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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敦】旦那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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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快点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中岛敦在小摊前开开心心吃着东西时被隔壁店家叫住,彼时他手里还握着两个麻薯,一个抹茶味儿一个香芋味儿,抹茶味儿的啃了一半,嘴角还沾着绿色的碎屑没来得及抿干净,香芋味儿的还热腾腾香喷喷的。中岛敦把麻薯往站在自己旁边的隔壁邻居泉镜花妹妹手里塞,用手指抹了抹唇边,立马奔出巷子,一边跑一边说:

“好的好的,我现在出去!”

最近新官上任了不少军阀,据说都是从隔壁藩镇过来的,还不是什么好人——中岛敦今天起了个大早从家里提了篮子出来赶集买好货,顺带吃点儿好吃的,刚走过来就听到小摊老板们在聊军阀贵族们的秘辛轶事。上周一个军阀骑着马、带着人手路过这里时,先是手下过来不满地问:为何在此处摆摊?一个小摊老板答,这里就是小的们一直以来做生意的地方。手下回到马队里之后,军阀的其他手下又上来,将集市搅乱一通,最后说了句:好狗不挡道,要么在我们老爷面前消失,要么跪得整整齐齐!

于是,只要听说有人过来了,大家又气又怕,提心吊胆。

中岛敦听说军阀压迫民众的故事之后又生气又难过,问:哪个军阀?长什么样?卖麻薯的摊贩告诉自己:别说,新上任的这几个军阀,还真真是美男子……一个比一个帅……啊不,各有各的帅。这话让别人听了去,又要被教训了……他们几个里,有两个是最帅的,一个叫中原中也,一个叫芥川龙之介……一个从小在贫民街忍饥挨饿,爹带着新的女人跑了,妈过度操劳而死,只留下他和妹妹两个人……另一个是从地痞头子做上来的,早年被教书先生从私塾里赶出来,说是成绩太差了,又很爱打架,没写作业都是因为帮着兄弟打架去了,后来势力越来越庞大,有自己的地盘和人手,很厉害,身手不凡……

芥川……芥川龙之介?长什么样?

中岛敦又问。

黑发灰瞳,据说在战场上凶狠孤绝。

中岛敦跑出市集,正好撞上芥川龙之介的马队。芥川前面有几个军衔低了几等的手下护着,他骑马走在队伍正中央,帽子正正压在头上,黑色渐渐变到灰白的鬓发垂在颊侧,或许是因为长期带疾,脸色苍白,露在军装之外的脖颈、手背也苍白,跟小脸儿泛红、肤色健康似奶霜的中岛敦很不一样。芥川龙之介看到路口拐角处突然冲出来这么一个人,轻勒住马绳停下来,身子微微后仰,披风也扬了起来,下巴抬起来盯着马下这个穿着粗布单衣的男孩子看。

这个人应该就是芥川龙之介了。中岛敦想,黑发灰眸,说难听点儿,表情如丧考妣,板着张脸不知道谁欠他的。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军阀哪有好人?中岛敦凭借从小到大的坏印象和刚听来的故事判断:要不是想帮集市上的摊贩们争取收拾摊子赶紧溜回家的时间,他可不想跟什么什么军阀老爷产生半点儿关系。

的确,中原中也跟芥川龙之介刚上任的时候,两个人的姿容样貌就被传了不少个版本:有人说中原中也帅到直接被收为驸马,又有人说芥川不及中原中也帅……

禁止踩一捧一可以么?中原中也跟芥川龙之介本来就不是同一类型的帅哥——芥川龙之介的下官,樋口一叶经常在书房里教训其他下人:一个狠辣毒绝,一个凶狠孤绝,两个人不一样,中也先生虽然狠,日常生活里还是温柔的,你跟他可以一起喝酒一起聊天……芥川先生就不一样。

中岛敦冲出来,又想起军阀面前似乎需要下跪,又很快跪在地上,背弓着给马队行了个大礼。中岛敦咬了咬牙,然后抬起头:

“老、老爷!”

芥川龙之介本不打算理会,但这声老爷叫出口,不是在叫自己么?

“……”

芥川龙之介做出了表情变化:歪了歪头,表示我在听。

下官纷纷喝道:“你是谁?还不快点让开!”

“老爷,这片区域最近沾染了点儿晦气,贵人们都不愿意走这边,说是又脏又乱,还伤了喜气……”

中岛敦张口就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芥川龙之介踏进这片区域,只能胡诌,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是被查出来他在胡说,可能脑袋就保不住了!

芥川龙之介倒是听说前段时间中原中也路过这里时,下官把集市搅和了一通,为了让中原中也顺顺畅畅地通过,回去之后中原中也在会议上说,没这个必要哈,我脾气没那么差人也没那么坏哈,你们对老百姓好点,对我也好点,别再帮我招骂了。

之后,中原中也的下官全部被裁,换成了政府里脾气最好、做事最讲仁义的一批人。

中原中也下班之后去喝酒,一边喝一边说:这样不是显得我更像坏人了吗?我只是让他们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免得传出去又是我挨骂,又不关我事,我可没让他们收拾东西滚蛋!芥川龙之介能说啥,只能说:我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中原中也拿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芥川龙之介看气氛尴尬到极致,又补充:你以后别再走那条路为好。

中原中也之后就再也不走这条路了,其他人听说他不走,自己也不走了。不过,这件事情的影响的确不太好。全城人都知道军阀很凶,很不好惹,很暴戾冷漠。

芥川龙之介听马下跪着的这个小民编故事,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可能是怕自己的下手跟那天一样,大发雷霆将集市打砸一通,让老百姓苦不堪言。

芥川做了个手势,让下属们都不要说话,自己开口:“你倒是说说,沾了什么晦气?”

