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芥敦】悍匪

||有天我睡醒看到我的身边没有你
在我的右边是你曾经喜欢的玩具
可当我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寻找你
留下的只有带着你味道的一封信||

七、八、九、十。
十一、十二、十三。上一层楼。
这里是一家开了三十几年的大饭店,港口黑手党的骨干与核心人物今天在这里聚会。
中岛敦今天便衣出警,衬衣今天早上才穿上去,但因为一直出汗出油,领口的黄色印记像泼洒上去一样连成条块状。手心不停出汗,扳机也变滑了,牛仔裤裤腿与大小腿死死粘黏,很难受,脖颈和后背也是热热黏黏的。中岛敦在紧急楼梯上狂奔,电梯因为十分钟之前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交火直接被崩烂坠到负五层,所以他只能用楼梯。今天的抓捕行动中,中岛敦始终未见一个人。
他上司口中的黑色祸犬,他们小组这一年来的抓捕对象,他档案袋里的红色标记贴,他手机加密文件里的二寸免冠彩照,他衣柜里保险套的使用者,他双人餐桌坐自己对面的那个人,他心里某种让人懊恼的痴缠,他喜欢的人。
他和芥川龙之介一年前在一起过。之所以说“过”,是因为某天中岛敦在他俩的独立公寓的大床上醒来,身边却没有芥川了。手机打不通,邮箱塞满报纸和牛奶,快递没人取,一个月后中岛敦拿着钥匙准备去他公寓里打扫,被告知芥川龙之介已经退租了。
后来他被叫去开会,福泽谕吉和国木田独步成立了刑侦本部,以太宰治作为污点证人,日后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抓捕港口黑手党的黑犬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和芥川龙之介在一起过的事,但太宰治似乎看得出来端倪,毕竟中岛敦这一年几乎就没有笑过。
中岛敦从芥川失踪之后就一直在控制自己,在只能关在厕所里抽烟、把花洒的水调得大一点刺痛自己的皮肤的无数个日夜里,最好少去想他。
一层楼有两段楼梯,一段是十三阶,现在离顶楼天台只有三段了。中岛敦一步四个台阶,毕竟瘦,身体灵活,而且腿长——芥川龙之介以前漫不经心但又似乎带有温度地瞟过他的腿的时候,他们都会不自然地沉默。
中岛敦到达顶楼的时候眼前不住地发黑,他一把推开铁门,靛蓝色的云块久未打扫的积灰似的盖住血红色的月亮,血丝之后又是月白色,带点蛋黄。中岛敦几乎呼吸骤停——芥川龙之介穿着那件儿黑色立领风衣,下摆画出他的腰线和腿线,月就是他的调光师,那种整个人泡在白色里、轮廓也是白色的观感很动人,仿佛漏墨的高光笔在黑色纸张上的试作。
芥川龙之介听到砰的一声之后就转头了,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秒不到,但这足以让他们把对方好好看一遍,或者更多遍。芥川龙之介双手揣在衣兜里,那张脸和一年前一模一样,但中岛敦从他的视线里读出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防备的,敌意的,呆愣的,震惊的,随后又了然于心的,之后甚至有几分……柔和的意味在里面。
“芥川龙之介!”中岛敦预设过他们两个见面的场景,多少也想过对白,但见到之后什么都忘了,只想吼出来,吼出他的名字,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芥川什么都没有说,他慢慢地从天台边的坎上下来,那双灰色的眼睛似乎可以把面前这个穿着衬衣牛仔裤的白发青年吸进去。中岛敦迎着月光和灯光,一阵惊愕之后那双眼睛只剩下疲惫,芥川龙之介知道,他的眼睛从不讲大话。
中岛敦眼眶一圈青黑,为了抓自己恐怕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夜。芥川身上没有枪,港黑的人都知道知道没有人能抓得住他,所以今天也没派人保护他,所有人进了宴会厅该吃吃该喝喝,根本不怕条子。芥川龙之介在烟味浓的环境中呆久了之后咳嗽得更厉害,他到天台散散身上的烟味儿的时候,条子就开始实施抓捕了。
他知道中岛敦也会来。他站在天台上没动,一是因为中原中也大概知道一点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告诉他“怕尴尬的话你可以不用下来,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二是因为,他确定中岛敦会来。不知道由何说起,不晓得为何这么判断,但他就是知道他会来。
“港口黑手党的党羽走狗……”芥川龙之介站在中岛敦面前,头稍稍往右偏了那么一点,看着矮自己两公分的中岛敦。如果中岛敦再矮一点点或者他再高一点点,这样少见的柔和眼神会显得更甜腻宠溺一些。“若我当初这样介绍自己,你会作何反应?拔枪,狠狠瞪我,然后联系本部,一起逮捕我?”
