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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见到的一切，是没有情感的。最开始迸发出的岩浆般火烫的恐惧与不安总是席卷他幼小的身躯，但一次一次地洗刷之后，精神似乎已经建立了某个耐受系统。
没有关系，已经习惯了。真的没关系。
中岛敦常常笑着对其他长辈们说，他也这么在心里告诉自己。上一次阿姨在家族聚餐时偷偷把自己带到角落塞了个红包，还有一块新的黑色手表，再蹲下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自己：你爸爸妈妈最近在家里陪你吃饭了吗？
中岛敦当时只是面无表情地摇头。阿姨又问，那爸爸妈妈吵架了吗？
中岛敦一五一十地答：他们每晚都吵架、打架，动静很大。
阿姨似乎被他的淡然和冷漠所震惊，她没料到这个小孩子在面对这些事情时居然可以那么泰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后面又理解了。一开始谁都是动容的，从热忱到冷漠总有一个过程，从互相爱慕到反目成仇也有一个过程，其个中变故，大人也总会概括为一句“你现在还不懂，长大了就知道了”。中岛敦用那双大而亮的紫金色眼睛盯着自己的阿姨，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像入夜的水面一样的眼睛，一下子让她觉得有点儿可怕。小孩子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但怎么可能做到那么不鲜活、不生动，像橱窗里的手工娃娃？
“……啊，这样啊。”
女子顿时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姐姐和姐夫之间的破事儿，总之不管怎么样，最苦的是孩子。让中岛敦一次一次目睹那样的事情，不管怎样都是伤害。
中岛敦再一次回忆起那个时候阿姨把“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不能说”写在脸上的表情，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憋得慌。他其实不算早熟，也不是那种鬼点子很多的精怪小孩儿，但他的确很聪明，大人的些微表情变化都能引起他的注意和猜测，而且一猜一个准。
中岛敦悄悄地打开房间门，顺着打击、碰撞的声音在走廊上摸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向前走，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玩具熊垂在腿边。妈妈已经很久没给自己买新衣服了，虽然根本不愁没有新衣服穿，自己的衣柜里会定期换一拨新衣服，颜色和款式都不一样，现在身上这套是妈妈去年陪自己出去玩的时候给自己买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妈妈一起出去玩了，妈妈总在电话里说没时间，然后，一回家就跟爸爸吵架。
虽然现在身上这套已经有点儿不合身，因为他每年都在长个儿，但他还是一直在穿，倔强地、好像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好事情发生一样地。
“我给你说了无数遍了，别带女人回来睡我的床！”
“我都说了，没有，没有。”
“你他妈是有多厚颜无耻，能说出这样的话？短信记录要不要我打印出来给你看？全是你的新女朋友发给我的。她也绝非泛泛之辈，敢把床照发到我邮箱里，你知道我在会议室当着那么多员工的面打开的时候，多想把你们两个杀了吗？”
中岛敦闭上眼靠在父母卧房外面的墙上安静地听着他们争吵，父亲一巴掌甩在母亲脸上时，他的脸皱了一下，但又归于平静。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奶油色的小脸，一道半干的泪痕挂在脸颊上。
“把钱给我。”
芥川龙之介举起那把沾了血的西瓜刀，对准男人吼道，身后倒下的中年女子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那里渗出血来，芥川用另一条胳膊护住身后泣不成声的妹妹。男人第一次看这个男孩子露出凶狠的表情，他甚至不知道芥川龙之介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知道怎么与成年人对抗，用刀。
“把钱给我！”
芥川龙之介在狭小昏暗的出租房里吼道。十五平米不到的小房间，四口人，厕所和厨房挨在一起，所有衣服晾晒在违章搭建的板房之外，拥挤、肮脏、飘着老人家身上的那种怪味。
“我让你把钱给我！”
芥川龙之介决定对这个男人动手，在又一次目睹母亲的手机被他摔坏、头发被他扯着往墙上撞之后。
杀了他。
“你……你要干什么？！把刀放下，你不想活了吗！”
“我可以不活，但你必须死。”
芥川龙之介被破门而入的舅舅叔叔们拉住，闹剧被突然终止，尚未发育完全的、豆芽菜男孩被牢牢禁锢在大人的臂弯里，将刀丢下之后他终于开始无声地嚎哭，芥川银牵着他的手坐在地上，已经脱力。