中岛敦的汗顺着额头流下来,往单薄宽大的衣服里滴,锁骨和胸膛中央有一道亮晶晶的汗水痕迹。芥川龙之介的嗓子有点儿哑,加上他不好看的面色,恐怕是得了什么常年不治的病,病灶很深、很难医好的那种,多半是肺疾或心疾。中岛敦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说:

“最近,有一位老人刚西去,儿子和儿媳今早才办完丧事。”

这是真事儿,不过不在这条街罢了,中岛敦想到了就说出来了。

芥川龙之介没让自己起来,自己不能起来,中岛敦只能继续跪着说话,手上行着不太标准的礼。芥川没答话,几个下官都盯着自己,等自己发话。只要自己不说话,他们就会一直等着自己,等到自己说话为止。

象牙色的头发,白里掺点儿灰黄,紫金色大眼睛,嘴唇小小的,脸也小小的,胳膊和腿都很细,腰也是……感觉只够自己盈盈一握,甚至不用张大手。

明明只是个小民,长得却不普通。

“你家住何处?”芥川问。

“就在后街,香铺旁边。”

中岛敦说这话的时候,衣服里揣着的柿子和香袋滚了出来,掉落在地。他刚伸手准备把东西揣回去,芥川前面的一个下官说:

“谁让你动了?”

芥川龙之介看了刚刚说话的下官一眼,对方立刻噤声。

“姓甚名谁?”

“中岛,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在心里默读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说:

“走吧。”

芥川龙之介没做任何别的指示,也没对中岛敦的故事表示进一步的好奇,只让自己的马队继续走。中岛敦退到一旁,看着芥川龙之介穿着军装整套的背影在马上轻轻摇曳,赶着马半悠闲半正经地走向了赶集摆摊的巷子。

中岛敦连忙把掉在地上的香袋和柿子捡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收回去,他抬眼匆匆扫了一下,正好又遇上芥川龙之介投过来的视线。芥川看了一下中岛敦,又很快把目光收了回来。

中岛敦看了军阀老爷一眼,慌乱的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去,好像连呼吸、眨眼都是错误。

那天,集市上的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烂掉的菜帮子和活鱼扔在路中央,芥川龙之介跟自己的马队沉默着走过,没有逮人过来问话,撞见还没离开的小摊和商贩也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过了路,走向政府的大院儿。

中岛敦也是因为这件事在邻里广受称赞的,夸得他头脑发晕,大家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中岛敦说我也不知道啊,芥川听我说了两句就走了,也没表态。

当然,中岛敦更不知道的是,为啥自己某天从医馆下班回来,自己小家门口又浩浩荡荡一长串马队?所有人都骑着高大健硕、皮毛滑亮的好马,每个人都端着一盘奇珍异宝,上面用一块花纹精致的布盖着,打头的那个长得又凶又痞、自称立原道造的下官还对自己说: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啊一直敲门都不应?要不是因为芥川大人下过令,我早一脚踹开你这破门进去了!

下令?什么令?你们到底想干嘛?来我家门口干什么?报官有用么?能不能给我爬?中岛敦满脸疑惑,提着买来的晚饭站在家门口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不是,最后只能开口问:你们是来送礼还是来拆迁?

所有人齐刷刷、中气十足地答:送!礼!

中岛敦拿出钥匙打开门先走了进去,一队人也跟着下马,端着珍贵礼物进门。

“芥川大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他?”立原道造在队伍末端问芥川银。

银一听这件事儿就黑脸,跟她哥如出一辙。谁知道哥哥在想什么?

立原道造跟她又经常说不到一块儿去,银一记眼刀杀过来,立原道造只能闭嘴,两个人清点礼品数量和名目,确定没问题了之后让人一件一件搬进中岛敦家里。

立原道造那晚跟着其他人清点整理礼品到太阳下山,中岛敦最后面无表情地送一行人到门口,刚准备关门,立原道造又把门推开,冲中岛敦说

“我奉芥川大人的令,除了从府里过来给你送点吃穿用度之外,也会经常传话。芥川大人知道你家条件不是很好,只能保证基本吃穿,你还年轻,也没什么存款,喝花酒更是不可能。他让你好好上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事儿别往郊外集市跑。你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告诉我,我负责告知芥川大人。”

中岛敦嘴都歪了,我能有什么情况?芥川龙之介还管得挺宽,我们很熟吗??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啊?!

中岛敦在心里闭上眼跪在院子中央淋雨忏悔,他这回算是真的招惹上流氓了,军阀哪儿有什么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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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先……”

中岛敦刷地一下打开医馆大门,大堂里空无一人,连打扫端茶的下手都纷纷退了下去,中岛敦还纳闷儿这大下午的是关张了吗?怎么不营业呢?他把手放在门框上抬头一看,太宰治跟一个身穿粉红色和服的漂亮妹妹在柜台前卿卿我我,聊得特别开心,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久久不分离。太宰治估计又喝酒了,大白天脸红红的,好吧,我宁愿相信他是喝了酒,否则你根本无法解释他为什么红光满面的!

中岛敦那声“生”还没说出口,他低着头刷地一下又把门关上了:“打扰了。”

真无语,中岛敦现在只能抓着头发在医馆门口转圈。

太宰治应该算是城里最随性最逍遥的医生,睡过头了不营业,泡妞不营业,前天晚上酒喝多了把脸喝肿了不营业,跟中原中也打架不营业,去炸中原中也的马棚不营业,去京都吃喝玩乐也不营业。中岛敦心想合着你这人就是不想上班呗,但仔细想来,只要太宰治营业,医馆的客人还真是络绎不绝,做账都快累死,大概这就是饥饿营销吧。老板常年不在,只要开门,客人一堆一堆地涌进来。退一万步说,虽然有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老板,医馆里每个人都是干最少的活拿最多的钱的,这么一算还很值当。中岛敦也是受太宰治赏识来到这里工作的,从那之后就过上了温饱的生活,平凡幸福。

半晌,太宰治才谈完恋爱从医馆里出来,把大家都叫回去上班,又把中岛敦拉到院子角落摆放绿植的地方问话:“怎么了?”

