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凯将手伸到裤子边侧，拽着过长的书包带子把它甩到背后去，继续在安全出口的绿色荧光之中奔跑，电梯口围了一群等待拍摄的人，将公司楼前广场堵到没办法正常通行。健身房在十三楼，他只能步行爬上去，气喘吁吁差点儿连小命都跑没了。
王俊凯冲到健身房门口的时候将微张着的嘴唇紧闭起来，双手抬起门口的闸刀，弯腰跑了进去。
“易总！你……您……”
易烊千玺在十三楼特意搞了个完全符合自己审美风格的健身房，墙纸地板都是他自己亲自在网上看了很久打电话过去订的单。王俊凯冲进来的时候易烊千玺刚从淋浴间里冲凉出来，他拿了张干净的白色毛盖在脑袋上反复擦拭着水，水珠顺着湿润黏在一起的头发往下滴，打在他的手机防窥屏上。
易烊千玺光着脚走在大理石地板上，有些冰，但外面实在是太热了，还是凉点儿比较好。
他把手机摁熄屏，抬眼扫了一下王俊凯的牛仔裤、白色T恤和牛仔马甲，他跑得整张脸都是汗，红扑扑的，像上补习班迟到了的好学生，守时观念就是好。从小到大都是家教老师等自己，自己没等过任何人，要么就干脆不约了，什么时候耐烦什么时候见面。
“有事？”易烊千玺的琥珀瞳睁大了，“怎么急成这样？”
王俊凯差点儿翻着白眼往后仰倒头撞地板昏死过去，都是你自己干出来的好事儿，你问我怎么急成这样？
他俩在咖啡厅kiss被人拍了下来——这是王俊凯即便把工作用电话扔在工位上下班走人都能被call回来的原因，自己没办法坐视不理，毕竟也是当事人之一，把这些烂摊子全丢给易烊千玺属实不厚道。
“我……”王俊凯把手机拿出来面容解锁，将那张狗仔偷拍到的高糊照片调亮，举到易烊千玺面前，“这个，嗯？”
建议所有社畜都不要努力都不要想着加班，你的盟友是你的同事，是千千万万早起赶地铁的普通人，不是压榨你还PUA你的上司！他每天下午五点就脱下西装背上书包准时下班，工作的时候用的是另一个手机，为了不被工作电话打扰他根本不带那个iPhone6回家，眼不见心不烦。但现在情况比较特殊，他的私人手机都被夺命连环CALL打爆了，易烊千玺好像满不在乎，对啊他不在乎不就行了，他都不在乎你们着啥急呢？
王俊凯被催了十几次，去吃烤肉的路程也就那么五六七八百米，他停下来接了三个电话实在是忍受不了，又背着书包跑了回来。
但最让他在意的就是：易烊千玺的态度一直很飘忽，有的时候他是爱着自己的，眼神和动作都没办法伪装，这是一个人最直接的情感外溢地了；有的时候他却好像不是很在乎，对什么都这样。
你爱我吗？
“不用管他们，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照片。”
易烊千玺把毛巾往椅子上丢，他发觉自己好像失言了，又说，
“我是说，这不是能蒸发公司市值的照片，这是私事儿。用私事儿公然指摘别人，不是什么光彩的做法。”
王俊凯把手机放回书包里，他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但易烊千玺也没出声让自己走，又走回淋浴间吹头发去了。
自己在等待什么？还是说，只是舍不得走而已？王俊凯自己都有点儿搞不明白了，易烊千玺没办法让自己明了地说出爱，也没办法让自己自信地认为这就是爱。
王俊凯把书包也放下来扔椅子里，走上跑步机一边玩手机一边走路。
易烊千玺又一次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在腰间与新浴巾之间夹了个镭射银色的正正方方小东西。
他从小便不怎么对人与人之间的真心抱有期待了，主动降低期望值才可以幸福起来。很多人对自己也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暂时有兴趣，想来自己这里套话，或者觉得自己是块儿肥肉咬下去可以迸溅出钢镚儿的那种。
王俊凯不是没在这间大健身房里跟自己相处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各种健身器材他俩都玩了个遍，要么就王俊凯躺着自己在他上面玩，要么就自己躺在地上他骑上来玩，玩得不亦乐乎忘乎所以渐渐地忘记忘记了时间。王俊凯在第一次的时候还冲自己笑了，说痒痒痒，自己只能变本加厉。
“易烊千玺……？”