“龙之介……怎么可以对爸爸这样……”
一个大人将倒在地上的女人送出去，又回来对芥川说。
“二婚的男人，怎么会是爸爸。”
芥川龙之介扯着干哑的喉咙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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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把套在头上的卫衣帽子往下拉，好让头上的光直直地投到广告上面来。他每周五坐公交去城西台球俱乐部玩的时候，都会提前一站下车，步行到这个招聘信息墙边，看一眼上面的招聘信息，尽管自己几乎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任何适合自己的工作。他将手里那张以加粗的“I can do EVERYTHING U wanna”开头的广告反复读了几遍，最近这种服务似乎很多，总之就是有钱有闲的寂寞单身人想找个人陪伴，做什么都可以，陪吃饭、陪聊天、陪游乐园一日游……甚至是，陪睡。
“……啧。”
芥川龙之介总感觉这种工作好像有点儿脏，他可以做任何体力活儿，来钱快的脏活儿也接触过不少，但绝不碰关乎身体接触和情感交流方面的，他不擅长，内心也十分抵触。
太宰治劝芥川龙之介也接点儿这种活儿来干，反正芥川也长着张别爱我没结果的帅脸，就是从来没谈过恋爱，又浑身散发着一股别靠近我的气质，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女生送上门来罢了。芥川露出吃了苦药的表情盯着太宰治，最后很煎熬地说：……好吧，反正不能做奇怪的事。
太宰治笑：嗐，做不做奇怪的事，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啊。你要是不愿意，谁会逼你？想多啦。
没毛病，都这年代了，两性之间的事情完全靠你情我愿。跟你在一起手也牵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午夜时分，再上个床其实算是礼貌，“都这样了，上就上吧”而已。但如果你觉得礼仪可以止乎喝酒那一步，也没关系，顶多是你不想玩。
太宰治在大学里光凭那张脸就在开学典礼上崭露头角，代表整个年级上去发言的时候，学生会长在下面第二排坐着都愣了：这家伙是谁？年级第一呢？奈何大帅哥的脸就是无懈可击，就算大家对这个空降校园博走无数女生甚至男生目光的男人有很多疑问很多好奇，看到那张脸也没办法不闭嘴点头。太宰治从开学到现在，光是跟有钱又漂亮的妹妹们吃饭逛街就捞到了不少东西，而且他从不开口要，也绝不让女生们花钱，吃饭喝奶茶看电影全是自己付，但女生们回赠的礼物完全值回来了，甚至比太宰治付出去的钱多十几倍。
太宰治用合法赚来的钱买着自己喜欢的东西，给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说：要我说，就算健身，只要懈怠就还是会胖回去；好好睡觉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看更精神出去玩的时候更讨人喜欢；陪女孩子们才是稳健投资啊，花一点再存一点，钱就是那么赚来的。
芥川龙之介之前做的所有兼职加起来赚的钱也不是小数目，因为他还要供自己的妹妹银念高中，两个人的日常花销加上房租，并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拿出手的小钱。他很用力地在生活，但好像从来没怎么快乐过，或者说，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快乐，直到现在也很迷茫。
“你是……芥川龙之介，对吗？”
一个清润的少年音。
芥川龙之介抬起头看向来人，中岛敦提着一个星巴克的牛皮纸袋站在自己面前，一个穿着旧旧的帆布鞋、牛仔裤和红色卫衣，一个穿着新买的小西装和休闲裤，皮鞋也软而发亮。芥川龙之介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小小地悸动了一下，中岛敦谁不认识？出手阔绰的少爷，妥妥的京圈子弟一枚，父母也大有来头，家里亲戚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跟班上的朋友们出去玩都是带去体育场旁边、商业地带的夜场，一个晚上最低消费都够买辆车了，还带着他们去东京迪士尼玩过，吃饭买东西也都是他掏钱。中岛敦朋友很多，但在校园里却又总是独行，眼睛大大的，但好像永远没有焦点，芥川龙之介每次在远处看中岛敦，中岛敦总是又悲伤又单薄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看注视何处。
其实中岛敦很少在学校里露出悲伤的表情，不管在哪里都比在家里舒坦。但芥川龙之介就总是那么觉得。中岛敦的确是很难过的，穿着白衬衫在风中站着，头发被吹到粘在脸上，那种从眉眼中露出的忧愁和孤单是掩盖不住的，而且要自己也经历过，才能准确地从他的表情里面提取出来。