——刺痛,不只是头,虎口、腰腹甚至脚趾都连着刺痛。中岛敦在芥川龙之介离开之后发现,其实自己除了知道他叫芥川龙之介,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他们会在冬夜裹着围巾和棉服在平滑的雪路上走着去买烟,他们会在夏天躺在床上吹空调,他们会在凌晨两点死死交缠,他们会打电话问对方有没有睡,他们会想念,会吃醋,会表达,会愚勇,会幼稚,会做任何正常情侣的日课。但点到即止的甜蜜之后是黏着蛛网蚁穴的空洞与孤寂,是可触却不可好好拥入怀中的无助不安,是差一个名分、地位或者类似承诺似的契约的尴尬处境,是没有全然少年似的勇气说出来的一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有你在就可以了”。
你真的在吗?你爱我吗?
“你之前说过,你给不了我什么,不是吗?”这个问题要是放在一年前,中岛敦可能是无措的,但他现在却获得了一种翻开答案之前就突然知道应该用什么解题思路套哪个公式的了然、一种想破头之后却在神经放松的某个休闲时刻想出来对策的碰巧,“我只是想知道……”
“芥川龙之介,那么多年了,从贫民窟到太宰先生麾下,再到黑色祸犬,什么东西……”
芥川龙之介就那么看着中岛敦,不带任何攻击性地,认真地,耐心地。
“有什么东西在你的心里留下过印记?你在乎过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你爱的是什么?我一直觉得……如果不被别人告知可以活下去,人就真的活不下去,但你呢?你想过这些吗?”
“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刺探情报,追踪我们的文件记录,还是……”
如鲠在喉。
你在乎过这段感情吗——
芥川龙之介一直没有开口,反倒是用手有些神经质地抚了抚中岛敦的黑眼圈,用大拇指指腹轻轻磨蹭,像是在把这一抹不和谐的、给好看的眼睛减分的黑色擦掉一样。中岛敦猛地举起枪,但两个人发现这个时候可以抛弃一切立场和身份,他们只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中岛敦举枪的手颤抖着放下,在裤线处垂好。
“生存不下去的人没有享受生活的资格,这和将死之人无资格谈信念是一样的道理,我给你说过我随时有可能离开——”芥川龙之介缓缓地说,但是话一下子被中岛敦打断:“是,是我要和你一起的,但是我……”
当初他俩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中岛敦要爱得多一点,芥川本就冷淡寡言,礼貌之外便是疏离,但中岛敦还是喜欢他。芥川龙之介发觉自己爱上中岛敦之后,他们才开始真正地做情侣,但那个时候森鸥外却把自己叫了回去,半威胁半和善地把自己支去国外,连手机电脑都没有,像三四十年前一样落后。
但是中岛敦好像也不知道,实际上芥川龙之介爱他爱到深入骨肉,只要一碰就会痛得嗷嗷叫唤,要是把肉撕扯下来、将两个人分开,更是鲜血淋漓。
其实从芥川抚摸他黑眼圈的指尖的温和触感之中,就可以感知出来这一点。
“我知道自己是不能抱有期待的,你也说清楚了,和你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的。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经营好现在……至少当初,我是这么想的。我承认我对未来有过幻想,对分开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所谓心理准备,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捱这种痛苦而已。两个人都一样。
“我以前有几次都想问你,有没有意愿把警察的工作辞掉,但后来考虑到你的处境,我觉得问了也是徒然。”芥川龙之介说,“我和剩下的一整个世界,虚妄与踏实,凶险与安逸,这些东西不难权衡。”
“选择我,就是背叛你所依赖着喜欢着的世界,你的横滨。”
“即便是这样,你还是会纠结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芥川龙之介被刮起的凉风激得咳嗽,逃生楼梯传来金属皮扣敲击钢铁的声音和奔跑声,天台下面一阵嘈杂。他们两个有限的对话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太宰治作为污点证人,帮了他们不少大忙,所以中原中也最近十分气恼。
