龙盘、群雄逐鹿的大本营,只要能在这儿当老大,毕业之后几乎就可以自成一派、度过风风火火传奇的一生。几乎每一栋建筑都被油漆喷满涂鸦,“老子最牛”“献给我逝去的爱情”“不想读书了想回家”“虎与狼”等等张牙舞爪的字词,即便中岛敦只是在学校门口的稻田里坐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芹泽学园早就被勒令关闭了,自从青少年犯罪变成了全国聚焦的社会问题之后,雷厉风行的特警部队直接介入,该取缔的取缔,该规劝的规劝,当年成为一代神话的芹泽历届领导者也消失于江湖之中。
夏日微风把稻穗吹倒,压在中岛敦的肩膀上,这条小路正好够两辆自行车并排通过,他想象起芥川龙之介当年走这条路上下学的画面。
起初芥川在芹泽是默默无闻的,F班最后一排最不爱说话的那个人,没什么集体精神,也没什么存在感,后面因为一件事走上单挑之路,一鸣惊人,他的名字像是一拳打破鼓皮一般横空出现,给所有帮派当头一棒。芥川龙之介以前不太爱提自己的高中时代,中岛敦只知道他是为了妹妹才当混混的,芥川打起架来可以动刀可以玩儿真格,一路打打杀杀最后坐到王者之座上。
芥川银——
当年在芹泽学园A班负责文娱活动的安排管理,混混喜欢校园美女这种戏码全世界都在每天上演,只是看会演成校园青春剧还是法治剧了。芥川银某天放学独自回家,走到学校偏僻处时被走火帮老大尾随并施暴——中岛敦忘不掉芥川说这些往事时的表情,如果自己也有妹妹,自然也会为了她挺身而出。即便芥川银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伤害,但裸照确实已经被传播出去了,而大家的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欺负你的人也太过分了”,而是“所以你为什么要走那条路啊”。在那之后芥川银一直休学,写剧本是从小的爱好,芥川龙之介有能力为她梦想买单之后,也一直在支持她。
中岛敦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睡觉,上桌吃饭的时候看着对面的空位便会想起一个人不见了,端着碗便开始掉泪,眼泪滴进饭菜里;躺上床刚闭上眼,脑海里便全是两个人恋爱时的片段闪回,半夜醒来还是胸闷,但心是空的。
太宰治昨天为中岛敦叫了私人医生。医生为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之后他才好好睡了一觉,也好在总算是睡着了,他今天才能按时出席头七的仪式,没有迟到。
荒废已久的芹泽对面的广阔稻田之中传来蛙声,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好像要下雨了。乌云慢慢压过来时。中岛敦把手机拿在手里,靠在田边慢慢地闭上眼睛。
“好,下面来看选项。”
“已知x=3,求解x²+4x+6的值,这道题谁上黑板写一下答案?A还是B还是C?”
……怎么会有高中数学题?中岛敦觉得有些吵,自己读高中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他换了只手,继续撑着脸想多睡一会儿,刚刚那只手已经完全麻了,血液流动不畅可真痛苦。
“没有人上来吗?”
“不是我说你们,一周后就是段考了,有希望的同学就可以去C班或者更好的班,你们自己想清楚。”
“知——道——了——”
懒懒散散、故意拖着说出来的话,中岛敦再熟悉不过了,学生表达对老师的不满时都会这样,自己当年也是拖着长音不耐烦的一员。
……
中岛敦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身上是芹泽校服,自己的手上戴着块老式手表。
黑板上写满了数学老师的板书,右上角的值日生名字上方写着今天的日期——2005年4月17日。
又是一身冷汗。中岛敦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了,是在做梦吗?连教室里的气味都有闻到的超真实的梦?
高二F班——中岛敦瞄了眼班级门口的门牌,是芥川龙之介所在的班,班上又脏又乱又吵闹,墙壁和地上都涂满了不明脏污和艺术喷漆,自己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埃及法老王画像,金光闪闪,幽幽的眼睛不知在望着谁。中岛敦突然被一阵腥味儿恶心到了,他听到自己身后有奇怪的响动,但毕竟都是男生,还是别回头了。
中岛敦把脑袋往左转,偷看了一下教室另一边。
时年十七岁的芥川龙之介慢慢嚼着泡泡糖,左手压着笔记本的纸页,右手握着钢笔写字,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正对着风口,如果不用手或者书本盖好,纸张会乱飞飘出去。中岛敦看着芥川逆光的脸和被风吹乱的头发,他跟自己记忆中的人没有任何差别,芥川龙之介似乎一直没有变老。
中岛敦在散发着一股怪味儿的课桌桌洞里找到一支勉强能写的笔,撕下来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同学,我想问问这个班现在的老大叫什么名字?”
中岛敦碰了一下前面那个女孩的肩膀,女孩转头低声说:
“芥川龙之介。”
嚯,果然。
……那就不会有错了,这就是芥川十七岁时的世界。中岛敦这座位上没书包没课本,什么都没有,他被桌洞里的奇异臭味熏得捏了捏鼻子,难道其他同学也没发现自己其实是突然冒出来的?
不过大家没一个在学习,当然也不会发现班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了。中岛敦偷瞄了一眼身边其他人空白干净的课本,一个男生用中性笔在课本练习题旁边画满了王八,一串一串的乌龟连接起来串成一个同心圆,太你妈草了,中岛敦想。女孩子在书上写满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名字,“山口君&我,超秘密恋爱作战,love love!”周边儿还有几颗用粉红色金色白色闪光笔画出来的桃心,满满的都是2005年的回忆,那个年代用的东西都好土啊——他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感慨。读书的时候对理科苦手拿数学没办法,现在却觉得简单,好在自己从十五年后穿越过来。
既然历史必然是没办法改变的,那自己能做的只有努力帮芥川规避未来将要死亡的风险,即便十五年后车祸依旧发生,只要他不在事故现场,自己这一趟是不是就算没白来?问题的症结在于芥川龙之介十五年后出事那天所在的地点,还是他个人的身份?只要他那天不在事故现场就足够了吗?
还是,让他远离一切风暴,从他十七岁这年的春天、他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开始就把他带着离开这里,不让他因为仇恨而走上这条路,就不会受到伤害?
说是拟稿,中岛敦还是不太习惯在纸上写这些东西,日常工作里面他的写作都藉由电子屏幕来完成。
他用袖子把纸张围起来,继续写。
A.找到走火帮老大把他干掉,改写芹泽的帮派
B.走进芥川的生活,和他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
C.跟芥川争夺百兽之王的位置,牵制他的一举一动
D.生活上帮助银走出阴霾,努力过上普通平凡的生活
E.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东西,顺其自然,接受这一切。从梦中醒来?如果可以醒来的话
(请任意点击一个选项)
每一个选项都通往一个结局 请谨慎选择哦 某些选项进去之后有car 祝大家玩得开心 吃肉吃饱
-
A:
中岛敦把助理递过来的外套笼在后背,胳膊轻轻一甩就套在了身上,结束广告拍摄之后他闲了下来,还不太想回家:
“明天没有行程安排吧?”
“明天没有呢,宣传期已经结束了,敦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哦,还有,芥川先生刚刚有打电话给你。”
中岛敦歪了歪脑袋,笑了一下。
简短谈话之后两个人一同上了保姆车,中岛敦的化妆师、营养师还有健身教练全天跟着他,三个人一起上来,该卸妆洗脸的卸妆洗脸该递营养餐的递营养餐该按摩的按摩,中岛敦把脸转到三个不同方位说谢谢你,手在裤兜里摸了一下,将私人手机拿出来拨了个电话。
“你在干嘛啊?”中岛敦问那边的刑警。
“在等你接电话。”男人在警队里吃着迟来的晚饭,他原本想等中岛敦下班了一起去吃,但中岛敦的下班时间太不固定了,说六点半收工,那收工时间就是在六点半到晚上十二点之间,一切皆有可能。
芥川龙之介等他等到八点,最后还是自己下楼在餐厅吃饭了。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芥川一边吃乌冬面一边等手机消息通知,头顶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播着中岛敦参加的综艺节目,中岛敦对合作过的女演员都很温柔,不过也仅仅停留在“绅士”“温柔”这些形容之间,他跟女演员在颁奖典礼上合照都是拿手挡在别人腰侧的,绝不真的搂上去。
“那……要来我家吗?”