芥川龙之介又觉得大事不妙，他不喜欢跟女生接触，一是本来就抗拒过多的交集，二是……
二是因为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好像不喜欢女人，但又对肌肉美男没有任何感觉，多帅多美的男人在自己面前都只是雄性，只有中岛敦能入自己的眼。
……头疼。
“嗯，我是。”
芥川龙之介把刚刚从布告栏上撕下来的广告对折了几下塞进自己牛仔裤的后袋里，“你是？”
他想听听中岛敦是怎么做自我介绍的，就像自己在中岛敦身边看他社交一样，就像自己跟着他一起出入了那些高级场所、看到过他的生活一角一样。
“呃，我……”中岛敦很乖，提着买来准备送给芥川吃的东西，有点儿害羞地看了看下面，芥川龙之介很爱穿黑色紧身裤，这种裤子最显真实腿长，芥川那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在篮球场、教室和校园里面走的时候，中岛敦即便蹲在地上系鞋带，都能从一堆人腿里认出来。中岛敦又把眼睛移回来，看着芥川龙之介深沉的灰色眸子：
“我是社会学一班的中岛敦，敦厚的敦，在你们学院的隔壁。”
“哦。”芥川龙之介点了点头。现在接近黄昏，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他们还在台球馆等自己。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地驶过，车灯照亮两个人的侧脸。“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看过你打篮球。”
中岛敦说了个听起来好像假话的答案，篮球场上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单单找上自己？
“我想说的是……”中岛敦继续老老实实地说下去，“我听太宰先生说，你也在找工作，而且很好说话，什么都能做，是吗？”
太宰先生已经成功打入高干子弟社交圈了？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下巴，太宰先生这个描述也太暧昧了，“什么都能做”？请我去做什么？
“对，是。”芥川龙之介伸出手，轻轻地将中岛敦西装口袋里面慢慢露出来差点儿就掉在地上的一团耳机塞了回去。
“……唔。”中岛敦更害羞了，他往后退了一下，但发觉好像没什么必要，然后说，“所以，因为我没有朋友。”
芥川龙之介心里咯噔了一下，皱着眉看他。
“……”中岛敦确认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跟自己刚刚来之前打的腹稿没什么出入，“所以，因为我没有朋友，我以后吃饭，或者出去买东西、看电影什么的，可以邀你作伴么？”
“你没有朋友？”芥川龙之介问。
“对，没有。”中岛敦又露出儿时面对阿姨说实话时的表情，波澜不惊地说出最冰冷的话来，眼睛也没有任何闪躲，既不像说假话，但也不像是真的。“其他的……算是熟人吧，不算朋友。”
芥川龙之介不想继续问下去，反正只是一个买一个卖而已：“我不喜欢做……奇怪的事。”
“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可以继续谈下去。”
“奇怪的事？”
中岛敦喃喃，芥川龙之介身后骑来一辆自行车，芥川往前走了几步把中岛敦拉到自己里面，用胳膊把两个人贴在一起，骑着自行车的路人说了声抱歉很快离开了。
“……”中岛敦心想，我能让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啊？根本没有嘛。
“嗯，我接受。”
“好。”芥川龙之介就那么稀里马虎地找到了一份工作。
“你的理想薪资是？”
“我一个月给你十五万块……可以吗？陪我聊天，陪我吃饭，我打电话叫你出来陪我你就出来陪我，不影响上课，不做奇怪的事。”
不做奇怪的事。
中岛敦在同样紫金色的黄昏里，抬起眸子看向芥川龙之介的脸，芥川看到他慢慢地笑起来，向自己展露友好和热情。
“十五万……”
芥川龙之介心想，十五万对中岛敦来说只是边边角角不足挂齿，这么一转换之后就接受了中岛敦的金钱观。
“没问题。”
芥川龙之介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几分钟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好，那我明天开始联系你。”
中岛敦说，“我知道你现在要去打台球了。”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自己该感谢太宰治还是该为自己加油，想想都觉得奇怪，他跟中岛敦出门也不知道聊什么说什么。
不管了，先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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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吧。”