王俊凯在跑步机上呆住，只因他回头看见男人身上那个闪光太有存在感的东西了。还在运作着的跑步机带子把他直接带摔了，他果真是仰面躺倒从跑步机上滑下，易烊千玺弯着腰将脚踩在他肚子上，不让他被推下来又被地板刮破皮。
普普通通的白T，男人用脚尖儿将它的下摆挑起来，微眯着眸子上下打量着王俊凯。
“你要干什么？”
王俊凯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他失望了，但却又总是忍不住坠入更苦痛的爱恋当中去，“你放开。”
“你不想做吗。”
易烊千玺好像很不可思议，王俊凯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似的。王俊凯每次来找自己，最终都会演变成某种双人舞，说不愿意都是假的，他们都是因为喜欢才将这段关系维持到现在，在那之外，易烊千玺不曾对他明晃晃地偏爱。
他的爱好像特别有分寸，说收就收连一点端倪都不会让你抓住的那种。分不清是因为自私冷酷，还是因为太脆弱太敏感，在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之前，为了自保，先把情感尽数收回再说。
王俊凯吞了吞口水，然后说：
“如果你觉得这事儿不重要，今天就算了。”
易烊千玺眨了眨眼：“啊？”
“我说，我很介意，我只是普通人，易烊千玺，我很介意自己在咖啡厅里被拍下来，我没有被他人广泛讨论的准备，这也不是我的义务。如果……这是跟你在一起的代价，并且你也没办法保护我的话……我宁愿不要了。”
王俊凯为了跟他提分开，一边在公司食堂里吃饭一边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了无数份稿子，有大篇大篇的抱怨，也有祝福，其实更多的是揭露与质问。他写完之后总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负面，又直接按下垃圾桶键将它们都删掉，但核心意义没有变过：
不管是什么关系，至少你得不给我添麻烦。
其实王俊凯没说出来的是，我介意的是你对我不好。
王俊凯迟迟没有告诉他，也有一个原因是他其实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他从十岁开始就帮着家里大人干活儿、照顾弟弟妹妹，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小孩儿，过早地学会咬牙忍耐。尝到一点甜头之后就得意忘形，自卑的人或许都会这么做吧。是自己太娇气了？
易烊千玺慢慢蹲下来，用手指捏着他的下巴，两个男人对视了会儿。
易烊千玺没有说任何话，就那么皱着眉看着他，他的心里翻江倒海，有伤心有无奈，不过还是后者更甚。
他是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的。他没有对谁付出过那么多爱情，从来没有过，明明细心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反而又变得迟钝，但爱情里面机会就那么点儿，抓不住就真的来不及了，只能栽很大很大的跟头。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傻乎乎又把喜欢的人放跑，易烊千玺觉得自己或许该做点什么。
“你今天开会的时候，是不是出事了。”
易烊千玺问他，声音低而轻，王俊凯几乎都听不见了——如果自己喘气声再大点儿的话。
“……”
王俊凯低垂着眸子，紧抿着双唇没说话。
公司里是什么时候出现攻讦、背地里使坏想击垮王俊凯的人的，易烊千玺不得而知，只知道最近这帮人是越来越猖狂了。王俊凯在茶水间无意间听到的、他人的闲言碎语，王俊凯走在走廊上感受到的刺进背里的目光，王俊凯收到的匿名邮件……这些易烊千玺都完全不知情，王俊凯一直憋着没有告诉自己。
“委屈为什么不说出来啊？”
想疼你想宠你，但你永远只用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你的脸。黑夜里拉紧窗帘的房间里是，生活中亦是。
易烊千玺用手背抚了抚他的脸，没摸够，又换成掌心继续摸摸。
王俊凯今早开会的时候将U盘里的文件拷贝到公用电脑上备用，到了真的要汇报的时候，PPT却不知被谁换成了播放着恐怖片配乐的鬼图。
台下开始叽叽喳喳时王俊凯怒道：是谁动了我的PPT？