中岛敦在心里算了一下,距离五月二十日只剩一天了,他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相处。明天之后,他们两个是生是死、谁生谁死,都说不一定。
十五年前自己下了课便找了几把刀防身,冲去高三教学楼找到了走火帮头目,混战在一起的时候中岛敦身上落下雨点般的拳打脚踢,虽说自己以二十几岁的心态与意志回到过去,但身体却仍旧是少年,中岛敦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最起码要打到他站不起来,进少年院都行,总之绝对不可以让他继续活着——年轻男人知道自己应该用巧劲儿和计谋获胜,真正的愣头青们也只是刚刚当上男人,跟女朋友或许还没上本垒,而中岛敦却在心里把问题少年怎么在泥地里翻滚厮打都预演了一遍。
刀具捅入腹中划开皮肉的时候中岛敦的大脑再一次空白,像当初接到女人的电话被通知芥川龙之介的死讯一样。被捅一刀的感觉很奇妙,先是皮被划开,然后可以看到白白的脂肪露出来,再然后才是红色的血由深处渗出,慢慢流淌在地。中岛敦被捅了一刀,但他施加给对面的也不轻柔懂分寸,头目被中岛敦用拳头抡在脸上,揍了十几下,直到手指沾上血为止。跟着中岛敦一同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也见不惯走火帮很久了的同窗,但他们打到最后全都倒了下去,只有中岛敦捂着肚子还要爬起来。
不得不说,年轻人打架是真的很勇,不要命不计后果的那种——正是因为如此,中岛敦知道自己也必须给出相应的代价,否则自己赢不了,今天如果不活着从盘旋着乌鸦的天台下去,就可能会死在这个世界上。
中岛敦最后捂着胸口从地上站起来,套着脏脏黑色帆布鞋的脚轻轻踩在走火帮老大的背上,宣告胜利的时候声音都那么温柔:
虽说这个学校没有老大,但至少现在你这边由我接管了,我不想看到你。
中岛敦在那之后便真的混入黑帮打入核心层,哪怕身边喽啰跟班从不真的把自己当穷凶极恶的黑社会看,一群人出去吃饭喝酒合照,自己坐在中间都像走错包间了的好学生,其他人歪瓜裂枣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自己则露出员工对老板赔罪的微笑,标准得不行。中岛敦在干掉走火帮前首领之后便不再参与任何暴力活动,不仅自己不打架,还呼吁大家都不要打架,放下屠刀最好去学习一下,不管怎么样读书总比不读好。
中岛敦紧绷着神经装作一个坏人,事实上这已经是在做坏事了,他从没想过为自己辩解,要想屠龙自己就必须变成恶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体体面面两全之法?没有,只是看最后谁混得更好能好好活下去而已——五年前他亲自从家里开着车出来,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走到下属面前,看着他们拿着铁锹和铲子不停地挖坑刨土,将七横八竖的尸体抬起来扔进里面去。中岛敦夜晚冷着脸看着他们制作一个又一个人坑,白天又抽着烟摘掉钢笔笔帽在一份份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无数座水泥森林自此之后拔地而起,繁荣昌盛的城市之中没有人会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要光鲜就好了——他想,只要表面功夫做得足够好,将罪恶与冤屈掩盖就好。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以前是因为芥川的死去,他控制不住地失眠,即便睡过去又会很快醒来,坐在床上默默流泪,现在则是被冤魂纠缠到睡不着觉。中岛敦听心理医生的话,去报了自己感兴趣的摄影培训和演艺班,跟着其他少年少女一起学习唱歌演戏。出于组里的人脉与资源,他很快接到一部大制作,出演当红女演员的备胎,暖男定位小可爱,因为人设讨喜吸了不少粉,在那之后以每年一部主演作品、一张mini专辑的速度活动着。尽管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演出,但放纵是不可能放纵的——潜台词抛过来的时候中岛敦会装傻,装作看不懂合作过的女演员们的暗示,或明或暗的挑逗。
也是从自己拒绝第一位女孩子起自己的花边新闻便也跟着冒了出来,说自己私生活不简单、跟女演员不清不楚拉拉扯扯等等,但再深扒就什么都扒不出来了。匿名论坛上有一个长达一百多页的帖子一直在涛中岛敦的恋情,甚至有人扒出来自己来自芹泽学园,是走火帮的第七位首领,但就是扒不出任何恋爱瓜来。没有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扒得出来?中岛敦点开助理发给自己的匿名帖子,一边笑一边滚动无线鼠标翻阅,十五年前互联网环境比现在好得多,至少大家都很礼貌,现在对喷甚至线下约架的人多了去了,他亲眼目睹周遭一切变化,守住自己的心,为了五月二十号那天努力着。
多活了十五年之后他的心比以前还要沉静,原本就不爱发火的中岛敦现在更温柔了,很多事情完全不会往心里去,他的心思还是在组里各项工作和芥川龙之介身上。即便自己一直是自己,但心虚与忐忑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那么温柔良善的人居然是走火帮首领诶——大家的目光很快被这件事情吸引过去,中岛敦的私人问题却仍然是个谜。也有人断言:中岛敦一看就不喜欢男的啊,你们看他参加活动被女粉喊老公的反应,他招着手说拜拜老婆拜拜,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他在媚粉吧?不会吧不会吧?傻儿子嘴里妈妈姐姐老婆是一个意思!
中岛敦没有团队没有工作人员,身边的助理表面是助理,实际上全是组里安排到自己身边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侍从,关上门上了车就开始谈组里机密事务,在外是戏子,在内是家主。
警察从没放弃自己,自己也没完全对警察放心过,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芥川龙之介那晚从警队餐厅出来,驾车前往中岛敦的私宅,一处位于半山腰上的带花园别墅。中岛敦在家里吃着当做宵夜的意面,芥川龙之介穿着制服走到桌边:
“你就吃这个啊?”
中岛敦在身上套了件芥川上次来过夜留下来的大衬衫,下面则不着一缕,下摆刚好盖住他的大腿根,细长双腿伸下高脚木凳,脚丫子一晃一晃地碰了下芥川龙之介的制服裤。男孩顶出一小节舌头吸进一卷番茄意面,吃进去之后舔了舔嘴唇:
“你又不来做饭,我只能吃这个了。”
芥川龙之介把新鲜的柠檬水往他旁边一放:“谁让你下班那么晚,我还以为今天就这么算了。”
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制服男人从不吝啬陪伴与倾心,中岛敦那次在同组一个演员家里参加庆功宴,不知是谁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飞叶子狂欢开始的时候中岛敦人都傻了,他在组里再三强调必须禁毒,一旦发现毒品买卖重罚严惩不贷,他会亲自剁掉叛徒的手指!娱乐圈不愧是娱乐圈,中岛敦那天晚上默默缩进房间墙角站着,你们看起来一个二个乖乖的,实际上玩得比谁都大啊!
芥川龙之介那天半夜接到匿名报警电话前来抓人,把毒窝一锅端了之后才发现里面全是当红艺人,这就尴尬了,你们进去之前先上社交网络给粉丝好好交代吧,别让人房子塌得那么不明不白!芥川把中岛敦的双手铐上的时候中岛敦慌了:可是我没有参与啊,我从头到尾没参与!
芥川拉着被铐住的人上了自己的车,打开车灯仔细端详中岛敦的脸,记忆复苏之后芥川说:……走火帮?你……现在不应该深居简出当你的家主吗?怎么跑出来玩这个?
当年芥川知晓走火帮老大被狠狠收拾一顿之后下台的消息,他很想去会会抢了自己的人头的人到底是谁,但中岛敦一直拒绝见他,并且想办法让芥川远离芹泽学园内部的势力斗争,只要芥川想参与进来,中岛敦就找人把他劝走,于是那么多年他们从未真的直面过。
也好在他过上了光明磊落的日子,不用像自己一样半夜打着伞出门监督万人坑的施工进度,他才是人,自己是鬼。
中岛敦那天规规矩矩坐在警车里,湿漉漉闪着光的大眼睛盯着刑警:“谁说我是黑帮了,我们现在是阳光产业。你可别刻板印象瞧不起我,都是出来打工挣钱养家的人。”
芥川龙之介那天还愣是不相信走火帮出来的人会从良,骂了他一句“扮猪吃老虎吧你”便开着车回了警局,后面才知道拨打匿名报警电话的人,多半就是中岛敦。至于中岛敦为什么要出卖自己同行、又为什么要隐瞒报警身份,这些自己都没往深处想过。
中岛敦再一次跟他见面是在酒吧里,那天自己是真真以素人身份陪着朋友去玩的,朋友还偷偷跟自己咬耳朵:你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嘛,我看今天帅哥很多啊,要不你就放纵一把吧,别老想着组里的事情了,组里的人也很希望你好好玩一下。
不说还好……中岛敦那晚真就把芥川龙之介带回了自己家,自己明面儿上的住处是组里的人都知道的,那栋日式大宅是自己出席重大活动的时候才会住的,自己的私人住处几乎没有人知道,连演艺圈同行都不知道。芥川那天晚上跟自己在浴室里来了第一次,体液溅到玻璃门上时中岛敦滑倒在他怀里,芥川拽下来一条干净的浴巾把他包住,又抱到床上继续。
中岛敦把拿来盛意面的盘子扔在一旁,被芥川龙之介抱着狂吻,两个人一边亲一边往卧室走的时候中岛敦把手伸出去,摸到了墙壁上的嵌入式开关,把大客厅里的所有灯全都关掉,两个人倒在床上之后中岛敦问:
“明天……你有空么?”
芥川撕开他套在身上的那件不算合身的衬衫,牙齿咬在他锁骨上:
“明天还是工作日。”
是了,他俩是不会理会现在是工作日是所有工作堆在一起的死线还是休息日的,只要想见面了他们便会见面。中岛敦好像立刻要哭出来,芥川龙之介察觉到他炙热又痛苦不堪的视线:
“怎么了?”
我坚持太久了,对不起……我快撑不下去了,如果明天中央街道没有出现任何事故,没有人员伤亡,那我会去死——中岛敦知道总要有人死去的,即便自己跟芥川活过明天,未来还会有更可怕的灾厄袭来。
但如果自己独自赴死,留给芥川的是不是就像原本的世界的自己所面对的那一切糟乱无章一样?
原来的自己跟芥川龙之介聚少离多,自己没有安全感,一个月只能跟他见三四次面,而他从不留下来过夜。现在的自己白天忙完晚上继续忙,芥川龙之介常常在警队餐厅里等自己的电话。好像一切只是调了个位置,爱没有消失,痛苦也没有。
为什么我要把自己不愿意承受的转交给你?
中岛敦忍不住问自己,值得吗,这十几年自己提心吊胆处心积虑,就为了明天的十二点三十六分,这值得吗。如果自己让他不开心了,那这一切都不值得。
芥川龙之介那晚也一直回应着他欲哭欲倾诉的眸子,无关性欲激情,他们搂在一起一刻都未曾分开,就那么各怀心事地睡下。芥川龙之介从不在自己面前表露思念与不安,但中岛敦知道自己能给他的实在是太少了,哪怕他没有伸手要,自己也知道的:我不可以让你成为当年的我自己。
自己跟中岛敦在一起之后警队高层便把狗仔队拍到的照片啪的一下甩在了自己面前:龙,我劝你最好忍住!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们随时有可能跟他们开火,这恋爱你还谈得下去?芥川龙之介从在漆黑的警车上认出中岛敦紫金色眸子那一刻便确定了:自己早晚会与他分别,但即便是跳入火海,这趟,他们两个都认了。当年的不良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演艺圈一线演员,手下还有庞大的组织与产业,但当年的案底还没有被推翻,中岛敦做了多少、舍弃了多少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如果真的想要深入调查,未必什么都挖不出来。
中岛敦第二天早上独自一人前往被警方封锁了的问题建筑——当年自己盯着下属埋好尸体做好的人坑之上的那栋大厦,因为涉及到贪污洗钱、恶意垄断竞争等等问题,这栋大厦半年前便被强行封锁,中岛敦当时在发布会上说这件事情自己毫不知情,是手下的人去做的——大众的正义感是很摇摆很可笑的一件物品,比空心积木还要脆弱,他们可以情绪高涨好像自己家房顶被烧了一样激进着说要打倒你,可是等你给出足够让他们信服的证据,流两滴眼泪,他们又会直接原谅你。正义从没有错,中岛敦想,错的是越俎代庖替他人做决定,对他人进行道德审判。
中岛敦搭电梯上到顶楼,把办公室之中的公章、秘密文件和自己存了不少东西的硬盘取出来,再靠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了根烟。他在左耳塞了个蓝牙耳机,组里工作人员会实时给自己播报本市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故,小到水果摊被小混混踢翻、大到车撞人,这些中岛敦全都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中岛敦扬着头吸了口烟。远处某栋建筑顶楼架着警方的望远镜,行动组组长冷笑了一声:
“果然,戏子就是戏子,再怎么装好人都只是扮猪吃老虎,这小子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已经开始抽烟了。”
芥川龙之介低着头扛着枪走在路上,不发一言地跟着队伍上了楼,搭乘同一座电梯上到顶楼,现在是十二点三十四分。
中岛敦当然知道自己早已被警方悄然包围,只要自己试图逃跑或者有想要轻生的想法,躲在大楼内部的刑警和旁边大厦之中的特警队都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制服自己,为的是让自己活着回去把真相一五一十倒出来。
芥川龙之介举着枪走到中岛敦的沙发背后时,中岛敦再看了看手机,现在是三十五分。
“大人,一分钟之内我市没有出现任何事故,中央街道一切正常。”
“你为什么要这样?”芥川问他。
如果你真的想活下去,一早便乖乖说实话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拖到现在,就像当初你匿名报警把我叫来一样,你到底在想什么?