芥川龙之介把一碗加了肉加了蛋加了面的牛肉面端在手里，拿了筷子和勺子，走到位置前慢慢放在中岛敦面前。
“嗯嗯。”
中岛敦原本在玩手机，找位置、点餐、拿餐都是芥川龙之介去，中岛敦低着头打字，芥川在点餐处的窗口问他要不要加什么料，芥川问一个中岛敦就点一次头，拿着手机在座位上脑袋一顿一顿的。中岛敦感觉自己老玩手机显得很不礼貌，赶紧把手机塞回书包里，把芥川龙之介递过来的筷子拿在手里开始吃。
“……”
中岛敦低头一看，热气腾腾的面里肉堆得特高，下面压着一张金黄酥脆、边角箭煎成棕色的蛋，再下面是满满当当的面，就是撒了很多香菜在上面。中岛敦习惯先把香菜吃了再吃面，但……
香菜好像有点儿太多了。
今天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出来吃饭，芥川龙之介直接到中岛敦班门口接他，中岛敦听到那句“中岛敦，有人找”的时候吓得笔差点儿掉地，一群人起哄拍手中他微微低着头摸着自己的斜刘海出去，跟芥川龙之介出门下了楼梯。
芥川龙之介点了碗最简单的牛肉面，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二郎腿翘得秀气矜持，慢慢地吹慢慢地吃。中岛敦看了他一眼之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地吃香菜，最后又悄悄地把香菜扒到碗的边沿。
“芥川，出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在面店门口掀开帘子喊了一声。应该是芥川龙之介的哥们儿，芥川把筷子放下转头看了一眼，然后拿着手机默不作声出了店，没跟中岛敦打招呼。
中岛敦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往店外面看，芥川龙之介在跟几个男人说着什么，口气很凶很严厉，其他几个人都在默默点头听。期间有个人表现出了不满，握着拳头摇头晃脑，似乎对芥川的话很不赞同，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了些什么。
中岛敦直接在桌子边站起来看了。芥川龙之介把头偏着看了质疑自己的那个人一眼，只此一眼，那个人就眼神躲闪着闭嘴了。
“……牛逼。”
中岛敦小声嘀咕，其实自己也是找了芥川龙之介当陪聊之后才知道他很不简单的：成绩好像不太行，但其他方面都很厉害，除了读书什么都会，干过重活儿，国中的时候还去直到现在都没有修完的烂尾楼里当过电工，一声不吭干了半年，老板拖欠工资，芥川龙之介带头杀进酒店抓人把人打了一顿，还把所有银行卡抢了回来分钱。中岛敦甚至不知道芥川龙之介是怎么进的大学，在工地里晚上挑灯夜战？中岛敦所知道的故事，从芥川龙之介一边读书一边混一边赚钱养妹妹和自己开始，到两个人简短交流过之后开始一起吃饭结束。看起来好像知道了很多，但其实又寥寥无几。
芥川龙之介在门外的交谈似乎一下子停止了，一群人笑着往店里面看，中岛敦感觉自己好像被发现了，赶紧坐下又开始扒拉那碗大大的牛肉面。
中岛敦实在是受不了像爬山虎一样趴在自己碗里的香菜，他悄悄地用筷子夹起来一些往芥川龙之介碗里放。芥川龙之介吃饭很规矩，好像跟本人不太相符。中岛敦又想起，刚刚自己看芥川低头吃面的时候，好像瞥见他额角有伤，不是很深的口子，但让人忍不住在意。
趁芥川龙之介回来之前，中岛敦又往他碗里放了好多香菜。
芥川龙之介过了两分钟才掀开帘子进来，中岛敦当然也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偷看偷听，还一直往自己碗里放香菜。不想吃就直说啊，干嘛偷偷摸摸地夹，又不是不让你夹。
“……”芥川龙之介在坐下来那一刻低低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回原来的冷脸，继续低头吃面。
“……”
中岛敦用筷子在汤里搅了会儿，最后没忍住，问了句，
“你的额头怎么了？”
芥川龙之介没抬头，他的皮肤是病号儿的那种白，一点点印子就会很明显，白到有点儿不正常的那种，其实他这几年已经胖点儿了，中学的时候像活死人。
“没事，在台球室劝架弄的。”
“你还会劝架？你应该是带头打人的那个。”
中岛敦一语道破芥川龙之介的心事，刚刚那几个人过来找芥川就是因为芥川上周末跟中岛敦在广告栏前面分开之后，刚进台球俱乐部就跟人打了一架，对方现在还在医院里睡着，那几个人是在跟芥川商量以后的对策。
很奇怪，芥川在外面腥风血雨、各种事情堆满山让人头昏脑涨，但掀开帘子进来，他又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中岛敦对面陪他吃面，两个人就像每天一起上下学的同学。
“……”芥川龙之介慢慢抬起头看他，然后舔了舔嘴唇上的汤汁，轻轻地笑了一下，
“是我打的。”
男人又补充，“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下次不想吃香菜可以直接说。”
中岛敦还准备反驳他，一下子又红了脸。
3
要耐心点。