“您还知道问我啊。”中岛敦都快愁哭了,“您不知道,从我冲出去拦着那个芥川龙之介的马那天开始,我家就没清净过。

“啊?”太宰治费解。他曾在贵人名士的饭局上与芥川龙之介有过一面之缘,芥川龙之介很尊敬自己,客气到自己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太宰治对芥川印象还行,日后也只是普通朋友。

怎么说呢,太宰治跟中原中也是在背地里管对方叫孙子的关系,不计后果不留面子不想后路,主要是对对方太过了解。而太宰治跟芥川龙之介的关系就是——太宰治欣赏他,觉得他能力也强,但不太能玩到一块儿去。

主要是性格处不太来,因为童年经历和那么多年的孤独,芥川龙之介的个性也蛮奇怪的,要么走极端,要么就“我不理解”。

中岛敦怎么会被芥川龙之介盯上?

“我就知道您认识芥川,因为您之前跟我说过,有个饭局要去参加,军阀都在,应该就有芥川龙之介。”中岛敦说,“我下班回家,他的人手在我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一个人端着一件礼物往我家里搬。我又没立功,也没为他做什么好事,他为何送礼给我?”

“送礼就算了,还经常托那个叫立原道造的下官过来带话,要么就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喜欢你呗,还能是为什么。太宰治咳了两声。

“锦罗绸缎,上好成衣,好鞋好裤好浴衣,反正一堆我只能在梦里用用的东西,他全给我送过来了……最夸张的是什么,您知道吗,他还送了我几斗大米!京城运过来送给军阀当俸禄的那种,这我哪儿敢收啊,要是被查出来……”

“不,他既然送你了,你就先收下吧。”

前辈作出最合适的解答,“官府送平民礼物,是只能收下的,哪怕你觉得不合适,或者你家里塞不下了,你就是没地儿睡觉也得收下。”

太宰治双手叉腰,宿醉之后的头疼还未完全缓解,今天医馆里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自己,中岛敦也不例外。你们想什么呢?我是那种耽于情色纵欲过度的人吗?

“……您能帮我还回去么?”

中岛敦试探着问。

“我怎么帮你啊,约芥川君出来喝酒?”太宰治说,“那些东西你自己处理就行,你送给别人也行,反正现在已经是你的了。不过最好不要变卖,这么名贵的东西,被发现了的话,会有很多人过来问你的。”

“大米您就不用搬过去了,但是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而且我也用不着啊,你可以带着去找芥川,给他说先还回来这一些,如果他愿意拿回去,我就找一天把其他东西都还给他。”

“你是怎么遇着他的啊?”太宰治问。

“就是那天逛集市,我给您说过的……他的马队突然过来了,摊贩们都准备赶紧收好东西跑路,怕被砸嘛。我就先冲出去,帮他们争取了点时间,让芥川最好不要走那条路……”

太宰治听完之后露出一个“你很勇哦”的表情,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然后对中岛敦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胆子真大。”

“芥川君没叫人把你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已经算是奇闻了,官爷们哪有脾气那么好的?”太宰治说,“总之呢,他送你东西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真没有?”中岛敦的神色变得很不自然,“立原道造给我说,芥川好像很想见我……想让我去他家找他。”

“……”

太宰治整个人裂开了,原来芥川君真的喜欢敦君啊!但这好像不太好吧!

“你是不是拒绝了?”太宰治问。

“当然啊,我回乡下爸爸妈妈那里住了几天,不想跟立原道造接触,也不想去什么芥川府。”

“他送你礼物的事,你不要多想,也不用告诉父母,他不是在向你索要什么……代价。”太宰治觉得跟一个男人解释男人的心思,是件特别奇怪的事,更奇怪的是芥川竟看上了一个平民!明明就是平行永不交叉的关系,芥川放着那么多小姐公主不看,天天叫人跑来给中岛敦送东西,这才是最奇怪的。

“他让你去吃饭、赴约什么的,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礼物是他自愿送给你的,他没有理由要回去,他要是后悔了想要回去就是伤了他自己的威严和面子。至于你想还回去,又是另一码事了。”

太宰治说,“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会收下退回来的礼物的性格啊。”

中岛敦跟太宰治的表情一样难看:“做坏事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风度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太宰治觉得这孩子真实诚。

“总之,您先帮一下我吧,不需要帮我说什么话,只要还给他就行,他如果不收,您就自行处理吧。”

中岛敦诚恳地握住太宰治的手,摇了摇,眼神也很殷切。

“好。”太宰治点头。

这时,太宰治带来医馆里的那个漂亮妹妹正好走到院子偏僻处整理头发,她看到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再看了看这两个大男人。

中岛敦立马把手放开。

“打扰了。”

她说完后像撞见鬼一样匆匆离开了。

“我早就跟您说了不要老往医馆里带女孩子嘛……”

中岛敦耸肩。太宰治也很无奈,只能露出浪漫男人的笑容,一脸惆怅,甜蜜的苦涩。

2

太宰治拿着一袋子的锦罗绸缎和名贵衣衫,敲了敲芥川府的大门。

“哈……”他拿手挡在嘴边打了个哈欠,好困。

他刚刚才把医馆的门关上,顺道过来还个东西,然后去饭馆吃点儿好吃的,如果遇得到漂亮妹妹的话,可以两个人一起花前月下愉快地聊一聊,再回家洗澡睡觉,快乐的一天就结束啦。