中岛敦把烟抽完之后将短小的烟头直接扔出窗外,虽然会被环境保护组织骂,但天地良心,自己这真是第一回,而且环境保护组织以后可能也再也找不到自己这个人了。耳机里的人还在播报着:
“大人,一分钟之内我市没有出现任何事故,中央接到一切正常。”
三十六分。十二点三十六分。
中岛敦现在才回头看向恋人的脸,泪流满面:
“我……对不起,我真的太累了,我每天晚上躺下去脑海里就挤满各种事情,差点把我弄死了……让我去死吧,这样我会轻松些。十五年了,从我进走火帮开始,我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运筹帷幄机关算尽也只是为了接近你,让你在我身边待着而已。中岛敦知道自己跟芥川龙之介早晚会相识相知相恋,只是时间问题,即便自己一点都不心急,芥川龙之介也会走到自己面前来,像送到自己嘴边的刺身。
只要你能活下去……?吗?自己不在的话,芥川会快乐吗?
“你若真的那么痛苦,为什么一句都不说?你不说出来,谁会知道你痛苦啊?!”
芥川龙之介被小队的人拉到后面去,芥川的脸因为出离愤怒与各种极端负面的情绪而扭曲,男人吼道:
“如若我不是警察,我现在就冲过去杀了你——”
中岛敦,你少自作主张了,你从认识我那一刻就开始耍我,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出现在我眼前,让我爱上你,再让我亲眼看到你死去?
为什么要这样?
“对不起,给我五分钟可以吗。”一群警察围过来想要逮捕中岛敦的时候,中岛敦举起双手慢慢地说,“我想再抽根烟,抽完就下楼。”
“……成,就五分钟。现在三十六分,我们四十一分上来。”
带队的警察把防护面罩戴好,跟中岛敦对了一下表,“少玩儿猫腻,你有任何异常举动我们都会察觉。”
芥川龙之介只能听从指挥又抱着枪下楼,中岛敦又回到十五年前的那天——自己一个人坐在医院长椅上因为芥川龙之介的离开哭泣的那天,哭到肚子痛头痛手脚酸麻都不想休息,除了痛苦的嘶吼,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中岛敦又瘫在沙发上哭,双手搭在一旁想要抓握藏在沙发缝里的遥控器。
昨晚自己跟助理在保姆车上立好了遗嘱,因为没有孩子,所有遗产都被转到了芥川龙之介名下,不过自己为了演戏还是签了个明面儿上的事务所,事务所老板要是知道自己死了,或许会突发脑溢血吧。
芥川龙之介进电梯之后,其他人都不再发话,他们都知道芥川跟中岛敦私底下是什么关系,亲手逮捕恋人并不是什么很酷的体验。芥川龙之介的大脑急速回转,他再一次回忆这十五年,当初自己因为芥川银被欺辱想要打倒走火帮的老大,而中岛敦是突然出现的,抢走了自己的人头之后自己也再也没有真正打入芹泽学园权力内部的机会。
是中岛敦有意把自己排除在外的吗?
芥川银因为巨大打击休学,可是在某个时间点之后,曾经用流言蜚语伤害过芥川银的同班同学竟然跑来极窄穷酸的家里给她庆祝生日,芥川龙之介对这群人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善意百般提防,甚至准备拿起菜刀干仗,但他们完全纯粹热情的善意让兄妹两人都卸下了防备。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邀请银一起上下学,只要银想要外出,十米之内一定有男同学保护。芥川银也是从那之后开始慢慢敞开心扉,愿意去学校,愿意举手回答问题。
是中岛敦暗中安排的吗?
芥川龙之介推开电梯里的其他同事,手指猛地戳向某个楼层的按钮,电梯门打开之后他冲出去寻找安全楼梯,不管不顾身后的叫喊与怒喝。他再一次来到顶楼,中岛敦这个时候已经擦干眼泪准备按下按钮了。
“……”
芥川龙之介跑到中岛敦面前,抱着他的脸吻了下去,沉默地狠狠地吻。中岛敦猜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但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真的是为了他才回到过去又活到现在的,中岛敦原本已经收拾好情绪准备去死,他一过来自己就又开始哭,自己背地里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从没敢让任何人看到过,芥川是唯一能看到自己真面目的人。
“你好蠢。中岛敦,你真的好蠢。”
芥川龙之介跟他额头相贴,“我从没见过谁能像你一样蠢,为了一个人做那么那么多事情,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苟活十五年。”
“……你别说了……”中岛敦把红色遥控器紧紧捏在手里,芥川龙之介用蛮力掰着他的手指想把他的手指扳开,两个人僵持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中岛敦大声哭喊道,
“我现在才意识到,如果我丢下你,那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现在才意识到?”风沙迷住两个人的眼睛,中岛敦却确信自己看到了芥川在笑,短暂又疲惫的笑容,芥川龙之介想,跟你在一起那么久我从没给过你什么,你累了伤心了也没有打过电话给我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我怕死么?中岛敦,我从来不怕死。”
芥川银把硬盘破解开,将里面的一段录像拷出来,在警察厅发布会上播放。她之前一直在攻读犯罪心理学,高中时期班上同学的鼓励与陪伴让她从阴霾中冲了出来,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她永远不会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她,但她知道这跟哥哥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线演员、若真组前任组长中岛敦与身为刑警的恋人芥川龙之介的地下恋情曝光的那天就是他们殉情的那天,中岛敦按下红色按钮之后,大楼地基之下的巨量炸弹被引爆,整栋楼轰然倒塌,附近其他建筑群全都受到影响,该震的震该塌的塌该倒的倒,烟尘灰霾弥漫整个街区,三日不散。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的尸体在苦苦搜寻一整晚之后才找到,两个人被一块门板压住,芥川抱着中岛敦的脑袋,中岛敦把头靠在他胸膛上,恋人依偎在一起的姿势,两个人的脸都很安详,长睫毛上挂满烟灰。
这件惊天大事震动全国,若真组迎来新一轮的洗牌重组,最重要的是调查组最初成立的初衷:中岛敦到底有没有在大楼底下埋人?万人坑呢?去哪里了?
中岛敦用数十吨炸弹把罪孽彻底销毁,同时斩断自己与他的性命,没有人知道自己满身泥泞从芹泽学园里来,没有人知道自己一路上做了多少事。
录像加载完毕之后自动播放起来,警视厅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观看这份私密资料。
大屏幕上的中岛敦穿着白色T恤,胸口处画着一条哈巴狗,他身后是川流不息的马路,这是他在天桥上自己拍下来的视频。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是2006年7月,正是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高中毕业之后的时间点。
“我好累,一边读书一边管帮里的事情好累,但我不能休息,以后我们还会更庞大,我努力吧……我只能努力了,这不是我说不做就能不做的,把它变成全国知名的组织。”
中岛敦说着说着开始掉眼泪,他伸出手擦了一下眼睛,
“要是一切可以重来,我或许还是会选择这条路,我没得选择。”
“不管怎样,我不想让以前的事情再发生一遍……所以我可能会去死,总要有人去死的。”
没有人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警察们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下中岛敦的所有台词,这不像是在拍戏,应该就是中岛敦自己拍下来的最后的独白,似乎是留给芥川龙之介的。
中岛敦疲倦的笑脸在报告厅的屏幕之上绽开:
“对不起,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B:
中岛敦把一摞新课本抱到芥川龙之介的课桌旁边,因为之前用的课本实在是太脏太臭了,想正常翻书都不行,不明黏液会把两张纸黏在一起撕都撕不开,意识到这黏液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中岛敦直接把整个桌洞里的书都丢进了垃圾桶里,之后他又花钱买了套新的。芥川龙之介从进校那天起就一直没有同桌没有学伴,班委从不跟他多说一句话,十七岁少年打量了一下这位新同学,从脸到脚再从脚到脸。芥川左边坐着一群少年混子,大家都冲芥川露出淫猥内涵的笑容:这小男孩儿谁啊?你傍家儿?不错啊,闷声干大事儿!芥川龙之介瞪了他们一眼,我怎么知道这人谁啊,我也第一次见。
中岛敦坐下来之后翻了翻自己的学生证,在原本的世界自己生于1994年,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早生了五年——比1988年生的芥川龙之介小一岁。
“喂。”
芥川龙之介的口气跟自己刚见到他那天差不多,你不知道你哪儿惹到他了,他就一副要杀了你的凶相,像野狼杀红了眼嘶吼着,“你谁啊。”
“……我,从铃兰男高转过来的。”中岛敦撒了个小谎,“今天是我来芹泽报道的第一天。”
“……”
芥川龙之介随手翻开一本中岛敦的课本,第一页都规规矩矩写着班级姓名,还有中岛敦自己预习勾画过的痕迹。芥川没什么理由和立场赶他走,事实上同桌这东西有也不会掉一块肉,男孩不再说话,只在课桌底下翘了个二郎腿继续上课。中岛敦翻开课本一边吸着酸奶一边低头写字,芥川龙之介说是要上课,无非就是冷冷看着其他人打牌扳手腕或者争吵罢了,在这个教室里能学进去的人都是天仙,六根清净定力非凡的那种。
“诶。”
半个小时后中岛敦的酸奶已经被吸完了,中岛敦咬着吸管滋滋地抿着,芥川在他旁边问,“三角形内角和是多少?”