他不喜欢吃芝士，原因是他觉得奶味儿太浓了反而不伦不类很奇怪，但他很喜欢巧克力爆浆蛋糕，每次路过那家蛋糕店，自己都要走进去买一盒；他喜欢舒适而热络的交友，不喜欢突然一下子特别热情，但也不喜欢没来由的冷漠，一切顺其自然最好；他喜欢吃水果，不抽烟，但会喝酒；他一到晚上就有点儿依赖自己，会站得离自己更近，悄悄地缩短白天时中间隔出一个人来的距离；他对着自己不爱开玩笑，但跟着太宰先生他们又很能说，在别人面前吐槽役，在自己这里就是个不会动的兔子；他喜欢雨天，但不爱打雷，好像是因为小的时候，在雷电交加的暴风雨夜，发生过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
中岛敦爱吃烤肉和火锅，好像是因为小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家里保姆做好了端到面前的，根本没机会出去吃美食。他甚至把自己的ins简介改成了横滨烤肉达人。
中岛敦还喜欢茶泡饭。靠，这人真能吃。芥川龙之介一边在纸上写“茶泡饭”一边吐槽，写了那么多全是吃的。
中岛敦不喜欢提到自己的家庭，也不喜欢被芥川龙之介问关于用钱的事情，中岛敦好像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两个东西。相反，芥川最在乎的就是家庭和钱，一个是至亲，一个是生存。
他跟自己在一起时似乎总会害羞，但当自己注视他的眼睛时，好像又从未看到过爱情。
芥川龙之介从跟中岛敦建立了特殊合作伙伴关系之后，也没让中岛敦掏过除了工资以外的一分钱，各项活动都是从自己的卡里刷，有钱人刷卡像从无底洞里捞起一桶深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从自己的卡里把钱划走，只能听到卡片脆薄的声音，因为取了多少就用了多少，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要是不从其他地方开源节流，自己就真的没钱了。银很懂事，兄妹两人的手机都能收到余额变动的短信，但银从未问过自己一句。芥川龙之介跟太宰治的区别大概在于：太宰治懂得人情、给予人情，却又没什么感情；而自己爱着中岛敦，所以心甘情愿，从不抱怨。
中岛敦从不坐公交车，跟自己外出都是打车，要么是从中岛家里开出一辆私家车，歪歪扭扭地停在自己面前，说走吧我们去吃饭吧。芥川怒骂他还想活命就不要开车出门，吓得中岛敦抖了三抖，芥川龙之介一下子语塞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低头坐进驾驶座拽过安全带系上载着中岛敦继续走。
好麻烦，但是又甩不掉。芥川龙之介没有什么好的性格好的家世，从小不缺爱不缺钱的人才乐于施与，自己却什么都给不起。芥川的脾气也不小，很多人都跟他处不来，在学校里也只有几个能玩的来的人，能跟中岛敦长期一块儿走路吃饭，他自己也有点儿意想不到。
中岛敦月末会按时将工资打进自己的卡里，芥川龙之介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一下子富余的、多出来的几个零，又慢慢地感到，自己好像被包养了一样。
芥川龙之介极少那么用心地记下别人的要求和喜好，又不是上门家教，即便是妹妹银都没有那么多要记的，两兄妹从小苦到大，有饭吃有钱用已经很幸福了，从不挑三拣四，享受消费几乎没有，多的钱都拿来找更好的居住地和为了银的学习而投资了。
“……”
芥川龙之介在公共课上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着，笔记本几乎全新、从未打开使用过，相比较之下，旁边中原中也的笔记本已经被用到软烂发黑，中原中也把别在耳朵上的红笔取下来，盯着芥川龙之介笑：
“恋爱手记？”
“不。”芥川龙之介斩钉截铁地否认，丝毫不暧昧一点不含糊，“是赚钱的注意事项。”
毕竟中岛敦从没表露过恋爱那方面的意思。自己从小就学会了，绝不揣测、也绝不期待别人的情感，也不需要什么救赎和爱意，因为一旦有情感需求，最后的结果就是受伤害。
“你就没想过，中岛敦要只是想让人陪，也不会找上你？”
“你也没想过，中也先生，”芥川龙之介在大教室的最后一排说，“我要只是想赚钱，当然会找给钱更阔绰人也更好说话的，很巧我就是那么想的，所以我选中岛敦是必然的。”
“……”
中原中也拒绝跟他继续沟通了，把天聊死的典范人物芥川龙之介岂可懂自己的真实意思？
“芥川同学，从前面传过来的。”
坐在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前面的一个女生递过来一张折成信封形状的纸条，芥川龙之介一看就知道是中岛敦给自己传纸条了，明明用手机发信息就可以。中原中也看芥川龙之介诶轻车熟路地接过来，手指在纸上轻轻翻折了几下把纸张慢慢展开铺平，放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看。
这种独特的折纸方式，芥川龙之介一开始不会，身边也没人会，只有中岛敦会折。中岛敦第一次递这种纸条过来的时候芥川也不会拆，不小心撕坏了，中岛敦下课过来看到一堆纸张残片人都傻了，睁着大眼睛盯着芥川不知所措，像只受惊又不知道跑的呆呆兔子。芥川只能道歉，然后让中岛敦在教室里教自己怎么折，明明很简单，但好像就是不太会，两个人一个一遍遍地教，一个一遍遍地看，折腾到日落才学会。走进烤肉店里面之后芥川直接把中岛敦带到最里面的小房间里坐着，不一会儿烤炉和菜都上了，两个人根本没排队等位。