当然无人回答。
虽然还是有力挺王俊凯的朋友赶紧救场，及时将骚动压了下去，王俊凯却从那个时候开始便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下班立刻走人其实也因为，自己不能在工位上待太久。那太难受了。
“……”
王俊凯的脑袋被易烊千玺抱进怀里，两个人在跑步机前依偎，王俊凯起初只是轻轻靠一下，再是把双臂绕上他的肩背，好结实……很温暖，如果每天想抱就抱想撒娇就撒娇，自己恐怕也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了。话说，之前为什么抱易烊千玺抱那么少？明明他并不会拒绝自己的拥抱不是吗？
王俊凯大哭起来的时候易烊千玺将手臂收得更紧，洗过澡后干爽的身体又捂出大汗，胸前全是泪水。
“累吗？”“累……好累啊……我好累啊……”
“休息一下吧，出去玩玩，我给你准假，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易烊千玺抱着他的后脑勺，与他额头相贴。
王俊凯瞪大双眼：“啊这，你就不怕我辞职跑路？”
“你年终奖我还没给你呢，你舍得你自己辛苦赚来的十万块？”
易烊千玺挑着眉摇了摇头，京城少爷就是帅中带点儿痞，王俊凯被他逗笑了。
他俩约好嘴酸一次就给对方一万块，王俊凯为了不付钱一直护着自己不让易烊千玺碰，但自己忍不住想跟男人腻歪的时候，易烊千玺都是乖乖躺在床上笑着等自己主动下口的。
于是王俊凯果真带薪休假去了，谁批的假无人知晓，他的组长绝口不提，公司里爱议论他的人也一夜之间像吃了哑药一样，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王俊凯蹲在南方小城的街角吃着芒果干，一边吃一边喝水，实在是太热了。
他决定再玩两天就回家，爸爸妈妈一直很担心自己，自己应该回去看看了。事实上读大学之后他便不怎么回家了，假期都是在外面打工，或者参加学院里的活动跟着其他同学赚学分，好像所有让他苦恼却又甩不开的都会被他逃避掉，家庭是，公司里糟乱的人际是，易烊千玺也是。逃跑才是最勇敢的表现，因为问题无法解决，永远会横亘在两者之间，是一根刺，是一道疤。
芒果干好吃倒是好吃，就是太干了。
他觉得这个笑话好冷，又扭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
易烊千玺摘下墨镜从车上走下来，他刚把车开到这个景区就看到街角那个蹲着憨憨地慢慢地吃着芒果干的王俊凯，他张着嘴好像在发呆。
易烊千玺把墨镜腿儿折起来卡在西装领上，像那天把套夹在腰际一样，王俊凯的脸顿时烧红。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王俊凯赶紧站了起来。
易烊千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偷看了你组长的请假表，在里面翻到了你的备份。”
“你偷看工作文件，扣工资！”
王俊凯认真地指着他的鼻子，他以前也这么认真地说过自己是猪，大眼睛眨巴着。
易烊千玺把他抱起来扔回车上，自己也很累，没有人能懂自己的那种累。
所以当这个人好不容易出现了，自己会奋不顾身奔向他。
易烊千玺戴上墨镜发动车，看着后视镜里窝在后座玩手指掩饰紧张的王俊凯：
“我又不会吃了你。”
“唔？今天不吃么？”
王俊凯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没什么。”
易烊千玺转头看了他一眼，单手打开微信给自己预订好的餐厅发了条语音：
“老板，我是小易……对，一会儿的晚餐可以先给我取消么？对，不好意思啊……我媳妇脚崴了，我带她去趟医院……”
脚崴了？王俊凯抽着嘴角。
“给我留着夜宵吧，大概十二点一点我们到。嗯，对，谢谢老板。”
易烊千玺说完之后又笑着把手机扔回变档器旁边。王俊凯在后座幽幽地问：
“你……你干嘛，我们回酒店要做那么久么……”
“你舍不得我，我知道，王俊凯。”
易烊千玺笑起来，梨涡在白皙的脸上荡漾。
王俊凯把后座的抱枕抱起来挡住脸：
“可是你每次都搞得我好累！夜宵我没精神吃了。”
“话可不能说得太早，你是不会错过每顿饭的。”
易烊千玺跟他一边闹一边笑，向住处驶去。今天的晚霞是紫粉色，王俊凯喜欢这座城市的气象，比总是阴霾雾蒙蒙的大城市好得多。