中岛敦头都没抬一下:“一百八。”
“……可是这道题算出来是二百一。”
芥川指了指自己的课本,他的书也很干净很新,中岛敦心想,早知道就不花钱买一套新课本了,浪费钱。中岛敦小心保持着刚跟他认识还不算熟的距离,把脑袋偏过去了一些看了一会儿:
“那你肯定是算错了啊,三角形内角和就是一百八十度,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成。”
芥川龙之介手里捏着一支新买的钢笔,他用滴着黑色墨水的笔尖点着纸页、自己写上答案的那处:“你怎么做的。”
中岛敦被他天一棒地一槌的恶霸模样给戳中了,果然黑帮就是黑帮,从小就这德行!表面十六岁内心二十六岁的白发少年飞快地瞟了芥川龙之介一眼,把芥川的书拿了过来,用自动铅笔把数学题重新做了一遍,工整写在空白处,清晰明了。
芥川龙之介把书拿过去看了几秒钟,然后把书啪的拍在桌子上。
“看懂了吗?”中岛敦问。
“……”芥川龙之介在吵到头疼根本没法听清楚老师在讲什么的教室里突然凑过去,两个人几乎鼻尖碰嘴唇,身后的混子都对芥川龙之介惊人稀奇的表现唏嘘不已,草了,万年铁树开花了!芥川龙之介把一只手撑在中岛敦的板凳上,几乎是摸着他的屁股说话的:
“以后我问你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我哪里没看着你眼睛了?”中岛敦瞪着那双紫金色的眼睛,皱了皱眉。
“你一开始没看,现在才看。”
芥川龙之介说,“你在害羞吗?”
下课铃响起来了,老师把书本合上赶紧走出教室,一群人乌拉拉从教室里冲出去,吼声笑声在整个走廊炸开。
“……”中岛敦又把脸别开了,刚准备开口随便糊弄一句什么,芥川又抓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就是这样,你到底在想什么?”
“……”
中岛敦被他滚烫眼神和不规矩霸道蛮横的手打断了思路,现在表白可以吗?现在就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说?
芥川的手探向中岛敦的衬衫,掀开薄薄的布料之后往里面走去。
“我、我喜欢你……芥川龙之介,我喜欢你。”
芥川龙之介的眼神介于玩弄女人和认真手捧爱情念颂词之间,中岛敦想在他还没被浑浊暴戾完全同化之前将他拉回来,陪伴在他身边,混混原本只是恶趣味地揩揩油吃那么一下,却被中岛敦颤抖着的声音勾住不知带到了哪里去。芥川龙之介对爱情的认知一直都是马子跪在男人面前吃屌吃到打嗝,或者在午夜发廊门口跟情人分别,生理需求确实不可忽略,但只要解决了就可以,情感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性,穿上裤子系上皮带之后自己还是孤身一人,女人只是消遣,重要程度不及一场台球一局恶战。
“想做我的人?”
中岛敦点了点头。
下一句应该是什么?“今晚陪我吧”,还是“我会对你好的”?
“唔……”
中岛敦在愣头青反应过来之前吻住他的嘴唇,好在现在教室里没有一个人,只有街头艺术般的涂鸦悄悄见证。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松动嘴唇之间露出缝隙之时及时地把小舌伸了进去,主导了这个世界上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中岛敦怎么追到芥川龙之介的啊?早知道我也这么追了!
——听说根本没追,看对眼就在一起了。
——看样子芥川跟其他男生没有分别嘛,真是的,果然还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吗?
中岛敦每天早上七点就能被小房间窗外的叩叩声弄醒,芥川龙之介会穿过一整条街道,再走过桥洞和河边,给自己带早餐。中岛敦每天都想早早起床等着他,但每晚睡前都要跟他用手机发邮件发至少半个小时,说着要去睡了结果又不小心聊了起来,芥川是前一晚只睡两个小时第二天照样天刚亮就爬起来的类型,中岛敦比他更恋床更贪睡,于是只能依赖人肉闹钟。
起床洗漱之后中岛敦坐在芥川对面开始吃早餐,黑发少年默默地看他吃完,每天都如此,看着他把最后一口咬下去嚼碎了吞掉,好像这也算是某种守望与爱。
因为带着十几年后的经历与心境从头再来一遍,中岛敦对高中各项课程都十分熟练,稍微做做题就能懂,还顺带拉着又是男朋友又是同桌的芥川龙之介一同念书,都不求把他教成年段前一百了,能把书上的题全做出来已经不错了。
不知不觉又是夏天,中岛敦挽着芥川龙之介的胳膊,两个人一边吃雪糕一边走过阴湿寒冷的桥洞,芥川每天下午都把中岛敦送回家,要看着他把门关上把灯打开才离开。
“小银是不是在外面……补习?”中岛敦在昏暗无光、靠近出口才能看清楚那么一点点的桥洞里问,话音回荡在其中,幽幽而空灵。
“嗯。”
芥川不太爱提自己妹妹的事,中岛敦心里清楚他一直没放下复仇,自己每天都跟他在一起、黏糊糊地恋爱,也是为了让他生活里眼里少些灰色带血的事物,至少不要为了一条命而牺牲掉自己的命。
“……你先不要去找他。”中岛敦拽住芥川龙之介的手,两个人走出积水的桥洞,他们的帆布鞋或多或少的湿了。
“芥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先不要去找他,这件事情我们可以报警解决……”
芥川龙之介原本走在他前面大约一臂远的地方,黑发男孩儿转过头问:
“你会一直喜欢我吧,对吗。”
中岛敦会错意:“我不是不尊重你的决定……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只是……”
夏日夕阳打在两个人的脸上,青春期急速生长油脂分泌累积之后爆出来的小痘痘都看得很清楚,哪怕并不算丑并不算油腻。中岛敦伸手薅了把芥川被晚风吹乱的头发:
“至少今天不可以,我不同意。”
——在你没有在我身边的时候,一秒一分我都不能安心,我怕一眨眼你就离开了,永远地,物理意义地,一去不回头地。
芥川龙之介在河边搂住他,紧紧地拥住,两个人只是对望了一眼便又是吻得难舍难分。中岛敦在他怀里小声地哭起来。
“你今晚好好睡觉,一觉睡到天亮。”
芥川龙之介拍了拍他的背,两个人一前一后十指相扣着走回家,中岛敦背着书包进门,刚打开只比自己高了五六公分左右的小宅门穿过紫藤与爬山虎走进小院里,几秒钟之后又噔噔噔地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跳到芥川龙之介身上,继续亲他。
芥川用力地回吻他。
“舍不得我?”芥川用腿间贴着他股缝,一语双关,“那我进去了?”
“唔……不行、我们说好了只能周末做的。”
中岛敦按了按自己超负荷的腰,芥川要是每天都留下来过夜,自己可能就真的念不了书了,“我再抱你一会儿。”
血一般的暗橙色的天光溅在厚厚的灰云上,像不小心挤爆了一袋血浆,年轻恋人在小房子前亲吻抚摸彼此,中岛敦想起最近的流言,因为自己跟芥川时时刻刻都呆在一起,不少人想打自己的主意,再或者,用最难听最下作的语言揣测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是这样,中岛敦越是理解芥川兄妹的痛苦,越是担忧芥川龙之介好不容易被自己抚慰到安定却又不知何时会猛然暴起的、小兽一般的心。
孩子的一切举动都简单纯粹,开心就骑摩托吃雪糕高歌一曲,暴怒就亮出獠牙打击报复,任何行为都可以得到最直观的解释,隐忍谋划扮猪吃老虎的是自己这个成年人,把十七岁的芥川龙之介据为己有的自己。
中岛敦第二天早上没听见人肉闹钟叩响自己房间外的窗子,却在天刚亮、芥川照例要起床的时候就接到了电话,医院先打来一通,自己冲进厕所倒在马桶边一面哭一面呕吐的时候警察又打来了一通。
中岛敦穿好校服,被警车载去了案发地点,做了简短记录之后他才有可以自己行动的机会,他背着书包在清冷安静的小道上狂奔,芥川每天早上路过都会给自己带一份早点的早餐铺今天也没有开门,好像是在纪念某个人的逝去。
男孩冲进病房的时候,芥川银正站在医生身边拿着报告单憔悴地听着什么,这对兄妹都透明易碎,像玻璃制品,他们原本可以过上平凡的一生,像千千万万兄妹一样,但出身便是如此坎坷,直到快要成年他们都没有归宿。
“……”
中岛敦做梦都想不到,当初自己翘掉班不管不顾老板的话语直接冲到医院里来的画面,在这个世界又重演了一遍,连白色床单盖在芥川龙之介脸上压出来的褶皱折痕都没有变过。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毕竟昨晚的吻别即诀别。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芥川龙之介杀了走火帮的老大,自己也身负重伤,半夜被救护车抬来急救,没救过来。这是警察口中的原话,中岛敦甚至有些恨他们的专业与冰冷,他在外面挨刀子的时候自己在床上睡得真香,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
——你会一直喜欢我吧,对吗。
——你今晚好好睡觉,一觉睡到天亮。
芥川龙之介把这一生所有的爱情抛洒在这个夏天,献给自己身旁的白发少年。中岛敦在听到他昨晚那么说时就应该明白一切不可回头,即便自己真的将他留下,也总是会有看不住他的时候。芥川要是真的想去,是不会听自己任何一句劝告的。
中岛敦软瘫无力的身体被两个医生架了起来,他一边痛哭一边回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回到未来?
芥川龙之介不在之后,自己还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正常地考进大学、工作、结婚生子?自己本就为他而来,他死之后,自己还能“正常”吗?
“不,你为什么要骗我……哪怕让我跟着你去也好,打个电话给我也好,为什么……”
医生为了让中岛敦安静下来,将他带去休息室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强行让他睡了过去。中岛敦宁可被注射过量药物再也睁不开眼,一旦醒来,无边的黑暗与夏天的灼热烧痛又会让他几乎窒息,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中岛敦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手心里的伤痕,他忘了这道血口子是怎么弄出来的,或许是得知他的死讯之后连意识都没有了。
这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夏天。
C:
芥川龙之介摊上事儿了。
先是单枪匹马越过阴森可怖站着无数铁血混混的走廊,而且还是在没被抓去问话没被打的情况下畅通无阻地过来的。他敲开芥川所在帮派的据点(其实就是一个废弃教室)的大门,一群叼着烟皱着眉的混子一脸凶狠地问你要干什么找打吗,中岛敦礼貌地说我想参加可以吗,报个名?中原中也从教室最里面走出来说,当然可以,于是中岛敦便以最底层成员的身份加了进来。在临时会议上,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提到组员变动的问题,目前幕后还是太宰和中原在主持,台柱子则一直是芥川龙之介,芥川不爱来开会,不喜欢聚餐,说是不胜酒力,给人一种社恐孤儿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芥川不在场,中岛敦这个不起眼像校长派来的卧底一般的新人举起手说:
“我们帮里的第一是要决斗产生的,对吗?也就是说我把芥川干爆就可以了,对吧?”