中岛敦猜他肯定是事先用手机订了位置付了钱，又偷偷一个人付钱！中岛敦因为芥川龙之介不肯让自己请他吃饭、甚至不肯AA制特别头疼，芥川那天晚上和自己一起吃了烤肉之后送自己回家，送自己上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就当教折纸的学费了。
说完之后还揪了揪自己的脸。
中原中也在芥川面前不太好意思直接笑出来，芥川的自尊心和性格不允许身边的朋友过多调笑他的感情问题，因为他的感情满是问题，芥川龙之介甚至没办法开始一段感情！中原中也看芥川龙之介仔细阅读中岛敦写在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上的句子，然后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容，最后打开钢笔笔帽回信：
“好，去吃。下课等我过来。”
“……”中原中也无声地眯着眼摇头，都这样了还没情况？你的感情是真的有问题啊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又把信折回原来的样子递给前面那个女生：
“麻烦传回去，谢谢。”
女孩子一脸懵逼，你们干嘛呢事儿那么多？传一次就算了，还两次？合着之后是不是还会有三次四次？我不听课了？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坐在一起？
“……”女孩子明显有点儿不高兴，但她跟芥川龙之介根本不认识，也不太敢惹自己身后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人，中原中也上课的时候喜欢翘二郎腿，偶尔轻咳两声，烟味就那么慢慢飘过来；芥川龙之介长得就很凶，看谁都是瞪着看。
女孩子撇了撇嘴，又碰了碰自己前面的人，把纸条递出去。
“麻烦传给前面。”
4
“你们那个老师原来是这样的？”
芥川龙之介叼着烟问了句。
他跟在中岛敦后面慢慢地走，中岛敦背了个G牌的斜挎包，里面装着手机、耳机、水和钱包，他把右手往后伸拽着芥川龙之介长出来一截的袖子，左手玩着自己的背包带子。
芥川今天穿的是黑色夹克和紧身裤，下面是黑色皮靴，他跟中岛敦一起进实体店分头寻找自己喜欢的，最后不约而同选了同一款鞋，也就是现在他俩脚上穿着的。
“是啊，他会叫同学去外面酒局陪自己一起喝酒，谁喝得多谁就保研。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中岛敦进了大学才知道自己选的学院有多腐败，不过也正常，就是因为腐败，自己父亲才能把自己塞进来，在饭桌上打个招呼的事儿而已，对他们来说。中岛敦的读书成绩不好，但很喜欢画画，家里有一整间房间来摆放他的画板和画具。
“但是一般情况下，很多人不会愿意去吧。”
芥川龙之介用另一只没被中岛敦拽着的手将烟拿下来，夹在手指间，他低头看了看，附近没有垃圾桶，好像不能抖烟灰。
这里是市郊新建的别墅区，中岛敦一个人住在这里，父母住在市中心更繁华的地带，别墅里配了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至于吃饭向来是中岛敦自己解决，毕竟他付了钱找了个陪聊，芥川龙之介每天早中晚餐都跟他在一起吃。
“是，所以他们来找我吃饭喝酒。”
中岛敦说，“他们不想跟老师出去，因为一般情况下……女同学会被男老师认领，一个领着一个回酒店，男同学就更不愿意去了，都是往死里喝，整张脸浮肿的那种。”
“找你？”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想起来有关中岛敦的传言：中岛敦跟班上的朋友们出去玩都是带去体育场旁边、商业地带的夜场，一个晚上最低消费都够买辆车了，还带着他们去东京迪士尼玩过，吃饭买东西也都是他掏钱。
但是中岛敦就算跟家里互通了之后给予这些同学们保研的机会，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你为什么要答应？吃力不讨好。”
芥川龙之介跟他走到长坡之下，再往上走过一片树林就是中岛敦的房子了，芥川总在这里停下，他们两个从不进对方的家，也不会查看对方的手机，一眼都不会瞟的那种，好像保持这种最后的距离才可以抵挡对方的魔力。
“我不知道……”
中岛敦在长坡之下停住，他比芥川龙之介站得更高一些，两个人一高一低地对视着。中岛敦没撒开拉着他袖子的手：
“我……从小到大，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回应别人的情感，只要别人对我示好，我便会忍不住去回应。”
“就像他们，我知道他们有求于我，但我还是会选择相信那种短暂的友情。”
“……”