“没人?”男人等了片刻都没人出来开门,他又敲了几下。

还是没人出来开门。芥川府的门窗、瓦片都是青色、黛色的,冷淡素静,跟其他军阀爱用的大红配色截然不同。有一说一,大红色真挺土的。

“???”太宰治又敲了几下。

还是没人出来,整个芥川府安静得不行。

太宰治猜今天恐怕全府上下都没人,他只能又提着满满一袋子东西离开,在铺满夕阳的小路上踱步,悠闲地走向饭馆。

芥川银今天下午下班回来累得不行,回房之后卸了官服就睡下了,是大门外的敲门声把她弄醒的。芥川龙之介今天晚上在外面有应酬,芥川不喜有一堆人围在家里伺候吃喝拉撒,很聒噪很拥挤,所以家里一直以来都只有他跟芥川银两个人。芥川银披衣起床走到大门前将门拉开时,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第二天早上芥川龙之介去上班,把立原道造叫去问话,一手托腮一手转钢笔:

“中岛敦是不是给你说,他要把东西还给我?”

“是。我说您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他说不麻烦我,他自己托人还回来。”立原道造点头。

“……”

芥川龙之介心想,这小孩儿还挺能耐,是嫌送过去的东西太少了么?所以给自己说要还回来,但银昨晚打开家门,外面又空无一人?

没有人能理解恋爱中的人的脑回路,就连立原道造都不理解。

“得。”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不作更多解释,“一会儿你再去他那儿一趟,把前几天新送来的水果、糕点都拿过去吧,还有一些冬衣,挑颜色鲜亮一些的。”

“好。”立原道造满腹疑惑,芥川大人到底在想什么?中岛敦在每次给自己开门的时候都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和不悦,很显然,中岛敦也是觉得芥川大人奇怪的。芥川大人可从来没送过任何人礼物。

“为什么不给您自己留点儿啊?怎么全拿给他呢。”立原道造轻轻问。

“……”

芥川龙之介不喜欢他多问,转头瞥了他一眼,三分问责,七分“闭上嘴迈开腿成么”。

立原道造把眼神飘向别处,闭上嘴不再说话。那天傍晚,中岛敦开开心心从医馆回家,又看到一堆人站在自己家门口等自己开门。

和着太宰先生把东西还回去之后,这个芥川龙之介还变本加厉了?!

中岛敦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能再平凡幸福了,自己不平静不淡定了,芥川龙之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你又来干什么?”中岛敦问立原道造。

“芥川大人说,再给你送点吃的,还有冬衣。他说天冷了,你最好别生病。”

中岛敦:“……”

与此同时,在家里睡大觉、一整天没起来上班的太宰治垂死梦中惊坐起:

???今天没去上班,忘记把东西拿给敦君了!他肯定以为我已经把礼物还给芥川君了!这不就又误会了吗?

是的,这误会更深了。喜欢的更喜欢,不喜欢的更不喜欢了。

太宰治做梦都想不到,因为自己敲门无人应这件事,芥川龙之介自己下了班之后亲自骑马直奔中岛敦家,路过一片片平民街区时,所有百姓吓得不敢吭气,只能悄悄行注目礼,看英姿飒爽仪表不凡的军阀老爷驾马奔驰在小道、胡同里面。

中岛敦把家里最后一间可以拿来堆放东西的储物间腾开,让立原道造带着人把新的礼物搬进来放好,清点完毕之后所有人退出去,还帮中岛敦关上了门。

中岛敦一个人坐在客厅桌前,双手抱着头痛苦沉思:我该怎么办?

他身后堆满了各种吃的,还有一堆袋装大米。芥川龙之介连上好棉絮、新打出来的软绵绵被子都送过来了,家里真的不够放了,再送礼过来自己只能去睡大街了。

这人有病。中岛敦咬着牙想。

中岛敦在心里诅咒芥川龙之介骑马摔一大个屁股墩儿、吃饭被鱼刺卡住、穿衣服扣错扣子、戴帽子戴歪、上班找不到办公室钥匙、出去吃饭被同事遗忘孤立…等等,离奇又好笑的诅咒下完之后,中岛敦听到自己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中岛敦还憋在疑惑、憋闷、微怒和这些感触之外另一种更强烈更无法言说的情绪里面,他走到家门口把门又打开:“谁……”

芥川龙之介站在自己家门口,站得笔直、表情认真又严肃。他还是军装整套地穿,扣子一排扣好直到下巴尖处,帽檐投下来的阴影正好在脸上画了个弧,将他的眼、鼻和大半的脸颊都囊括在灰色里。芥川龙之介把在门上叩着的手慢慢放下来:

“一直等到主人过来开门才是好习惯。”

“……”中岛敦感觉刚刚芥川龙之介笑了,但现在天色已暗,又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我……”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芥川龙之介没有带任何人手过来,不像是过来继续送礼的。真的,别送了,家里真的放不下了,水池里都堆了一丈高的新鲜蔬菜,能不能别再送了?

“老爷……”中岛敦把眸子垂下来,“以后,能不能,别再送东西过来了……”

“可以啊。”芥川龙之介慢慢地缩短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长披风蹭到中岛敦的胳膊,中岛敦还穿着白大褂没脱下来,芥川的手上套着黑色手套,中岛敦跟他挨得近了就能闻到皮革的香味,“你来我家用不就行了。”

“……”

这人可能真的脑子有问题。

芥川龙之介难道以为,用这些东西就能让自己乖乖点头跟着他走吗?就像他的其他女人一样?