……
其他人安静了大概十秒钟左右吧。中岛敦想,自己在课上回答问题老师不搭腔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都才只有两秒钟,十秒简直可以让自己尬到用脚趾刨出一座三室一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干啊,笑死我了!!”
真混混们都觉得这是在讲笑话,把中岛敦当小孩儿看,他们揉了揉中岛敦的脑袋,“你可拉几把倒吧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们组里目前没人打得过芥川。这是实话。”
中岛敦摸了摸后脑勺:“不是,可是也有人去挑战过他不是吗,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是想跟你们知会一声,你们给安排个时间呢。我们组里决斗不是都要大家一起去看的吗,必须到场不能缺席。”
一个月前中岛敦刚进入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团建,那次也是芥川龙之介为数不多的嘴上答应着说要来肉身也真的到场了的活动:唱K。理由很简单,同等级的人玩在一块儿,太宰治中原中也早就跟更牛逼更深不可测的大佬会餐去了,芥川身为1.5线苦行僧独自一人占一整个大包房,也不知道孤不孤单寂不寂寞。如果你越界跟比你高位的人待在一块儿,一是你想当狗腿子,二是你想干掉他,中岛敦在KTV里找了很久,最后在玫红色的灯光下浓浓的烟雾里面推开芥川所在的包间门。芥川本来是在唱歌的,毕竟只有他一个人不存在什么尴尬不尴尬的问题,芥川嗓子不错,中岛敦偷偷站在门口听了会儿才进去的,白发少年推门走进去之后芥川愣是不唱了,任由声音巨大的伴奏摧残两个人的耳膜。
中岛敦也没心情唱歌,他只是想在芥川面前多晃悠几下让他记住自己这个人,芥川还真有本事跟他静坐一个下午,两个人把小时数全部耗光一首歌都没点。
中岛敦扬言要干掉自己的风声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是传到了芥川龙之介耳朵里,彼时他在游戏厅陪从东京过来看他的发小打游戏,抽着烟翘着二郎腿听身旁喽啰说中岛敦这个新人想把你干掉然后当门面诶。好在这个年代手机还不是人人都有,穷山恶水出刁民,芹泽里一群不懂电脑一看就没好好上微机课的野孩子,放着电话不用邮件不发非要跑到芥川面前来说,这不是正正往枪口上撞么?芥川说我在他们开会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怎么还特意跑过来呢?你过来给我付打机钱啊?
“那你要怎么办啊,芥川?该不会真的要浪费时间跟这小子打架吧?”
芥川龙之介抖了抖烟灰:“……你挡着我了。”
其实早在这之前他俩就已经打过一架了,因为体育课的器材分配,他俩手慢,同时把手伸进篮球框里的时候篮球只剩一颗了,但他俩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好伙伴可以一起打球,芥川把球扒拉过去直接拿走了,中岛敦在后面追问:你就不能问问我要不要一起用吗?
我为什么要问你啊?芥川心里全是吐槽,转过头看到这个新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男孩儿伸手掐了把中岛敦的小脸,把他掐痛掐到叫了一声。中岛敦的脸确确实实是懵懂少年的脸,但芥川可不敢说他单纯无辜,他一点都不单纯吧——芥川想,中岛敦的眼底映着“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想要我”这句话,这是自己的直觉,男性玩家对对方的合理揣测。中岛敦总是用这种的大人等着傻小子上钩的眼神盯着自己看,明亮又暧昧,像小猫爪子挠到自己心窝子里去。中岛敦越是这么用眼神有意无意地勾惹,自己就越不想上钩。只能说中岛敦目前对自己来说算是无害的,但他心里指不定打着什么小算盘想给自己使绊子呢。
那天的体育课很不开心,是顶着头上的乌云和闷热天气开展的,他们两个在学校后院儿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刚准备动真格的时候中岛敦先把手放开、宣告结束。芥川龙之介被他弄得泄了气,这还怎么打?黑发少年被他真的弄生气了,这人从刚进组开始就老在自己面前晃悠,不理他吧他还总是跟自己偶遇,偶遇是不可能偶遇的,偶遇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谁喜欢你谁就偶遇你,踩点的那种。
芥川龙之介那天下午把中岛敦按在了学校后院儿画满足足二十米高的巨型涂鸦墙上吻,中岛敦被他用牙齿咬痛了,嘴唇舌头都好痛,一吻毕,芥川抓紧他的衣领:
“你要是再招我,又不让我亲,我就在教室里扒你裤子。”
中岛敦起初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你开什么玩……唔?!”
校裤上系着的皮带被芥川龙之介直接掰坏了——对,扣子直接被他扯坏了,中岛敦松松垮垮的校裤慢慢滑下来,一小节光滑白皙的大腿露了出来,还挺细挺嫩——芥川龙之介瞄了一眼,像大猫捕食之前胜券在握一般,手是后一步跟上的,不紧不慢地吃才最傲慢最过分,他用略微粗糙些常年握摩托车把和方向盘的掌心搓了搓中岛敦的大腿内侧,不出意外,中岛敦轻吟起来。
“我说到做到。”
芥川挑了挑眉。
中岛敦扭了扭脚踝:“嘶……”
他们刚刚才跟走火帮结束一场恶战,原因是没有原因的,在路上遇见互相见不惯就开打了,中岛敦也不知道为什么青春少年的火气上来得那么快,不过这才是青春吧,易燃易爆炸才是常态——芥川没想到这个老在自己面前晃悠的中岛敦那么能打,冲进暴风中心就开始肉搏,抓住走火帮老大就是一顿爆揍,芥川看着中岛敦拳拳到肉又狠又用力的样子,还以为跟走火帮老大结仇的不是自己,是中岛敦。芥川不爽人头被抢走,冲进去跟中岛敦抢着抢着来,最后两个人一边内部较劲儿一边外部共同抗敌,把走火帮老大扔河里涮,逼他道了歉录了音拍了照才把人放走。
中岛敦的衬衫在打斗中被撕烂了,现在像披着袈裟一样走在芥川龙之介旁边,两个人没怎么受伤,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休息会儿就恢复过来了。已经接近零点,末班车早没了,中岛敦背着书包跟在芥川身边:
“你走慢点儿。”
“我跟你又不顺路。”
“……”中岛敦撇了撇嘴,成,人道主义精神是一点儿没有的,跟他在一起果然要主动降低期望值,在原来的世界是,现在也是。“那你先走吧,我脚疼,坐会儿。”
芥川龙之介回头看他,中岛敦披着被撕得稀烂松松垮垮的衣裤坐在河边就那么不走了,一边吸凉气一边揉着脚踝。
该怎么说,虽然不是很恰当吧。
中岛敦这样子,像被男人欺负过似的,还不止一个男人。芥川生于黑帮长在黑帮,要说一窍不通是不可能的,只是暂时没兴趣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中岛敦抱有这方面的念头,既懵懂又冲动,还有些……下流,露骨得不行。
芥川龙之介拉着他的胳膊,虽然中岛敦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什么定位自己还没完全弄懂,但自己可不想半夜跌跌撞撞拿着酒瓶跑出来的醉汉看到中岛敦一个人呆在河边还这幅模样,芥川想想就觉得火大:
“回我家。”
中岛敦跟着芥川回家洗了个澡,换上芥川龙之介的旧T恤和短裤上了床,两个人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上。中岛敦睡相不好,爱动爱裹被子还爱扭,手和腿时不时往旁边一甩砸在芥川龙之介的肚子上。
“你别动。”
芥川把他的手臂抬开甩下去。
半小时之后,中岛敦开始轻轻地打呼,腿又搭上了自己的腰。芥川龙之介抓着他光滑软嫩还飘着香波味儿的腿,如果中岛敦穿的是长裤就不会有任何问题,问题就在于他没有穿长裤,刚好遮住臀的短裤很修身,中岛敦的细腰从短袖里露出来,就这么对着自己眼睛戳过来。
“你别动!”
芥川又吼了一句,中岛敦被他吓醒了,操着浓浓鼻音回了句:
“动一下都不行吗?”
芥川扔了条新被子给他,只有两个人的家又归于平静,但芥川龙之介怎么都睡不着,中岛敦也睡不着了。中岛敦的小腿在新被子里慢慢地划,伸出被子之后往芥川龙之介那边探去,肉肉的脚掌心挠了一下芥川的腿,脚趾揉着芥川的脚背。
芥川龙之介转了个身扑倒他,强吻上去。
“唔……”
中岛敦被他放开之后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下身,芥川龙之介射出来的东西和自己流出来的体液满床都是,虽然在原本的世界没少跟他做,但那个时候的芥川已经三十二了,人到中年讲究技巧谋略,自己每次都可以得到最美妙的性体验。现在的芥川又有劲儿又有精力,自己一晚上被他操了好几轮,他才刚射出来自己就呜呜了一声,仅仅只是那么一声,就又把芥川龙之介弄硬了。到底是年轻人,见缝插针地硬,中岛敦觉得自己可能勾他勾过了,做什么事儿都要知道适可而止,勾他勾多了可是会迎来反噬的,以后他准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你之后一个月都不能再进来了……”
中岛敦看着室内暗橙色灯光之下自己被他插入操弄到有些泛红的小穴,白色的精液混合着透明黏腻的水挂在自己腿上、腰上和穴口边沿,白发少年用手指伸进被芥川龙之介操得又软又烫的穴中,又带出一股精液,他哭起来,“痛痛痛……”
两个人上完床之后背靠背坐着,芥川闻言转过背来:
“……那用嘴可以吗。”
中岛敦也跟着转身上床,用手按倒芥川龙之介,咬着牙刚准备一拳捶下去就被芥川吻住嘴唇。中岛敦的腰酸得不行,芥川用手扣住他的臀揉捏饱满又柔软的肉,手指按了按他的腰:
“这个我又不能控制。”
“……这是我的错吗……呜、啊……”
中岛敦趴在他身上,两只爪子虚握成拳搭在芥川肩头,芥川龙之介再一次发烫的微勃性器贴在他股间,就着还没清理的黏糊搅动,将龟头顶进去又撤出来。中岛敦被他又破开,想从他身上下来:
“不要……让我睡觉,我想睡觉……”白发少年摸着芥川龙之介的脸,在上面亲了几下,“用嘴……也行,但是得有条件。”
男孩还在想是该把条件设置成“你请我吃顿饭吧”还是“你数学至少给我及个格先”,总之不能就那么便宜他了吧!中岛敦这儿话还没滚到嘴边呢,芥川龙之介便贴在他耳边说:
“一次给你一万,就当劳务费了。睡吧,明儿还上课。”
“哦,对了,我觉得不错才给钱。”芥川实乃神人也,可以轻轻松松用一句话噎死人,打脑壳,中岛敦摸着额头差点儿气昏过去。
中岛敦那晚被他彻底弄激动弄睡不着了,困过那个点就不会再困了,抬头一看时钟,八点出门上学,也没几个小时了。中岛敦慢慢滑下去跪在他腿间,少年用双手捧住那根又粗又长的东西,歪着小脑袋舔了上去,芥川龙之介刚翻开手机准备看看邮件便被他含入,温热湿润的舒爽感击中他的大脑,芥川保持着手机盖翻开的样子把它背朝天搁在枕头上,手揉着中岛敦毛茸茸的头,在他口中慢慢往上顶让他吞得更深。于芥川龙之介来说中岛敦确实是第一次嘴酸,但中岛敦的舌头和嘴唇为何那么熟练?谁能想到另一个时空之中,身处黑帮权力中心双手沾了桩桩件件罪恶的自己会怎么手把手教导从头白到尾的小白?