“我没有在顾虑。”中岛敦摇头。这一年他想通了很多事情。
“太宰先生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大可以再找一个,但我觉得……”芥川龙之介根据急匆匆的脚步声判断抓捕小组应该快到天台了,而且手里恐怕端着一堆好家伙,准备拿来扫射自己,他搂住自己面前这个人,在中岛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移到了天台边。
——但我觉得,至少对于我自己来说,有了你之后我的世界才算完整。
中岛敦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芥川龙之介把他按进自己的长风衣里,脸侧着贴住他的白色衬衫,嘴唇被挤压住。坚硬却不算太宽阔的胸膛之中,那颗心脏在一年前应该就已经确定了,自己应该为了谁而跳动。
“好像有人来打扰了。”芥川龙之介现在不能走楼梯下去了,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低头看了看大饭店这栋建筑的下方,直直垂落的大楼挨着马路,对面是金融大厦,警车像斜插在木板上的钉子,和人群一起把这条路堵得噪声满天。跳下去也无所谓,森鸥外他们自然会想办法,芥川龙之介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
但是,那么高的楼,光是被风刮那么久都够呛了,跳下去估计得吓得腿软。
“中岛敦,你敢不敢相信你自己一次?信你选得没错,信你想信的。”
中岛敦埋在芥川龙之介衣服里的头有点发烫发昏,下一秒他就听见了大天台门被一脚踹开的惊人响声。
“……”
爱本就让人自卑,他们皆是如此。芥川龙之介当初被太宰治提携之后加入港黑,就是为了生存。他是渴望爱的,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被爱过,所以当爱来到,他会不知道怎么去处理,会手足无措,会让心意和行动出现偏差,会一不小心就伤害到对方。或许爱本就是残忍的,明知道两个人都会受伤,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想用手脚缠住对方,互相折磨,直到死亡将他们自然而然地分开。
“我敢。”中岛敦闷在他的衣襟里,“我信。”
芥川龙之介用一只胳膊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抱住他的脖子——太细了,恐怕会被风折断吧——两个人抱在一起,从天台上掉了下去。赶来抓捕的警察全部怒吼惊喝,黑犬向来如雷似电,表现惊人,但中岛敦居然会跟着他一起掉下去,是想同归于尽、斗争到底,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中岛敦睁开眼睛,重物从高空坠落时划破空气层撕裂出狂风,耳膜越来越鼓,眼鼻口极速震动发痛。每降一米,都会有不同水平高度的光染上眼球,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芥川龙之介别致的眸中景色,那是彩虹水母和五彩鱼生长的海底。耳朵好疼——他居然只想了这些。与这个在黑暗中裹着湿冷的衣服行走的人一起,兴许就像桐原亮司和唐泽雪穗一样,可以把对方当成黑夜中的太阳,可以把晚上当成白天来过,煎熬路途中他们可以牵手散步,在茫茫白夜中守护彼此的灵魂。有对方就够了。
可能会死——这是他想的第二件事。警笛声和尖叫声因为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近和风一起击中耳膜,很难受。他抬头看了看芥川龙之介,伸出手理了理他被风吹糊在额上和脸上的黑发,对方也回看着他,眼神幽幽如深潭暗井,但眉眼没有以前的硌人的硬感。
他们闭上了眼睛。