中岛敦把芥川龙之介手上夹着的烟屁股拿过来猛地吸了最后一大口，喉管之中爆发出咳嗽之后芥川龙之介又把烟夺回来直接扔进了一旁的下水管道口里。中岛敦喷出烟子，弯着背继续猛烈地咳，芥川龙之介没有帮他拍背，只是不解地盯着他看。中岛敦做出的事情还不够奇怪吗？中岛敦似乎总是做一些很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但他却又自圆其说，将道理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并且让你信服。
“水……咳咳……芥川。”
中岛敦用袖子挡住嘴咳，呛出眼泪来。芥川龙之介拉开中岛敦胸前的小包包，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拿出来将盖子扭开，递给中岛敦。
“慢点喝。”芥川龙之介没忍住又凶了他一句，“不会抽烟就别抽。”
“我是看……还剩最后一点嘛。”
中岛敦缓过来之后把水递回芥川手里，芥川龙之介将盖子盖好，又放回中岛敦包里，把拉链拉上。水是芥川龙之介买的，但芥川一口没喝，全是中岛敦喝光的。
“好了。”
芥川龙之介觉得距离似乎有点儿太近了，他们两个之间。中岛敦本来没有必要说那么多的，自己的观念，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必要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来，芥川龙之介也会忍不住去在意、去牵挂。中岛敦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富足，至少精神上绝对不是。
“回去睡觉吧，不早了。”
芥川龙之介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怀里一热，中岛敦慢慢地把自己抱住，脑袋侧着放在自己胸前，像小孩子一样把自己抱住。他们早就已经拥抱过、牵手过了，只是还没有接过吻。接吻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像烂俗爱情片里的那句“只上床，不接吻”一样，愿意口唇相接、唾液交换，才是真正心悦一个人的表现。
“唔……”
中岛敦好像不想走得那么早，又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芥川龙之介举在半空中的手无处安放，最后慢慢地抚上他的背，大大的手掌在上面滑动了几下，另一只手揽过中岛敦的腰，拉进两个人的距离。
这太像爱情了……芥川龙之介皱着眉做出一个有点儿难以忍耐的表情。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心意，也没想过自己跟中岛敦的未来，自己又能给他什么？
我能给你什么？
“你今天不回去了，好不好……”
中岛敦闷在他怀里说。
芥川龙之介总觉得，如果给得更多，这就已经不是简单的雇主和劳工关系了。
但又有何不可？
“……”芥川龙之介把嘴唇移到他的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你是小孩子吗，还要我哄睡，害不害臊。”
“我就是可以做一辈子小孩。”
中岛敦说，“当然，也只是偶尔。我平时还是很正常的。”
“哪种正常？考试笔没墨了，跨过大半个教室来找我借笔的那种正常？”
芥川龙之介低声地损他，中岛敦因为那次考试借笔的事儿，被芥川龙之介的同学笑了好久，大家都问芥川什么时候勾搭上中岛公子的。芥川龙之介当时脸黑着拉开笔袋拿了一支黑色中性笔递给中岛敦，然后吼了声，没笔你考什么试？
中岛敦当时也微嚼着嘴唇瞪了芥川龙之介一眼，两个人一个不让一个，最后考完了试芥川又来找中岛敦一起吃晚饭了。
用最凶的姿态做最温柔的事儿。
“你再骂？”
中岛敦好像很不乐意提这个事儿。
“……好了，上去吧。”
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他的头发。中岛敦还是不想走，当两个人连接在一起的身体慢慢分离、芥川龙之介为了不让自己破功一下子转身想走的时候，中岛敦又把芥川龙之介的外衣下摆抓住了。
“不。”
中岛敦只说了那么一个字。
芥川龙之介的脸上泛起涟漪，他原本可以不动情的，中岛敦也是。芥川龙之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用最不刻薄的话说，他们的人生本来就不一样，一个人走的是市中心的康庄大道，一个人每天都咬着牙上坡，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相提并论的地方。
“你要自己想清楚。”
芥川龙之介最后也咬着牙告诉中岛敦，
“我给你三天时间。”
5
中岛敦坐在餐桌的一端，熟练地用着刀叉切割牛排和煎蛋，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无声地、慢慢地咀嚼，像是一呼一吸都能让自己错过这个餐厅里微弱的、带着战争预兆的狼烟。
中岛敦的母亲坐在他身边，也是一口一口地吃着饭，根本没人想开口说话。
男人坐在中岛敦的对面，不满地看着两个人，最后猛地拍了一下饭桌，站起来说：
“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
中岛敦像是等着他发火一样抬起头，把刀叉慢慢放下，也是轻轻的，磕碰声都那么温柔，