中岛敦抬起眼睛,眨巴了两下,嘴巴被塞满之后他说不出话来,只剩噗滋噗滋的水声在响。顶到喉咙里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时中岛敦将阴茎整个吐了出来,“哈”地呻吟起来,口腔和芥川龙之介的柱身之间连着一整段白丝,像布料一般,中岛敦抿了抿嘴唇又把东西塞了回去,芥川龙之介被他舔得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低吼,一边喘一边按着他的脑袋继续这场天蒙蒙亮时一面迷乱刺激一面忍不住觉得羞耻的游戏。
“唔……射出来、射出来……”
中岛敦轻声催促,用手配合着捏揉一对饱满的囊球,一边用嘴做着活塞运动一边帮他打,芥川深呼吸了一下:
“……还不够,再等会儿。”
中岛敦欲哭无泪,十几岁的人也太猛了吧!再口下去自己下巴都要掉了!趴在男人腿间忙活着忙活着他突然把肿胀的阳具再一次吐出来,对着芥川龙之介哭。
“我不做了……呜呜……”
芥川龙之介把他搂进怀里,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动,中岛敦窝在他怀里宣泄了会儿,芥川也没表态,任他撒了会儿小脾气——中岛敦哪儿有什么脾气啊,大部分时候都是被自己气出来的,芥川虽然不爱跟人来往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中岛敦爱自己爱得不行,自己也一样,中岛敦的手悄悄爬上去开始摸芥川龙之介刚练出来的腹肌,手指在上面慢慢滑动,两个人不知不觉又腻歪起来了。中岛敦用手扶着那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差最后一点包裹与绞缠就可以喷射出精液来的东西,往自己穴口那儿塞去。完全进入之后两个人都叹了口气,一个是爽的,一个是刺激的。
中岛敦红着眼尾亲吻他的嘴唇:“现在……够舒服了吗?”
中岛敦从上课铃响起那刻就趴在桌子上没动,他跟芥川的这个座位处于室内正后方,所有人只能看到自己跟芥川的脸,两个人底下在做什么大家则一概不知,更何况班上人多课桌摆放杂乱无章,根本没人会注意这儿。
“唔……”
中岛敦咬了咬手指,芥川龙之介靠在自己旁边的座椅后背上一言不发,时不时还呷茶看看老师的板书,悠哉清闲。中岛敦的下半身连条底裤都没有,只盖着芥川的校服外套挡住关键部位防走光,芥川龙之介另一只手一直待在外套之下、中岛敦的屁股周围,手掌缓慢温柔地抚摸他的臀肉,手指时不时戳进穴口转动搅弄,带出些水来。芥川龙之介的桌洞里摆着个小遥控器,上面的铁片儿正好停留在“最强”那个位置,跳蛋塞进中岛敦体内之后两个人便再也没有对话过,想中岛敦也没工夫再说话了,光是咬着嘴唇忍耐就已经耗光所有气力。
“啊……啊、芥川……拿出来……”
中岛敦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只能趴在桌子上泪水口水齐流,完全是被玩坏了的样子。中岛敦面前摊着写到一半的功课,在又吵又乱的地方做这种事儿反而不会被发现,中岛敦刚才已经没忍住射了一次,精液溅在书本和芥川龙之介的手背上。中岛敦又羞又气,更多的是沉溺在爱欲与快感中不想出来也出不来,他小幅度地抽动着肩膀:“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低声说:“你想让所有人看光你?”
黑发少年的话像是蛊惑一般,中岛敦稀里糊涂地竟然又乖了起来,
“等着,一会儿抱你去体育馆。”
下课之后芥川抱着被两件外套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岛敦最先踹开班级大门往外走,身后一阵唏嘘和喝彩:
“芥川龙之介牛逼!真男人!唔哦——”
芥川懒得搭理,抱着人下楼走到体育馆之后中岛敦自己从他身上下来,两个人在又高又宽敞的运动场边拥吻,深绿色的绒布窗帘遮住中岛敦光裸的下体,芥川抬起他一条腿将自己直接挺入,顺滑的甬道又湿又热又紧,容纳粗大红肿的东西狠狠插入,芥川都快顶到底了才想起来一件事。
……跳蛋忘拿出来了。
“呜……!”
中岛敦痛苦到不行,男人又吻住他把他推到玻璃门边让他自己撑好,芥川龙之介将自己拔出来,手拽住白色细线将还在不停震动的粉色小玩具抽出来甩在一边,又一次将自己重重插了进去。
始终是混不吝,芥川龙之介跟其他男人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自然也会耳濡目染不少下三滥淫秽色情的东西,芥川嘴上不发一句,回家却会在中岛敦身上悄悄试,没想到中岛敦那么敏感一试一个准,两个人每天晚上都折腾到半夜才睡,越是操他他就越火辣勾人,芥川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啊……啊……”
中岛敦的腿颤抖不止,性爱就是一纸无声的契约条款,做过之后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关系了,中岛敦现在跟他一起吃个饭都要相隔至少两米,离得越近就越危险。中岛敦爱他,很爱很爱,从原来的世界爱到这里,以后也会一直呆在他身边。
虎纹猫猫感受到大腿内侧有一阵温热划过,他又抖了一下:
“流出来了……呜呜……”
十年后,中岛敦跟芥川龙之介作为双首领成立了自己的组织,还在给这个不断壮大的党羽命名选择家徽的时候,中岛敦便抢先一步发话:就叫若真组吧。若真,似幻,真相要自己去寻找。
“芥川大人,中岛大人……那我们先出去了,你们好好休息。”
宽敞的和室之内可以容纳不少人一同开会,芥川和敦托贴身下属为前来听会的元老人物与新生力量倒茶,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作为家主身穿和服坐在主座,轻声与大家交换意见。待到所有人都与自己道别、推开门走了出去又礼貌地把门关上之后,中岛敦挺直的后背很快就软了下去。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今天这身粉色和服是芥川龙之介选的,上面有花鸟灯笼,他慢慢倒在芥川怀里,“能不能……把我内裤还我……”
考虑到门口还有保镖站着守卫,中岛敦不想闹得太大,但好像现在不是分清界限不让下属听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了。实上门口那两个保镖已经不止一次听过他俩做爱时的粗喘呻吟水声哗哗了,毕竟要二十四小时陪同,除非他俩特地打招呼说你们可以走了,但做爱的时候谁有空去打招呼啊?
“唔……”
芥川龙之介用手扒开他的前襟,探进去揉弄他的胸脯,中岛敦十几岁的时候胸部一片扁平,寡得不行,后面被自己揉多了之后好像越来越……大了。芥川拉开和服之下的内裤,将自己插进粉红流着水的小穴之中,填满他体内深处的罅隙空虚,中岛敦有的时候还会想自己会不会被他操松,但好像一点都没有,里面被顶出他的形状每次都完完整整吃掉他才是真的。芥川龙之介每次都会换着新角度和高难度的新奇体位插进来,中岛敦几乎被他练出体操运动员般的柔软度,趴在地上把腿往前折伸到眼前脚尖碰地都办得到。
“啊……啊……”
中岛敦被他抱在怀里,男人站了起来,将他双腿大大分开,中岛敦的膝弯搭在他手肘上,小腿儿紧紧贴着芥川的肩膀,小脚趾在他后背轻轻抓挠。芥川龙之介的和服下摆很快被簌簌流出的体液打湿,中岛敦低头看了眼,自从成年之后他们的性生活越来越狂,说到底还是芥川这人目中无人!穴口不停地往外渗出液体,一股一股像是被干到失禁了一样,中岛敦搂着他的脖子,越来越尖的呻吟声跟皮肉拍打挤压的啪啪声混合在一起,芥川龙之介用粗胀的阴茎顶入破开紧致的穴口,一次又一次地捣弄着内部的液体。
“不行了……唔……!嗯!”