中岛敦无语凝噎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两只手动了动,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用光滑的左手摸了一下中岛敦的脸:

“今晚我有个酒会,要带伴儿。”

“今晚我要做账,明天要用。”中岛敦抬头看他,芥川龙之介穿了皮靴,比自己高大概五公分。

“我先说的。”芥川龙之介说。

“啊?”中岛敦双手摊开,和着我的事情就得排在你的事情后面呗?

“太宰先生医馆的账,一般都是月底做,现在才月中。”

芥川龙之介说,“你还挺喜欢撒谎的嘛。”

“我……唔……”中岛敦没想到芥川龙之介对自己能了解到这一步,他都这么说了,等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自己跪在他面前不让他过去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在撒谎了?

都这样了,这人还不死心?

“走吧。”芥川龙之介说完就转身上马了。

他就是看准了中岛敦在敬而远之、惧怕甚至厌恶之外的那份好奇与试探,当天自己骑马离开,他在原处偷偷看自己的那一眼,就已经暴露了什么。他也看准了中岛敦坚定的拒绝和日常抱怨之中的那份犹豫与迟疑,哪怕人的感情本就难以揣测。

不仅中岛敦是在怀疑自己这份感情的真实性,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他,那么喜欢。

中岛敦从没骑过马,站在高大的马前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手摸了摸后脑勺。芥川龙之介向他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上来,坐在自己身前,胳膊向前伸拉住马绳,把中岛敦圈在自己怀里走。

军装特暖和,中岛敦几乎被他的大披风围住,傍晚的凉意都被驱走了。

3

芥川龙之介还真带着中岛敦去成衣店里拿了一套新的西装,中岛敦换上之后一直在算自己要拿几个月工钱来还芥川龙之介。要说达官显贵跟平民之间就是有壁,民众们辛辛苦苦顶着烈日在城门口保养树木花草,只为节日时贵族们驾车通过有花可赏有树可乘凉,而劳累的工人们在节日时连城门都不能出,只能远远地看着花香绿树;天气热的时候,有钱人在府里喝糖水、吃冰镇的甜点,城里其他人排队打水,生怕井干枯了;芥川龙之介从没想过一味地送那么多东西过来,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于他而言是尽可能的示好,是温柔,是用心,是对自己的喜欢,而对自己来说,只是一再强调那种焦灼和不安罢了。

他跟自己本来就不是一类用户。

中岛敦打算今晚陪芥川参加完这个酒会之后,就跟他把话说清楚,顺便把东西全还给他。至于衣服,自己已经穿过了,还是还钱吧。

芥川龙之介带着他来到酒会上,所有过来跟芥川龙之介打招呼的人都没特地问中岛敦是谁,大家似乎都心中有数。

芥川龙之介三十有二了,一直没有结婚,好像连个相好的都没有。

这么一看,断袖之癖才是正解。

中岛敦心想,正啥正呢,别误会了,我们真不是那种关系。

晚宴进行到尾声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从座位上起来,去洗手间了。中岛敦和中原中也中间空着芥川龙之介的座位,中原中也也是今天才见到早就在军阀圈子里传开了的、所谓芥川追了好久的小男孩——中岛敦本人。

“你今天还是跟着他过来啦?”中原中也喝了不少,微醺中带点儿笑意,“芥川还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

“……是吗?”中岛敦只能笑,中原中也跟芥川龙之介是平级,但论资历和年龄都是中原中也在前,自己对他应该更客气。自己这桌全是军阀及军阀家属,自己一介平民,父母做点小生意,自己自立自强来到城里打工生活,普普通通平凡人,而他们全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想杀谁杀谁,想夺走谁就夺走谁。“他……没怎么说过这个事情。”

“还需要说吗。”中原中也吃掉自己碗里最后一块生蚝,今天的菜还不错,之前他跟芥川吃到过特别难吃的海鲜,两个人吃完饭立马就走了,然后同时进了一家饭馆吃第二顿,盖去原先难吃的东西的味道。

“让下官打听你的消息,每天都会问你在干什么,给你挑礼物。你以为那些东西是芥川不要了全塞给你的?可别这么想,他还真选了挺久的,虽然真的太多了,但都是你用得上的。”

中原中也还在想,芥川龙之介是怎么知道中岛敦适合穿颜色鲜亮的和服的?今天见到本人才知道,还真不假,气质和长相都挺适合的,肤色也衬。

“可我从没要求过这些,他也没问过我的感受。”

中岛敦低声对中原中也说,“他……那么坏,带着自己下官进城,砸别人摊位打得人家摊贩睡在医馆里现在都没起来,以前还是正宗地痞流氓,官府都拿他没办法的那种,读书读到一半因为太爱打架混得太厉害被赶出学堂,只谈恋爱不结婚,据说还有私生子,现在凭借手里的人手和地盘摇身一变成了军阀,混子看到他都得绕道走!”

“……”

中原中也越听越迷惑,虽然有点儿醉了脑子反应会迟缓一些,但男人还是听出了最不对劲的一点:

中岛敦是不是弄错人了?

他说的这些都是自己身上的事儿啊?关芥川龙之介什么事?

还有,自己虽然只谈恋爱不结婚,但自己从没让女人大过肚子!别老往自己头上扣帽子!到底他妈是谁传出去的啊?