“搞什么啊,芥川那家伙。”中原中也夹着烟和太宰治一起走在午夜的郊区路上。这里是港黑的武器库,两个小时前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被港黑的接应人员用车接走,送去了更隐蔽的安身之处。跳楼什么的还是太出格了点,就算身体毫发无损,中原中也也觉得他们两个应该住进港黑手下的私人医院,把脑子剖开看看是不是注水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跟你玩儿了票那么大的,也不怕把自个儿命都搭上。”
太宰治摇了摇缠着纱布的手,意在说明自己手不方便,让中原中也帮忙点烟。中原中也咂了一下嘴,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太宰治吸了一口轻声说:“当污点证人很有趣啊,管饭管住宿,还可以看电影写小说。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我这个污点证人不是很想那么快……洗白罢了。”
太宰治那双眼睛看着暗处,
“敦君是真的爱芥川君,这个不难看出来,那就成人之美一把吧。”
“你们就直接把那个小条子带过来了?”中原中也边抽烟边走,转头问太宰治。
“他们找了具和敦君体形差不多的尸体,把脸打烂,把指纹破坏,扔在了大饭店门口。”太宰治沉吟,“嗯……感觉有点吓人。”
“是有点儿膈应人,不知道饭店还愿不愿意开门。”中原中也把烟灰抖掉,“所以那个中岛敦以后就跟着我们混了?”
“跟着谁不重要,脏的不是事情,是人。看他自己想要什么。”太宰治的长风衣因为不断行走擦到自己的西装裤,“我说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中原中也“嗯”了一声,回忆起不久之前自己与条子们的交火。打得很爽,而且所有人都被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惊天一跳吓到了,他到现在都有点儿回味那件黑色风衣在半空中撕着嘴唇似的狂扯摇晃着坠落的坠物线,直让人想wow一声。

芥川龙之介抱着中岛敦,嘴唇在情事中时不时碰一下,身下有规律地挺入抽离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下。填满,抽出,再填满,再抽出——自从他俩那天被救下,被送进这家环境清幽的疗养院之后,几乎过上了平静满足的婚后生活。中岛敦在病床上睡了三天,不是受了什么伤,而是单纯地累了。当他躺在疗养院的床上,而且和芥川龙之介睡在一起的时候,他还难以置信,自己总算有一个好觉睡了,和他一起——
工作,道德观,家庭,舆论,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杀虫剂喷死了。他们现在只想做自己,拥有彼此。
“唔……芥川……啊……那、那里……”中岛敦拽过自己头边芥川用的那个枕头,垫在自己的腰下,把深处已经汁水沥沥、被对方不断的捣入弄得一团糟的身体撑成小桥流水——啊,那么诗意的句子,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合适——他没有往下想,因为所有的思绪都被身上这个索取着的人撞碎了。嘴巴不受控制,总想发出一点细碎的哼吟,但是外面还有打扫卫生和做饭的阿婆,要是被人家听见中岛敦一个大男人被芥川龙之介弄成这个样子,以后他还怎么做人——
芥川龙之介耸动着硬具,带着自己清凉凛冽体味的物件在中岛敦的内里突突地跳动,这一轮快要结束了也没有关系,因为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是在床上滚着过的。因为身子被枕头支了起来,角度很不一样,中岛敦几乎全身瘫软——芥川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里面不停地转圈刮蹭,像伸进很长的瓶身里洗刷的海绵刷子,碾压内壁的刺激感消退之后,汹涌的潮水近乎淹没五官。
“啊……”
芥川龙之介偏头看了看床头柜,快要黄昏了——他们从天亮做到天黑——认识到这一点后,他把住中岛敦的腰发起最后一轮猛烈的攻击。
“芥……芥川……嗯啊……”
热热的物体在自己体内肆意穿行,速度不断加快,最后一柱岩浆强劲喷入深处。中岛敦那颗爱吐槽的小脑袋又不合时宜地想——
报告……我总算抓住这个悍匪了。
但是我会和他一起接受所有惩罚,守在他身边,刑期是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