“说你在外面喝花酒，说你在外面泼舅舅和小姨的脏水，说你冻了我所有的信用卡逼我回来看你？”
“我回来看你了呀，爸爸。”
中岛敦用最冷漠的表情说着最温柔的话，“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生父将自己所有的财路断掉，其实是中岛敦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己早晚要代表自己、代表母亲，站起来与他对抗。
真是没救了，中岛敦想，卡被冻的那一瞬间，自己想到的不是妈的没钱用了，而是自己下个月可能没办法按时给芥川打钱了。
谁更重要，谁进了自己的心，早就一目了然。
“你找死！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男人在餐厅里大吼，外面的司机和厨师早就知道会出事，赶紧开门进来拦住，怕中岛敦跟他父亲打起来。中岛敦早就成年、拥有成人男子体格，但自始至终是温柔的，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也没有动过手。
中岛敦受够了父权家庭的种种，因为所有人都会告诉你，你是错的，你爸爸才是对的。中岛敦记事的时候父亲还很温柔和蔼，后面男人变得越来越油腻狡猾，喝醉了之后看保姆的表情都那么恶心。中岛敦一直在尽量减少在家里待着的时间，他在二楼，自己就在一楼；他下来一楼，自己就上二楼。
“我跟你的对赌协议，”
中岛敦把母亲拉到身后，指着中年男人的脸说，
“你不要跟我说你忘了，我二十五岁之前靠自己赚到八千万，你就走人……你休想，休想拿走这个家里的任何东西。”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中岛敦颤抖着说。
某个宅子内的西区餐厅突然爆发出轰隆的响声，中岛敦不想再理会身后的打砸声，一个人拿着手机和西装外套出了门。
芥川龙之介还在网吧跟人谈保护费的事情，接到中岛敦电话的时候也出了网吧门：“喂。”
“过来接我，我在家。”
中岛敦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说，“不是那个家，是我爸爸家。”
“……哦。”
芥川龙之介一下子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中岛敦这三天一直没联系自己，也不知道考虑得怎么样了。芥川骑着摩托戴着头盔，十五分钟就杀到了中岛敦本家大宅门口，要不是跟中岛敦接触，他也不知道横滨市内居然会有像公家大院儿一样的宅子。
中岛敦看到芥川的摩托车停在门口花圃边时就走了过去，拿手将自己的头发捋了捋，芥川龙之介以前就看过他站在风中脆弱又悲伤的样子，这次依旧如此，但当他走到自己身边时，那种感觉好像又消失了。
“走吧。”
中岛敦毫不见外地戴上另一个头盔，坐上摩托，抱住芥川龙之介的腰，
“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芥川龙之介不想多问，他在电话里已经听到中岛敦哭过的声音了，中岛敦应该是吃饭吃到一半受不了了才跑出来的。
“去吃烤肉吧。”芥川龙之介也没多解释，之前还在忙保护费的事儿，但既然中岛敦在这儿，只能先搁着了，
“我领了券，有优惠。”
“不像是你做的事情。”中岛敦把脸贴在芥川的黑色外套上，吸了口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烟味，洗衣液味道，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你还会领优惠券？”
芥川龙之介总给自己一种不会用智能手机、就算用也只打电话发信息的感觉。
“这叫会过日子。”
芥川龙之介把车开上主干道，两个人迎着风朝着夕阳驶去。
“跟谁过？”中岛敦问出口，又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他俩还没确定关系呢。
“啧……”因为中岛敦看不见自己的脸，芥川龙之介这次一直在笑，他对着中岛敦说不出什么狠话，就算说了，回家睡觉的时候也会后悔。
“你说呢？”
芥川龙之介在大风里反问。
“我不知道——”中岛敦大声地回道。
“不管你是跟谁过日子，想不想跟我过日子也好，总之带我走吧——”
“去哪里都可以——！”
中岛敦，透明又沉郁的孩子，聪明的小兔子，抱着芥川龙之介说，
“反正这个月工资还没给，你跑不掉的——”
“笨蛋。”
芥川龙之介把车骑上高架桥，“我要是不喜欢你，当初就不会答应你陪你了。”
中岛敦吓得心跳几乎骤停，他愣了会儿，然后又更紧地收了收抱着芥川龙之介的手。芥川龙之介用后背感觉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和对自己的依赖，抽出一只手来回握住中岛敦的手，捏他手心的肉。
“一会儿下了车先别进店。”
芥川龙之介在快到烤肉店的时候说。
“要干嘛？买烟？”中岛敦探出个小脑袋问。
“不。”芥川龙之介说，“我要找个地方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