中岛敦将精液尽数喷在芥川龙之介的和服上,芥川将脱力的家主放倒在地,手抬起他的双腿,继续在他股间激烈冲撞。
“叫出来。”芥川龙之介空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发与他狠烈地缠吻,将中岛敦上面下面都搅得天翻地覆之后男人说,“求我,夹着我。”
“唔……老公、啊……”中岛敦一边哭一边说,“舒服、好舒服……啊、舒服……操我……”
“……嗯、中岛敦……”
“老公……呜呜……好大……”
门口的两位保镖就是专业,一动不动站着听了四十分钟,其中一位实在是没忍住:
“我操你妈的,芥川这肝火也太旺盛了吧。”
另一个保镖接话:“无求语,我日,对单身汉也太不友好了。”
2020年5月20日。
中岛敦今天一大早就赶到公司,推开大办公室的门在旋转椅上坐了下来。他不是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只是他俩经常越过长长的走廊不管其他佣人与下属的呼唤,直奔对方办公室,后面实在是觉得太麻烦,于是就将办公室合并了,换了间更大的办公室,还带内部电梯。
芥川今天中午十二点有个去高尔夫球场跟发小会面的约,很久之前就已经约好了,中岛敦想阻止都找不到理由。但是不可以——跟他在爱和肉欲里每天每夜缠绵,中岛敦对他的感情深到不止地心与地表之间的距离那么一点点,爱每分每秒都会更多一些。中岛敦始终没有忘记这天会发生什么,千方百计用了再说,只要不让芥川出事便可。
“我不太会做这个,你给我说说。”
中岛敦拽着芥川龙之介的西装袖子,大眼睛又焦急又带着疑虑,芥川龙之介觉得他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比之前黏人多了,中岛敦虽然会黏自己,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黏过。中岛敦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今天一早芥川龙之介就被他弄醒,中岛敦帮自己口爆过一次之后芥川翻过来将他压在床上操,虽说他俩无所谓迟到与否,但总不能带头迟到吧。
“……你连打印机都不会用?”芥川翻了翻桌面上的资料,“你今天怎么回事?”
中岛敦抬起头目不转睛,最后眼皮子翻了一下,轻飘飘瞪了芥川一眼。
“我快迟到了。”芥川看了一下表,“你不想让我出门?”
“对。”中岛敦急迫得几乎抢答,“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芥川龙之介可不太相信什么直觉,爱情里才需要直觉,其他时候摆事实讲道理最重要。男人摸了摸中岛敦的脑袋:
“得了,你睡会儿去。”
芥川龙之介刚准备拿上手机出门就被猫猫从身后紧紧抱住,两个人身高相当,中岛敦要是真的使力,他俩还需要拉拉扯扯一会儿才能分出个胜负来。芥川龙之介的衬衫被他熟练地解开,中岛敦把手直接探向他三角区摸进他内裤里,揉捏那根还软着没反应的东西。
“……啧……”
芥川觉得他今天太奇怪了,至于么?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跟朋友出门,为什么中岛敦从早上起床开始就表现得那么不舍啊?
芥川龙之介挣开他的手,揪着他的衣领吻上去。
性行为开始之后,中岛敦的手几乎把芥川龙之介当成撒手没,死死搂着硬是不松开,芥川龙之介将他按在落地窗上肏干,中岛敦的西服套装被男人扯下来,金属绑带堪堪挂在大腿和腰肢上,好像将犯人松绑却又按在绞刑架边凌辱施虐。芥川龙之介今天被他迷住了,如果中岛敦再可爱一点,再爱撒娇一点,自己说不定就松口了,就一整天陪着他了。但中岛敦未必不可以独当一面,尤其是当上首领之后,他们总以独立个体的身份活动着,也正是因为工作太忙忙到没法打电话给对方,有时间做爱的时候他们可以玩很多很多花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现在的性生活跟高中时代的完全是两种概念。
芥川龙之介的嘴唇一遍一遍亲吻他的身体,巨硕在他体内来回穿刺:
“你今天怎么了……嗯?我不会走的。”
中岛敦只能将忍了十几年的话一并吞进肚子里,自己已经坚持十五年了,千钧一发之际岂可掉链子?
“唔、我……我太幸福了……我怕我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这话中岛敦还在芹泽跟芥川当混世魔王天天对敌人混合双打的时候就想说了,只是觉得有点儿矫情,他们之间不爱说这些。中岛敦却是,一直都害怕失去,一直都。芥川龙之介当然知道他敏感脆弱,在能照料他爱护他的地方从没松懈下来过。
十二点三十六分时芥川龙之介抱着他将精液射入他体内深处,中岛敦喜欢他不停中出、不拔出来继续做的时候,又爽又疼又麻,三下两下把自己搞得没办法思考他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大楼之外不远处传来汽车接连碰撞的巨响,再然后就是爆炸声,警报声惊动了整个城市。
芥川龙之介把他抱到休息室里的床上,自己披衣走到窗边看了看。
“是车祸。”芥川说着,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样子蛮严重。”
明明才刚刚高潮,中岛敦的手心里却全是冷汗。中岛敦从床上爬起来,往下流淌的淫水精液在芥川脚边聚成一小滩。
中岛敦抱住他不说话,芥川心里有了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会有车祸?”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不想让你出远门。”
中岛敦被他捏着下巴颏,他辩解了几句,轻描淡写将这件事情带过去,由此,十几年的任务就结束了,自己可以好好跟芥川龙之介在一起生活了。中岛敦痛苦过,也挣扎过,如果死去的人不是芥川,总归还是要有人牺牲的,是自己,亦或是别人,这算不算替死鬼?
他知道很多事情没法两全,自己只能守住天平其中一方,既然选择向芥川龙之介跑过去,世界便已经倾斜,自己再也没办法往回跑了,即便往回跑,慢慢倒下来的水平线也会将自己拉回地狱之中。
男人亲了他一会儿:“回家?”
中岛敦窝在他怀里,慢慢地点头。
说是开车回家,中岛敦就真的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一声不吭地盯着他开车,两个人的手在变档器上握在一起,芥川的大手扣住他的,两个人的手指紧紧叠住。男人将车在空旷黑暗的地下车库停稳,中岛敦直接从副驾驶座爬了过去,坐在男人腿上。
“……喂。”
芥川龙之介觉得今天糟透了,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被动?中岛敦骑在自己腿上抱住自己的肩颈,自己坐了上来慢慢地动,不一会儿就自己把自己玩高潮了。喂,你这是干嘛啊?
“唔……呜、射出来了……”
中岛敦睁开泪汪汪的眼睛,看了眼被自己弄脏的方向盘,芥川龙之介将手指伸进两个人相连的地方摸了摸,水又流了出来,自己的西裤湿了大半。芥川龙之介就那么把他抱出车,两个人保持着深插在里面的姿势回家,芥川上楼的时候中岛敦受不了颠簸,又高潮了一回。
“我饿了,想吃饭了。”
中岛敦被他放在沙发上,他拽过一条被子盖住自己光裸滑嫩的肩,怕自己的话让芥川误会,“我说的是食物,你去做一下饭。”
芥川龙之介在厨房门口抱着手臂问:“蛋糕吃么?”
中岛敦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点了点头。
芥川龙之介从厨房里拿出来一盒开了封的蔓越莓木糠蛋糕,一口一口喂给他吃,有一说一你想吃饭就好好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芥川龙之介用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分开双唇把叉着松软蛋糕的叉子含进嘴里,勃大的阴茎插入他小穴之中,中岛敦用手扒开双腿坐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吃:
“呜呜呜……呜、不要了……”
“你不要哪个?不吃了还是不做了?”
芥川龙之介从高二开始就总是被中岛敦撩到全身火烫,被他勾引得不行,特想抽他,太欠抽了,但还是舍不得,只能换着法儿的惩罚他,“你自个儿坐上来的,反倒委屈上了。”
说到底就是欠操。
中岛敦自己把盒子拿起来又飞速地往嘴里塞了一口,然后把蛋糕放在更远的地方不让男人够到,他转过头湿漉漉地望着芥川龙之介:“你在我的蛋糕里下了什么东西?”
芥川龙之介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行,将中岛敦抱到浴室里对着巨大的镜子暴操,粗大阳物又快又重地袭向柔软娇嫩的花穴,中岛敦被他操到说不话来,体内想要排泄想要喷出来的冲动越来越无法抑制,会被操坏的!他做了最坏的打算,明天就跟芥川龙之介打官司,告他精神压迫自己,告他婚内性暴力——
“唔、老公……老公不要操了……要尿出来了,想尿尿……”
中岛敦抓着他的胳膊以防自己直接滑下去摔在大理石地板上,芥川龙之介咬着他的耳朵继续顶弄:“来,来一泡。”
“少扮猪吃老虎了。中岛敦,你在我的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他发现了……
中岛敦为了将他留下来,做了最后一件事:在芥川的茶杯里放春药,仅仅只需在杯口处抹一下就可以激战整晚,中岛敦起初是不信的,但现在他发现不妙了:这男人现在变得跟高中的时候一样猛了,刚射出来一次又立刻无缝对接硬起来,根本不给自己一点休息时间,怪不得要在自己蛋糕里下药,说不定还有利尿剂,同态复仇大法好,你给我一拳我就操你一晚!
“啊……老公、不要……要操坏了……”
中岛敦的硬物变得十分脆弱,男人轻轻碰那么一下都能直接喷出一股液体,精液也射了水也射了,中岛敦摇着头说不想在这儿做,芥川龙之介又把他扔回床上,回归最原始的快乐,狂而狠地抽插起来。
“老公……呜呜、我爱你……”
中岛敦被他插到一直哭,口水眼泪满脸横流,“射进来……唔、别操了……”
芥川龙之介舔弄着他的乳头:
“我也爱你。”
D:
中岛敦在厨房里忙活,腌鸡翅需要用到不少酱料,他把手伸出去在置物架边摸,摸不到酱油的时候他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
“芥川?”