“不是,你这些……”中原中也撑着脸刚准备反驳,芥川龙之介正好回来了,一下子又坐回两个人中间,中岛敦跟中原中也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们聊什么呢?”芥川龙之介问。

“闲聊而已。”中岛敦没看芥川龙之介,低头答。

“哎,一切都是误会!”中原中也最后只能那么说。

那晚的宴会结束之后,芥川龙之介又骑着马慢慢地走,把中岛敦送回家。中岛敦下马之后自己也跟着下去,把他送进家里。

芥川龙之介把手套又摘了下来,慢慢伸出手把中岛敦揽到怀里抱住,一手摸着他的发,另一只手在他的腰和背上梭巡。中岛敦被他暖热到有些灼烫的吐息、舒服的体温弄得又开始头晕,自己只要害羞就会头晕,真真切切地晕乎乎了。而芥川却始终一言不发,嘴里吐出带了酒香和淡淡烟味的热气,手不老实地在中岛敦身上摸。

“唔……放开我。”中岛敦把他推开,推了两三次都没用,芥川龙之介抱得太紧了,最后中岛敦用双手一起将他推开。

要是再不松手,今晚可能就不只是拥抱一下那么简单了。

“我……我不是不喜欢你。”中岛敦说,“我还没有想好。”

芥川龙之介跟他站在没有亮灯的院子里,月光撒在地砖上。

芥川龙之介从洗手间出来之前,听到了中岛敦跟中原中也的对话,他没作解释,毕竟中岛敦把人和事儿弄错了,从地痞头子做上来的是中原中也,不是自己。

因为我是背锅侠,独自背锅不害怕。

但如果中岛敦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的话,可能自己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自己。

毕竟人的感情本就难以揣测。他在以前是从不抱任何希望的,也没有爱过谁。

“没有想好就是不够喜欢。”

芥川龙之介说,声音一下子冷厉了许多,中岛敦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一直都在用最温柔的姿态对待自己,现在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这种事情就不用再讲谎话了吧。”

他凶,他不好,的确没什么好的,但如果喜欢上谁,他愿意慢慢改变。

“我没有撒谎。”中岛敦不喜欢他这么说自己,“我是真的……”

“行了。”芥川龙之介把皮手套又戴上,冲中岛敦挥了一下,打发下人或者让来客赶紧滚蛋似的傲慢和敷衍。芥川龙之介连跟总司令等等比自己还大的官握手都没摘下过手套,于他而言,全副武装是防备和隔绝,是我对你没有兴趣,是我不是很想理你。什么时候自己能穿着私服走在街上,能用后背对着你,能敞开手臂拥抱你,才是信任,是爱,是卸下日复一日紧绷着神经的敌意和防卫。

中岛敦则好像,一直在回绝,今天甚至都没有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可爱。

当时他叫自己老爷。

芥川龙之介像刚刚的拥抱和温存都不曾存在过一样走出小小的院子,再一次上马,只是这次没有再伸出手了。中岛敦追到门口,还没开口,芥川龙之介就又料到了他要说什么:

“你要是真想还那些东西,明天我让立原拉着车过来运。衣服不用还了。”

“清理干净之后,不会再来往。”

芥川龙之介恐怕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中岛敦把手放在冰凉的门框上,看着芥川龙之介驾马离开时掀起来的披风想。好像这才是正确的发展,他不再与自己接触,自己也没有什么见到他的机会,这样才是对的。

但总感觉心空了一块。

4

中岛敦今天的确只是路过军阀们办公的府邸,重兵把守、车辆进进出出的办公场所,楼房顶上插着国旗,士兵在门口拿着枪巡逻,戒备森严,时不时传来一阵军官在训话的声音。

他躲在芥川的办公楼前的巷子里,时不时探出身子看一眼。

一个戴着帽子、穿着披风的男人搂着一个女人从大楼里走出来,中岛敦定睛多看了会儿,男人回过头时,中岛敦看出来这是一个自己完全没见过的脸。

行吧。

中岛敦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待什么,明明自己并不知道芥川龙之介在不在办公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一群士兵穿着军装、排着队从自己面前跑过,喊着口号、目视前方认认真真跑操,中岛敦的视线被隔绝开。

芥川龙之介在自己办公室窗前,用戴了手套的手掀开窗帘,另一只手端着茶杯往外看。

“长官,他呆了大概半个钟头了,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个下官说。都说了戒备森严,要不是有芥川龙之介的特许,把守的士兵早就把中岛敦抓起来问话了。

芥川龙之介眯着眸子看了会儿巷子里躲着的那个时不时探出个小脑袋四处张望的小可爱,想找自己又不敢直接进来?

都这样了,你还没想好么?

芥川龙之介吹开茶水面上的茶叶,留出一块光滑的,慢慢喝下去,又把窗帘拉了起来。

“一会儿是不是有个会要开?”芥川龙之介问身边的下官。他今天很忙,桌上全是文件,一件接一件事务地处理。

“是,上面的司令会下来。”

“你一会儿去餐厅打包一份牛排,一条清蒸鱼和清热解毒的东西给他带过去,不要给他解释什么,直接让他吃,看着他吃完。”芥川对下官说,“……哦,不用带清热解毒的东西了,让厨房做一份茶泡饭,包好给他带过去。”

“他吃那么多啊?”下官没忍住多嘴。

芥川没忍住又拉开窗帘往外面看了几眼,越看中岛敦就越喜欢,中岛敦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怎么看都看不厌。中岛敦可能是怕尴尬,还假装自己没在看。芥川龙之介看了半晌又把窗帘拉上,狠狠瞪了一眼下官:

“就你长嘴了是么?”

5

“报长官,最近城里发生了多起强盗流氓入室洗劫、偷窃、强抢民女的事件,上面的意思是需要我们下去抚慰民心,顺便调查一下情况,你看看……”

一个下官拿着文件到芥川龙之介的办公室,找到军阀本人问。

芥川龙之介把手里还在写的信笺纸合上,钢笔也放在一边:“地图给我看看。”

“呃,芥川大人……”下官说,“之前跟您一起来参加酒会的那位年轻医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家所在的那个街区……就是受害最严重的地段。”

芥川龙之介缓缓抬头望了对方一眼,下官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但是这应该不算多嘴啊?

芥川大人不是一直都很喜欢那个中岛敦吗?

“现在才报?已经出事几天了?”芥川龙之介从椅子上站起来,办公室里所有正在打电话做文件的副官也跟着站起来,吓得停下了所有工作。

“昨晚出的事,今早才拿到情报,整理打印好之后,由我送过来。”

下官说。

“……”芥川龙之介把椅背上挂着的披风拿起来,放在身后微微一甩套在身上,皮靴底在办公室的木地板上踩出实而稳的声音,

“给我备马,你们就别跟着我去了。”

“不让人跟着您,恐怕会有危险……”一个下官凑上来说。

“你们跟着我出的事儿还算少吗?”芥川龙之介一边套衣服一边往外走,“所有人照常工作,不准跟踪我,不准打电话催,不准安插眼线。”

芥川龙之介出门的时候身边经常围着一群人,说是怕芥川大人被挤着被推着了,芥川龙之介心想路那么宽,再不济都有位置给我过,你们围在我面前我当然走不了路了,你们能不能让开?

“他这儿哪是去工作啊,像出门谈恋爱不准爸妈问东问西似的。”

中原中也在隔壁办公室处理文件的时候吐槽。

中岛敦当天被太宰治批了假,在街区跟着其他人一起清扫、记录每一家的损失,很多家庭遭受无妄之灾,无数老人妇孺抱在一起、蹲在街边哭泣,家中一片混乱、满是狼藉,碎片残屑随风飘散。他总感觉最近没什么好事儿发生,太宰治还安慰自己,让自己别太难过。中岛敦刚准备说“我不难过啊”,但又感觉说不出口。

自己家里倒是没什么太大损失,贵重的、大宗的物件已经被立原道造原样拉回芥川府了,淹在水池里的蔬菜自己吃不完,送给别人又很奇怪,只能将就泡在里面一天吃一点。强盗冲进自己家里抢走了一串玉石挂坠,乱翻一通之后发现没什么好拿的,硬是搬走了自己的一盆文竹。

中岛敦全部忙完之后已经入夜,他回家下了碗面,端到空荡荡的客厅桌上,叹了口气。

芥川龙之介赶到中岛敦家的时候,便是看到这副光景:明显被清扫过一遍、空旷干净的院落,歪脖子树依旧立在院子中央突兀又和谐,水池里一大筐蔬菜,比自己上次来减少了些。中岛敦低头坐在桌前,用筷子慢慢地在碗里挑面条,若有所思的样子。

“咳。”

芥川龙之介在门口咳了一声。

中岛敦被家里突然出现的第二个人吓得筷子都掉了,他弯腰下去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问:“谁?”

芥川龙之介最见不得他失意委屈的样子了,像被雨淋过之后灰溜溜地跑回家要妈妈抱的孩子,中岛敦也不小了,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但还是有一股纯真温柔积极向上的劲儿,眼睛也亮晶晶的,年轻活力。

中岛敦还以为凶徒又卷土重来了,他在客厅里拿了把小刀,刚准备关上门蹲下来防身,芥川龙之介就直接走了进来,套着军靴的小腿买过门槛,厚实的皮靴底踩在地上,发出响声。

中岛敦一见到他那一刻,不知为何,憋屈的感觉又加深了些,他有好多话想说,但又说出不口:“你来干什么啊?”

“工作。”

芥川龙之介在空荡的客厅里转了一圈,像搜查似的,他还是穿着军装,一本正经,还戴着手套。中岛敦一看到他的脸就更委屈了,刚刚差点儿直接把眼泪飚出来。

好像离开芥川龙之介之后,就没什么好事儿发生了。

“你在哭么?”芥川龙之介听到中岛敦坐在桌前,鼻子一抽一抽的,男人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但还是有点儿吃惊,他走到中岛敦面前,慢慢蹲下来。

中岛敦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碗里掉,滴进汤里:“你说你……这人,康庄大道你不走,非挤到羊肠小道里来……不约我吃饭,不约我出去玩,非一箱一箱地送东西,还给你你还不乐意……不让你亲不让你抱你还生气……”

“你这人真坏,你是怎么进的政府啊,政府怎么会需要你这种人呢……”

中岛敦一边哭一边用手背擦眼泪,芥川龙之介一听,中岛敦说得还挺有道理。

“你又不是找不到其他女人了,干嘛老来烦我啊?”

“谁给你说我找得到其他女人了?”芥川龙之介一脸疑惑。

“?你找不到吗?”

“我找得到吗?”芥川龙之介心想,中岛敦对自己的误会有多深?情场老手是太宰治,是中原中也,拜托,跟自己真没关系。“我要是找得到,怎么还会有你?”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中岛敦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误会,他又想起中原中也那天的确说过“一切都是误会”这种话。

靠。

中岛敦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内疚地问:“合着……风流倜傥的不是你,打砸抢的不是你?”

“不是我。”芥川龙之介说。虽然这些事情都是中也先生一个人干的,但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别拉踩别人了,专注自家专注自家。中原中也也冤啊,下属干的坏事全都往他头上扣,没办法,谁让军阀身边心腹那么多呢。

再说,对军阀来说,这些事情还真不算什么,有心的人才会在乎,没有心的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

中岛敦觉得这手里的面突然就不香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赔礼道歉?”芥川龙之介把脸凑得更近了些,手也在榻榻米上慢慢往中岛敦那边去了,中岛敦的眼泪往脖子下、领口里滴,锁骨和胸膛都被涂得亮亮的。中岛敦推了一下芥川龙之介,芥川好像很不喜欢被别人推开,一下子伸出手抓住中岛敦的胳膊,歪着头吻了上去。

“呜——!”