“嗯?”男人在沙发上看电视,隔了三秒才应声。
“下楼买瓶新酱油上来?”“哦。”
十五年前这个叫中岛敦的人走进芥川兄妹的生活,每天跟芥川银一起上下学,也会跟芥川龙之介一起出生入死打架斗殴,慢慢地他变成了自己的家人——因为没有赶他走的理由,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自己好。芥川对这种没来由的善意向来是抱有极高警惕,芥川银起初也奇怪为何中岛敦会为了他们两个做那么多,中岛敦向芥川龙之介表白心意之后他们才理解。
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几乎活成同一个人,中岛敦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他,他们表现得与其他普通夫妻无异,也会在暴雨夜里歇斯底里地争吵,砸碎家里的花瓶。芥川龙之介掀开桌面上大大小小的药罐子,吃了那么多年药自己也变成了药罐子,他用手指摸到遥控器,捞过来把电视关掉,从沙发里慢慢坐起来,用脚尖去够沙发底的鞋子。
今天是五月二十号,一年中平凡的一天。楼下的小超市五脏俱全,他俩几乎不去市中心人挤人,在这片街区住了十年,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儿。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额头,拿上钥匙走到家门口,打开门链之后他又回来冲中岛敦说了句:
“那我走了。”
中岛敦揭开锅盖,尝了口鸡汤:“去吧。”白发男人在厨房里几乎把所有菜都弄好了,腌到一半被强行终止的鸡翅放在那里跟空气接吻,中岛敦看了看厨房墙壁上的小时钟,十二点三十分。
“……”
中岛敦冲出厨房,客厅里空空如也,桌面上的药瓶都被芥川龙之介收拾干净了,餐桌上有一枝新鲜的白玫瑰,插在用来装酸奶的玻璃瓶之中,中岛敦把瓶子底下压着的纸条拿出来。
“我辞职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你发什么疯啊你”——中岛敦在芥川每次痛到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总是那么想,但自己不能那么说,即便已经被生活蹂躏践踏到想要放弃都不能那么说。芥川龙之介是病人,少年时代父母的缺位与妹妹在学校里受到的非人待遇让他变得不再像是少年,中岛敦总说我懂的,芥川却说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也没有用吗?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三十六分时你会死去,如果我不加以干预的话,板上钉钉的事儿。
中岛敦丢掉厨房里做好的饭冲出家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因为奔跑的动作几度颠簸险些掉出来,中岛敦跑过这片宁静到有些死气的街区,好像他们生活中的一切都在配合着芥川龙之介这个人衰败的过程,空无一人不热闹也不明亮的街道,沉默地过来拜访、安安静静客客气气接过一些家务去做的妹妹,还有跟芥川龙之介一样隐匿于人潮之中,做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的自己,一切都乏善可陈。
中岛敦听到了中央街道传来的巨响声,那边是接近市中心的地带,现在正是午高峰。尖叫声和吼声让中岛敦哭得更凶,他穿过小区之下的长坡,跑过隧道的时候警察打电话过来了。
“……是芥川龙之介的家属吗?”
中岛敦抱着腿在亮着橙色灯泡的隧道里坐下,这里很冷很阴森,一阵风可以把人吹得打喷嚏,中岛敦随便拽了件衣服便跑了出来。
白发男人坐在地上流泪:“我是……”
“他好像……耳朵有点问题?穿过马路的时候对车和人完全没有反应……”
“总之节哀顺变,请来中央街道一趟。我们在等你。”
中岛敦想,自己为什么没按着他的头让他吃药?或者说,在他要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走出去抱抱他在他脸上亲一下?能活下去很难,但也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拥抱一句话,让他知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不就行了吗?
从这里到中央街道并不算远,再跑过一条街便是了,中岛敦却始终迈不开下一步。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撑着隧道里湿黏发霉的墙壁往外走,另一只手撑着腰,好痛,肚子痛头痛眼睛痛,嗓子都被自己哭到痛。中岛敦一路上走走停停,跑到有车辆穿行的地方时被人救下,抬上了警车。
“没事吧应该。”负责驾驶的警察说了句,“看看他身体状况怎么样,巨大打击之后可能需要注射镇静剂。”
一位女警按住中岛敦的肩膀,另一位警官按了按中岛敦的人中:
“冷静一点,想想今天发生过什么。”
中岛敦倒在座位上,手脚因为剧烈痛苦而痉挛:
“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突然会发病……”
“因为你,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完全是两种意思,中岛敦知道芥川是爱着自己的,也正是因为自己,他选择继续活下去。而如果自己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他还会每天早起生活自理好好上班吗?
他做得到吗?中岛敦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总觉得他无能,他才会对现在的生活感到疲倦。逃跑是一个懦弱的人最勇敢的表现,芥川的性格还是老样子,但他因为病痛缠身,不会随随便便说要离开,离开对他来说像是断臂一般,剧痛,但如果真的要走,他未必做不出来撕开皮肉断骨的事情。
“我……我、我……”
中岛敦被几个警察按住,面巾纸覆在自己脸上又很快被泪水鼻涕打湿,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此,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所努力维持着的一切因为注定要发生的意外轰然崩塌,自己之后何去何从?
“芥川龙之介……对不起……”
中央街道事故现场被拉了黄色警戒线,一个警察从死者的西装口袋里找到一张被翻到软烂的泛黄的纸条。
“我们一起努力去东京吧?”
“留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像是高中生的笔迹和口吻,在谈论美好的未来。
芥川龙之介的身体被白布盖住,只剩一只流着血的手伸出来耷拉着,红色液体慢慢滴在广场的地砖上,渗透,被正午烈日瞬间晒干,变成一块疤。
E:
中岛敦再次醒来时,设计图纸已经被自己的口水打出一块淡蓝色的圆斑。他用右手撑着脸睡,铅笔笔头就这么对着前面的同事,同事估计是知道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喝水轻拿轻放走路像猫儿一样,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该下班了——我睡了多久?
中岛敦的意识重新灌回脑海里,这是……新公司,确切地来说是自己找好的下家,因为之前呆的公司总让自己委屈得不行,上次因为芥川的事情自己则直接撕破脸了,这家公司薪水不错,老板也很温柔,至少自己做着开心。
他动了动僵硬疼痛的腰,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被自己弄脏的地方,还好这张图纸还没画多少东西,不然可惜了。
梦里自己好像回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少年时代,跟他同班,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境,当在梦中意识到这是梦时,人就差不多该醒了。
是该醒了——他吸了吸鼻子,尴尬地跟同事笑了笑,这种梦做做就行,人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电脑之后的相册夹里原本有一张自己跟芥川龙之介在动物园里喂小鹿时拍下的照片,中岛敦用手背又揉了会儿眼睛,视野完全清晰之后不合常理之处才显现出来。彩色照片,不会错,上个月才拍下来的,算是芥川这个不怎么跟人合照的人为数不多的影像资料……中岛敦觉得奇怪的是,小鹿旁边明明应该站着两个人,为何芥川消失了?
中岛敦看着毫无PS痕迹像芥川根本没入镜一般的照片,后背的汗毛猛地竖立起来,这不可能,照片上的自己手摸着小鹿的脑袋,眼睛却是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被注视着的对象就那么消失了,只剩没有着陆点的孤零零的眼神,这怎么可能?中岛敦像是获得了什么启示,他打开电脑在GOOGLE搜索框写下芥川龙之介的名字,像按下世界重启键一样闭上眼睛戳回车。
“您搜索的结果不存在。”
……
这怎么可能呢?芥川龙之介死去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报道几乎塞满中岛敦上班下班的每条路,电视报纸手机甚至广播里面都有,总不可能一夜之间把这些讯息全部删光吧?
中岛敦把手机屏幕摁亮,锁屏原本是芥川龙之介的半身照,现在却变成了全黑。
中岛敦打开相册往上滑,果不其然,有芥川龙之介出镜的照片几乎全都消失了——如果是跟自己的合照,则只剩自己一个人摆POSE,另一个人消失在最真实的记录之下,像光天化日偷走宝石一样夸张嚣张,自己的剪刀手轻放在空气的脑袋上,自己的笑是在镜头前的表演。
中岛敦拍了拍旁边同事的肩膀:
“请问……你知道若真组最近的事吗?”
同事把报纸合上,转过头说:“知道啊,新一任家主刚举行新闻发布会。”
“那……新一任家主?是因为什么换首领的?”
“……就,自然生老病死吧,他爸爸死了,就换嫡长子上来。怎么了吗?”
中岛敦的汗珠顺着耳后滑向衬衫之中,同事手里的报纸头版便是若真组选举大会的新闻,占据整个版面,上一任家主并不是芥川龙之介,整个版面甚至连芥川这个姓氏都没提到过,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名字一闪而过,看起来一切都很合理——芥川龙之介这个人没存在过。
“你之前见过我吗?”中岛敦尴尴尬尬地扯出一个微笑,指着自己问同事。
“……敦,你怎么了?我们是大学同学啊,毕业就进公司了。”
……
中岛敦又有了生理性反胃的感觉,故作镇静也不是因为不在乎,不是因为恶心,而是恐惧,从手指尖到头皮都在倒吸冷气说害怕。
“你是不是睡蒙了?在梦里喝断片儿了?”
同事扬着头做了个灌酒的动作,“醒醒吧你。”
中岛敦收拾好东西便搭电梯下楼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很不对,但这绝不是错觉,现实世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既定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芥川凭空消失了?电子相册暂且不说,编辑审稿印刷出来面向大众发行的报纸为什么也只字未提?
走到大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中岛敦跟着其他下班往地铁站和车站涌去的上班族一起等待,红灯从30跳到0的时候人潮再次窜动起来,中岛敦却在马路对面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不会错的,绝对是他,黑衣黑发,走路的姿势、迈步子的动作,如果自己会制作动画,还原出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中岛敦生怕一眨眼一切便又变成泡沫,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背影,芥川龙之介从十字路口离开,往芹泽学园的方向走去。中岛敦一会儿走一会儿跑,跟他之间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刚好能看到的距离。
中岛敦从芹泽学园的梦里醒来,现在却又被引来此处,他这次不再守在门口的稻田里傻坐,而是直接推开老旧铁门走了进去。芥川龙之介就读的高二F班在三楼最偏僻的那个角落,把自己带过来的黑色人影早就不见了,中岛敦不在意这些,倒不如说如果芥川的鬼魂回来了,自己还会去把一些没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儿倒给他。
“……”
中岛敦推开高二F班的门,不会有错,埃及法老王的涂鸦,大大的眼睛不知在看着谁,各种艺术涂鸦和脏话,脏臭的教室蒙上厚厚的灰,破败,但又代表着那个不良争霸的时代。
讲台上放着一本花名册,中岛敦在用手指把它抠开之前就已经用眼泪将本子的封面打湿了,他一边哭一边笑,这到底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是梦,一切都不可改变,世界就把他存在过的痕迹抹去了吗?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把我的记忆留下来?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
全班三十个人,中岛敦用手指从第一个人数下来,把每个人的名字念出来,这本册子应该是老师在用,字迹和记录都很清晰,自己不用多加分辨,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没有芥川龙之介。
再往前翻,每一届的名字都翻了个遍,其实看到2005年时的记录时一切都已经明示了,只是中岛敦觉得赤地转机是会到来的,把整本都看了一回。
没有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天黑之后才从芹泽走出来,搭上最后一班电车回家。
中岛敦塞上耳机,十几年前的流行歌现在还很耐听,芥川龙之介走了之后他便一直单曲循环这首歌,连歌手什么时候用气泡音都说得上来。
电车之内的窗户玻璃上印出一张苍白的脸,在黑色的隧道里太刺眼,中岛敦往后退了一步,芥川龙之介的脸又消失了。
中岛敦再打开手机,点进相册打开智能分类,芥川龙之介的脸不见了,识别结果为零,关于他的一切真真切切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