可怜刚煮出来的面了,再不吃都坨在一起了,中岛敦被芥川龙之介压在榻榻米上,他的披风几乎像条被子把两个人都罩在里面,芥川还穿着军装,皮扣和腰带又硬又冰,中岛敦用腿慢慢地碰了碰男人的小腿肚,最后顺着腿线往上移,又点了点芥川龙之介的腰。芥川感觉小腹一紧,中岛敦用腿把自己的腰夹住之后,那种紧致感和热烫的感觉更强烈了。

芥川龙之介跟他吻到两个人都起了反应,中岛敦是第一次接吻,完全不会,只能跟着他的节奏走。芥川龙之介慢慢把他放开时,用手覆在中岛敦的脸上帮他把眼泪擦干。

“今晚有一个晚宴,跟我一起去。”

芥川龙之介慢慢从地上起来,坐在榻榻米上,中岛敦倒在他怀里窝着:“我明早还要回去上班……”

“我知道你要上班。”

芥川龙之介感觉他话里有话,眨了眨眼,把中岛敦从自己怀里撕下来,盯着他看,“你要干嘛?”

“……我……”中岛敦不知道芥川现在装什么纯洁,那次送自己回家,难道不就是要做那种事情的意思吗?

“……”芥川龙之介也跟着发现了华点,按着中岛敦的下巴又给了他一阵吻,两个人湿润着唇依依不舍地分开时,男人说,

“你别得意,晚宴结束了就带你回去。”

中岛敦被他抱起来往门外走,冷下去的面就那么孤零零地待在了桌上:“回哪儿?”

“我家。”芥川龙之介说。

“我没带衣服。”中岛敦想从他身上下来。

“你还回去那些衣服不都在家里么?”

芥川龙之介说完这句话又想起,自己一直以来都没带人回家过过夜,而且一直跟妹妹住在一起。哦,真是枯燥而平常的生活。

芥川话锋一转:“不回家了,晚宴也不去了,直接去酒店。”

“啊?!”

中岛敦一头的汗。

6

“唔……”

中岛敦把被子往上拉盖住自己的脑袋,蒙在里面发出睡醒之后的满足的哼吟,芥川龙之介在镜子前整理头发和领带,他手里抹了发胶往头发上抹,听到小东西在床上蠕动着哼哼就知道他睡醒了。

芥川龙之介今天要出席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大司令、军区总领都会下来视察,他跟中原中也的头发经常被拿出来不点名批评,说是一个搞得不黑不白的,一个又不长又不短,能不能干净利落点剃个寸头?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都说:不行。

最多抹抹发胶做个大背头,这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了。

中岛敦悄悄把被子又掀开,盯着镜子前在穿衣打扮的芥川龙之介看。芥川龙之介从镜子里看到中岛敦在偷看自己,都已经在一起了、睡过了,还偷看?

就不能直接看么?

昨晚中岛敦被自己带到酒店之后,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动作就没停过,就算中岛敦哭着说想上厕所,芥川龙之介也隔着一道厕所门在门外等他,中岛敦排泄完被男人频频刺激出的尿意之后打开喷头洗了一阵,将汗和黏液都洗干净,一出门却又被男人抱住,按在墙上顶入。

中岛敦被他做到昏睡过去,又在刺激之中醒来,一整个晚上都在跟他缠绵,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两个人昨晚做完之后抱在一起,都睡了很久。

中岛敦还是不太相信芥川龙之介以前从来没有过女人,因为芥川还真的……挺会来事儿的。

“累么?”芥川龙之介给西装外套扣好袖扣。

原来芥川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中岛敦只能说:“累,累死了。”

“……”芥川从嘴里哼出一声很短促的冷笑,“后来不是你骑上……”

芥川龙之介还没说完,就被中岛敦丢过来的一个抱枕挡住了脸,男人把掉在地上的抱枕捡起来放回床上,“我一会儿要去开会,很晚才回来。”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么?”中岛敦问。

芥川龙之介本来昨晚就应该去吃饭的,这下好了,从办公室走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去找中岛敦的,一晚上没出现,家也没回,所有人都知道他俩什么关系了。

“我一会儿给你一串新钥匙。”芥川龙之介穿好衣服之后转头看向床上软绵绵的中岛敦,他现在才知道那句“操一顿就乖了是什么意思”,做过之后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变了,特别是中岛敦。

可爱得不行。

“银那么多年一直跟我住在一起,也没有出嫁,现在我们在一起了,让她搬出去也不太好。”

“嗯。” 中岛敦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

“所以我们搬出去吧。”芥川龙之介走到床边,把中岛敦从被子里挖出来亲了会儿,中岛敦慢慢搂住他的脖子,缠得紧紧的。

“……”

亲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慢慢上手,但摸了一下就同时停下了手。中岛敦用教训冥顽不化的学生的眼神看着芥川龙之介。

“你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么……为什么又硬……呜——”

芥川龙之介搂着人坐上自己的腿,两个人在沙发上用骑乘上下地颠簸。芥川龙之介的汗将头皮打湿,中岛敦摸了摸他抹了发胶的头发,又慢慢滑下来,摸着他的脸往上亲。

沙发旁边的电话响了,芥川龙之介用手摸到听筒接起来,清了清嗓子:“喂?”

“喂,芥川大人?会议还有四十分钟开始,需要派车去接您么?”

芥川龙之介对着听筒低声说了句:“再给我十五分钟。”

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之后,芥川龙之介搂着中岛敦的腰继续往下按,在中岛敦耳边说:

“听到了么?十五分钟,再快点。”

中岛敦说不出话来,一边喘一边在芥川龙之介大腿上拧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